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哪怕事情从头再来,也一样是这个结果。
要怪只能怪他们来的不是时候,若在抛绣球之前来,知道江明辉定了亲坚拒婚事。他一定会想法子阻止;若在今天来,事情已经过了,也可以不趟这趟浑水。
只是这些话却不好对严未央说明。
因为涉及谢吟风,他们不能深究。
深究还不知会牵出什么丑闻,带累谢吟月。
严未央向来和吟月有些不对付,告诉她她还不知怎么嘲笑讽刺吟月呢。
可眼前这情形,不告诉她她也猜个*不离十了。
就听她冷笑道:“生意场上。我爹爹什么事都敢干。就是没干过这种坏人姻缘的刻毒事。”
说完还不解恨。谢吟月越不想牵累方初和韩希夷,她偏要提,于是又转向方初道:“今儿你这样。就被人啐脸;他日要是为了她谢吟月,是不是要动手害人命?你记住了:这样事干多了,就不是啐脸那么简单了,要遭报应的表哥!”
方初端起茶一气喝干。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韩希夷叹了口气,轻声对严未央道:“严姑娘。你就不要说了。这件事……唉,木已成舟,再说无益。大家心气不平,吃了东西也不好克化。不如我为大家吹奏一曲,静静心如何?”
说完,不等答应就解了腰悬的洞箫。靠在窗边吹奏起来。
悠扬的箫声飞出窗口,飞向湖面。在绿柳间穿行。
严未央慢慢安静下来,眼中露出痴迷的神色。
方初看着她,叹了口气,帮她斟了一杯酒。
再看看谢吟月,正要帮她斟,她却轻轻摇手儿。
于是,他就换了茶壶,帮她续了些清茶。
谢吟月向他微微点头致谢。
方初默默注视她,眼神很温柔,也很痛惜。
锦绣在门口接了一碗银鱼蒸蛋进来,看了看谢吟月,摆在严未央面前。
谢吟月对她点点头,露出赞赏之意,又亲自帮严未央舀了两勺在碗里,见她没在意,只顾听曲,嘴角露出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是被刚才的争论勾起思绪,韩希夷一曲吹罢,想起江明辉昨晚种种举动,对郭清哑的爱恋自不消说,对谢吟风到底有没有情意呢?
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罢。
因敲击窗台随口吟唱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注
雅间几人听了这词,都异常沉默。
方初微不可查地扫了韩希夷一眼,目光有些深沉。
韩希夷静静在窗前靠了会,才走回座位。
他笑了笑,对其他三人举杯道:“来,饮了这杯。”
于是三人都举杯,只谢吟月喝的是茶。
严未央见了,皱了皱鼻子,却没再吭声。
之后,他们一边吃,一边说话,说的都是和织锦大会有关的话题,再没提谢郭两家的恩怨和纠纷。如此边吃边聊,挨到未时末(下午三点),四人不约而同起身下楼,往田湖南街槐树巷而来。
半途中,严未央打发墨玉离开,不知往哪里去了。
到了地方一看,四人不禁发呆。
只见郭家门前车簇簇、马嘶嘶,竟是水泼不进。
来的除了竹器商人,还有就是锦商。
竹器商人自然是奔着江竹斋的名气来的,这样好的赚钱行当,又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涉足,怎么不来?
锦商则是为了那图稿。他们看出这图稿编制不凡,想要从中领略诀窍,从而能促进织锦织布技艺发展。
一百两银子的入场费和五千两的起拍价都没能禁住他们的脚步,可见郭家上午的宣传做得工夫到家,也显示霞照富商云集的景象。
看着蜂拥而至的人群,郭家上下紧张忙碌。
郭大全站在院门口招呼,笑脸迎客。
所有人凭借郭家开出的单据进门,由清哑亲自监看。
郭守业、郭大有和吴氏婆媳则在院子里招呼接应。
轮到方初一行时,韩希夷先上前,笑着把单据递给清哑。
清哑像没看见他一样,接了单据略略一看,微微侧身做了请的动作,一句话也没有。
韩希夷只得自说自话,对方初等笑道:“小弟先进了。”
于是先迈步进了院,却在门口站住,回身看着外面。
到严未央,把单据递给清哑,一面很感兴趣地盯着她看。
清哑察觉,抬眼向她看去,见是一女孩子,微微点头致意。
严未央就对她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主动道:“我叫严未央。”
清哑愣了下,回道:“郭清哑。”
严未央欢喜道:“郭姑娘好。”
她热乎乎的样子,看得韩希夷发呆:这是……一见如故?
