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边关小小营帐里的其乐融融,皇城诸人的年过得都算不得好,皇宫里太子主动求娶西戎公主给皇上添堵,而南面又传来消息,丰州城非但久攻不下,小小的南红国似乎也在蠢蠢欲动,而同丰州永州接壤的南陂国则是以提防丰州为由大兵压境,就连东面素来同南溟交好的东闻国也默默增兵不少,更不用说北面还有个常年虎视眈眈朔北国,皇上终于知道西戎为什么有底气带着公主来当太子妃,因为此时南溟已经算得上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同一个两个国家也许还有一战之力,可如果这么多个国家都想借机讨些好处,那便难以应对了,此时南溟根本没法同西戎撕破脸。
大年初一清早照例是百官进宫朝贺,祭典上皇上瞧着倒与平日无异,只不过祭典结束众臣出宫后,又有好几个大人被悄悄的请回了宫中。御书房里皇上面色严肃的端坐着,几份各国增兵的情报由督敬司主司王渊大人详细作了介绍,柳龙骧年纪小官职低很守礼的站在最远处,他打量了一下御书房里的朝臣,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督敬司主司、昭武候、定东候,这几位大人有文有武平日里都是颇受皇上恩宠的,而最主要的是,他们皆不是□□。
皇上叹了口气,本是端直的身子有些疲惫的松了下去,他靠着宽大龙椅的椅背望向自己的近臣们,语气带着些许薄怒,“战报你们也都看到了,这种时候太子想着的不是如何守我南溟寸土不失,而是为了皇位勾结外邦,为得西戎支持他竟将皇后之位允于西戎公主,联合他国一起逼迫朕,将来南溟若真传于他手,只怕这数百年的基业也要跟着断送了,是朕糊涂,才到了如今这步境地。”
皇上在位多年,虽算不得开创盛世,却也勤政爱民严守疆土,可以说的上是位明君,不料只因选错储君,竟然使南溟落得如此被动的局面,众臣瞧出皇上这次是真的和太子离了心都暗暗吃惊,刑部尚书贺株兰一向敢言语,他上前一步开口劝道,“照如今的形势,储位只怕不可妄动,若西戎真的有心助太子登基,只怕储位一动便要引来干戈。”
“朕忍了这要挟失了颜面是小,”皇上望向贺株兰,“可南溟真的要落在那不孝子的手中,将来这南溟是姓温还是跟着西戎姓卞?”
昭武候和定东候当年都是赫赫威名的战将,后来年事高了,小辈里面季沧海和夜惊澜能征善战也算是后继有人,于是两位老将便渐渐放了兵权,如今皇上动了开战之心,首先发声阻止的却是这两位战将,昭武候行礼说道,“启禀圣上,如若真的同西戎撕破脸,万一闹起来只怕其它国家也会趁机占便宜,若只是坚守城池,咱们南溟大军勉强够用,可良将却是不足,这干戈只怕是起不得。”
定东候也附和到,“末将戍了一辈子的边,从不畏惧打仗,可却不愿轻启战端,如若城池失守,倒霉的定是边民,当年南海渔村被占发生屠村惨案,末将至今想起都夜不能寐,那是咱们南溟的百姓啊。”
户部老尚书也开言进谏,“圣上,如果全线皆战,军需是笔庞大的开销,而开了战边境的赋税也不能再收,老臣稍稍算了算,这仗只要拖上一年,只怕便国力难支了。”
几位朝臣说的皇上又何曾没有想过,众人进谏皇上都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反而是点了点头开口,“诸位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为今之计是先想办法解了合围之势,西戎那边的婚约倒也可应下,日后再慢慢想办法,西戎公主自然可以做太子妃,可到时若没有其它国家牵制,朕换个人做太子,单单一个西戎又能如何,到时那公主也不过是个废太子妃而已,休想左右我南溟局势。”
众臣齐齐开口,“皇上英名。”
御书房中的众人都是跟了皇帝多年的,此时心下已经明白,皇上只怕是早有此意,不过是怕允了这门婚事朝中清流们站出来反对,是以才让他们自己开口,皇上见没有人有异议又继续说道,“这合围之势也并非不可解,朕想了想,可先用太子婚事稳住西戎,而东闻国素来与我们南溟交好,可以派个使臣前去示好谈和,若东西稳住,南北即便同时开战我们也足以应付,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皇上的想法可行,并没有人提出异议,见大家都赞同,皇上点了点头开口,“诸位觉得,出使东闻国,派谁去比较适合?”
