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关思羽的名字,郑东霆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顾念风的信任倒是给了他不小的安慰。
他下意识向顾念风问道:“现在……怎么办?”
顾念风抬眸看了郑东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他本来是打定主意和郑东霆了断干净的,结果这个人又一次跑进了自己的世界。简直是怎么赶都赶不走的样子啊……
“躲!”顾念风从容不迫回答道,“谁都知道只凭你们两人之力没办法杀死洛家几百号人。”
“正是!正是!”祖悲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点头如捣蒜。
“但是你们又找不到证据证明你们的清白。所以你们只能等真凶被找到后再出来。在那之前还是躲起来吧。”顾念风看上去很为这两人考虑,但事实上他只是想从连青颜那里蒙混过去,然后远离这些事端。
“可是这事我们……我们不过是去递交一份休书,结果居然被洛家迷晕了,关了起来。后来喊杀声惊天动地,我们躲在地牢里完全看不见是谁动的手,直到逃出生天,直看到满地尸体,臭气熏天。我和师兄躲到簪花楼中喝了三天三夜花酒才缓过劲儿来。”祖悲秋老老实实地说。
“师弟,簪花楼的事不用说出来丢人现眼。”郑东霆脸色一红。
顾念风呵呵一笑,没什么表示。郑东霆尴尬地解释道:“除了喝酒,我们什么也没干。”
“洛家为了组织你们递交休书而迷晕你们这事,江湖上不会有几个人相信的。”顾念风没有理会郑东霆的尴尬,自顾自地说道,“你们的一面之词完全没用。还是躲起来吧。”
“你别忘了我是江湖捕头,破过不少大案。还有我的师弟,他天赋异禀……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凶手的.”郑东霆忙道。
“当然。不过你们暂时会很忙。”顾念风微笑道。
郑东霆觉得这个微笑似乎有些危险……
“很忙?”郑东霆和祖悲秋互望了一眼,猜不出顾念风话中的含义。就在这时,一阵很强的杀气突然充盈在这座典雅的扬州茶楼之中。冰冷的寒气渗透进郑东霆和祖悲秋的四肢百骸,令他们无法随意动弹。
而一直坐在他们面前的顾念风此刻突然起身,转瞬间消失了踪迹。
虽然知道顾念风身为天山玉侠,和自己这种名声的人出现在一起对谁都不好。可看见顾念风毫不犹豫地离开,郑东霆心里莫名失落……
“师兄……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祖悲秋胆战心惊地问道。
此刻的五福茶楼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四位装束各异的江湖人物,洋溢在茶楼中滔天杀气便是他们四个人身上传来的。
其中两个人一身塞外胡族的利落行装,青衣短褂,背插四尺长剑,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是出身于同一师门的师兄弟。二人的额头上刺着阴阳鱼图案的刺青,一人头上是阳鱼,一人头上是阴鱼。
另外两个人看起来活脱脱是一对孪生兄弟,相貌俊秀,身材欣长纤细,一身峨冠博带,大袖迎风,三尺青峰剑宛若垂饰一般懒散地挂在腰间,透出一丝风流洒脱。
郑东霆忽然用力一推祖悲秋的肩膀,将他的人横移三尺,金光闪烁,一枚宛若金钱镖的令牌从祖悲秋面前划过,触目惊心地钉在二人面前的茶桌上,嗡嗡乱晃。
祖悲秋定睛一看,这金碧辉煌的令牌上赫然刻着“江湖拘捕令”五个大字。
“二位可认得此牌?”那对一身塞外胡服打扮得汉子齐声问道。
“认得……”郑东霆冷汗淋漓,“这是关爷亲笔签下的拘捕令。”
“在下关中惩恶剑长孙仲。”头上刺着阳鱼刺青的汉子冷然道。
“在下关中扬善剑令狐杰。”头上刺着阴鱼刺青的汉子厉声道,“既然知道厉害,便请两位跟我师兄弟去关中一趟。关师伯正在刑堂恭候二位。”
听到“关师伯”三个字,郑东霆浑身一抖,关中刑堂三六大刑、七十二小刑的各种刑具一件接一件地在他眼前浮现,他感到嘴角已经不可遏制地抽搐了起来。
就在令狐杰亮出自己名号之后,一阵清朗的大笑声从那对奇异的孪生兄弟口中传来。
“关中刑堂,大小刑具太过凶残,为什么不让我们越女宫来处理此事?越女宫移魂术一经施展,无论如何冥顽不灵,都能口吐真言。”孪生兄弟中的一人冷冷一笑,扬声道。
长孙仲和令狐杰悚然动容。令狐杰沉声道:“两位莫非是越女宫外阁剑客双柳公子?”
