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又万万不能袖手旁观,这措辞便有些个难。
他先对严未央道:“你知道郭姑娘的事吗?”
严未央忙问“什么事?”
不是才娶嫂子吗,能有什么事!
方初便将夏家求亲、郭家拒亲的事说了一遍。
严未央惊问道:“这是真的?”
方初点头道:“你最好去瞧瞧她,安慰是一,再问她可有需要援手之处,也好帮着参详。我来找蔡兄弟,便是希望能请他出面劝劝夏少爷。他想娶郭姑娘,且不说郭姑娘不愿意,就是于夏家也是不利的……”
蔡铭和严未央互相看看,神色有些犹豫。
蔡铭踌躇道:“这种事……外人怎好说的?”
严未央也觉得蔡铭不好出头。
不是她不愿蔡铭插手此事,而是真觉得不好说。
不提别的,单是她自己。不还惦记了韩希夷那么多年吗!若是谁打着阻拦的主意来劝她,她面子上怎么下得来?肯定要迁怒那人。
蔡铭更不用说了,想他缠着严未央的时候,可不就跟夏流星现在的行径一样嘛!要他去劝夏流星,若夏流星反问他,他如何回答?
因此,他又对方初解释道:“一家养女百家求。夏兄的做法无可厚非。若小弟出面。顶多劝他不要仗势压人;若劝他放弃,则有些难说。”
方初沉声道:“你们当这是普通求亲?”
严未央听他话内有文章,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方初便沉默下来。
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份眼光。能看清夏织造的未来。
不点明这点,他如何提醒他们郭清哑的下场?
他也不好当着蔡铭的面给严未央分析,这事太忌讳了!
可是不说,郭清哑怎么办?
他心里焦急。
严未央察言观色。道:“郭妹妹若不愿,拒绝就是。夏家总不至于强逼她吧?若是这样。那时……”
说着她有些不确定了,夏家若真要强逼,郭家能怎么样!
方初道:“夏家就是在强逼!”
蔡铭忙道:“强逼当然不对。这个小弟会劝夏兄弟。”
方初道:“不仅如此,蔡兄弟还要提醒他:郭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姑娘。郭家也不是一般的锦商,若是他坚持结亲,将来就算夏郭两家清白无辜。也会被质疑官商勾结。那时夏郭两家都要受牵连,一朝倾覆。下场可想而知!就是眼前,郭家刚织出毛巾,夏家便要结亲,这让人怎么想?更何况郭家不愿意。”
他也顾不得了,含沙射影地暗示夏家未来。
夏家未来不保,郭家自然会受牵连。
蔡铭和严未央这才神色郑重起来。
蔡铭道:“方兄放心,我会尽力去劝说。”
方初便不再多说了。
他刚才触动灵机,心想靠蔡铭劝夏流星恐怕希望渺茫,因为大凡人的心理都越得不到的越好,男人尤其如此;当官的更不喜别人挑战他的权威,非得自己想明白了,才会知难而退。
他决定另觅途径阻止此事,且心中已经有了些眉目。
于是,他又与严未央略谈论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待他走后,严未央越想这事越放不下,正好严纪鹏从外边会客归来,她便将此事告诉爹爹。
严纪鹏听完,当即浓眉一拧,双眼微聚。
他只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关窍,觉察到郭家的危机。
因他想与郭家联姻,与郭家合作,郭家倒霉,严家希望便要落空,他如何肯罢休!还有,严暮阳连定情信物都送出去了,若是将来郭家有个好歹,巧儿有个三长两短,这长孙也要受打击。
他将这利害关系讲给严未央听,严未央大惊失色。
父女俩都顾不得了,向蔡铭陈述利害,请他全力阻止夏流星。
蔡铭听了也冒汗,这才明白方初为何那样着急。
他深为自己的迟钝羞愧,忙对严纪鹏道:“伯父放心。晚辈知道该怎样做了。”
严纪鹏嘱咐了他一番后,自去书房想别的主意。
他没有去找郭家或者沈亿三商量。
这事太微妙了,纵然他有心,也不敢同行串通算计织造长官,这是官府最忌讳的事,说不得只能各自私下出力罢了。
再说方初,从严家出来后又急匆匆赶回家。
门房见了他忙道:“大少爷,老爷在书房,叫大少爷回来后即刻去见他。”
方初不以为意,随口答应。
这本就是他和爹娘说好的事。
他匆匆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来,回头叫过圆儿,低声吩咐道:“回去收拾一下。明天等我从谢家回来就跟我去湖州府城。”
圆儿忙道:“是。小的这就去收拾。”
说完一溜烟小跑去了。
方初来到父亲书房,方瀚海早等候多时。
他选在书房教训儿子,原来是想:女人再强也是女人,女人做了母亲更女人,若当着严氏面教训方初,只怕她要从中作梗,到时助长了儿子气焰,他就管不住了,所以才选在书房。
他想的倒好,严氏怎会置之不理!
