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梅玩得兴起,又和他熟了些,胆子越大了起来。
她就找他要过竹篙去,要亲自打枣。
可她看着郭大贵弄容易。轮到自己却难。
那竹篙本就长。又绑了一把镰刀在顶端,她举在手上都觉吃力费劲,哪还能勾枣子。一勾一滑。忙了半天也没勾下来一串。
她很丧气,因见郭巧爬在树上摘,十分有趣,眼珠一转。便对郭大贵说,她也要上树。坐在那枝桠中间,隔得近了好勾些,也没那么费劲,叫他扛梯子来。
郭大贵断然拒绝!
沈寒梅本是随口说的。谁知他却不像那些身份低微之人在她面前低头哈腰,果断拒绝不说,竟然还训了她一通。她就跟他杠上了,又是撒娇抱怨。又是恳求他。
“巧儿那么小都上去了,我怎不能上去?”她质问他。
“你懂什么!爬树越是人小越容易,他身子轻。你没爬过的,上去要是掉下来摔了怎办?”郭大贵放脸道。
“你不会在下面接着!”沈寒梅道。
“接你?你这么大个人,我能接得住吗?真要砸下来,不把我砸成肉饼才怪呢!”郭大贵觉得她想法很不可思议。
“砸肉饼包馄饨。”郭勤在树上接道。
郭俭和郭巧大声笑起来。
沈寒梅羞恼道:“你说我胖?”
郭大贵道:“你不胖,那我也接不住。不许上去!”
他口气严厉了些,觉得这小女娃得严管。
清哑觉得沈寒梅今日有些任性,忙也劝她。
沈寒梅的丫鬟也苦劝。
无他,若是小姐跌坏了她们可就麻烦了。
郭巧也在树上脆声道:“沈姑姑,你别上来,我摘枣儿你捡。”
沈寒梅看着她荡悠悠的小模样,郁闷不已。
她又不是为了枣儿,还不是看她在上面有趣,才想上去的。
她便站在那绞着腰带,幽怨地看着郭大贵。
郭大贵头疼,想这富家小姐就是不听话,都是惯出来的毛病。他小妹从来就不这样,又懂事又听话,别提多乖巧了。
可沈寒梅是郭家客人,得罪不得,他只得半哄半教训地对她道:“你在家爹娘肯定事事都依着你,那你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着又指树上,道:“瞧这么高,是闹着玩的吗?你长得跟仙女一样,回头从上面掉下来,‘吧唧’一声,把鼻子砸歪了,胳膊腿砸断了,就算你家有钱,治好了,走路也这样——”他故意瘸着腿学走了两步给她看——“仙女变丑女,到时候看你哭去吧!你听话别爬,我等会带你去钓虾。那个才好玩呢!”
他想着严未央来了喜欢钓虾,用这个哄沈姑娘想必也管用,所以就说了。
沈寒梅本是一时兴起,见他说得这样,又哄她,清哑也在旁看着她,有些省悟过来,忸怩道:“不去就不去!瞧你啰啰嗦嗦说这些,像个奶妈子。郭妹妹就没你这许多话。”
郭大贵道:“那是为你好。换个人她摔死了我也不管!”
沈寒梅羞红了脸,又喜欢,因问“怎么钓虾?”
郭大贵就色色告诉她,怎么放饵,怎么下网,等等。
正闹着,郭守业陪沈老爷往西坊去看织布,来到近前。
沈老爷听见郭大贵一番话,眼睛大亮。
原来不过看他实诚可靠,谁想竟然颇有刚性,面对自己宝贝女儿这样的富贵美貌女子,并不一味地言听计从、讨好奉承,还能想出一篇道理来劝解和管教,真是意外之喜!
他对郭守业笑道:“你这三小子我喜欢!我这女儿看着乖巧,也是有些脾气的,倒听他话、信他管。”
准确地表达了自己心意,却又没明说什么。
只因这个时候向郭家提亲,目的性太明显了,容易被人看轻,总要等郭家做出些样子和气象来才好提这事。他又怕郭守业随便帮儿子定了别家,所以先表明态度。
郭守业就明白了,看着沈寒梅笑得眉眼舒展。
大家到了近前,沈老爷就对女儿道:“九儿,别任性!你只顾玩,回头真出了事,叫你郭三哥脸上怎么下得来?就算爹我不怪他,他自己也怪自己没照顾好你。”
当着郭守业等人,沈寒梅越难为情了,低声道:“知道了爹。”
沈老爷又对郭大贵道:“大贵,别由着她胡来!”