“不错,在下拂风柳十二。”
“邀云柳十三。”
他们的名号一响起,祖悲秋只听到三声嘶嘶作响的倒吸凉气声从郑东霆和关中兄弟剑口中传来。
越女宫自贞观中期开始招募男丁,另建外阁钻研新流派剑法,大唐江湖一时之间被越女宫出身的男子剑客所充斥。这双柳公子在越女宫剑法的基础上自创了回风舞柳剑,此剑法要求双剑合璧,心灵相通,极适合双胞胎同使,威力惊人。
长孙仲强自镇定,开口道:“移魂术一经施展,受术人终身痴傻,无药可医,方法似乎太过激烈。”
柳十三公子微微一笑:“宫主和昔日洛老前辈交情极深,洛家先祖也曾有恩于宫主故里,所以这一次洛家惨遭血洗,宫主极为震怒,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缉拿凶手。些许牺牲,相对于缉拿巨凶来说,乃是必须。莫非以刑名威震天下的关老爷此刻想要心软了?”
“又或者,”柳十二公子语气突然一寒,“两位是想和我兄弟抢这份功劳?”
“冷……”祖悲秋此刻忍不住趴到茶桌上,浑身瑟瑟发抖。郑东霆连忙将桌上的热茶推到他眼前,小声说:“趁热赶快喝了,呆会儿更冷。”
第15章 天山月侠霜刃影
郑东霆此话不假,一股阴寒之极的杀气突然从茶楼正门汹涌而来,让人感到了寒冬腊月的肃杀。随着这股杀气的逼近,一位浑身紫衫的剑客大步走进了茶楼二层。
“郑东霆、祖悲秋是吗?”这位剑客一上茶楼就淡然开口问道。
郑东霆看了缩成一团的祖悲秋一眼,暗叹一声,勉强抬头拱手道:“正是,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哼,两位血洗洛家,做的好事。我特意来取你二人项上人头。”此人干脆地说。
“凭这二人武功怎么可能杀死洛家百口,你若杀了他们,便是为真凶毁尸灭迹。”惩恶剑长孙仲猛地站起身,厉声道。
“他二人是仅有两个出入洛家的人。这件案子就算不是他们做的,我也算到他们身上。今日提了此二人人头回去,他日海南剑派号令武林,名正言顺,又有谁敢来说一个不字。”这位冷面剑客随口道来的话,句句诛心,令在场众人莫不大怒。
“哼,我本以为我越女宫人在江湖上已算横行,没想到海南剑派出来的更横。阁下尊姓大名,我们兄弟倒真要好好讨教讨教。”邀云公子柳十三冷冷道。
“哼。”这海南剑客冷笑一声,在郑东霆和祖悲秋的茶桌前一站,淡然道,“在下海南百里斩。”
此话一出,关中兄弟剑身不由己倒退了三步,铮的一声,双剑同时出鞘。而双柳公子虽然不至于吓得妄动兵刃,但是也身不由己地离席而起。
海南剑法剑走偏锋,昔年宋氏兄弟的乱披风剑法独辟蹊径,可与称雄天下的天山剑神顾天涯和越女宫主华惊虹相提并论。
天下剑派中海南剑派位列第四,和天山、越女、少林这三个源远流长的大门派比肩而立。
海南剑法阴狠险雄,必致敌于死命而后快,胜负就在一瞬之间,乃是江湖上争议最大的奇特剑法。海南剑客争强好胜,六亲不认,同门之间尚且动辄拼命,出到江湖更加心狠手辣。
海南少年一代的剑客之中,最凶狠的一个就是一日三见血百里斩。此人出道以来出名好战,海南剑法的阴狠雄绝被此人发扬到了极致。至今大小战数百场,剑下冤魂无数。
“怎么?看来几位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看着面前四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百里站死气沉沉的脸上浮上一丝罕有的兴奋神色,“四个一起上吧。”
他的左手闪电般按在剑鞘之上,一阵刺耳的剑鸣声应手而起。
看着因为海南神剑百里斩出现而乱作一团的五福茶楼,弓天影看了看海南百里斩的剑式,缓缓摇了摇头,嘿然冷笑道:“剑法半生不熟,见识鼠目寸光,海南剑派也就到此为止了。”
“阁下越女宫的同门也不见得高明多少。”连青颜冷然道。
“连师弟,弓少侠,在这看那边的情况果然方便,不介意加上我一个?”顾念风此时已经到了五福茶楼旁边的淑玉阁,也不等回答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与此同时,茶楼的屋顶突然土崩瓦解,一个浑身灰衣,腰缠金带的青年汉子突然从屋顶飞身而下,落到郑东霆、祖悲秋正对面的茶座上悠然就坐。
