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叛军想尽办法,奈何城下的巨大屏障犹如铜墙铁壁,他们并不能对狠狠撞击城门的攻城军使出有效手段,远处塔台上俱是神羽营的神射手,羽箭接连断的射向城墙之上,不断有叛军士兵伤亡,叛军的总指挥官站在城墙之上,望着城下的一切,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和绝望,自己犹如困兽,虽勉力挣扎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看着失败和死亡一点一点向他靠近。副将急切的站在指挥官面前,望着不断被箭射伤的士兵语气越发焦虑,“大人,这样不是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干脆像上次一样开了城门杀他一票,总比坐以待毙的强。”
指挥官摇头,“你看向远处,你以为那些未动的骑兵是作何用处的,城门一开,攻城步兵便会迅速撤退拆解盾牌,而这个时间骑兵已经攻上来挡在步兵身前了,他们正巴不得你开了城门,到时候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打彰武带的兵尚且需要靠偷袭出奇制胜,现在在你眼前的可是振威军,是叶惊澜亲手带出来的嫡系,叶惊澜折在我们手里,他们哪个不是恨不得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带着我们只图活命的士兵去同身负血仇的他们短兵相接,你觉得这比坐以待毙强?”
副将狠狠的跺了跺脚发泄愤懑,指挥官闭了眼淡淡说道,“城破还可打巷战,能拖延一时便是一时,我已尽力,可惜终究还是辜负了王爷的信任。”
对着一场必败之仗,副将已经说不出更多,他们对抗朝廷本就是以卵击石,能拖得今日多活许久已经算得上是造化,指挥官听着震天的嘶吼声,听着城门发出的撞击声,忽然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他自视千载难逢的将才,可惜被上司嫉妒百般打压迫害,幸好当年王爷救他一命信任待之,他以为自己终有机会大展抱负,奈何终究还是输在了兵力悬殊势不如人,可惜了他一身运筹帷幄的本事,也辜负了王爷托付身家的信任。
“将军你瞧!”副将忽然开口打断了指挥官的思绪,指挥官顺着副将指的方向去看,只见城中妇孺百姓皆被用绳子绑成一串推到了城墙之上,振威军塔楼上的箭停了下来,接着连城下攻城车撞门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了,振威军停下一切攻势静静看着城墙上的百姓,老人瑟瑟发抖,孩童放声大哭,叛军呵斥着让他们安静下来。王爷身边的近侍赶到指挥官面前敷衍的行了个礼,“蓝大人,王爷知道这丰州城难守,特命我将城中百姓都抓了起来,咱们以此相挟,定然能让朝廷的军队罢手,敌方主将是个女人,只消推几十个百姓摔下城墙,她必然心软。”
蓝田觉得秋老虎的天却像是被一桶冰水迎头泼下,他无法置信的看向近侍,“你说王爷命令什么?”
近侍不满的答道,“你没有本事守城不利,最后还要靠王爷替你想办法,如今良计已有,你还在磨磨叨叽反复问个什么劲儿!”
这近侍本来也瞧不上指挥官等人,一甩袖子哼了一声亲自上了城墙边缘,他是宦官嗓音尖锐难听,却仍扯着嗓子喊道,“振威军,你们听好了,如若再敢攻城,我们便将这些百姓全都推下去,这可都是你们南溟的百姓,这罪责你们去到皇上那里也承担不起,速速退兵,我放他们性命!”
振威军中传来一个铿锵的女音,在战场诡异的寂静中连那淡淡的不屑都清晰的显露出来,“蓝田,你不过如此,竟也有脸自诩良将!”
指挥官脸色苍白,向后靠住城墙稳了稳身子,副将犹疑的发问,“将军,如果他们不顾百姓的死活,咱们难道还真将那些老人孩子推下去?”
指挥官咬着牙垂眸不语,副将在百姓和指挥官之间纠结的看来看去,最后叹了口气再不多言,如今这情形,自己都死活难料,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僵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振威军主将的塔楼发出指示,叶悔之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望月弓,同许多人一样也望向柳半君,柳半君面色如常嘱咐身边的信号兵,“打旗语,继续攻城。”
叶悔之心下大骇,一把扯住想要传信的信号兵,质问柳半君,“继续攻城,那些百姓怎么办?”
