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挪了挪步子,又挪了挪步子,在心里默念“一、二、三”然后开始撒丫子。
只可惜,丫子还没撒出去,后衣领便被一直微凉的手提了起来,她顿时四肢悬空双脚离地,而后被那只手轻轻一转,被迫面对着身后人。
女孩顿时呆住,咽了口唾沫。
眼前男子笑容狡黠,容颜美得不像话,只是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张皮囊很危险,尤其那一双眸子,波光潋滟,摄人心神,酷似狐狸眼。
娘说了,这地方越好看的东西越危险。
很危险,所以不能以常人之法待之。
对这样人,硬的斗不过,骗的骗不成,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用软的。
她眼睛滴溜溜转,极为灵动,看在那人眼里十分有趣,伸手揉了揉她面颊,笑道:“小丫头,你是谁家的孩子?”
女孩做出一副很委屈很痛苦的表情。
男子很善解人意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女孩目光落在他优美如细瓷的颈上,默默地想这样抱上去该是很舒服的,于是猛地一伸手,真的就张开双臂抱了上去,用她最甜美的嗓音十分欢喜地大喊:“爹爹!”
她很欣慰地感到被自己抱住的人身子僵了僵,而她——内心在狂笑。
嘿嘿,看他敢把她怎么样,光天化日的拒不认女,一定会让人想入非非吧。
忽然听到男子若有所思喃喃道:“原来是个脑子坏掉的,唉,这丫头长得如此标致,真是可惜了……”
她愕然……立即感觉到周围人怜悯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自己身上。
这、这什么情况?
“看你如此可怜,想来你是因为脑子坏掉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不如先让我收留你一阵,也算是积德行善。”男子微笑着说着,完全不让她抗拒,抱着她往街对面一处府邸走去。
“喂喂喂,你这个坏人,放本小姐下来……”她在他怀里试图挣扎。
“你自己贴上来的,可不是我绑你的。”
她要被绑架了!
看着人衣着光鲜韵致楚楚不想却是狼子野心衣冠禽兽!大街之上强抢女童!
女孩呆呆地瞪大眼,突然咬住嘴唇,小手一翻,细针一闪,对准男子后颈穴位便要扎上去。
他忽然“咦”了一声,抬手拢了拢脑后被风吹散的乌,有意无意地打掉了那枚银针。
女孩目瞪口呆,悲哀地认命,自作孽不可活,今天真的遇到高人了。
进了门,她被点了穴道被迫坐在椅子上,男子微笑问她:“喝水还是喝茶?”
她哼了一声,不理。
“你家在哪里?”
哼了一声,不理。
“你父母是谁?”
哼了一声,不理。
“今年多大了?”
还是哼一声,依旧不理。
男子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梳理着泼墨般的长,忽然回眸笑道:“小丫头鼻子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帮你请个郎中看一看?”
于是小丫头扬起脸,将两只乌黑的鼻孔对准他看。
他居然颇为认真瞧了片刻,而后拿出两个类似于棉花的物体,温柔地帮她塞了进去,一字字谆谆善诱:“下次记得鼻孔不可轻易给人看,不仅没礼貌,而且有碍观瞻。”
她再次嗤之以鼻。
男子揉了揉眉尖,摇头无奈地叹道:“真庆幸你不是我的孩子,我是绝对不会让我的孩子在人前做出任何不好看的动作的。”
他忽然想起什么,心情蛮好地道:“我带你去宫里玩如何?那里倒是有几个和你年纪相仿的孩子。”
斑驳的树影在午后的微风里温柔地摇晃着,映在雪白的宫墙上,漆黑亮的瓦顶反射着柔和日光。
群芳斗艳的御花园,角落的藤椅上坐着仪态妍丽的上官灵,正一板一眼教育着眼前华服的孩子。
“说你多少遍才能长记性?你是皇家人,做事情不能给家族丢脸。居然为了一个糖人和一个小丫头抢得面红耳赤,成何体统?”
