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口水差点滴下来,难道是天曌皇朝的风水太好,养出来的全是这般标致人物。美人见到我的呆样,抿嘴儿一笑,我只感觉一片冰玉般的湖水忽然起了一阵涟漪,缓缓荡漾开来,越发傻得可怜。
美人见我完全傻成化石,歪着脑袋,颇有趣味地看着我:“姑娘不准备请我入内么?”
我一愣,对上他那双笑吟吟的漆黑眼睛,回过神儿来,手足无措地侧身让他:“请进。”
美人大大方方登堂入室,我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那袭白衣似乎成了这房中最亮眼和难忘的风景。他将琴放在桌上,转身看我仍傻傻地站在门口,轻轻一笑,眸子里顿时染上些许顽皮跳达的味道:“姑娘莫非想一直站在那里?”
连声音也是那么温雅动听,我吸了口气,暗啐了自己一口,掩上门走到桌边:“请坐。”
美人仪态万方地坐下,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优雅和赏心悦目,我盯着他,看得眼也不眨,这样一个人物,若生在二十一世纪,怕是要让那些电影公司欣喜若狂了,哪还用什么演技,这美人举手投足都是风景。
“你是谁?”我好容易按耐下那颗惊艳得“卟卟”乱跳的心,从桌上翻开茶杯,倒了杯水递给他。
“在下月凤歌!”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平静,我当时未觉不妥,后来在知他的盛名之后,才感觉出此刻他的淡定从容。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我脑子里一下浮出李白那首《庐山谣寄庐侍御虚舟》,一时不觉,竟喃喃念出。凤歌,好一个凤歌!
却见他原本平静的双眸突然翻起惊天巨浪,紧紧盯着我,带着研判、带着谨慎、带着惊讶,还带着一丝莫可言状的欣喜,闪烁不定。我被他脸上绽放出那种炫目的光彩迷惑了,这样清雅脱尘的一个人,却也有这般热烈如火的情绪?那样复杂难辨的俊雅风姿,是男?是女?
“你是男是女?”我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想到问句已从嘴里溜出来,大脑没能控制住身体,手已朝他胸前摸去,胸部平平,没有女子傲人的锦软,心中已知他是男子。忽觉出他身体一僵,我顿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手已经成了化石,忘了收回来,定定地停在他的胸口上。
脸上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这般唐突孟浪,只怕他要拂袖而去了,心中不禁又气又恨,只觉得自己太给现代人丢脸,为何每次见了美男都变得脑子有点不灵光。却感觉他身子蓦然放松,“噗哧”一声笑出来,我这才像被火灼般缩回手,不安地扭成一团,又羞又窘,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姑娘真是坦率自然、天真可爱。”美人在夸我,他没有生气?我又惊又喜地抬头,看见他笑得弯弯的眼睛下面是挺直的鼻梁和微扬的唇,但,他那是什么样的眼光,不再是刚才那样平静温和,带了些不羁,带了些浪荡,却一点都不让人反感。
“我叫蔚蓝雪。”我听他姑娘姑娘地叫,知他不知我的名字。这个人,一时沉静无波如冰湖,一时浪荡不羁如烈焰,却是最最自然融合在一起,辨不出他哪时是火,哪时是水,还是两者皆是。此时见他和煦如春风的笑容,如梦似幻,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在梦中,不知何时会醒。
“你下次来,不如寻块巾子把脸遮了去。”话刚出口,又觉不妥,仿佛我已经在期待与他下次会面似的,我连他是谁找我做什么都还不知道呢!脸又烧起来,我嗫嚅着道歉:“蓝雪唐突了,月公子莫怪。”
“在下怎么会怪蔚姑娘,姑娘自然豁达,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无一丝矫揉造作,是月某见过最特别的女子。”月凤歌微笑道,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放眼天下,还从未有人像姑娘那样一语中的地解我的名字,‘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姑娘冰雪聪明、才识无双,当为凤歌引为知己。”