柳半君凉凉的看向叶悔之,“你攻的快,也许还有活口,你攻的慢,那些丰州城的人早晚都会死,不但他们会死,你身后的季沧海和那五千将士也会死,待到南陂军一到,你眼前的这些人同样会死,将来废王引动朝中大乱,南溟不可计数的百姓全会死,叶悔之,你想要多少性命来为你的妇人之仁陪葬?”
柳半君问完不待叶悔之答话,她已是开弓拉箭,弓弦被拉成满月,嗡的一声,羽箭迅猛的朝着城墙爆射而去,羽箭直接射中喊话那个太监的额头,只见他的尸体直直的从城墙上摔了下去,如一滩烂泥惊起一层灰土,城墙上的百姓们吓得一阵惊叫骚乱,攻城的大旗再次摇起,攻城号高亢的一声连着一声,紧接着是再次响起的喊杀声和攻城车撞击城门的声音,还有那些被推下来的百姓们的惨呼声。
叶悔之不忍去看转身欲走,被柳半君拦了下来,“你去到城下又能接住几个,?3 帜芏愎钢Ъ鲂┠愀米龅摹!?br /> 柳半君并非没有道理,可是叶悔之一时并不能接受的了,他也知道柳半君的抉择算不上错,毕竟他们身后还有个安危难料的季沧海为他们阻挡南陂军,而就算放弃攻城救得了那些百姓一时,也救不了他们一世,明白和接受是两回事,叶悔之内心愤懑难当急需发泄,柳半君瞧出他的纠结,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那你去跟林琅一起撞城门。”
指挥官看着哭喊震天乱作一团的城墙,耳边回响着远远传来的那个声音,带着满满的不屑和讥讽,蓝田,你不过如此。他也曾倾慕过柳半君,飒爽果敢的倾世红颜,南溟多少军中将士的梦里人,他总以为他输给叶惊澜的不过是出身,可如果换成叶惊澜面对如今的局面,那个人定然做不出以百姓为质这种事,那个人骨子里便透着桀骜正直,蓝田终于顿悟,哪怕自己和叶惊澜的出身对换,他也是比不过他的,从他默许将百姓推下城墙的那一刻,蓝田便明白,自己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有传信兵急匆匆的跑来禀报,“大人,百姓们造反了,城内乱作一团。”副将看向指挥官等着他开口,蓝田心灰意冷的吩咐,“去把城墙上的百姓都放了吧,咱们当初从军,难道不是为了锄强扶弱保家卫国,如今你我又是在干什么。”
副将瞧着指挥官灰白的脸色透着担忧,指挥官闭目言道,“你去带着士兵也反了吧,他们又有哪个是愿意打仗的。”
“那大人你……”
“我不能辜负王爷的信任,唯有以命相报。”蓝田说完不等副将反应,已拔剑横于颈间,他手中的宝剑是王爷所赐,刃如霜雪切金断玉,温热的血溅染了古旧的城墙,红透了他引以为傲的战袍,蓝田直直向后倒下的时候,发现南境的天是那么通透的蓝,叶惊澜也是死于这样一个天高云淡的秋日里,生荣死哀名垂青史,那自己呢?
丰州城的城门终究自己打开了,瓮城里面跪满了弃械投降的叛军,百姓们少了死亡的威胁又一次躲藏起来,他们恨透了霸占丰州的叛军,也对置他们生死于不顾的平叛军难以释怀,街路上有许多的鲜血和尸体,那是叛军的以及百姓的,振威军迅速有序的控制住了丰州城,大军将城中最庞大的建筑群围了起来,不消片刻,废王温博宏的尸体被用一个临时拆下的门板抬了出来,这个风光了大半辈子的王爷,最终自缢在了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树之下,一个搅乱几国局势的祸首,最后竟然这般轻易这般风轻云淡的死了。
那一刻叶悔之忽然有些彷徨,一切恍然若梦的不真实起来。
☆、90
夜色浓重、星子漫天,在废王的宫殿里,叶悔之临时分到了一个暂时休息的小院落,丰州城刚一攻下,柳半君立即派人去通知季沧海撤退,丰州城在季沧海入城后早已重新大门紧闭,闻信而来的南陂军在半路知晓自己扑了个空,又退守回了永州城中,季沧海和柳半君忙着整顿丰州城,叶悔之却是没有参与,他违反军纪寻到酒窖偷了一坛子酒,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喝酒解闷。
季沧海忙完正事来寻叶悔之的时候已过了子时,院子里黑漆漆的,可他如有心灵感应般,一眼便望见了屋顶上的叶悔之,叶悔之自然也瞧见了季沧海,却并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季沧海寻了梯子架好,动作利索的也爬到了屋顶上。季沧海在叶悔之身边坐下,先吸着鼻子闻了闻,又循着味道轻轻亲了亲叶悔之的嘴唇,然后才开口说道,“身为一军主将,竟然偷酒喝。”
“没喝,你再试试。”叶悔之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嘟起了嘴。
季沧海宠溺的依言又吻了吻叶悔之,然后替他理了理有些乱的额发,“在想什么?”
