“那不行啊......亚文,你得留下来,”桑塞尔勉强转动了一下脑袋,抬起眼睛尽力用余光往上看去,“我非得去那个岛不可。”
“那你现在就起来,把这些食物塞进你的肚子里。”亚文探着身体把盘子挪了过来,放在桌角里床边最近的位置上,“否则我就拽着你全身上下唯一的那件裤子,把你拖上甲板,然后丢进海里。”
“嘿嘿......呵......”桑塞尔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笑得莫名其妙,但听起来又异常愉悦,“除了你之外,就没人跟我说过这种话了。”
“我的荣幸。”
桑塞尔扭动着撑起了身体,双手攀在亚文肩上,依旧赤裸着的上身紧贴着他的胸膛,直到和亚文的眼神达到一个高度,才弯曲双腿跨坐在他身上,伸出手拿起了盘子里的浆果。
“你知道你每一次的言行举止,有多危险吗?”亚文轻声问了一句。
桑塞尔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吃完了手里的浆果,还特别理智并且听话地解决掉了盘子里的蔬果,留下几片实在是不太好吃的肉条,保持着现在这个怪异的姿势,双臂搭在亚文的肩上,额头抵着亚文的脖子,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亚文抬起手摸了摸他光滑并蕴含力量的背脊,抓起一旁的被褥盖上两人的身体,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首次纵容了他。
第二天一大早达居丽就又过来了,她看也不看亚文和桑塞尔环抱在一起的姿势,径直走过去摸了摸桑塞尔的额头,“他好点儿了吗?”
“身体素质惊人。”亚文答道,“昨天夜晚就不再发热了,呼吸也顺畅起来,估计算是睡了个好觉吧。”
“那就成。”达居丽又说道,“你还是出来看看吧,虽然我很相信卡斯帕的能力,但他总还不算是个规规矩矩的领航员。”
“马上就来。”亚文点了点头,把桑塞尔从自己身上推开,平放到床上,跟着达居丽一起走出了房间。
天气依旧不错,云层稀薄,没有什么即将暴雨的征兆,海浪的起伏比昨天要稍微活跃一些,不同种类的鱼群翻滚着在海面上带起层层涟漪,有些徘徊在船只的四周,有些横穿而过,倒是给这看不见尽头的大海带来了一些不同的音律。
亚文站在卡斯帕的身边,他们的身前是那个半人高的舵,海盗们按部就班地站在船上的各个部位,协力拉扯着风帆。对比起坐在商会里工作的记录员们,水手们的工作远要更加劳累,他们要无时无刻戒备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奔腾而来的大浪,也要注意着喜怒无常的天气,还要在船长的指挥下不停调整风帆的角度,一天下来个个都会满头大汗,身心俱疲。好运的是控制船行驶并不需要所有的水手,一些闲下来的人就可以睡个饱,然而在夜晚时醒来接手。
“你们一看就知道不是晚上会继续做工的人,连农场里挤牛奶的那些个老女士都比你们勤奋。”亚文毫不客气地评价道,“这里的海水不算太深,锚还抛得下去,倒可以让你们在夜幕降临后偷偷懒,不过再往前行驶一些,就不能再随便休息了。想想看那个画面吧——没有被固定住的船只随着风在海上漂荡,或许一晚上的时间我们就会漂回原来的起点处,然后第二天再继续原路向前?”
“如果没有目的地的话,我们平时就是这样,漂到哪儿是哪儿。”卡斯帕说。
“我期待着你们被集体饿死在船上的情景。”亚文看了一眼这群正卖力拉扯绳子的海盗,又说:“或者在饿死之前就为了那么一小份最后的食物而自相残杀的情景。”
“桑塞尔不会考虑这个问题,所以我们也从来不去考虑。”卡斯帕用手在空气里画了个圈,“因为我们总能拥有好运气,比如在海上遇见一些倒霉的商人。”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们。”
“请问。”
“你比我想象中要有礼貌多了。”亚文笑了一下,“不过我要问的不是你的事——之前桑塞尔莫名其妙跳上我们的船的时候,你应该也在吧?”