我一惊,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又剽了古人诗句,听他这样真心称赞,心中又是一阵惭愧。他哪里知道我不过是盗用了别人的诗句,我又哪里是什么聪明自然不造作,分明就是鲁莽冲动,若见个美男便这样花痴,完全暴露心中所想,还如何在这青楼步步为营、保全自身?我叹了口气:“是蓝雪莽撞了,不敢担月公子盛赞。”
“你就叫我凤歌吧,公子公子的,听着别扭,我也唤你雪儿,可好?”月凤歌眨了眨眼,眼中一片暖意。
这算不算我在这陌生朝代的第一个朋友?我望着他暖意融融的眼睛,笑道:“也好,我也不喜欢那些个公子小姐的称呼,还是直称其名比较自在。”
两人相视一笑,我已经可以断定,他是我可以真心相交的朋友了。朋友,多么温暖的词。那是可以相互交心交情、对酒当歌、嬉笑人生的人;那是可以在逆境中理解你、支持你,在顺镜中提点你、指引你的人;那是可以在危难中倾力相助,在平顺时相交如水的人。其实我并不是一个善于结交朋友的人,在前世真心相交的朋友也只得三两人,不知为何,今日与月凤歌却是一见如故,仿佛是很久以前便已熟识,毫无生疏隔离之感。原来朋友相交,也是一种缘分,它自然而然地来,便自然而然地接受,丝毫也强求不得。
“凤歌找我,何事?”我心知他恐怕也是倚红楼的人,这样风华绝世的人物,却也沦落青楼,兴许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这天曌皇朝,原来也盛行男风,一想到这般人物,竟然也要在那些粗鄙的男人身下受虐,我心都要碎了。
月凤歌不知我的想法,眼里充满赞赏:“我是倚红楼的乐师。昨日听晚池说雪儿你唱了一首她从未闻过的曲子,还是你自己所作,惊艳非常。晚池在风月场里混的时间不短,能让她赞不绝口的,必是佳作,我听她哼了两句,已是非常想来见雪儿了,可是晚池阻着,不让我来。”
“晚池?”我诧异,是谁?原来月凤歌并非倚红楼的男妓,而是乐师。不知为何,得了这个消息,我心里竟是非常高兴。
他一怔,随即恍然笑道:“晚池是月娘的闺名,雪儿你刚来不知道,是我疏忽了,晚池,是我姐姐。”
原来月娘名叫月晚池。凤歌,竟然是月娘的弟弟,那他,是否也是楚殇的下属?是否也知道是楚殇囚我于此?我看他清雅澄澈的目光,如此坦然与我相交,心下已经有些明白,恐怕他是不知道楚殇的恶行了。否则,月娘岂会阻止他前来寻我?但是,如果他知道呢?心里这么怀疑一个我刚刚肯用心相交的朋友,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耻,但我身处在这危机重重的青楼之中,若不谨慎小心些,岂不是连命怎么赔的都不知道?
一时无语,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我一方面唾弃自己,一方面又为自己辩解,闹腾得不可开交。双目无意识地扫过墙上那幅《眉山千尺峰》图上钤有的“晚池鉴赏”“凤歌品鉴之宝”二方章,心下有些恍然,轻声叹道:“晚池、凤歌,原来这两枚品鉴方章,是你们姐弟二人盖上去的。”
月凤歌抬眼看了那画儿一眼,笑道:“那还是三年前,楚殇陪我和晚池上眉山游玩时画的。哦,雪儿不知道楚殇是谁吧?他可是天曌皇朝有名的大财主,垄断了丝绸茶盐的买卖,别看他是个商人,却是满腹诗书、才识不凡,不沾一点商贾的市侩铜臭气。”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知道得很,我冷笑。月凤歌在说到楚殇时,神情自然坦荡,语气听起来虽然熟谑亲近,却似乎并不知道楚殇那个什么鬼门的身份。看来,楚殇和月娘私底下做的事,月凤歌未必知晓,是我小人之心了。不知道为何,想到这一点,我眼中一热,几乎要涌出泪来,心情大慰,我可以忍受月娘的助纣为虐,却不能承受月凤歌对我的欺骗,因为月娘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而凤歌,是我的朋友。
只是我没想到楚殇势力竟大到如此地步,我记得我那时空的古代,丝绸茶盐全是朝廷垄断行业,若天曌皇朝的运行机制与我所了解的古代大同小异,楚殇能得到朝廷丝绸茶盐的代理权,本事不小,在官场恐怕也根植了不少势力。这样的有钱有势,却还在暗地里作个什么鬼门主,不知道他意欲何为?难道,他还有更深更强的野心?那他想得到什么?我打了个冷战,莫非……?我想起他说起他楚家被满门抄斩的疯狂神情,心中一阵冰寒,莫非,他恨的不仅仅是设计陷害楚家的蔚锦岚?还有不辨忠奸的皇帝?莫非……他认为皇帝对不起楚家,所以他要……颠覆天下?