“不知道,”叶悔之握住季沧海的手,仰头看漫天的繁星,“想我大哥,想城墙上那些百姓,想我父亲,想废王,想太子和温珏,想叶家,东一下西一下想了太多,最后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了。”
季沧海反握住叶悔之的手,温言说道,“今天攻城时候的事,我都听说了,事已至此,你切莫再纠结太多。”
叶悔之心下迷茫,对着心中最信服的季沧海发问,“如若换做是你,会如何抉择,我大哥呢?”
“会暂时退兵,”季沧海平静的说道,“我或是你大哥,大概都会暂时退兵再想有没有其它办法,但其实这种局势又有什么办法可想,不过是让自己觉得真的尽力了而已,但柳半君不会,叶老将军也不会,他们才是天生的将才,眼中看到的只有战争本身,而不会被多余的外因左右。”
叶悔之沉默不语,季沧海叹了口气,“你嫂子已经写好了请罪的折子,现在正在城中宗庙里忙着为殉城百姓治丧的事,这些本不用她亲自过问,你以为战场之下她心中便无愧疚么,奈何为将者先要对得起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良心。”
“悔之,等南溟诸事平定,咱们便去北疆隐居吧,那里气候虽不好,人却朴实热情,冬日晚上,咱们就温一壶土酒围炉听雪,南溟的疆土并非一定要你我来守护,今日之事我不想你再遇见第二次,叶家几代人用性命守护过南疆,已经足够了。”
想到季沧海描绘的景象,叶悔之眼中终于露出浅浅的温暖,而心中也平静了许多,以前未能说出口的话也慢慢讲了出来,“你知道吗,其实我小时候特别想成为我父亲那样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我想像他一样做南溟的英雄,当不败的战神,我曾经特别骄傲我是叶宗石的儿子,可惜他从不认我,他连对路边的小乞丐都会和善的笑着,可对我从来视而不见,我知道叶家的人讨厌我,除了大哥,其他人都视我如无物,那时候我就想,既然叶宗石不肯认我,那我也不会认他,这个人同我并无关系,可其实你知道他认了我的时候,我心中有多欢喜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竟然对他那么在意,可是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相处,他还没补偿这些年对我的亏欠,我还没好好为他尽孝,他怎么就走了呢,”叶悔之低着头抹了抹湿凉的脸颊,“怎么就来不及了呢。”
季沧海攥住叶悔之的手,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去面对,而且并非所有事情都来不及,叶老将军认了你,他心中定然也如你一般欢喜,冯且安来消息说,虽然叶老将军后来神智不是很清醒,可每次清明时候,总是让人嘱咐你和半君注意安全,可见他心中是真的有你。皇城的丧事已经办完了,冯且安和白夜操持的,柳龙骧和郁弘也一直帮衬着,出殡那天圣上抱病仍亲自前去吊唁,虽然你们未能赶回去,但也办的风光隆重并未委屈了叶老将军,还有叶老夫人让冯且安在信中带句话给你,她说诸事皆定、吾儿勿念。”
也许是喝醉了酒有些失控,也许是没守住丰州百姓愤懑委屈,也许是严父辞世未能尽孝,也许只是因为叶老夫人的一句吾儿勿念,叶悔之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忽的所有情绪汹涌袭向他的胸口,激的他忍不住失声痛哭,哭声久久回荡在璀璨的繁星下,带着抑不住的悲怆,季沧海只是静静的坐在他身边陪着,安抚的一下下为他顺着背脊。
太子府中,下朝之后太子怒气甚重,所过之处能入眼的东西几乎被他掀了个干净砸了个彻底,甄福全一路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在别人面前傲慢惯了的老公公竟是连大气也不敢喘,太子妃听闻下人的禀报,立即由丫鬟陪着赶出来探看太子,可是谁料到太子同太子妃一照面,太子妃卞黎檬连礼都没来得及行完,直接便被太子一手遏住了脖颈。太子妃一介女流哪有相抗之力,呼吸困难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涨红,甄福全和太子妃的贴身侍女吓得一起冲上去阻拦求情,太子恶狠狠的放开太子妃,朝着一众下人吼道,“除了甄福全都给我滚下去,谁敢偷听半个字我剁了他全家!”