郭大贵见他竟不袒护女儿,很高兴,忙道:“嗳。沈伯伯放心。”
大家又说笑几句,吃了?9 缚旁妫屯鞣蝗チ恕?br /> 清哑等人没跟去,依然在园子里玩。
西坊内,正是织工们将要交班的时候。
上晚班的织工已经吃了晚饭,洗澡洗衣,准备接班上工。水边蹲了许多女子洗衣,院内也有许多人来来往往,看见这边郭大贵和清哑兄妹陪着几个华服女子打枣,都站在大铁栅栏门内对这边瞧。
陈水芹见郭大贵和沈寒梅说笑亲近,心中酸楚。
她暗中喜欢他不止一日了,却只是痴心妄想。
郭家还没发家时,她爹娘就暗中托人说媒,吴氏都婉拒了;如今郭家弄成这般气象,她的心思更加渺茫无期了。
那女子一身富贵,和郭家兄妹很熟近,会嫁郭大贵吗?
“清哑姐姐,给几个枣儿我吃!”郭盼弟对外招手大叫。
她也在西坊做工。她娘原不让她来的,然她见坊子里招了那许多女娃儿,就动了玩心,想着在外做事没爹娘管束不说,又能多认识朋友,还能赚银子,这多好的机会,因此死活吵着来了。
清哑闻声转脸,见铁栅栏门内站了数名小姑娘,都殷切地望着这边,便提着小篮子走过来。
她微笑着,各人都抓了几个枣递进去。
“吃多了不好。”她道。
众人都笑着向她道谢。
郭盼弟看着沈寒梅,小声问道:“清哑姐姐,那是谁?”
清哑道:“沈姑娘。”
郭盼弟羡慕地说道:“她长得好好看!”
冬儿是新婚不久的,不爱跟媳妇们在一处,也跟这些小女娃结伴。
她对清哑道:“少东家长得也好,又斯文。”
如今她们都知道清哑是郭家的女少东,是以这么说。
清哑微笑,问“你一天能织多少?”
冬儿自豪地回道:“最少也有一匹半!”
她如今已经很熟练了,手快得很。
清哑道:“好好做,过年给你们发红包。”
众女便欢呼起来。
一时铃响,开始交班了,众人这才散去。
沈老爷是第二天上午走的。
走时,郭守业夫妇带着郭大贵等一行人搭顺风船随同他进城。因为沈家在帮郭家收棉花,虽然郭家按数给银子,但郭守业还是不想太麻烦他,便命郭大贵去接手这一摊子。
郭勤郭俭想进城见识,郭守业居然也答应了。
同去的,还有郭五大爷,就是先送菜给郭家的那个。郭守业让他老两口去田湖南街槐树巷的宅子看管打扫,并烧煮洗刷等,以便照应郭大贵等人。
第149章 离间(一更求粉红)
到了霞照,郭大贵便带了人跟沈老爷去了。
郭守业将事情安排妥后,则带着两个小孙子上街去逛。
各处都逛了,也吃了许多好吃的,他便往江竹斋所在的三旺街来,告诉二小,“三旺街,织锦铺子旺,玉器铺子旺,瓷器铺子旺。”
郭勤和郭俭那是兴奋不已,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了。
然郭守业指着江竹斋对他们说:“那就是江明辉的铺子。”
二小乖觉地不吭声了,只远远地看着。
江竹斋门前人来人往,生意依然红火。
看了一会,爷孙三个进了斜对过一座茶楼,在窗边座位坐了,一面喝茶吃点心,一面留心对面的江竹斋。
郭勤不知爷爷为何要等在这里,也不敢问。
等了不知多久,江竹斋门内出来几个女子。
为首的,正是谢吟风。
郭守业便低声对郭勤道:“看见没,那就是江明辉娶的狐狸精,谢家的。给我记好了!”
郭勤立即两眼放光,死盯着谢吟风,连点头也忘了。
郭俭不懂,还傻傻地问:“爷爷,她是狐狸精变的?”
