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轻松拿下夺魂钩,横手一斩血光暴起,电光石火间将景灵砍翻了出去!
第15章 生死别
后山,断崖底。
大雨渐渐止息,淡薄的天光透过古树枝杈,岩石和灌木丛在昏暗中投下各种怪诞的阴影。
咚地一声单超把七星龙渊插在泥地里, 扶着山壁站起身, 长长喘出一口灼热血腥的气,反手一探身后。
——太阿剑不见了。
傅文杰的身影已经不知去向, 想必凶多吉少。周围石滩满地狼藉,泥土中充斥着明显的铁锈腥气, 还有被砍断的刀剑尚带血迹,散落在不远处的山坡和岩石上,明显这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然而——没有尸体。
混战后两方都带走了同伴的尸体, 明显训练有素。
单超嘶哑地咳了两声, 吐出一口带着血星的唾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看见岩石缝隙的泥地上, 有个什么东西反了下光。
他伸手拿出来,仔细端详片刻,只见那是被砍碎了的半块青铜牌,花纹篆刻精细无比,隐约可以认出某个字的下半角——
禁。
大明宫禁。
“看来你我之间,该是孽缘了。”
“愚蠢,糖水根本无毒——”
“我有皇家禁卫令牌,可随时进宫面圣,京师之内便宜行事。”
中正大街慈恩寺前,随着一口毒血呛咳而出,那看似心狠手辣无坚不摧的人,竟然就那么颓然地、彻底地倒下了。
单超喘息片刻,缓缓握紧令牌,直到尖锐的断角硬生生刺进了掌心肌肉里。
“我姓谢,单名云,一星烽火朔云秋的云……”
“从此以后就是你师父了。”
“谢云……”单超从牙缝间吐出两个字,抬头望向远处山林中若影若现的后山别庄。
半晌他终于捏着青铜令牌,一步步向前走去。
·
别院前庭。
砰地一声重响,仿佛隔着水面般响彻耳际,沉闷、模糊而不清晰——那是因为耳朵里充满了血的缘故。
景灵仰面摔倒在地,昏沉中感觉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然而他知道实际只过了短短数息。
紧接着一线冰凉贴在了他咽喉处,谢云低沉的声音从上方响起:“——现在还认为你杀的了我吗?”
景灵睁开眼睛,只见庭院中混乱的战场已分出了胜负:十数个武林弟子虽在神鬼门杀手的夹击下死伤惨重,但随后杀手难以抵御谢云一剑之威,已在折损巨大的情况下被迫撤守在了外围。
火把或熄或倒,火星燃烧的噼啪声和伤者的惨痛呻吟,以及满地断肢碎剑,在昏暗天光下构成了异常残酷、惨淡又荒诞的一幕。
“是我的错……我想起来了。”
景灵胸腔中发出沉闷的咳震,断断续续笑道:“每当刺青浮现出时,你都会突然爆发出这种妖异的力量……这是什么东西?神鬼门禁术,还是某种宫中秘法?”
谢云单膝半跪在景灵身侧,一手持刀,一手随意搭在膝头,懒洋洋道:“这不是小孩能关心的问题,留给大人去操心吧。”
“是么前辈,”景灵嘲弄道:“那么,你现在已经学会控制这股力量而不再走火入魔了吗?”
谢云上下打量他,片刻后终于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看来你跟我之间,确实有些过节……”
这次却是景灵冷冷道:“不,云使。神鬼门中互相有过节的杀手多了,就让它过去吧。”
神鬼门内斗严重,彼此各有杀伤是正常的。然而不知怎么,谢云却从景灵的话中敏锐地察觉到,那走火入魔四字似乎有着更隐晦也更恶意的含义。
他皱起眉,突然只见景灵抬手伸来。
——他手臂在刚才试图夺回夺魂钩时被谢云一掌拍开,内力冲击下筋骨俱损,导致现在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干涸血迹,在精悍的肌肉上略显可怖。
谢云略微偏过头,但景灵的手却一搭,指尖刹那间从他侧颈肌肤上一滑而过。
“刺青没了。”他意味深长道,“这种强大到不属于人的力量,必定也会造成相应的反噬吧。”
“……”
“神鬼门在淮南一带经营日久,根深叶茂,加之宇文虎正带五百亲兵出京南下,很快也即将抵达此处……你觉得反噬一到,你还能撑住场面多久?”