百里斩冷哼一声,身子踏前一步,杀气骤增,猛地一转身,将身子正面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汉子,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哎,放轻松。”这个突然而来的汉子咧嘴一笑,“我来不是和你抢着杀人的。”这个汉子竟然理都不理百里斩,反而朝着郑东霆和祖悲秋恭恭敬敬地一抱拳,“两位夜袭仁义堂,血洗洛家庄,一口气杀光了洛家数百口亲族家眷,干出一番惊人业绩,兄弟我实在佩服。在下南太行第二寨寨主党三刀,特此来邀请两位到我太行山寨共图大事。”
此人刚一报上名号,整个茶楼突然静了下来,仿佛每个人都接到了阎王索命帖一般气沮神丧。
“师兄,他很厉害吗?”祖悲秋忍不住问道。
“闭嘴。”郑东霆整个人此刻已经一动也不想动了。这阵仗超出了他的想象。
南太行十八寨虽然一直在暗地里活动,但是每一寨的寨主无不是身怀绝技的顶尖高手。其中要数头七寨的七位寨主武功最强横。党三刀年纪轻轻,却排名第二,其刀法竟然在第三寨寨主九转回魂刀叶断魂之上,可见其武功深不可测。
江湖人给了他数不清的外号,其中带刀活阎王的称号最是响亮。他行走江湖从来只凭一柄平平无奇的燕翅刀,俨然是黑道后起之秀的领军人物。
传说他是太行第一刀天下无头科偃月的开山大弟子,尽得师父真传,假以时日,他便可以取代南太行第一寨寨主夜刀花青的地位,成为太行山寨南部人马的领袖。
郑东霆艰难地举起手,勉强抱了抱拳道:“党二寨主太抬举我兄弟二人了,凭我等的武功,怎么做得了这种大事。”
“哎!”党三刀潇洒地一抬手,做了一个不要废话的手势,朗声道,“令洛家灭门的作案者来无影去无踪,手法干净利落,行事毫无首尾可查。与其花费大笔人力物力去寻找真凶,为什么不让我们就近找一个来充门面,省去许多麻烦。这是两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承认自己是屠灭洛家的英雄,北上和太行兄弟们一起聚义共同称霸江湖。我保证你们的地位绝对会和三十六刀堂、南十八寨比肩称雄。”
“这……”郑东霆一脸为难。
“郑兄,金银财宝、妖娆美女,我太行山寨应有尽有。江南美女、塞北奇葩、波斯艳姬、龟兹名妓、大食妖娆,只要郑兄一句话,立刻送到。”党三刀昂首傲然一笑。
如果可以打得过他,郑东霆真想掐死他,这……他看起来想这么好色的人吗?让人误会了怎么办?不过他注定只能听下去了……
“还有祖兄,我知道你对洛家女子余情未了,只要你入了太行山寨,我们太行响马负责帮你万里寻妻,我们可以将她完完好好送到你面前。想要得到这一切对你们来说轻而易举,只要你们加入太行山寨。”
“你们真的能帮我找到秋彤?”祖悲秋惊喜地大声问道,随即他眉头一皱,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妥,不妥。就算你们能帮我找到秋彤,我却已变成了杀死她满门的凶手,她是永远不会再理我的了。”
“呃,这我倒没有想过。”党三刀神色一窘,随即仰天打了个哈哈,“无毒不丈夫,为了女人杀了亲家满门又有什么错。郑兄,令师弟还未在江湖上行走过,说话做事婆婆妈妈,我且不去怪他。你在江湖打滚多年,应该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江湖人成日在江湖打滚,无非为了这出头露脸的一天,这些年郑兄在江湖度日如年,活得便似一只死狗,我若是你,有了这机会一定牢牢把握。”
说到这里,他踏前两步,迫近到郑东霆的对面,脸色转冷:“若是两位执迷不悟,莫要怪党某冷血无情,我不但要杀了你们,还要杀光这里所有的目击者。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洛家灭族的凶手,我太行山寨可以一把揽下这光宗耀祖的功劳。”