男孩委屈地扁着嘴,一句也不敢辩解。
远处被人牵着站在树荫下的某个小女孩不屑地撇开眼,闷声道:“本小姐才没有面红耳赤,面红耳赤的是他。”
身边男子再次忍不住笑了,叹息着摇了摇头。
女孩的目光转了转,忽然落在另一边角落阴影里始终捧着书在看的男孩身上。
那孩子似乎比他们还要大上两岁,身材却比较瘦小,又沉默待在角落里,神情专注在读手里捧着的书卷,一旁晁靖受训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他。
从始至终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那个是谁?”她下意识问,却看到身边的人已经缓缓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口中答道:“这是本国的皇子,身份尊贵,你记得向他行礼。”
女孩子歪头想了想,只觉得那个身影虽然待在角落里、虽然一言不,但身上确实有种从容淡定的气质,无来由地便感到,他确实是身份尊贵的。
于是她跟在男子身后上前,忽然见那受训的男孩目光朝自己看了过来。
她顿时一个激灵。
果然男孩伸手朝自己一指:“是她!就是她欺负我!”
随即她便看到上官灵眼光冷厉地看了过来。
当一个母亲看到欺负自己儿子的孩子时,通常会做什么?
女孩瑟缩了一下,却不惧怕,反而走到男孩面前,面色坦诚道:“白天我的确欺负了你,不如给你个礼物就当是赔罪吧,”她偷偷瞄了不远处的男子一眼,见他没注意便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来,递给了男孩。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余生且长(大结局)
嫩白的小手心里静静躺着一个绿色小盒,那材质男孩竟然从未见过,不禁好奇地睁大眼。
小孩子看到新奇的事物都是忍不住想要打探的,女孩很成功地利用了他的好奇心。
见鱼上钩了,她决定再撒一些作料。
“小哥哥,之前都是我不对,还连累你被你娘训了一顿,这东西还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本来是不舍得给人的,看你这么沮丧,就给你拿去开心好了。”她颇为大方地将手往前伸了伸,眨着那双乌黑迷人的大眼睛,满怀期许地等待着他接过,白皙的小脸上还蒙着薄薄一层红晕。
她放低姿态,倒叫男孩不好意思出言责备了。
“好,我原谅你……”男孩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带着好奇心毫无防备地打开了盒子。
随后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响彻了整个御花园上空,惊起飞鸟无数。
附近浇花的侍女吓得掉了手中的水桶,凝神一看,苍云国的小皇子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掉在地上材料奇特的小盒子里,正伸出一只蛇头。
侍女尖叫一声,也跑远了。
罪魁祸的某女孩见效果不错,试图悄悄跑路,被反应过来的上官灵厉声下令,命侍卫将她抓到了近前,她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试图作出惊慌失措的可怜样,可惜上官灵根本不吃这一套,对坑骗自己宝贝儿子的人恨得咬牙切齿。
女孩被侍卫裹着铠甲的冷硬手臂架在半空,慌不择路,把心一横,可怜兮兮大喊:“爹爹救我!”
一旁原本想作壁上观的某人脸色变了变,忽然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疾不徐地上前拦在她面前。
上官灵神色立即变得很古怪,看着他将女孩温柔自然地抱在怀里,才不可置信地道:“这位是顾公子的千金?”
那人对着上官灵施了一礼才道:“娘娘见谅,这丫头本是民间孤女,在下见她可怜,才将她在府上收养,”说着抬手揉了揉怀中女孩的丝,“她不过是有些古灵精怪,品行却是不差的。”
品行不差的民间孤女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听着这一段介绍,越听越觉得熟悉,越听越觉得像话本子。
不过她顾不上辩解了,嗯,这怀抱真舒服。
若她真有这么个爹,任她这般任性地搂着抱着那该多好。
忍不住又蹭了蹭。
“那这东西你如何解释?”上官灵一指地上的盒子。
女孩眯着眼偷偷瞧了瞧,心里开始打鼓。
那其实是一个塑料材质的整人盒子,里面设置了弹簧,蛇头是橡胶制成的,颜色逼真而已。这在现代是很普遍的,所以她也忘记了古人对这些是全然陌生的,否则她再怎么存心逗弄,也不至于不知轻重把这个拿出来给男孩。
“娘娘您莫非没现这蛇是假的吗?”男子无奈地揉眉尖。
上官灵命人拿过来近处一瞧,果然现是假蛇,只得作罢。
只是这位邻国皇后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他们走,居然还寒暄了几句,“公子这些年一切可都好吗?”