到了此时,柳龙骧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会有资格同朝中一品和各位侯爵立在一处了,皇上话音一落,众人目光便都望向了站在最后面的小柳状元,柳龙骧颇有自知之明的一甩袖子跪地叩头,“微臣恳请为圣上分忧出使东闻国。”
皇上满意的点点头,“允了。”
☆、81
定亲和出使的事情敲定之后,皇上便让众臣都散了,唯独留下了定东候和昭武候两位武将出身的侯爵,皇上带着两位老臣移步雪晴阁,三人一边赏雪吃点心喝茶一边聊南面之事,因着人少气氛便也不如在御书房那般拘谨,皇上亲自给两位侯爷斟了茶,将一份战报摆在了桌子上,“刚刚在御书房朕没讲,前几日平叛军攻城又失败了,虽说临阵换将是大忌,可朕瞧着那彰武怕是没本事攻下丰州城了。”
“彰武?”定东候不屑的笑笑,“圣上,您别嫌老臣讲话难听,就凭彰武那点心胸气量,打起仗来他能有多宽的眼界,此人成不了大事。”
皇上也有些无奈,“朕自然知道那彰武平庸,可如今朝中实在寻不出什么善打南面的良将,如今南陂国和南红国皆是蠢蠢欲动,我心下已有了换帅的意思,可南面换帅需慎重,不止是个能攻下丰州城的,还要善守城善水战,当年有林老将军在保我南境无忧,后来夜惊澜习得林老将军一身本事也将南面守得滴水不露,可现下哪里还有此等将才。”
昭武候垂眸静静抿了口茶,语气颇多叹息,“惊澜那孩子可惜了。”
“作孽!”定东候怒气冲冲的想再多说,忽然想到面前的人是皇上,而他想指责的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定东候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忍在喉咙里,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皇上自然知道定东候的意思,如今这种境地他又如何不恼,可人已经不在了说再多也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皇上开口相询,“两位侯爷俱是我南溟军中基石,南面急需良将,你们可有什么人能举荐?”
定东候和昭武候相互看看,将朝中的武将们在脑中过了一遍,能征善战的大多已经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打不动了,年富力强的又实在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季沧海自然是个好的,可惜他还要守着北疆,昭武候沉思许久才犹豫开口,“不知道皇上可知道林老将军有个外孙女叫柳半君,虽是女子,却是将林老将军的一身本领都学了去,当初老臣曾同叶惊澜聊起过,叶惊澜说南境军务他经常同柳半君商议,柳半君于南面想必也是熟的。”
定东候闻言恍然大悟,“那个女娃娃使得,当年我同老林防区挨着见过,才十四岁敢做先锋,凶得很。”
皇上闻言摇了摇头,“柳半君,朕知道,她不行。”
昭武候劝道,“皇上,事急从权,还望您不要在意男女之别了。”
皇上继续摇头,“朕何曾是那迂腐之人,只是柳兢与朕君臣相伴几十年,之前太子让他的女婿枉死,今日朕又将他的儿子派去出使东闻,若再说让他的女儿去南面统兵,这口朕如何开得了。”
定东候和昭武候想了想,觉得是有些张不开嘴,只得再想其它的人选了,定东候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好一阵子才停下,“圣上,臣听说叶老将军还有个二儿子,臣久不上朝没见过,不知此人怎样?”