她早命人在门口盯着,方初一回来,立即就飞跑去禀告她,她便匆匆赶来了,和方初前后脚到达。
方瀚海见了也无可奈何,只得让她在场。
于是父子母子三人再次关起门来。
方瀚海开门见山地告诉方初:他不同意退亲!
方初急道:“父亲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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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决心
方瀚海憋了一下午的火气终于爆发了,却还能顾忌体面,唯恐声音大了被外面下人听见,低声沉喝道:“你一定要退亲?你想向郭清哑证明:当年的誓言应验了,方大少爷和谢大姑娘终于离心离德了!你就不怕成为别人的笑柄?还是你坚守不住本心,见异思迁,所以不顾一切要背信弃义抛弃谢大姑娘?你想让别人戳着我方瀚海的脊梁骨骂我见利忘义,看见谢家势力败退、郭家气运旺盛,便要悔婚另攀郭家!!”
方初脸色迅速涨红,再次叫道:“父亲!”
方瀚海自觉戳中了他心思,进一步逼道:“你敢说自己没对郭清哑动心?你从前的琴呢?还有你这二年常在景江上听谁弹琴?你建清园果真是为了吟月善后?……”
一句句质问砸出来,令方初头晕。
他明白肯定有人说了什么,所以父亲误会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父亲听谁说的这话?”
严氏及时劝道:“老爷,坐下慢慢说。”
又对方初道:“先前吟月来了……”
这句话顿时勾起方初的怒火,道:“爹娘?1 恍哦有磐馊耍俊?br /> 方瀚海冷笑道:“我们还没老糊涂,只听别人一面之词就冤屈自己儿子。我都查问过了。打量你的心事人不知鬼不觉呢!”
严氏也急忙道:“这话不是吟月说的,是锦绣那丫头说的。我们也问了跟你的昌儿。初儿,不是娘说你,你太痴心妄想了:就冲你当初帮谢家争女婿那件事,你和郭姑娘就永远不可能。郭家绝不会看上你的!连你弟弟他们都看不上呢。他们不会和方家联姻的。听娘的话,千万莫糊涂了!便是退了亲,只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初脑子嗡嗡响,真是百口莫辩。
他愤怒冤屈:郭清哑买他的琴是巧合,他去景江上听琴并不知是郭清哑弹的,他建立清园时更是同她势同水火,如今怎么都成了他私恋她的证据了?
他无法辩解。因为有一点是真的:他真爱上了郭清哑!
可他从未起过悔婚娶郭清哑的念头。若不然,上次谢吟月入狱后他就会趁机退亲,而不是改变主意想再给她一次机会了。
这又是谢吟月的手段。故意误导爹娘。
他的心寒冷如冰,坚硬如铁,发了桀骜的脾性,也不由分说了。强硬地对方瀚海道:“这门亲,儿子誓死要退!”
方瀚海霍然站起。伸手指向他,眼看雷霆震怒。
严氏急忙上前抱住他手臂,道:“老爷消消气,坐下慢慢说。父子间有什么说不开的。”硬将他摁坐下。又转身对方初道:“你也好好说,不许气你父亲!”