“如果你是在说那支看起来就很有钱的船队的话,是的。”卡斯帕点头道,“我想我猜到你想问什么了。”他稳住船舵,将船固定驶往一个正确的方向,对正调整着风帆的水手们打了几个手势,然后转头看向亚文,“我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忽然想要那么做,他所做的任何事情在我们看来都是没有办法理解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且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他都会立刻去做,没人能管得住他。一开始我也很惊讶,甚至无法适应,但到后来就习惯了。”
“那你们就这么放心,让他单枪匹马一个人闯上我们的船?”亚文问道,“如果我们的船长和船员每一个都是凶神恶煞的亡命之徒,并且都视人命如草芥呢?”
“我刚刚也说过了,没人能管得住他,所以即使我们阻止他这么做,他也会选择直接跳下我们的船,然后游到你们的船边去,再顺着船舷爬上来。”卡斯帕说,“想想那画面非常可笑,但但事实就是这样,更何况就算你们个个都是从战争里走出来的英雄,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这一点我同意,在搏斗上他的确很厉害。”亚文承认道。
“而且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是——他是个疯子,”卡斯帕头一次露出一个正经的表情,这神情掩盖住了他脸上的病态,显得格外认真,“就像是混在狮群里的豹子,比我们这里的任何人都要更加不正常。”
亚文不再说话,他重新架起了望远镜,将和卡斯帕之间的话题又重新带回到了航线上。
桑塞尔下午时才醒过来,他很快就又变得生龙活虎,除了在偷拿朗姆酒时被达居丽发现,并且被她在脑袋上毫无顾忌地抽了一巴掌之外,一切都显得和往常一般无二。
从第二天开始,卡斯帕就说服了海盗们连晚上都不再休息,水手们换着班控制船帆,亚文也就和他们一样停留在了甲板上,时刻注意着航向,桑塞尔和卡斯帕开始也开始交替着掌舵,考虑到达居丽所说的照顾病人那句话,桑塞尔负责了白天。黄昏后的夜色彻底覆盖之前,桑塞尔曾经用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亚文看了好一会儿,在亲身体会到亚文的无动于衷后,才在达居丽充满了威胁力的嚷嚷声中不甘不愿地缩回了船舱。
“他这种时候挺听话的。”
“你要体谅,我有时候也不太能搞清楚到底他的哪副模样才是真的,”卡斯帕略带安慰地说,“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面粉和水一样,把两个或者三个完全不同的人硬生生揉在一起,然后丢进了这个躯壳里。”
“至少我能肯定他一定不会在正常情况下露出这么恶心的表情,”亚文收回望向船舱那边的目光,靠着船舷坐下来,把玩着手里的羽毛笔,“看起来就像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矿工。”
“别逗了,这还不是他最不正常的情况。”卡斯帕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下来,等了半天后才又开口:“我想你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者说很快,很快你就能见识到了。”
“说良心话,我一点都不期待。”亚文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风平浪静,如果能继续这么顺利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到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桑塞尔也停止了那种可笑又愚蠢的骚扰行为,他和其他正常的海盗一样威风凛凛地站立在船舵后,朝着远方神秘的岛屿进发——如果忽略掉他偶尔望向亚文的那种扭曲而又疯癫的目光的话。
而卡斯帕也终于在某一天的下午看见了海图上绘制的那座岛屿,也的确和桑塞尔所说的一样,岛屿的四周慢悠悠地旋转着好几个不大不小的漩涡,这些漩涡不足以掀翻偌大的船只,却足够有力于忽视催动风帆的风,将船只打着旋儿送出岛屿的范围。
这也是个非常有趣的自然现象,亚文曾经在苏格兰附近的一片海域上遇见过这些神奇又可爱的漩涡,所以他根本不怎么需要谨慎,就带领着海盗们的船,安全地驶向了岛屿的海滩。
☆、Chapter 023
Chapter 023
船底摩擦着重重刻进了泥沙里,在海滩上停滞下来,像是把插·进了水果里的面包刀,劲力柔软得仿佛泡沫一般,却又实实在在地切断了什么东西。等几天后他们离开时,船只停泊的这个位置就该有一条深深的沟壑了。
亚文单手握着绳子滑下船舷,落地站稳后用鞋底碾磨了几下地上的沙石,放眼向这片湿润的海滩望去,“这里的沙石水分很大,看来海水能涨到很上面的位置。”
他自言自语完后,迅速将一只脚往后挪动,蹲下了身,一阵劲风从他的头上扫过,落在了他身边不远的地方。
桑塞尔落地后就将绳子甩了回去,在海滩上踏下几个脚印,回头对亚文挑衅般晃悠着露在唇外的舌尖。
亚文没跟他计较,他拍了拍双手,扫下黏在掌心的渣滓,“你确定是这个岛吗?”