“得蒙娘娘挂念,不过帝京散居一闲人,偶尔进宫不过是为了看看故人之子。”他垂眸微笑,转头看了那边安静读书的孩子一眼。
那是秦雅兰的孩子,如今也有六七岁了。
他忽然羡慕起当年被他要求远走江湖的秦雅兰了,至少她还是自由的,不定时地也能进来远远地看一眼这孩子。
自己呢……
当年一切尘埃落定,他本可远去,却不知为何,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江山不要,官职不要,朝廷送的宅邸不要,荣华富贵不要,上官曜对他心存忌惮他仿佛也没有察觉,在帝京随意选了个院子便住了进去,谁也不知这个人整天在想什么。
上官灵点点头,便再没说什么。
从皇宫出来的一路上,女孩被男子牵着,始终一言不,耷拉着脑袋,突然听身边这个临时爹问了一句:“想什么呢?小小年纪,倒像是有心事。”
她将头偏向一边,眨着眼闷声道:“在想我娘亲,”咬着小嘴唇,“我娘亲可厉害了,她若是在,才不会让人这么欺负我。”
回头朝着皇宫方向,小眼睛狠狠瞪了一眼,噘着嘴道:“会武功怎么了?住在皇宫怎么了?有一大群侍卫怎么了?娘亲是皇后怎么了?了不起吗!”
身边突然没了声音,她以为男子是被自己的凌厉所震慑,得意洋洋抬起小脑袋,却现他在摆弄自己的整人盒子。
奇怪,她分明记得自己将它放在了怀里……
“小偷!”她伸出手就去够,被他轻松躲开。
小女孩咬牙切齿,只恨自己身高不够……
他温柔地冲她晃了晃盒子,“你还没和我解释,这东西哪来的?看起来倒不像是这个世界有的,还有,”他俯下身,凑近了注视她,一字字道,“你父母到底是什么身份?寻常人家可教不出你这样的孩子。”
他凑近时越让人觉得那双眼眸极美,散着不可抗拒的蛊惑力。
突然小女孩看着男子身后某个方向,眼中爆出惊喜的光来,甜甜地唤了一声:“娘亲!”便要扑过去,忽然被男子笑吟吟拦住。
“丫头你这招式太老,不过演得倒是很逼真——”他声线华美的语声戛然而止,看着小女孩依旧惊喜的神情,面色瞬间变得古怪,拦着女孩的手臂松开了。
小女孩立即蹦蹦跳跳脱离了他视线,朝着他身后跑去。
而后他缓缓站起身,回头凝望。
不远处人潮汹涌的繁华街角,杨柳依依,阳光正好,翠荫如盖的树下,那女子手握马缰,微笑而立,目光与他不期而遇的瞬间,眼眸中刹那绽开星辰万点。
所有的惊喜、不可置信,都被他远远一个从容的浅笑淹没。
膝盖处娇小的身影撞了上来,抱住了她的腿不肯放,一声更比一声甜地唤着娘亲,她却心神震动地完全忘记了回应,呆呆看着他走近。
头顶树隙间阳光耀眼地一闪,温柔地洒在她肩头。
他们默默凝视彼此,具是眉目如画,仿佛从未被岁月留下痕迹。
小女孩仰着脸呆地看着这情景,只觉得这一幕美得不真实,仓皇失措地后退了一步,将最完美的画面留给眼前的两人。
他温柔地揽她入怀,伏在她肩头轻轻道:“叶爻,我想你了。”说完又拥得紧了一分。
叶爻张了张嘴,仿佛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身子僵硬地被他揉进怀里的刹那,微微一颤。
身边低处突然有人不满地抗议:“喂,你这坏人,松开我娘亲!”
