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隐觉察蒋昊确实介意。
晚上睡觉,他还是跟之前一样睡我的床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虽然和小莉分手让我很难过,但进入八月之后我就已经意识到我们肯定会玩完的,所以真的分手我也没有承受多少心里上的折磨。
蒋昊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多。
“今天的事儿,抱歉。”我在关了灯之后对蒋昊开口,我看着一个人的脸没法说出‘对不起’。我总觉得那会把我真变成傻逼一样的小丑,我就这点脸皮也很薄。
蒋昊转过来看着我。即使关了灯,他的眼睛还是闪烁着亮点,我那时觉得他看我的那一瞬间眼神中表达了很多,可惜我看不清也看不懂,“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置于道歉嘛。”
我如释重负。
虽然我知道蒋昊肯定不会为难我或者给我难堪,但这话说出来又有了别样的意义。一两句话,小莉这事情在我心里就过去了,蒋昊从不让人为难,我好像也借坡下驴的将这点愧疚抛到了脑后。
8月的最后几天,蒋昊回家了,我们俩都开始收拾去学校报到的行李。
学校在城市周边的山底下有新校区,我以前很喜欢坐车过去找我爸,顺便进山里耍几天。但离家之前,我一反常态的很抵触,一想到山脚下什么都没有,每天只能面对大山陶冶情操我就很希望自己能继续呆在学校老校区——我家里。
蒋昊对新校区的地理位置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我问他,“你难道不会觉得无聊吗?你想想一周最多周末回来,从周一到周五都得呆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他的回答很简单,“我家里也没人,对我来所差别不大。”
听完他的答案我才想起来,之前我爸有提到过,蒋阿姨结婚之后不会住在现在住的地方,那地方留给蒋昊。
我当时听完暗自感慨蒋昊一个人住一个屋子太自由了,阿姨还避免了蒋昊和后爸在同一屋檐下的尴尬。
现在再听到蒋昊的回答,心里突然有点难受,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我专制到令人透不过气的家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有温度的。
4
军训是我大学四年过的最苦不堪言的一个月,我甚至萌生了装病这种很丢人的想法。
军训的教官是学校高年级的国防生。一个两个开始都横头横脑的,我们专业全校出了名的不好带,原因只有一个——‘子弟’太多。一个专业几十号人,一大半都是子弟的概念就是这个专业组成的两个连根本不会按照规定军训,总有刺儿头会对教官的权威进行挑战。
最让教官不爽的那个不是我,是贾森。
贾森的母亲据说是学校众多副书记之一,我不太懂,只知道贾森装逼打死不训练的时候,学院的导员都只能给教官说别管他。
后来和贾森熟起来之后,隐约听他的意思,他高考成绩只怕连二本线都没有到。我进了这个学校虽然是拼了爹但至少是合乎标准,贾森进来,那才是真正的拼爹。
军训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和贾森勾肩搭背起来。他这个人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满嘴也是胡说八道,但总让我觉得心里门清,花花肠子也多了去。
整个军训的一个月,我只见过蒋昊一次,是在食堂遇到的。
他有点长的头发已经按照要求全部都减掉了,只留下个可笑的寸头。说句题外话,我们那两个连几乎没有人按照要求剪头发,教官嘲笑我们:“那些跳舞或者艺术生的女孩才有特例可以不剪头发,你们就像女孩一样金贵。”大家都没因为教官的话生气,我想可能是大家都以酸葡萄心态看待顶着巨丑无比的圆寸头的教官吧。
“你还能再晒得黑一点吗?”我当时看见蒋昊的时候这样嘲笑他。
他笑着瞪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就跟着叫他一起座的同学吃饭去了。
“那谁啊?”他走之后贾森突然问我。
“我爸发小的儿子,”我如实回答,“怎么了?”