提到叶悔之,皇上满意的点点头,“此人芝兰毓秀进退有据,朕很是中意,年前朕派了他去北疆跟着季沧海学打仗,过几年也许会是个人物,可现下却是嫩了些,还不能独当一面。”
滚滚风雪中,叶悔之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白白吃了好几口的雪,季沧海在寒风中抿紧嘴唇望向叶悔之,叶悔之摇摇头表示无事,一行人继续赶路。本来按照之前的计划,季沧海还要再在居门关呆上三五日,可皇城传来了消息,南溟周边几国皆是蠢蠢欲动,而此时远走朔北的王祎也传来消息,说是朔北已经增兵,兵力驻扎在白口关附近,季沧海得了消息不得不顶着狂风暴雪立即前往白口关。
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居门关不同,白口关平坦开阔,除了地势较高几乎无险可依,前几年季沧海曾联合兵部上书,想要在白口关修建防御城池,可那时候季沧海还不如现今这般在军中地位举足轻重,是以皇上也并未太过重视,而以户部为首的许多朝臣都是加以反对,毕竟朔北国历来最喜欢干的事是寻找边境村落偷袭掠夺,图的就是抢些物资过冬,可白口关周围并无村落也从未受到朔北滋扰,虽说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可朔北又不是真的有吞并南溟那么大的胃口,比起耗费巨资在白口关修一座防患于未然的城池出来,怎么看都是拿银子开河运、修堤坝、垦荒田、设官学更于民有利。户部、工部、礼部虽是反对在白口关建城池,可也确实是为着民生着想,当时兵部和季沧海便未在坚持,再后来南溟同朔北开了互市,至此朔北连抢夺之事也鲜少发生了,是以建城的事就耽搁了下来。
季沧海一行赶到白口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可白口关却并不安宁,喊杀声震天动地,到处都是火炬的光亮,风雪之中朔北军似得了命令逐渐有序退却重整阵型,而南溟军也重新筑起防御阵型,北风迎面扑打着南溟兵士的面庞,凌厉而严酷,可南溟兵士瞪大眼睛紧张的盯着不远处黑茫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朔北军,不敢有丝毫懈怠,朔北军就像潜行在暗夜里的狼,随时会亮出獠牙更加凶猛的扑上来撕咬。
季沧海将行李扔给营帐守兵,带人直接赶赴前方寻找白口关营将程忠义,此时叶悔之同几个龙骧卫已经换了趁手的武器,每人还背着各自的弓箭。程忠义四十多岁,循着他的大嗓门十分好找,此时两方暂时休战,程忠义正忙着指挥撤下伤兵,根据刚刚朔北攻势调整三军各处人数,突然见到季沧海,程忠义显然是愣了一下,然后他也不见外,直接操着大嗓门嚷嚷,“季将军,你来了正好,快让你的人拿好家伙补充兵源,那朔北国是不是疯了,从傍晚到现在已经冲锋了四次,老子的兵折了三百人了,对了你带了多少人来?”
季沧海回头望望身后的十余个人,“就这些。”
程忠义表情如吃了屎一般,想了想认命的开口,“行啊,总比没有强,这该死的北风。”
季沧海一定要迎着风雪赶来,便是知道这北风的干系,白口关本就难守,如此大的风雪由北至南刮,程忠义的守军便越发艰难,平日箭矢的射程短了一半不说,连准头也几乎没了,而朔北军则恰恰相反,借着这优势朔北军冲上高坡简直轻而易举,最后只能逼得白口关的守军短兵相接,而此时白口关连人数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能是硬撑,好在程忠义是个硬茬子,他带的兵也尤为善战,不然季沧海也不会将他安置于此。
“我来之前已经派人拿着兵符去答寒城调兵,咱们今晚若能守得住,最迟明早援军必到,白口关之困可解。”
说是守一晚,可这一晚又哪里是好守的,程忠义听了季沧海的话心知艰难也不说出来,只是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干/他/娘的,谁怕谁!”
大约安生了不到半个时辰,朔北军又一次发起了冲锋,大概他们也知道再拖下去南溟的援军必到,借着天时地利,朔北军发起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进攻,比起之前几次,好似现下朔北已经没有了主攻的方向,处处都是重兵压上,处处都是全力进攻,哪怕白口关驻军都是硬茬子,可朔北人彪悍善战也不是好相与的,更何况人数还并不占优。程忠义本就自己带了一队人马在三军之中游走支援,哪里抵挡不住他便去哪里协助抵挡,有了季沧海坐镇后方,程忠义少了后顾之忧更加勇猛,可饶是如此南溟军仍是现了颓势,此时通信兵一路飞奔来报,“季将军,黄营将正带人支援中军抽不开身,可西面被撕开了一条口子,请将军从别路调兵速援。”