小女孩有种直觉,眼前这妖孽似的人会成为和她争抢娘亲的情敌……因此她必须不遗余力捍卫自己的所有权。
顾西陌低头,浅笑:“才见到亲娘找到靠山就翻脸不认人了,之前是谁死皮赖脸管我叫爹?”
抗议的小声音窒了窒,气场顿时弱了下去。
忽听叶爻无比认真地道:“顾念,这是你爹。”
小女孩刹那间如遭雷劈,头上冒着烟眨了眨眼,欲哭无泪,投入叶爻的怀抱,“娘亲,你在骗我吧……”
叶爻挑眉:“这种事情我会骗你吗?”
小顾念张大了嘴,看了看头顶两个人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神情,顿时感觉到,人生悲剧了。
貌似她几个时辰前还试图坑骗、陷害、谋杀她亲爹来着?
大夏天的,她打了个冷战。
于是,预感到此后自己人生艰辛的小顾念泪眼婆娑掉头就跑,边哭边喊,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顾西陌眉心微蹙,便要追上去,叶爻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是去找她外婆了,让她去吧。”
他“哦”了一声,拉着她一边走一边笑道:“一会儿也带我去吧,”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总要让娘放心地把你交给我……”
叶爻怕他又说出什么暧昧的话来,忙岔开话题,“我这些年不在,大家都还好吧?”
“除了你,当然都好,”他无奈地看她一眼,“你燕师兄接替你当了庄主,其余几人按部就班,团圆的团圆,圆满的圆满,高升的高升,归隐的归隐……”
叶爻听得晕晕乎乎,茫然道:“谁高升?谁归隐?”
“沈非花前两年已经从军去了,建了个娘子军,上个月还传回消息,在军中升了职位,”说话间他拉着她进了院子,“唐小川辞了职,和阿妤去了苍云国城里开酒楼,如今生意也很是兴隆,我倒是也有幸去过几次。”
叶爻很良心地提醒:“不要忘了说你自己。”
他无奈一笑,“当年我从御龙阁的山谷里出来后,便现身上的毒被消解了。也许是因为那种毒原本就是借助谷中毒素制成,机缘巧合变成了以毒攻毒……”他将手一摊。
叶爻眉毛跳了跳。
好吧她承认,那种诡异的地方的确不能用科学去解释。
知道他没事了,她便也安心了。
她一边听着他讲,一边打量着这座小院,饶有兴趣问:“这是你的宅子?”
“不过是当初随意选的,若是知道你要回来,”他颇为遗憾,“便该买一处清静居所,山水清闲,悠然自得,该有多好。”
她深以为然。
顾西陌略微思索了一番,牵过一匹马,微笑道:“这地方既不讨喜,我们不如去外面转转,上来。”
他唇角噙一抹动人笑容,乌被暮风柔和扬起,身后是晚霞满天,微红霞光映在他青衫之上,泛着炫目迷人的光。马上的他稳稳地对着她伸出手,犹如多年前,无数个过往。
叶爻微笑,将手放入他掌心。
渐沉的夕阳将马上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拉得纤长,交叠在一处,微风轻絮般的低语伴随着缓慢降临的暮色,弥散在傍晚的风里。
“顾狐狸……”
“嗯?”
“被阿念叫爹是什么感觉?”促狭的声音。
“……”他闷了片刻,低低地笑,“感觉自己老了。”
她竭力忍了许久不笑,半晌才认真地问:“我是不是回来得太晚了?”
“嗯……不早也不晚……”他答得含糊,忙着在啄她耳垂。
她微微茫然地等他解释。
他轻叹一声,纤长手指抚过她散在风里的丝,“不早,我等你好久;不晚,我还未变老,余生还长,可以容我慢慢补偿。”
余生且长,何必慌张。
淡白的薄云被云霞染作深红,恰似女子娇羞的脸。
远望,此处夕阳无限好,此时风景正相宜。
(全书完)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