“还以为是你的小情人呢。”我听不太出来贾森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我确实之前有听他提起过一些男性之间的事情。他说起的时候我没有走心,主观上觉得跟我距离有点远,我听了也是白听。
当下,我不太喜欢贾森这样说我和蒋昊,没什么好介意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胡说八道什么啊,哥还想三个月之内找个女朋友呢。”
“坤哥这么大魅力,三周肯定搞定。”贾森扬起嘴角说。他比我大一些,但却顺着我总叫我‘坤哥’,这大概是他聪明的地方,该刺头的时候让所有人都看着他怵,该近乎的时候又让身边的人觉得他无害。
我轻轻用手臂撞了一下他,没再继续。
截止到我上大学,男同的事情我一共听过两回。
第一次是初中的时候,据我一个消息灵通的发小说学校有个男学生和校外的一个男的出事了,接着那男的的妈就跳楼自杀了。我当时听完之后问我发小,自杀的是谁妈?我发小说他也不知道。然后我嫌无趣的回应,你下次把故事编圆了再给我说。
第二次就是军训的时候听贾森提起过,他在学校外认识的人好像有这种事情,不过多数都是玩玩罢了,没见有谁真的当真的。
这两次都没怎么让我上心,因为听上去都跟拍电影一样搞笑。
坐在那里吃饭,我仔细回想到底是哪里觉得不对。然后我突然想起,开学之前的那个晚上,我跟蒋昊道歉,即将睡着之际,他似乎凑过来看着我。我隐约觉得他那时候可能是想亲我的,但我记不清他最后到底有没有亲我,也不记得我的反应是什么了。第二天早晨他表现的也和之前毫无差异,我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逼,想太多。
我很快就把这事情忘了,军训结束立马进入了上课的阶段。我和蒋昊从学院到专业都离得十万八千里,连学院楼都隔着好几百米,遇不到是拉开两人之间距离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
开始上课之后的两个月,我找了个女朋友,她比我大了两级。
恋爱的感觉完全倒过来了,我被她称呼为‘小坤’,而我有时候还腻歪的叫她‘姐’。
这段恋爱谈得很有大学生速食的特色,我和贾森在球场打球,她在隔壁场地。贾森说那女的腿很长,我看了看便说,“打赌,追到你请我吃饭。”贾森一口就应了下来,“成啊,给你透露一下,是篮球特招生,叫高思妍。”我素来知道贾森除了喜欢和‘子弟’混在一起,还喜欢和那些不学习只管玩的体育特招生混在一起。
我追高思妍没花多少力气,不是我多么有魅力,只是工科学校总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一般的女生很多人下手,容易拿下;反而那种看上去不错的女生,多数男生就是想想没人敢动。我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就得了便宜了,追高思妍也就是几周的时间。
贾森如约请我吃饭,我们俩为了吃这顿饭专门坐了学校的校车从新校区花了一个小时回到老校区。我们两个‘子弟’相约今晚都不回去,准备各回各家享受一下原本舒适的席梦思大床。
“军训那次吃饭遇到的你那个朋友,”贾森吃饭的过程中突然提到了蒋昊,“我之前看到他了。”
“你记性这么好?”我没多想的接话,“你确定你还认识他。”
贾森笑着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应该是他,和一帮体育特招生混在一起,应该没认错。”
“我军训之后就没见过他了。”我心里感觉有点复杂,本来和我熟悉的人突然有了自己的圈子,还间接越过我和我别的朋友有了交集。原则上来说,对蒋昊和贾森我应该都持有这样的复杂,但事实上这复杂仅来自于蒋昊。
那复杂的感觉很快被我搁置,我在接下来的时间全情投入了那段赌来的恋爱里。
恋爱还不到一个月,蒋昊突然有一天发来了短信。
这短信的内容让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鉴于我已经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我突然想起贾森跟我说,蒋昊在和特招生混,我一下就想起了小莉的事情。
5
我还没将请蒋昊吃饭的事情忘记,就在学校操场遇到了他。
坦白讲,进了大学之后我最直观的印象就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以前读高中,遇到的人主要都是情况相似的,进了大学才发现,天南海北什么奇葩的人都能遇到。
那天的场景我确实觉得有点搞笑:几个体育特招生把蒋昊一个人围在中间。
我远远看过去,不大确定那一定是蒋昊,于是问高思妍,“那边怎么回事?”