正在这时,后面出事了。
郭大全拦住谢吟月,笑道:“谢家人不能进。”
口气不容置疑。
严未央嗤一声笑了,有些幸灾乐祸。
第75章 再见(二更求粉红)
谢吟月微窘,却没有羞恼,而是看向方初。
方初眉峰一凝,沉声道:“她是我的未婚妻,方家人!怎么,连方家你也不让进?那刚才进去的严姑娘是我表妹,是不是也不让进?韩少爷是我好友,是否也要赶出来?”
郭大全愣了下,笑道:“既然是方少爷的未婚妻,那就进吧。”
跟着又补了一句,“照说这也是不行的。虽然现在她是你未婚妻,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真嫁你?这人没进门前,发生些什么意外都是没准儿的事。不过,我们就拍卖个画稿,就不管那许多了。方少爷你可要当心了。”
韩希夷和严未央听得目瞪口呆。
谢吟月心中一哂,这人惯会占嘴上便宜。
她不动声色,任他说。
方初眼中厉色一闪,刚要发作,就感觉一道清冷的目光射过来。
他没来由地一滞,转头一看,正是郭清哑。
再次面对,他清晰记起那砸在脸颊上微温的感觉。
他生生压下怒气,沉默着,将单据递给她。
清哑接了过去,看了一眼,收了,也做了个请的动作。
方初便一扯谢吟月衣袖,两人并肩,昂然而入。
清哑盯着他们,在他们经过面前时,忽然道:“你们很配。”
很平静的语气,方初却仿佛被人掴了一耳光。
因为他又觉出她的讽刺和未尽之言: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恰是一对狗男女!“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也就罢了,那“狗男女”三个字到底怎样蹦出来的,连他自己也纳闷。
他不认为她这样的女儿会骂出这样的字眼。
那就是他自己想的喽!
自己骂自己,还真是……
他转头看那小姑娘。又去招呼下一个人了。
他禁不住痛恨自己:到底是中邪了还是怎么了?
为什么总是自动为她补充、完善未尽言语?
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心里话,就感觉她是这样想的。
她那安静的目光,比她那个泼辣大嫂的辱骂杀伤力重多了。
可他偏偏又无法出口质问。
真要问出来,人家不以为他疯了才怪。
谢吟月见他停步,疑惑地看向他。
她也听出清哑的讽刺,却不像方初想那么多。
方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闷。转身就走。
韩希夷对他低声笑道:“好了。郭姑娘实在善良。刚才夸你们呢,可见并没记恨你们。唉,这就好。就冲这个。咱们也要帮她一把,把这拍卖促成。”
方初看着他,神色说不出的怪异。
韩希夷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严未央讽刺道:“促成?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明明是有目的来的。说的自己跟菩萨一样。人家要你促成!哼,你想抢图稿。还不知道能不能抢到手呢。”
韩希夷笑道:“如此最好。若是冷场,我等还是要尽一份力的。”
方初和谢吟月对视一眼,转而打量院子布置。
拍卖场就设在院中,用粗布拉的帷幔隔成一方方小空间。
可是。城里人家的院子不像乡下人的场院那么大;再者,郭家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以为有那些条件限制。能来十几二十个人就顶天了,谁知来了这许多人。当下。他们将上房正堂都用上了,勉强摆了四五十张桌子。
就这样,也还是坐不下。
幸好有人见方初、韩希夷、谢吟月和严未央都到了,锦绣五少东来了四个,那一个没准也要来,自己心中掂量,估计争夺不过他们,便自动放弃了。
有一个走的,便有其他人问缘故。
问了缘故,想一想有道理,也跟着走了。
如此,人才少了些。
那些离开的人去附近找了个茶楼喝茶,等待拍卖结果。
这里,众人纷纷按号入座,每人限带一个随从入内。
方初、韩希夷和严未央三人号数最前,座位设在正堂内。
帷幔约莫一人高,踮起脚也能看见外面。
进去一看,小小的隔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多一个人进来也没的坐。桌上设置笔墨纸砚,还有一根木棍,上面钉了根钉子。另有两个粗瓷茶杯,一个粗瓷茶壶。
韩希夷好奇地倒了半杯茶,颜色碧青。
掀开茶壶盖一看,原来是用莲子心泡的茶,怪道这样。
闻了闻,还有一股荷叶的清香,看样子还有荷叶。
“好像不错!”