我身体一阵发冷!被自己的猜测吓住了。如果铲除蔚家只是他复仇的第一步,他还会做什么?我控制不住身体的冰冷,颤抖起来。楚殇,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第一十二章 仙音
“雪儿,你怎么么?你冷么?还是身体不舒服?”月凤歌见我浑身发抖,惊得站起来,扶住我的肩膀,探向我的额头。
我拉下他的手,摇摇头,强笑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
“雪儿你不舒服就先去床上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月凤歌收起谈到楚殇时戏谑的口吻,冰湖一般的美目中含着一丝担忧。
“真的没事,好容易有个朋友来看我,我可不要你就这么走了。”我微笑着,摇摇头,“你刚才说那个楚殇,虽是个商人,却满腹诗书、才识不凡,你们姐弟俩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要套出更多的情报,我要知道在楚殇心里,月家姐弟到底占了个什么位置,我要储存更多对我有利的筹码。楚殇若真像我所想像的那样势力庞大,那我出逃的机率有多高?我的心渐渐沉下去,沉重得几乎令我窒息。
月凤歌神情一黯,沉默了。我惊觉这大约触碰到他的痛处,心中竟对那对这风华绝代的人儿挂上如此黯然的神情极为不忍,在心中大骂自己,叶海花,你竟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忍心伤害凤歌么?赶紧急急地道:“凤歌,我不是想逼你回忆不开心? 氖拢闳舨幌胨担筒灰怠!?br /> 月凤歌听我这样说,竟淡淡地笑了,脸上带着一丝淡漠:“其实也没什么,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还很小,只得八岁,晚池只有十二岁,父亲过世了,继母待我们一日比一日苛刻,最后将我和姐姐卖入青楼,过了几年恶梦般的生活。”
我心中一痛,握住凤歌的手,竟不能言。虽然凤歌语气淡漠,三言两语便将前事草草说完,我却能想象他当日心中的惶恐痛苦煎熬不安。想我实际年龄已经三十了,又有现代人的知识,被囚在青楼也觉得如此痛苦难熬,何况当年他姐弟俩小小年纪,不知心中是何等恐惧。
凤歌见我难过的样子,微笑着拍拍我的手,眼里有异样的情绪:“雪儿是为我难过么?都过去了,三年后,晚池遇到个好人,十分同情我们姐弟的遭遇,为我们赎了身,这个人就是楚殇。”
好人?同情?赎身?那个人,做什么事情会没有目的?这样绝色的两姐弟,会怎么样祸害这丑恶的红尘?他会不清楚?只怕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想必自那之后,月娘便入了那什么鬼门,而凤歌,一则年纪太小,一则又太善良纯厚,怕他不能守秘,才未将他招揽旗下吧?何况以楚殇的心智,要利用个什么人,也未必一定要收揽旗下不可。
“你们既然好不容易脱离了青楼,那为何,月娘自己还要开一间青楼呢?”我望着凤歌,有些不解,受过相同的苦难,为何还忍心将这样的苦难带给别人?只怕这间青楼,也不是那么简单,兴许极有可能是楚殇那个什么鬼门的一个据点。若是这样,我打了个冷颤,普通青楼要逃跑都难如登天,若这里并非普通的青楼,那……我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倚红楼跟别的青楼不一样,这间倚红楼是楚殇借钱给晚池开的。”月凤歌微笑道,“晚池当年受了很多苦,她其实很想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帮助像我们当年一样可怜的人。倚红楼的姑娘,有些是晚池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孤儿,也有些是被坏心的家人卖来的,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晚池都是让她们自己选择她们的人生路,决不强逼他们,不想留下来的,晚池都送一些银子给她们,让她们自谋生路,但她们大多都自己又回来了,倚红楼的姑娘,都是自愿留在这里的。”
自愿?呵呵,好个粉饰太平的伪君子。那些姑娘本就无路可走、无家可归,你给她几两银子,用光了她们又能去哪里?想着倚红楼里还有个有情有义的老鸨,还有处地方能吃饱饭,当然要乖乖回来了。收买人心,的确比压迫人心做得高明,让人自甘自愿地堕落,还要戴上个拯救世人的光环,当真比逼良为娼的人还要可耻。骗骗单纯的月凤歌还可以,蒙我可没那么容易。她月娘要真有心拯救这些苦孩子,开茶楼饭馆什么不好,用得着非要开间青楼?