“不知道,”高思妍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好像是今年才进来的网球特招生吧,听说家里是省政府的。”她说的就是正在跟蒋昊说话的那个高个子。
蒋昊本身就不矮,我没有具体问过,但没有180也至少有178,他和我站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就比他高那么一点。从我现在站的角度看上去,那个政府网球男的身高快有190了。
“你在这儿等我…”我对高思妍说,然后冲着蒋昊那边就去了。
我爸在开学之前跟我说,如果学校里面有什么事情,别忘了帮一下蒋昊。
虽然我把这话当成耳旁风了几个月,但就这么一瞬间,我有一种浓浓的义愤填膺在胸口跃然而起。
我当时脑袋里蹦出了一句话:他妈的在这学校里小爷不整人就不错了,欺负人还欺负到我的人身上了!这是一种‘子弟’特有的优越感,而我那时候对‘我的人’定义也特别广。
后来并没有动手,我走过去,把蒋昊从人群里面拉出来,然后笑着问,“这都怎么回事啊?”
高个子也是笑笑,“我叫陆正扬,认识一下。”
“孙益坤。”
陆正扬还是笑着,从我身边走过去。他在蒋昊身边停了一下,接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说,“别忘了下个礼拜请你吃饭。”
“刚才怎么回事?”我转头问蒋昊。
“没什么事,”蒋昊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那是你女朋友?”
我回过头见高思妍朝我走过来,“恩。”我看着他点头。
“很好看。”蒋昊小声对我说,“和你很配。”
这根本是假话,我自己都觉得我和高思妍走在一起有点格格不入。“你别转移话题,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我又问他。
蒋昊最终给我了一个解释,“他找我帮个忙。”
贾森在知道这事之后,替我问了下他相熟的朋友。
“陆正扬好像是想要蒋昊考试给他抄。”
我在听到这理由之时,又一次感慨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人脑子有病,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欺男霸女的事儿,”我当然对语言的嘲讽也不吝啬,“他不是政府出来的,都能被弄进来,挂科怕什么,实在不行找个老师也是轻轻松松的,至于这 样为难个学生吗。”
“高数考试是涂卡机器改了直接出答案,怎么找老师。”贾森冷眼鄙视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和蒋昊是一个专业吗?”我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那哥们的思维方式,“考试都有屏蔽,他怎么让蒋昊给他抄?”
贾森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我也没细问。”
我找机会问了蒋昊,“他真的让你考试给他抄吗?”我不是不相信贾森,但这在我听来小题大做了些。
时过境迁,等我要毕业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大学里面到处都充斥着‘小题大做’的事情。认真来说,大学里面能用‘大题’来形容的事情就没有几件。
蒋昊先是对我的问题感到惊讶,很快就皱起了眉头,“你们总是这么喜欢打听别人的事情吗?”
我因为蒋昊的话顿时恼火了,姑且不论他口中的‘你们’是把我跟谁画了等号,这话说的就好像小爷每天闲的蛋疼特别关心你一样,“哥才懒得打听你…”我这样对蒋昊说,有点赌气的成分,虽然听上去我还是笑着说的。
那会儿我走到他们宿舍问他,回去的路上觉得爬了好几层楼专门走过去的我才是脑子有病。
我以亲身经历验证了贾森对高数考试的总结。
考完试之后我就感觉不对,出了考场我连忙给我爸打电话,我爸劈头盖脸对我一阵狂轰滥炸之后摔了我的电话。
我爸肯定会帮我找理学院的老师,但最终成绩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挂科了,事实证明,找老师在高数考试这事情上确实没用。
挂科这事儿,我爸比我更早知道。寒假的刚开始,我妈就遵照父亲的旨意看着我一天10个小时的学习,我感觉回到了高中。
蒋昊在寒假的第一周给我打电话,他没客套,也没对上次不欢而散的对话发表任何后续。他更加直白的问我:“你高数挂了吗?”