他自言自语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隔壁的方初见他最讲究的一个人,居然喝这茶,不免诧异。
韩希夷笑着对他举杯道:“味道真不错。”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茶不是买的,一定是郭家自己带来的,而且是郭清哑制的。他觉得味道很清雅,还微微有些清苦。
严未央听他如此说,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有点苦。”她道。
“这是莲心茶,当然苦了。”韩希夷笑道。
见这样,方初也尝了一口。
只喝了一口,他便明白韩希夷为什么没有嫌弃了。
这一定是郭清哑制的茶!
碧青的茶水,映衬着粗瓷杯,却丝毫不显粗俗。
他默默喝着,却没有帮谢吟月倒。
吟月,是不会喝这个茶的。
谢吟月看着他,轻声道:“委屈你了。”
方初,是为了她才来参加拍卖的。
看了那图稿后,他们便知道,这些图稿绝不能落入其他人手中,否则江竹斋就完了;就算江竹斋在谢家帮助下能维持下去,谢家也丢不起这个脸面,是以一定要拿到这些图稿。
当然,为了织锦的缘故也是其一。
方初微笑摇头,什么也没说。
为了她,他愿意出这个头。
她再厉害,也是个女子。
有他在的一天,他就要挡在她的前面。
在谢家,她是少东,要担当家事;
以后,她是他的妻子,他们共同支撑方家。
正静坐等候,忽然一阵说笑声传来。
严未央一听,忙伸头向外看。
却是墨玉带了个官吏进来,郭大全陪着说笑。
她大喜,对郭大全道:“郭大哥,曹主簿是我叫人请来的。你拍卖东西,总要请个人做见证,回头也好出具文书。曹主簿在县衙就管这些事,是县尊大人的得力帮手,请他来再合适不过了。”
郭大全听了,连连对她称谢。
第76章 拍卖(三更求保底粉红)
曹主簿也对严未央含笑点头,又和方初、韩希夷等人都打了招呼。
郭大全将他请到上座,奉上茶水,嘴里道:“事情准备得急,我们又是乡下来的,见识浅,根基浅,有什么不对和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大人多多包涵,担待我们乡下人粗野不懂礼数吧。”
曹主簿笑道:“无妨,无妨。”
很矜持地端着架子,四下打量。
这一看,暗自心惊:就在这不成个样子的拍卖场中,坐的居然都是霞照有头有脸的锦商富户。
他不禁看向郭大全,这家什么人?
居然能得严家少东如此青睐。
谢吟月见严未央如此帮郭家,心知为了什么,不禁微叹。
方初丢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示意她放心。
申正时刻一到,外面就关了院门。
郭大全站在正堂正中,笑着对堂下和院里的来客抱拳道:“失礼了。多的奉承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心里有数的很,各位能到这来,不是冲我这张粗脸,是冲那些画稿来的。这些画稿就挂在廊下,大家刚才也都看见了。愿意买的,就出价。你们手边上那根木棒,上面有颗钉子,写好了价,就把纸挂在钉子上举起来。——让各位见笑了,我们临时想起来要拍卖,所以来不及准备木牌,只能这样了。我再说一遍,拍卖底价五千两。每一百两银子为一个级数,往上慢慢加。价钱出的最高的,这十幅画稿就归他。我们不但给画稿,还亲手教他怎么编。”
话音一落,里里外外都议论起来。
有人催促道:“都知道了。开始吧。”
郭大全笑道:“等等。我们请了县衙的曹主簿做见证。”
说着,对曹主簿伸手道:“曹大人请!”