季沧海眉头紧蹙,此时又哪里有兵可调,正待他想亲自去支援,叶悔之喊了声将军,季沧海望向叶悔之,火光之下风雪之中,叶悔之明眸皓齿目光炯炯的望着他,季沧海知道叶悔之想说什么,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去吧。”
叶悔之答了声是,带着龙骧卫立即朝西面去了,季沧海拽了一把许开,许开回身说了句我知道,快步紧追着其余龙骧卫走了,就算季沧海不交待,许开和其它龙骧卫也是知道定要保护好叶悔之的,季沧海本没必要多此一举,许开发觉,季将军实际上并不如表面答应让叶悔之去前线那般淡定。
因着西面被撕开了一条缺口,朔北军的兵力便在朝着西面倾斜,试图将这小口子彻底撕裂瓦解。叶悔之是第一次上战场,他随着龙骧卫一起加入战局,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是不是想杀人,战场像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漩涡中心是火热的鲜血和森冷的刀剑,所有人都红了眼声嘶力竭的想要致对方于死地,这里只有简单的两件事,杀或被杀。朔北军抱团冲入南溟军之中,而叶悔之提着长/枪又率先冲入朔北军之中,只见他手中长/枪寒光乍起势如奔雷,起挑之间沸腾的热血便溅满了下颚衣襟,叶悔之来不及体会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横着将枪抡圆,千钧之力瞬间放倒周身一圈的朔北军。叶悔之和十几个龙骧卫如狼入羊群,在朔北军中大肆杀伐,他的盔甲很快被鲜血染的看不出本色,南溟军被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小,最后被里外夹击终于尽灭,然而外围朔北军的攻势依旧凶猛,风雪渐小,目力所及朔北军竟是望不到尽头。
程忠义是员猛将,身中三箭仍将中军战局稳住才肯回来治伤,他和季沧海两人身处高处能望见下方全局,程忠义嫌军医磨叽,抬手隔开想要替他撒止痛药的军医,自己闷哼一声将最后一支未拔的箭从肩膀处扯了出来,带着血肉的箭被扔在地上,程忠义示意军医包扎,自己像没事人一般开口同季沧海说话,“将军,这么拖下去,只怕守得住白口关,也是损失惨重,有没有别的法子。”
风雪渐熄,甚至连月亮也悄悄露了出来,此时能见度已经好上许多,隐隐约约能望见远处朔北军的帅旗,季沧海指了指帅旗的方向说道,“你来坐镇,我去将敌方主帅射杀了。”
程忠义一听急了,“怎能你去!”
季沧海望着战局平静阐述,“哪怕是我,也要深入朔北军中,才有足够距离射杀敌方主帅,你这营中再寻不出比我箭法更好的人,我不去谁去?”
程忠义和季沧海是一种人,他们绝不会让士兵用一百条命去填自己一条命能做的事儿,北疆军每一位将领都是身先士卒杀出来的,季沧海也不例外,程忠义理了理刚刚包扎好的绷带,重新提起了自己那柄钢刀,“一起去,我掩护,你只管射杀了对面那王八头子!”
季沧海点头应允,却突见下方战局起了变故,其实此时白口关箭法如神的并不止一个季沧海,季沧海想到的事,叶悔之也想到了,风雪一停看到敌方帅旗,叶悔之已经有了主意,他带着龙骧卫且战且退撤出战局,又寻了十几匹上好的战马,一队人直接像刚刚朔北军一般,冲入敌营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叶悔之和龙骧卫骑马狂奔而入,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然而他们终究人少,很快便被团团围住,战团在朔北军中横冲直撞,就算距离遥远根本看不清,可季沧海仍能断定那一定是叶悔之,心扑腾扑腾的剧烈跳着,季沧海几乎是瞬间便抓起长/枪飞身上马狂奔而去,程忠义紧随其后,目光仍不忘盯着下方战局,程忠义以为季沧海急着冲入战局是想把握这个现成的机会射杀敌方主帅,陷阵之志有死无生,程忠义心说自己手下果然都是好样的,待到这场仗打完那几个小子若是有命回来,他定要同他们大醉一场。
叶悔之和龙骧卫在朔北军中全无退意,抱着团依然在向前方厮杀,目测距离足够之后,叶悔之大喝一声掩护我,龙骧卫齐齐应声,顺势将叶悔之的战马护在中心,叶悔之撇下长/枪连抽三箭,只见他踩着马背飞身而起,望月弓被拉到了极致,月夜之下,那飞身而起的身影披着霜华如江海凝光,三支箭矢同时飞出,竟是万马奔腾雷霆震怒之势,三支羽箭猛若强龙快似流星,一箭射折了朔北军碗口粗的军旗杆,一箭正中敌军主帅眉心,最后一箭射穿了敌军主帅心口,战场几乎在一瞬间陷入了静止,仿若万籁俱寂之中,朔北军旗和主帅双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