“你也喜欢打听别人的事了吗?”我其实根本没必要回他这句话,但当时就觉得这样很爽。
他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就是问你一下…”
“挂了。”
“你报名了吗?”
我们学校补考报名需要自己输入学号,产生补考座位号,有点麻烦,我从放假开始就被我妈压迫的很不高兴,所以一直也不想报名,“没呢,不是开学之前都可以吗?”
“你把学号给我发过来吧,我帮你弄。”
蒋昊大概是对上次那么说我有点愧疚,我自我陶醉的想。“等下发给你,”几秒钟考虑了一下我现在在家的状况,“我能拜托你个事情吗?”
“什么?”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住吗?”
“是。”
“我去你家住几天成吗,顺便问问你那些我不会的高数题。”
蒋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我挂了电话之后用愉悦的心情将学号还有密码以及登陆修改必须的身份证号一起发给了蒋昊。
我其实有那么点想问关于陆正扬作弊的事情,倒不是我还介意上次他没给我好脸色看,主要是我他妈真的好奇陆正扬到底打算怎么作弊。
蒋昊可能不愿意提起这件事,我也就没有开口。
搬着东西到蒋昊家的第一天,在跟我爸挥手道别之后的十分钟,我就拉着蒋昊出门吃饭去了。
6
住了几天熟悉蒋昊家之后,我有了那么点不拿自己当客人的意思。从冰箱里面拿出下午和他一起去超市买的饮料,我有点感慨,“你应该每周都找人回来狂欢。”
“我没跟大家说我家住在市里。”
我忍不住震惊,“你没让朋友来过你家吗?我是你上学之后这半年的第一个?”
蒋昊点头。
我莫名高兴,‘第一个被他带来的人’,这名头听上去让我心里有点爽。我一度怀疑自己可能有处女情结,不然怎么会对‘第一次’产生异样的感觉。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处女情结,而我对‘第一次’的偏好也仅仅是针对蒋昊。
“你该不会有社交恐惧症,不会交朋友?”我存心逗他,带着点故意作弄的心态。
“你这么难相处,我都能和你呆着,怎么会没有朋友。”蒋昊跟我开起了玩笑。
贾森倒是也说过,‘如果不认识你这个人,你看上去就是很难相处的人。’我睁大眼睛看着蒋昊,“我哪里难相处?”装着生气的样子,我突然朝他扑了过去。他本来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正在给我看不会的题。我连人带被子一起搂住,身体直接压在他身上,“说,我哪里难相处。”
蒋昊被我压着喘不过气来,他回过头看着我,“赶紧起来,不然等我窒息了做鬼也得掐死你。”
我当下觉得全身发热,蒋昊回头眼神中带着的笑意让我一下就觉得下腹躁动了起来。蒋昊见我愣住了,自己的脸也一下就红了起来。
我妈从小说我有点人来疯,我一直觉得这是对我开朗性格的诋毁,但那一瞬间我觉得这评价深刻极了。
看着蒋昊的薄脸皮,我自动忽略了自己身体腾起的异样感,一门心思琢磨怎么欺负他,“我就不起来,你挣扎看看,不听话哥今天就把你变成哥的人…”
我很久之后再想,觉得自己那时候确实犯浑了。
蒋昊不说话了,他看着我的眼神突然就带上了严肃。
我愣住了,想着蒋昊可能是生气了,于是松开他坐直身体,“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像个姑娘一样生气了吧?”那会儿,我对蒋昊的敏感已经开始有意识了,所以心里有点忐忑怕他真的生气。
蒋昊跟着坐起来,他还是看着我沉默了几秒,“这有什么好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