景灵眼底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恶意,谢云与他对视片刻,终于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问:“你这么了解我,那你觉得我脾气好吗?”
“——还是你觉得我会看在旧日同门的情面上放你一马,不杀在场的这所有人灭口?”
他的声音虽然低,却没有刻意控制,周围离得近的几个人都听见了,瞬间脸色煞白!
景灵却嘲弄地看了眼抵在自己咽喉处的刀锋:“但全部灭口的话你就找不到雪莲花了,谢统领。你不怕京城那边当今帝后同时跟你翻脸?”
“谢统领?”有人控制不住失声道。
“谢……谢云……”
“他是谢云!大内禁卫统领谢云——!”
畏惧如同电流般飞快传播,一时众人瞠目结舌,细微声响此起彼伏。
谢云居高临下俯视着景灵,倏而朗声一笑:“我先杀了你,再杀了在场所有人,喝令禁卫军将整座锻剑庄掘地三尺,难道还找不到区区一朵雪莲花吗!”
众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没人看见前院门口的角落里,有个神鬼门蒙面杀手上前数步,手中微动。
就在那一刻,谢云骤然转头,准确锁定了那杀手的方向:“——你说是不是,傅少庄主?”
啪!
谢云反手横刀,千钧一发之际将杀手激射而来的弩箭当空斩断!
现场人声耸动:“傅少庄主?”“什么?”“少庄主不是已经死了吗?”
陈海平惊疑的目光投向地上那盖了白布的尸身:“我表兄明明已经——”
就在那哗然议论声中,那杀手看偷袭被识破,骤然转身纵跃,在众人震愕的目光里向院外风驰电掣而去!
一系列变故简直平地炸起,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谢云回手用刀柄狠狠砸到景灵额角,当即把他砸翻在地。
紧接着他站起身,提气直上屋檐,身形飘然如影似魅。
——他竟然完全不管身后的景灵以及各大武林门派弟子了,瞬间便紧跟着那杀手往后院方向追去。
·
天色已渐渐发灰,周遭景物仿佛蒙了层纱,在黎明前的雾霭中显出朦胧的影子。
杀手一路狂奔回已成废墟的后院,途径花园时几个纵跃便抄了数条近道,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塌陷的后堂。
建筑被闪电劈倒后满地都是瓦砾碎砖,头顶的房梁也摇摇欲坠,稍微震动便发出危险的挤压声。杀手毫不在意,大步跨过被劈倒一半的墙,绕到焦黑的屏风后,跪在地上开始搬动大块碎石,很快便清理出了三尺见方的空地。
空地上有一道和地砖颜色极为相近的暗门,杀手用力拉开,风顿时从里涌出——那竟然是一条暗道!
杀手长长吁了口气,却突然咳嗽起来,声声沉闷得几乎连胸腔都要震裂,半晌才被他捂着嘴强行压了下去。
紧接着他站起身,也不带灯,竟然就这么直接走下暗道,反手把头顶上的暗门又关了回去。
地道阶梯很陡,但他却似乎轻车熟路,在黑暗中转了几道弯,脚下地势渐平。他站住脚步从墙边拿起火炬和火折子,嚓地一声轻轻点燃,只见眼前豁然开朗。
——这竟然是一处开阔的地下密室。
密室非但不简陋,相反还装饰得非常华丽。椒墙花囊,屏风摆设,书案胡床一应俱全;地上铺设的是莲纹青石砖,花梨大理石桌案上陈设着笔墨纸砚,墙上还有张裱挂描金的美人看花图。
令人心生惧意的是,密室中竟然端端正正放着一具棺材。
那棺材用料极其名贵,楠木黑漆、油光铮亮,也不知在这里放多久了,竟如同新的一般。
杀手怔怔地走过去,随手拉了张杌子坐在棺材边,突然爆发出一阵又沉又急、仿佛要把心肺都要活生生从喉咙里呛出来的咳嗽。
咳着咳着,那声音渐渐就变成了痛哭,直至一发而不可收拾。
杀手双肩颤抖地俯在棺材上,泪水大滴大滴涌出眼眶。他随手把面具摘了,当地一声扔在了地上。
“傅少庄主,”身后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沙哑沉稳的男声。
杀手骤然起身回头:“什么人?!”