“当然了,是的,是的,是这个岛。”桑塞尔围着自己的脚印转了两圈,目光直直地看着海滩后的丛林,“......我现在要进去啦,如果船上的食物快要吃完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走吧。”他又转向亚文,“你......”
“你得去跟卡斯帕说一声你的安排,而不是对我说。”亚文打断他的话,微笑着对他说,“我跟你一起进去。”
桑塞尔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亚文发怔。
“别这样看着我,让人心里发悚。”亚文别过头道,“比起面对那一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跳起来对我不利的海盗,我觉得只对付你一个人的获胜几率会比较大。”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可亲可爱的人了。”桑塞尔的脸慢慢涨红起来,他的表情像是魔怔一般迷幻,“亚文。”他叫完这声后就重新攀着绳子爬上了船,轻盈得像是只跳跃在悬崖戈壁上的鹿。
亚文顺着海滩往丛林的方向走去,每一个脚印都深深地铭刻在湿润的泥沙上,浪花在更下面的海滩上持续地扑打,和海鸟的鸣叫声混杂在一起,与繁荣而嘈杂的赫雷斯城相比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以目前的视野来看,除了这片茂密的树林,海岛上能远远瞧见的就只有两侧连绵不断的海岸线。
桑塞尔很快就追了上来,他小跑着跟到身边,将一个小麻布袋子递到了亚文手里,“食物和水。”
“真高兴你还稍微有点脑子。”亚文接过袋子颠了几下,将袋口的绳子在自己的要带上缠好,“你有岛上的地图吗?”
“有啊,有的。”桑塞尔用牙齿咬住布袋,双手往怀里探去,拿出一卷图纸后,才分出一只手接住拿开布袋,“你要看吗?”
亚文从他手里直接拿过了那卷图纸,摊开后举在面前,只一眼就笑出了声,“非常好,桑塞尔,你真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这岛上四面八方都是树林,你那个从前的好朋友所遗留下来的财产就在岛屿的正中心——你带刀了吗?”
“带了。”桑塞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腰上的短刀。
“我们正站在岛屿的正北方,现在要往南边移动。”亚文将图纸卷起来,拿出指南针说道,“没错,南边。”他将图纸和指南针全部重新收进怀里,用手指勾着桑塞尔的腰带,把他拉过来,从他身上取下了那把短刀,“我知道你还有把匕首,所以这把给我。”
“你需要武器的话,找他们要不就好了?”桑塞尔不太甘心地盯着自己那把刀,“你已经把它夺走过两次了。”
“在船上那次,你不是很爽快的就给我了吗?”亚文握着短刀打了个圈,又握着刀柄将刀抽出来一些看了看,“不错的武器。”
“我有在很好的保养它。”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丛林的边缘,植物和海岸的分界非常明确,连土壤都兀自守卫着自己的领地。干涩的树叶反射着强烈的光线,密密麻麻地遮掩着树干和枝桠,像是层墨绿色的棉被,将大地覆盖在宽广的屏障之下。这些树木的体型普遍都很高大,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年的岁月,枝干壮实而粗糙,甚至有些树的根部都已经突出了地面,在地面上拱出一个弯弯的桥型弧线,深浅不一的树皮纹理上能看见趴伏着不同种类的昆虫。高处的枝桠上也筑着大大小小的鸟巢,在岛上定居的鸟儿们高歌着飞离巢穴,在外寻觅着可口的美食和餐点,这些小而脆弱的昆虫就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而在这片祥和生态园的表面之下,也同时隐藏着无数凶悍血腥的猛兽,他们潜伏在这些巨木的背后,趴在高高的草丛里,或许正用它们凌厉而又专注的眼神盯紧了合适的猎物,等待着从藏身之地冲出的那一刻。
亚文观察了一下情况后,就向桑塞尔问道:“直接进去?”