我现代人的脑子又开始转悠起来,楚殇其实才是这间青楼背后的老板吧?他有钱有势,没有必要在风月场中再插上一脚。除非……我冷笑起来,若别有所图,这青楼倒是个收集情报的好所在,也是个贿赂达官贵人的好场所,弄几个漂亮姑娘在那些官大人的枕头边吹吹风,不但可以稳定他明里的买卖,暗地里,又可以在那些官老爷销魂的时候,套出不少朝廷的内幕。我越发肯定我刚才的推测,楚殇,他的觊觎的,果真是这天下!
若是这样,我如何逃走?若被楚殇知道我已发现了他的秘密,只怕就不是羞辱我这般简单,而是杀我灭口了。月凤歌见我沉思不语,满脸仓皇,只当我也回想起什么伤心事:“雪儿,你既到了倚红楼,肯定也是有一段伤心的往事,以后便不要再想了,你若不想呆在倚红楼,我同晚池说,她断不会强留你。”
不会强留?呵呵,我在心中笑凤歌的天真,我与这楼里的其他姑娘不同,即使面子上,月娘放我出了倚红楼,指不定回头立即便叫人把我掳走,放到凤歌看不到的地方任楚殇肆意凌辱。我叹了口气:“凤歌,你别为我的事担心,对了,你来找我,不会只是光想来看看我这会唱曲儿的姑娘吧?”月娘昨天还明明不让他来,今天肯让他来,必然有其它的目的。
“对了,跟你聊着聊着都忘了正事儿了。”月凤歌这才想起过来的目的,果然是个随性儿的人,只能放在家里好好呵护的小花儿,月娘不让他知道太多,也算用心良苦。凤歌一脸新奇地望我:“晚池拿雪儿画给她的‘吉他’图纸来询问我,她对雪儿交给她办的这事儿有点疑心。我自幼学琴,吹拉弹奏在天曌皇朝也有些薄名,都未曾听闻过何为‘吉他’,如果不是雪儿画了图纸,我真会当你在诓晚池呢。这‘吉他’虽然样式奇特,看起来确实很象乐器,雪儿从哪里学来的呢?”
“是我幼时,一位四海游异的奇人从西方带回来,传授予我的。天曌皇朝没见识过这乐器,也不稀奇。”我随意编了个理由打发凤歌的询问,不甚在意地道:“‘吉他’是当地人对它的称呼,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六弦琴,若实在无法做,便罢了,也不是非要它不可。”
“倒也绝非一定做不出来。”月凤歌笑道,“晚池拿图纸去找了‘鬼手’巧七,他是天下间著名的能工巧匠,只要他看过一眼的东西,绝对能分毫不差地做出来,雪儿有图纸给他,应该问题不大。不过,那西方是哪里,是曜月国吗?可是我也没听过曜月国有这种叫做‘吉他’的乐器。”
“哦?”我倒是一怔,看来哪个朝代都不乏能工巧匠。曜月国?是天曌皇朝西边的国家么?我不懂这里的世情,不敢乱说话露出马脚,便摇摇头道:“不是的,是比曜月国更远更远的西方。”
“真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去到那里,见识一下与众不同的民风。”凤歌对我说的西方一脸神往。我心里笑道,只怕你穷极一生也去不了:“没准以后有机会,这天下之大,有许多值得我们去发掘的好玩的东西。”
“也是。”凤歌回了神,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晚池担心三日之内,鬼七未必能赶得出这种从未见过的乐器。所以让我来配合你,登台之日,做你的乐师。她说雪儿的歌,其他乐师大概没那能力配乐。”
“这么说,凤歌的琴艺,比那些乐师高明多了?”我忍不住逗他,看他冰湖一般的眼睛又带上些狂傲不羁,语气含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笑道:“也未必,要听了雪儿的歌,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