——火光映照在他苍白而布满泪痕的脸上,不是傅文杰又是谁!
一道个头颇高、身形悍利的影子走出黑暗,只见他僧衣佛珠、剑眉星目,双手抱剑搭在胸前,额角虽有血迹蜿蜒而下,却无损于男性英挺硬朗的面容。
那赫然是单超。
傅文杰退后半步,哐当一声撞翻了杌子:“你……你怎么找过来的?你怎么知道这里?!”
单超环视周围一圈,目光在墙上那巧笑倩兮的美人图上停留了片刻,继而转向傅文杰:“这里是仿照少夫人生前,贤伉俪夫妻闺房的样式来布置的吗?”
“……”
“少夫人棺木崭新铮亮,想必从她逝世的那一天起,你就根本没下葬过她吧。”
傅文杰久久瞪着单超,胸膛起伏不止,半晌终于发出一声冷笑:“我以为你在山崖下就已经被神鬼门杀了,看来姓景的确实不值得信任。”
他顿了顿,一拍棺木嘶哑道:“——为何要下葬?对我来说她从没离开过,她一直在这里!”
从西湖边第一次碰见开始,傅少庄主就一直是温文尔雅又苍白孱弱的,虽然不良于行,却自有一番气度,足以让人初见便心生好感。
然而现在他却直挺挺站在那里,青筋紫胀声嘶力竭,眼眶里似乎还含着通红的泪,仿佛一头被逼到绝境后随时会冲上来跟人同归于尽的野兽。
“……”单超轻轻出了口气,叹息道:“原来如此。在你心里所有人都是杀害了少夫人的凶手吧,甚至包括那难产夭折的婴儿……所以你才会把婴儿分棺葬在祖坟,又在杀了傅大小姐之后,把婴儿从墓中掘出暴尸在她房中;紧接着特意把老夫人引来后山别院,好当着妻子的面,利用地道亲手把她炸死,伪装成天雷劈死的假象……”
傅文杰直勾勾盯着单超,竟然全不否认。
“……你做这些的时候,”单超艰涩地顿了顿,问:“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犹豫过吗?”
地道静悄悄的,只有火把燃烧,墙上的光影随之而微微摇晃。
傅文杰竟然慢慢笑起来,只是那笑容里也满是疯狂的意味。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大师。你曾经被迫和自己所爱的人分开过,永远永远,阴阳两隔,此生再也不见过吗?”
单超想说没有,但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苍茫大漠和无边月夜。
万里银沙无边无际,银河横跨苍穹,漫天璀璨犹如远古的星海。
一个温暖的声音轻轻道:“心宿、天枢、摇光,那片古称斗牛光焰……”
然而紧接着烈日黄沙中另一道冷酷的声线取代了它:
“斗牛光焰意指双剑,今日在此诛杀你的,便是七星龙渊。”
“……”地下室中,单超张了张口,那一刻连他自己都能听出话音里的恍惚和迟疑:“我不知道。”
“或许……没有吧。”
第16章 东南飞
——或许没有吧。
傅文杰盯着单超的目光中浮现出不加掩饰的讽刺和悲凉,仿佛一个历经苦难行将就木的人,看着因天真而充满勇气的幼童:“你以后会知道的。”
不待单超回答,他又问:“——那既然如此, 你又是怎么开始怀疑我的?”