曹主簿觉得这乡下汉子有些机灵劲,很满意地站起来,对大家抱拳致意,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又坐下了。
郭大全对外招手,蔡氏便拿了一幅图稿进来;同时。郭大有、郭守业也各自举着一幅图稿站在前院东西两边廊下。所有隔间的人都站起来伸头看。
郭大全提高声音,贯穿整个大院:“你们都看见这图稿了?江竹斋知道吧?就是用郭家的图稿编织竹丝画的,生意红火的很。这些图稿比以前卖的更难。手法也跟以前不一样,你们都认得的。江竹斋的掌柜和我郭家原来是亲家……”
谢吟月听了一叹,暗道:“来了。”
郭大全又把江家和郭家的渊源,以及和谢家的纠葛说了一遍。等于阐述了拍卖图稿的前因后果。虽没有一个字指责谢家,大家都不是傻子。也能猜测一二内情。
可是,这时候大家对流言不感兴趣。
他们都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图稿。
尽管现场参拍的人没有会编竹丝画的,但那网格图给他们的感觉却非同一般,这简直就是织锦意匠图的另类表达。当然。能不能参悟透,却要看各人运气了。毕竟隔行如隔山,竹丝画和织锦还是不同的。最明显的区别就是:一个用机器。一个是手工。
当下,大家各怀心思。在郭大全一声“开始”叫出后,纷纷喊起价来。
严未央誓要谢家好看,高喊“一万两”。
跟着,写了价挂上钉子,墨玉高高地举了起来。
话音刚落,外面院子东南角响起一声喊“一万五千两。”
方初等人听了这声音,顿时色变。
“卫昭!”
跟着,西南角落也响起喊声“两万两。”
众人再次震惊,“沈老爷!”
沈老爷名沈亿三,是十大锦商之一。
若论财富,沈亿三当数锦商中首富,在整个大靖也是有名的。但是,因其家族生意涉及多行,织锦这一行就比不上方家等底蕴深厚了,故而名声不大显。然行内知道其底细的人,都不敢小觑他。
严未央咬了咬牙,再次举牌,“两万五千两。”
方初真是郁闷极了,他还没出价呢。
因对隔壁低声喝道:“未央,你干什么?”
私下再争再吵,他们也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不能在这里拆他的台,她知道他今天势在必得的。
严未央小声道:“怎么,抢了人家的女婿,还不能多付些代价?”
韩希夷听了低笑道:“说得有理!”
说完也跟着喊道:“两万六千两。”
方初听见表妹这样,知她故意捣乱,存心让他多出些银子给郭家,才放心,也没了不快,因为他心里也这么想的。
于是叫价,“两万七千两。”
外面静了会,卫昭那边喊“两万七千五百两。”
看来到了各人心底预定的价位了,加价缓慢起来。
见这样,郭大全紧绷的心才松弛下来,擦了把汗。
刚才可把他给惊呆了,心想照这个样子,难不成这图稿能卖到十万两?谁知到底是他痴心妄想,人家也不是随便喊价的。
说起来也是各人心里一本账。
那几个竹器商人固然想发财,因此投个几千上万的本钱,他们还是愿意的。毕竟江竹斋的生意摆在那,说明这行当赚钱,且城里目前只有他一家做这个。可若是一个钱还没赚,先要投两三万本钱下去,这买卖风险就有些大了。所以,等喊价超过两万五,他们就再不吭声了。
再说锦商们,原不是冲着竹器生意来的,而是为了织锦。然这图稿看似能对织锦有帮助,究竟能不能帮还要看各家机缘,也是没准的事。他们虽然有钱,却也不是乱扔的。涉及生意,必定要计算盈亏,一分一厘都要算计。不如此,又怎么能攒起那么大的家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