郭守业点头道:“是千年的狐狸精变的。”
郭俭倒抽一口冷气。
爷仨到天黑才回家。
第二天,郭守业又带他们去田湖上玩。
第三天,郭守业忙自己的事去了,郭勤跟奶奶招呼一声,和郭俭一溜烟上了街,径奔江竹斋而来。
他和郭俭满街乱窜,却时刻注意江竹斋。似在等候什么人。
中间,他见江明辉出来一次送人,却没过去。
第四天,他又和郭俭去了三旺街。
那么巧的,他看见谢吟风被几个丫鬟簇拥着,从远处过来。
他便敏捷地拉着郭俭,飞一般跑到江竹斋门口。朝里探头探脑。
江明辉正好在前面铺子里应对一个顾客。一转身便看见他们。
他顿时惊呆了,疾步走出来,“勤娃子。俭儿!”
郭勤仰头叫道:“明辉叔叔!”
郭俭也叫:“明辉叔叔好!”
江明辉两眼酸涩,哽咽道:“好,好!”
想不到他们还记得他,还叫他。小娃儿就是单纯。
他强忍难受,问他们怎么来了。
郭勤就说。他们是跟爷爷奶奶进城的。昨天逛街的时候,看见明辉叔叔在这门口晃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爷爷有事去了,他就带弟弟偷偷地跑过来。想看能不能再碰见他。
一席话说得江明辉差点又掉泪。
昨天他确实出来送人过。
可是,他如今已经不是他们的明辉叔叔了,他们知道吗?
他轻声问:“你小姑可好?”
郭勤猛摇头道:“不好!小姑天天不说话。”
他可没说谎。他小姑一向不说话。
然江明辉听了这话却想深了一层:清哑本来就不爱说话,如今更是没话了吧?她哪里还有心思跟人说话呢!
正呆呆的。郭俭忽然问道:“明辉叔叔,你怎不去我家了?”
郭勤听了急忙捣了他一下,道:“明辉叔叔不能去我们家了。”
听他口气,好像知道内情。
然看他对江明辉的样子,又似乎并不太懂。
真懂的话,怎么会来找明辉叔叔呢?
赤子心肠,令江明辉黯然神伤,眼中沁出泪来。
郭勤忽道:“明辉叔叔我们走了。爷爷不让找你。”
江明辉急忙拉住他,从腰间荷包内掏了几两碎银子塞给他,道:“去买吃的。叔叔不能陪你了。你也别乱跑,快带弟弟回家吧。街上有拍花子的,专门拐小娃儿。你要机灵些,别听信人话跟人家走。以后不许带弟弟出来乱跑。”
郭勤答应道:“晓得了明辉叔叔。”
说完攥着银子拉着郭俭就跑了。
跑去的方向正迎着谢吟风一行人。
郭俭被哥哥拽着跑,跌跌撞撞。
他喊:“哥哥我跑不动了。”
郭勤便慢了下来。
那时,他们正好与谢吟风等人交错而过。
郭勤装不认识,郭俭根本记不得她了。
郭俭问:“哥哥,明辉叔叔是坏人吗?”
他人小,确实疑惑此一节。
他想着,家里人都恨江明辉,哥哥带他来找他,想必有什么事。江明辉对他们依然和气,还给银子他们买吃的,不像娘骂得那么坏,所以他糊涂了。
郭勤正要引谢吟风注意,便是郭俭不问,他也会开口的。
这会子弟弟问了,正中下怀,便呵斥道:“瞎说!明辉叔叔是好人!还给我们银子买好吃的呢——”说着把手摊开,把银子给他瞧——“明辉叔叔说,都是谢狐狸精死不要脸,死活拉他去拜堂成亲,要死要活要嫁他,他拿她没法子。他说等他赚了大钱,就把谢狐狸精休了,还娶咱们小姑。明辉叔叔说他最喜欢小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叫我们回家跟小姑说,千万要等他!”