单超沉默了下, 说:“从西湖边第一次碰见你时,你的言行举止就让我觉得不对劲……”
“哦, 哪里不对?我不是立刻就当众代陈海平向你们道歉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单超缓缓道,“贫僧在长安慈恩寺修行两年, 虽然师傅严苛,素来为弟子所畏惧,但也从没有在别人告状上门时不分青红皂白就责怪弟子过;皆因世人大多护短, 纵然自己的家人亲朋行为不妥, 亦或多或少有所偏袒。”
“而少庄主你见到我们时,并没有问事情经过,甚至没有看清湖边发生了什么, 第一句话就是:‘舍弟浪荡荒诞,请大师千万赎罪’!言? 轮猓沽虑槎济桓闱寰桶汛泶ν麓蠊油飞侠苛恕?br /> “更有甚者,在锻剑庄中各大武林门派弟子云集时,少庄主竟连开三门、正堂设宴令陈大公子向我们赔罪——虽然看似行为磊落,却太过郑重夸张,于世情人心实在不合,加之后来少庄主毫不犹豫当众坦诚傅大小姐被令堂宠坏了等等,不得不令我产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傅文杰面无表情注视着单超,只听他略微复杂地一顿:
“对锻剑庄的颜面,你似乎是有些刻意作践的。”
傅文杰鼻腔中哼了一声:“……如此观察细微,不愧是大师。”
——他竟然承认了!
单超也有些意外,皱眉道:“你恨锻剑庄?”
“恨?”傅文杰毫不犹豫接口,大笑起来:“你觉得我难道不该恨?!”
他猛然回头望向那棺木,颤抖道:“我当然恨!你知道我的腿是什么时候好的吗?就是婉娟她难产而死的那一天!”
单超愕然道:“你不是伪装……”
“当然不是!”
傅文杰深吸了口气,声音沉重嘶哑:
“……我是母亲老来子,从小千般宠爱、万般放纵,每当父亲严厉逼我练武,母亲总拦在头里不让下苦功,以至于到十二岁时才接触家传绝学‘阴阳真气’。其时我年岁太大,根骨又不佳,因为心急的缘故走火入魔,就……”
“我以为这辈子都将是废人一个,原本已经心灰意冷,只愿了此残生。谁知遇上婉娟,夫唱妇随琴瑟和谐,竟也有了人世间的种种快乐和期待……婉娟去的那一天,我在产房外几欲寻死,心情激荡之下晕了过去,醒来却发现堵塞多年的经脉竟然通了。我试着练习行走,不过数月时间,便完全恢复到了常人的行动水平。”
单超道:“你没有告诉任何人……”
“当然没有!”傅文杰厉声道:“要是告诉了别人,我还如何在锻剑庄内装神弄鬼?我就是要让所有人不得安宁,让所有人都记得婉娟她魂灵未息,总有一天她会回来报仇!”
“……”单超皱起眉头:“既然如此,走水那天丫鬟在外面听到女鬼的声音也是你假扮的吧?”
“是,”傅文杰不假思索:“你知道第二天你在正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那尸体是假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高兴吗?虽然被发现与否都不影响我接下来的计划,后院中的傅想容也已经死了,但当着那些平素自诩清高的名门正派的面把傅家这污糟之地的面纱解开,我心里真不知道有多痛快!”
单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杀死傅想容的,是你还是神鬼门?”
“是那姓景的。”傅文杰冷冷道,“他们想要锻剑庄的家传财富和炼剑密法,以及世上仅存的最后那朵雪莲花,又怕逼急了我玉石俱焚地把雪莲花毁去,因此答应跟我合作——对他们来说也是最保险又轻松的做法。因此绣楼走水那天,我想法子递话给神鬼门的人,请他们助我去后山别院杀了傅想容……”
“但祖坟里婴儿的尸体是我亲手掘出来的,摔下断崖也是我故意的,只是没想到真的有人会跟着跳下去救我。”
他深吸一口气,说:“其实我不值得你救。”
地下室内一片沉寂,没有半点声音。
这里已经离地面很远了,令人窒息的安静仿佛潮水般将人淹没至顶。
“我救你只是因为……”单超倏而收声,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转而道:“你从断崖下回到后山别院,就是从这条地道潜入后堂,埋设硝石、硫磺,亲手把老夫人和一众下人炸死的吗?”
傅文杰不答反问:“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地砖,”单超说。
“闪电从上劈下,率先击碎屋顶房梁,劈死人后往往就戛然而止,不会令炕面和地砖都炸得粉碎。而火药从下而上,率先炸碎地砖,将炕面粉碎后冲击房梁、屋顶,瓦片碎裂程度比地砖较轻。两相比较,自然能得出明显的不同。”
傅文杰颔首不语,神色间竟有些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