他的话如此狠毒,一时之间令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起了一丝彻骨的凉意。
百里斩脸色一阵青红变幻,突然狞恶地厉啸一声:“党三刀,莫非你当我等是死人?”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剑啸声响彻茶楼,百里斩左手剑出鞘,雪亮剑光刺花了众人的眼。
一片眼花缭乱的三冬瑞雪席卷在党三刀的头顶上。突然间,一道暗灰色的刀光在满空剑华中宛若灵驹过隙般一闪而过,党三刀的人影已经在片刻之间和百里斩错身而过。两个人原本面对面对峙,经过刚才闪电般的一番交手,换成了背对背站立。
一滴滴鲜血顺着百里斩的脸膛轮廓缓缓滑下,宛若一枚枚血色的泪珠。
党三刀双手抱臂而立,右手穿过腋下斜握燕翅刀。
“好剑法,居然能够挡得住我起手三刀,江湖中这样的好手死一个就少一个,实在可惜。”党三刀悠闲自在地说道,“看在这路乱披风剑法的面上,我决定留你一个全尸。”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瘫坐在茶楼座位上的祖悲秋突然杀猪一般惨叫了起来,却原来是发现在自己刚才用来喝茶的茶杯中多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珠。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刚才百里斩在交战中被党三刀一刀挑落的。
“郑兄,考虑得怎么样?”党三刀缓缓回过头来,微笑着问道。
郑东霆脸青唇白地看了看茶杯中鲜血淋漓的眼珠,半晌没有说话。
“师兄,怎么……怎么办?”祖悲秋胆战心惊地问道。
“郑兄,是聪明人就不要再犹豫,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刚认的师弟想一想。”党三刀冷冷地说。
郑东霆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祖悲秋,叹息一声,用手猛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在坐椅上扳直。他咬紧牙关,沉声道:“党兄盛情心领了。郑某虽然失意江湖,但是却还没有贱到要为太行山贼做走狗!”
听到郑东霆掷地有声的话语,顾念风知道,这人即使落魄江湖,却始终坚守原则。江湖上小人也有他的傲骨。郑东霆其实比他更担得起“君子”二字。
连青颜神色一动,忍不住探手去拿桌面上的长剑。她大概是想去帮忙了。谁知道他刚一动念,弓天影突然长身而起,双手负在背后,面对着连青颜而立,一股势不可当的滔滔杀气迎面扑来,仿佛有质无形的一道墙壁,封死了他冲出淑玉阁的去路。
“你待怎样?”连青颜双目一瞪,厉声问,“郑东霆大义不屈身,乃是一条好汉。祖悲秋初涉江湖,天真烂漫,何罪之有?你若拦我救援,等同行凶,须放你不过!”
“这么说,你也认为他们刚才没有说谎?洛家的确曾经下毒?”弓天影突然道。
“当日情形我岂能尽知?”连青颜怒道。她不能旁洛家受到污名。
顾念风微笑着摇摇头,这不是一下就出破绽了?
“连青颜你到底在隐瞒什么?若是让我查将出来,我怕你今年见不到洛阳擂!”弓天影厉声道。
“你想和我在洛阳擂外分出胜负,尽管放马过来!”连青颜断然道。
顾念风淡然看着两个人的对峙,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两位,还是先看看吧。郑东霆与我的私交不错,我相信他说的话。洛家是否使用卑劣手段我不清楚,或许郑东霆遭到真凶的嫁祸,迷药也是真凶所下也说不定?何必再这方面争执?”
“师兄,你……你既然与他有些交情,此刻为何不去相助?”连青颜愤愤道。
顾念风知道她这天真的脾性,见到郑东霆的傲骨就忍不住相助了。
顾念风抬眸看向连青颜,苦恼一般说道:“师弟,我的名声只怕还不能让党三刀忌惮,去也无用。这还得师弟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