一边说,一边就和郭俭脚下不停地走过去了。
他仿佛根本没看见谢吟风等人。
谢吟风却听傻了,也看呆了。
她是看见江明辉站在门口和这两个小孩子说话的,又看见他从荷包里掏银子给他们,也看着他们跑过来,再听见这无心小儿之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锦屏气得双眉倒竖,就要回身去抓那两个小孩子来问明白。
谢吟风拦住她,道:“别去,问他们有什么用。”
要问也该问江明辉。
等回到江竹斋,她打量江明辉,只见他果然失魂落魄的,眼中伤痛尚未退去,心中本就存一分疑惑,此时对那小孩的话便信了三分。
她又伤心又愤怒,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样,问道:“才见你在门口跟两个小孩子说话。那是谁家的孩子?”
江明辉听了一惊,掩饰道:“也不知哪来的,不认得。我见他们乱撞,怕被拐子拐去了,就说了他们几句。”
谢吟风见他虚词掩饰,对郭勤的话又信了三分。
她看着他轻笑,道:“哦!”
很意味深长的一声。
江明辉不自在,淡声道:“我一幅图作了一半,要赶着作完。晚上你不用等我吃饭,也不用给我送点心了,我才吃过了的。”
说完就直直地走入隔壁套间去了。
谢吟风见他回避躲开,又信了三分。
至此,她已经完全相信了那两孩子的话。
第150章 离心(二更求粉红)
也难怪她如此,想那两孩子并不认识她,走过她身边无意间说的话,还能有假?问江明辉,他又这般掩饰,怎能不让她起疑。
她便气得手脚发软——
真是薄情郎!
枉她掏心掏肺地对他,为他惹一身臊,他竟这样待她!
当下她也不去后面,又回到田湖西街自己陪嫁的宅子。
这一日,她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
晚上,她等了许久,江明辉也没过去。
她便知道,他又歇在铺子那边了。
次日一早,她梳洗过后就来到江竹斋。
江明辉不在铺子里。
竹根说,小叔一早就去田湖作画了。
这段日子以来,江明辉终日埋头编制画稿,不大理会外事。有时忙晚了就歇在铺子里,清晨傍晚也经常去田湖对着风景作画。这本是好事,谢吟风也愿意看见他这样上进,然渐渐的,她便觉出不对来。
他连她也一并不大理会,仿佛关闭了心房。
无论是夜晚她在旁红袖添香,还是白日陪他在风景优美的湖上作画,他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无旁骛。叫他吃便吃,叫他喝就喝,对她的体贴和温柔顶多说声多谢,没有柔情缱绻,没有会心一笑。便是她主动缠绵,他也是满脸疲倦,无心应付她。
她便难受极了,满心幽怨却说不出。
她要的是一个知情识趣的夫君,不是木头人!
她希望他们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而不是将她抛在一旁。
她喜欢他原来阳光纯真的模样,喜欢她瞅他一眼他脸红的模样,喜欢他做买卖时专心投入地招呼客人的模样……所有这些。都流露出朝气与活力,那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阳光美少年!
这变化是从金缕坊回来后开始的。
她不喜欢他蜕变后的样子。
若她喜欢,她之前就不会选他,她身边多的是那样的商家子弟!
因江大娘对她说,江明辉看似斯文,其实很倔。他拧起来的时候,最好别跟他拧着来。随他自个去。过一阵子他就好了。所以,她之前都耐心地等待,希望他能快过了这拧劲。
今日她却没了耐心。
想起那两个小孩子的对话。她心如油煎。
她也不去找他了,而是回去杏花巷娘家找堂姐。
她想知道堂姐如何对付郭家。
往年这个时候,谢吟月都已经回到景泰府谢家,然今年她却一直滞留在霞照城。
不单她。九大锦商也都没有离开。
不知为何,大家一致都将新织锦作坊建在霞照。而不是回到各自老巢。所以今年的织锦大会过后,霞照城种种繁华依然不减。
谢吟风到观月楼的时候,李红枣正在里面听吩咐。
谢吟月已经探知郭家种种举措,却一时无从应对。
有九大锦商相助。加上郭家拥有新技术和织布机,至少今年她是无法动摇郭家的,也不能明目张胆对郭家打压。
但是。她有的是耐性。
机会,总是特别青睐那些有耐性、等待在暗中伺机出手的人。然在这之前。摸清对手情形,知彼知己,早作布置,才能在机会到来时一举击溃对手!
她叫李红枣来就是为这事。
“……不能偷也不能抢,买也好,骗也好,我只要那机器的大致图样。只要做到这点,你就立了大功。我定不会亏待你。”她对李红枣交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