太子平日虽不算什么贤良之人,却也鲜少如此暴戾,下人们见太子真的动了怒吓得立即作鸟兽散,待到院中再无闲杂人等,太子甩手便给了太子妃一个巴掌,“卞黎檬,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给我父皇下毒,我说过不许行此事,你居然敢背着我搞小动作,解药在哪,还不给我拿出来!”
太子妃捂着脸颊直视太子,语气少了几分往日的温顺柔弱,“殿下拿到解药预备如何,送去御前不打自招?”
太子妃的问话让太子语塞,甄福全见机规劝,“殿下,此事一旦暴露,只怕储位不保啊。”
太子冷冷的盯着甄福全,“你以为本宫不知道是谁助这毒妇行事的,本宫不追究你,你还敢开口,你以为给我父皇下毒是只掉个脑袋就算了的?”
甄福全听闻吓得立即跪倒匍匐在地,“老奴自知行此事大逆之事绝无善终,可为了殿下老奴甘愿,娘娘和老奴全是为了殿下啊,这世上肯真心为殿下筹谋打算的,只有娘娘和老奴啊!”
“她?”太子讥讽的看着太子妃,“她不过是为了她西戎国罢了,你们背着我毒害父皇,假借我监国之命,连夜派太子府府兵抄了温珏的王府说他是幕后真凶,你们可知今日朝堂之上,竟无一人肯上奏议政,他们私底下该做什么做什么全凭自己拿主意,竟是将本宫架空了,你们如此行事让本宫如何自处,朝堂之上哪个人是傻子,今天连那些什么自称太子/党的都没有一人开口,温珏巴不得父皇长命百岁保着他,这种罪名哪个人会信,今天早朝满朝文武分明是在一齐打本宫的脸!”
“殿下何必动怒,”太子妃被呵斥也不见受什么影响,神色平淡的答话,“那温珏虽是跑了,如今也不过是个罪人,皇上昏迷不醒没多久便再也不会醒了,到时候皇室血脉只余您一人,那些个奴才到时候还不是要乖乖请你登基。”
太子怒视太子妃,“你这毒妇吗,父皇再不会醒了是什么意思?”
太子妃犹如没听见太子的质问,继续分析,“为今之计,自然是先拉拢部分权臣为您所用,还有就是趁此机会一定要将温珏赶尽杀绝,他在究竟是变数。”
太子一把扯过太子妃,狠狠掐住她的下巴,“你说父皇再不会醒了是什么意思,解药呢,把解药给我!”
太子妃奋力摆脱开太子,终于露出一抹冷笑,她平日一贯温婉端庄示人,可此时眼神表情却如毒蛇一般阴冷刻毒,那眼神紧紧盯着太子,竟吓得太子一时也没了言语,卞黎檬一步一步走向太子,眼中现出讥讽,“你心里既然巴望着那个位置,又装什么孝子贤孙,妇人之仁断送的不止是你的性命,还有我腹中孩儿的,既然你这么想作死,一会儿我便让人将解药给你,你带着你那没出世的儿子一起去死吧!”
太子被卞黎檬逼得连连后退,慌张发问,“你说你有了?是个男孩?”
太子妃冷哼,“我西戎皇室秘药,此胎必是男孩,你既然已经不想活了,在乎他的男女做什么?”见太子言语不能,卞黎檬继续斥道,“哪有皇位不染血,哪有平白得来的天下,这万人之上本就是踏着阴谋诡计刀光剑影坐上去的,自古胜者方为王,殿下你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真的忍心在此折戟沉沙让未出世的孩儿跟你一起去死,若是你和温珏对调,他此时可会对皇上心软,可会对你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