方初便跪下了,道:“儿子怎敢气父亲。实在这关系到儿子终身。不容一丝差池。儿子是绝不会娶谢吟月的!”
方瀚海道:“这也关系到方家声誉,不容你胡来!上次谢家出了那样大事。咱们也没退亲;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你却要退亲,你要为父如何向人解释?不管你如何讨厌吟月,都必须娶她!”
方初道:“请父亲原谅!儿子恕难从命!”
方瀚海道:“不能从也要从!这家还没轮到你当!”
严氏见他父子杠上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才转向方瀚海要说话,就见他双眼冒火地瞪着自己,醒悟到丈夫教子时她妇道人家确实不该拦在头里,心思一转,走向方初。
她在方初身边蹲下来,问道:“可是郭姑娘承诺你什么了?”
方初急道:“娘,这事与郭姑娘无关!是吟月行事太过刻毒,儿子不能娶这样女子为妻!”——竟然把郭清哑扯进来了!
他越愤怒,退亲的决心就越坚定。
严氏闭嘴,心想明明就是为了郭清哑,却说无关。
她都不知怎么说儿子好了。
这亏得是自己儿子,若是别个人,她才不会留情面。
对儿子她当然要耐心,所以她顿了下,才又轻笑道:“说的也是。郭姑娘那性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动心的。”
旁敲侧击地打击他、暗示他别痴心妄想。
方初从未痴心妄想,因此回道:“还是娘看得透彻。儿子退亲确与她人无关,而是再不能容忍谢大姑娘。”
严氏没看到他失落,反看到他退亲的决心,不禁哑然。
方瀚海经严氏这么一拦阻,头脑也冷静下来。
他想这事不能急躁,且不说话,冷眼看他母子对答。
这时忽然插嘴道:“若你坚持退亲,为父也不能逼死你,说不得只好剥夺你方家继承人的资格。”
他了解这个儿子的脾气:一旦决定便轻易不会更改。
为今之计,只有断了他的后路。
没有方家做后盾,他什么也不是。
郭家就算刚起步,也不是他能攀得上的;郭清哑更不会对他假以辞色,到时看他如何坚持、如何达成心愿!
方初沉默下来,神情肃然。
方瀚海夫妇都紧张地看着他。
他垂眸思索半响,抬眼回道:“也好。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儿子难辞其咎。儿子无能,实不堪担当家族重任。为这件事夺了儿子继承权,正可彰显方家严谨门风,于家族有益。父亲的决定儿子无不心服。方家人才济济,弟弟如今也出息了,找个替代儿子的人很容易。”
说完,俯身磕了个头,再不说话。
书房里一片沉寂。
严氏愣愣地张着嘴,方瀚海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下的方初,胸脯剧烈起伏,想:“疯了!定是疯了!”
这是他们的儿子吗?
为了女人,竟放弃做家族继承人!放弃自己的责任!
是不能容忍谢吟月,还是放不下郭清哑?
不管因为谁。都不可原谅!
方初并不是多情的人。
若他是多情的秉性,方瀚海绝不会选他做家族继承人,哪怕他是嫡长子也不行!
严氏先回过神来,用恳求的目光望着方瀚海,意思再逼下去要父子反目了,还是先放一放,等事情冷一冷再说。
方瀚海不是暴烈性子。哪看不清情势。
他的本意不是要夺了儿子继承权。而是要制止他退亲,眼下弄成这个结果,便是心中有气。也不敢再往下逼,他要再看看、再想想。
他漠然道:“你先起来吧。先回去歇着,家里的买卖和人事不许再插手。你说的明日去谢家退亲,还不行。即便你不再是方家继承人。这亲事也不能说退就退。你知道,这件事影响不小。为父会同几位族叔商议。再和谢家交涉。”
方初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低声道:“是。”
他又拜了一拜,才起身退了出去。
来到院中,他站住。望着悬在枯树枝头的夕阳陷入静默。
对于从小就被当做家族继承人来培养的他,对家族的规矩再清楚不过了:任何时候,家族的声誉和威望不容损害!