“你怕吗?”桑塞尔眨了一下眼睛,反问道。
“我没什么好怕的。”亚文笑起来,“难道你会在树林里改变主意,选择杀人灭口,用你的匕首割破我的喉咙,然后把我残缺的尸体埋进这些疏松的土壤里,从此不见天日,也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不会,我不会杀你。”桑塞尔撇着嘴皱眉,像个没吃饱肚子的小顽童,“但里面还是很危险。”
“这难道不是你所期待的吗?”亚文说着蹲下身,将两边的裤管塞进长靴里,并扎紧了腰带,“我们准备进去吧,首先得防备一下这些倒霉、可恶的小害虫们,它们简直无孔不入,随时都能钻进你那细嫩的皮肤里。”
“细嫩?”桑塞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是形容女人的——那些白白胖胖的,丰乳肥臀的小娘们儿的皮肤。”
“别这么形容那些娇气的女士,这让你听起来就像是个从来没抱过女人却又垂涎着她们的色鬼。”亚文晃了两下双腿,一脚踏进了树林茂密的草丛里。
“我没抱过。”桑塞尔紧紧跟着亚文的脚步,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亚文后背的衣料,像是在害怕他随时离开一样,“她们难道不都长一个样儿吗?胸前两团,屁股上两团,能生孩子。”
“能生孩子。”亚文皱起眉头,“我不是刚刚才告诉你,不要这么诋毁那些小姐吗?她们除了能生孩子,也能成为高雅端庄、满腹学识的贵妇。”
“但我们刚刚不是在讨论性吗?”
“我想我是被你绕进去了。”亚文背过手掰开桑塞尔紧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指,“这种低端的话题,也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能讨论得到。”
“这里很危险。”桑塞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略微有些无奈与谨慎,他又转而握住亚文的手,死死握住不愿再放开,“我们得靠近一点。”
“你完全可以好好使用你那张向来无用的嘴告诉我,我们需要靠得近一些,”亚文的语气比他更加无奈,“而不是像一个心灵脆弱的小鬼一样抓着我的衣服。”
“可是我不认为你会同意靠近我。”桑塞尔诚实地说。
亚文嗤笑一声,“你是强行控制你的大脑忘记了某些事情吗?”
“我没忘。”桑塞尔很快又回答他,“我没忘。”
亚文不再跟这个无理取闹的海盗贫嘴,但也没挣脱开他握得紧实的手。同时亚文也发现了他一个小小的口癖,或者说口头习惯。他很喜欢重复着说某些短小的单词和语句,有一种强调的感觉,像是要把他所发出的没一个音节都塞进别人的脑子里,保证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再忘记他所说的话。
这又是桑塞尔另一个古怪的习惯。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亚文只和他短短接触了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但他五花八门的诡异言行实在太过与众不同,有时候连亚文都不太能立刻理解大炮他从马德里跳跃到托伦的想法,实在不像是个正常的西班牙人。
亚文也新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绕口点来说,就是感觉上桑塞尔不正常的时候才是他最正常的样子,也就是所谓的、刚刚提到过的——与众不同。
丛林中非常容易迷路,这使亚文不得不一直握着指南针,来确定他们所走的方向是不是真的正确,“你该感谢你以前的那个海盗朋友,并且庆幸他找到的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岛屿,否则我们可能还要在丛林里过夜,而这里又只有我们两个人,哪怕我承认你的实力惊人,也不认为我们能安全地走回海滩。”
“你怎么知道我们能在天黑前走到目的地?”
“直觉。”亚文用手扫开面前的一丛藤蔓,“我为领航员这份工作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见识过,也亲手绘制过无数的地图和海图,刚刚我们在船上远远地看见这座岛时,我就有了一个大概的念头,慢慢靠近的这段时间里,也足够我推测出这座岛的直径,而你给我的这份海图又告诉我这座岛是个圆形,不是个诡异的葫芦形,所以我差不多能确定,如果我们没有兜圈子,就一定能在天黑前到达岛屿中心,这点把握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