然他的心如今就像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那些条规钳制;他的意志也如同激流冲撞下的巨石,岿然不动!
家族继承人不仅意味着掌控权利。还要担当责任。
他当然不会轻易就忘却自己的责任。
但他若答应父亲,就要娶谢吟月。
那他宁可放弃,也不要谢吟月做方家当家主母——她太可怕了!
父亲也没做错,坚持退亲,对方家声誉有一定影响,就冲这点,他也不适合再接手方家。
“也好,不做方家继承人更方便行事。”他想。
能否成功阻止夏流星的行为,他没有把握。然他既然下定决心保护郭清哑不受伤害,便会全力以赴,这说不定会牵连到方家,这是他不愿看到的。被剥夺继承人身份后,虽少了依仗,但同时也多了自由,可以放手施为。
想罢,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往院外走去。
回到自己院中,对圆儿道:“明天起大早走。”
圆儿一愣,脱口问道:“不去谢家了?”
方初道:“暂时不去。”
圆儿不敢再问,忙道:“我去准备。”
次日一大早,方初带了圆儿和黑石两个就出门了。
再说方瀚海夫妇,在方初走后沉重商议。
他们没想到闹到这般严重后果。
方瀚海正苦思对策,有下人来回,谢老爷派人来请。
方家要退亲,谢明理当然不能回避。
他问明情况后,没有上方家,免得碰上方初难堪,又或者谈崩没有退路,而是约了方瀚海在江边一处幽静的酒肆见面。
见面后,谢明理首先问:“亲家,这是怎么回事?之前我要退亲,亲家义薄云天拒绝了,这时候一初又要退亲。谢家败落了,就该这样被揉搓打脸?”神情颇感屈辱。
方瀚海皱眉道:“好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两个孩子闹别扭,我们做长辈的,该弄清了事由劝阻管教,若跟着争执,不是乱上加乱!”
谢明理道:“事由?锦绣不是已经说了吗!”
方瀚海道:“孩子们各说各的理,就叫我信哪一个?亲家,别说我袒护儿子,这件事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若非吟月之前的行为,初儿能这样?谢二姑娘做出那样的事,连朝廷都惊动了。不是别人栽赃吧?我们也没因此随便就怀疑吟月。现在两人各执一词,你就认定是我儿子不好?”
他面对方初一个样,面对谢明理又是一副模样。
儿子自己管教,却由不得谢明理质问指责。
不管怎么说,方家可没做对不起谢家的事。
所以,他言语间敲打谢明理:你闺女也不是善茬,惹出来的那些事还用提吗?又暗示方初要退亲说不定有内情,也许是谢吟月不好。
谢明理果然经不住,口气软下来,谁让谢家之前有劣迹呢。
再者,他可没以前的盛气了。
真退亲,谢家承受不起。
于是两人约定:这事先不急,先各自盘问晚辈,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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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不怕
抛开方谢两家不提,再回头说清哑,从醉仙楼离开后,坐车回到郭家大门口,才在细妹搀扶下下车,细腰对后望了一眼,低声提醒道:“姑娘,夏少爷叫人把琴送来了。”
清哑不语,站住等那侍女。
那侍女送琴上前,清哑道:“对不起,我不能收。”
说完转身就进院去了。
细腰冷冰冰地对那侍女道:“拿回去吧。”一面也跟着走了。
那侍女原以为送到郭家了,清哑不敢不收,谁知竟还不收,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心思一转,便将古琴放在门房门口的椅子上,肃容对郭五大爷道:“夏少爷送给郭姑娘的。送进去吧!”
说完小跑着上了马车,急催快走,一面心里打鼓:这叫什么事!
郭五大爷忙抱了那琴追过去,马车启动,已是递不出去了。
他只好对着马车背影大叫:“嗳,嗳,我是不会送的!”
马车早走远了。
他回头,嘴里嘟囔说只见过抢东西的,没见过强要送人东西的。
忽见细妹跑过来,道:“五大爷,姑娘说这琴就搁在门房,不用理他。”
郭五大爷忙道:“噢,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