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听到他哥的名字,要是陆桃这会在旁边,肯定翻两颗白眼仰天嘲弄:还于龙,于龙呢?他出国後有回过家一趟吗?爸去世的时候他有回来吗?他还知道他妈是一个家里种田的农妇吗,喔不对,你们连田都卖了,老婆子就死脑筋了。
陆于霏没有他姊的怨气大,不管他妈说什麽都悉听尊便,总归是能用钱解决的事,他都还有办法,就怕是用钱偿还不清的东西。
他妈还在说:「人家这会女儿大了,长的多水灵,嫁的可是他们学校的主任,可有学问了,姑娘家要嫁人总要一些体面……」
「……」陆于霏越听越无语,他根本不记得他舅父家有几个小孩,他这辈子看过他舅父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出来,实在不晓得他妈为什麽会拿这个藉口向他要钱:「要多少?」
他妈顿了一下,似乎在拿捏要说出哪一个数目:「五万。」
这会换陆于霏呛了一下,他本来想说拿个一万五千的就措措有余了,他妈还能留个几千放在家里零花,结果一要就是上万块。
他从来不喜欢在钱的事情上跟他妈争辩,每次他妈要多少,不管理由多离奇,他都二话不说隔天就寄回去,但是一下子要他额外拨出五万块出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在用钱方面,他基本上和姜城霜完全独立,城霜总体而言个性还算细腻,只是少爷习性改不掉,金钱观念一蹋糊涂,对他的经济状况也一知半解,只有陆于霏自己知道,他过得并不充裕。
他妈听见他的迟疑,也没有勉强他:「要是没办法,就先寄一半上来也没关系,另外一半下次再跟月钱一起寄上来。」
陆于霏沉默了半晌,才答应她:「那我先寄二万过去。」
他妈没有像往常一样心满意足得挂上电话,而是迟疑得占着线,像是下定了什麽决心:「听陆桃说,你也给她寄钱啊?」
陆于霏想起了上次陆桃跟他说的话,没想他妈过没几天电话就到了,於是含糊敷衍道:「姊姊几个孩子过生日,我寄了一点给他们零花着玩。」
她妈立即反驳:「这不对呀,我听到的是你借了她五十万,你哪来得那麽多钱?」
陆于霏无语片刻,一板一眼道:「你听错了吧,我哪有那麽多钱。」
他妈嘘叹一口气,抚胸道:「就是说嘛,我就想你哪里那麽会挣,你凤丽舅妈还说什麽城里赚钱的方式多,准不定是发财了,我就说嘛……」她唠唠叨叨自说自话了半晌,又尖呼一声:「不对啊,陆桃不是欠人钱吗?怎麽最近都不见人到她家敲门了?」
陆于霏一字一句得纠正他妈,他讲得很慢,连旁边听了一会的姜城霜都举头侧目:「大姊她没有欠人钱,欠钱的是她的前夫,赌博倒钱的是逃跑的连鑫宁,大姊从头到尾都是清白的,你听明白了吗?」
他妈愣了半天,唯唯诺诺的喔了几声,就草草挂断电话。
陆于霏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姜城霜也懒洋洋得下了床,他披了件睡袍,循着陆于霏说话的声音摸到了客厅的沙发,边等他讲完边眯觉,多少也听到了对话的内容,当听到陆于霏又要再寄钱上去时,忍不住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又要你寄钱回去?」陆于霏阖上电话後,姜城霜单刀直入:「两万块数目不小,又是什麽亲戚邻居要结婚,还是屋顶又给台风掀了?这大年节的日子,我看还有什麽风吹得过来?我记得你上个月底不是才多拨了一万过去。」
「她要五万,我舅父的小女儿要结婚。」
「五万?」姜城霜磁性的男低音刹那变了调:「你临时哪来那麽多钱,她以为你是开银行的吗,只是嫁一个女儿怎麽会要那麽多钱?」
陆于霏也很郁闷,不是他舍不得这五万块,而是他下个月又得开始精打细算了,被姜城霜这一搧风,更是从郁闷烧成了烦躁,他转头瞪了过去,事先约法三章:「下个月的吃饭钱我得和你算清楚,一律不准上馆子吃饭,不然你就自己吃。」
「咦?不是吧,上馆子也不用花你的钱啊,我还会让你饿着?」姜城霜随即正色道:「问题不在这里,那五万块你别从平常的用度扣,我先给你垫垫,哪有委屈到伙食这一块的道理。」
陆于霏真觉得姜城霜有狗的天性,都是纯种吃货:「我哪有委屈,是你太铺张。好了,你早餐要吃什麽,还是要出去吃,我正好去汇钱。」
姜城霜没打算让学长呼咙过去:「我就先帮你垫着,你之後再还我也行,反正我这儿无息无期,一辈子让你慢慢还。」他又撒娇般道:「再说我之前穷困潦倒的时候你不也借了我二十万吗,还不准我还你,礼尚往来嘛,这次换我借你了,你看五万我可以还你四次。」
陆于霏斩钉截铁得打断他:「那不一样。」那二十万,如果可以别提的话,他希望能永远忘记那笔钱的来源。
姜城霜道:「哪里不一样。」
陆于霏盯着姜城霜理直气壮的眼神,忽然心虚得发凉,率先移开了视线:「那二十万是我花在你身上的钱,跟我寄给我妈用的钱怎麽会一样,别再提那件事了,都过去那麽久了。」
姜城霜见他这样坚持,只好打消帮他垫钱的念头,并讨好得摇起尾巴:「那下个月的菜钱我全包了,反正是我要煮,你也不知道我要买什麽食材,就这样定了。」
「那你不准买太昂贵的东西,什麽葡萄籽油还是醋的,也不准买不是当季的水果,如果是喝的酒就算了……」
姜城霜满口答应,隔了一会又扭扭捏捏道:「偶尔买一次也没什麽影响吧,我看上次订那小日本的葡萄你就挺喜欢,还有水蜜桃那是国产,就当促进产业活动嘛……」
陆于霏面无表情,像是听到什麽笑不出来的荒谬事:「你是把无籽葡萄和樱桃拿去榨成果汁,两大箱都不够你榨成一杯,水蜜桃直接吃就很方便了,你偏偏要剥皮,那一个皮剥下去只剩下不到四分之一,我还以为你是要拿新鲜的桃子作厨房的芳香剂。」
姜城霜百口莫辩:「唔,那次是我不对……都是习组彤那混世屁孩,跟我说什麽他家水蜜桃都是剥皮切瓣的,盘装的多美多美,我这不想让你看着漂亮吃进嘴里又甜。」
陆于霏不跟他争辩这些,转头进浴室洗漱。
天气越来越冷,陆于霏厌恶的同时,精神也越发懒怠,难得史育朗逼他放带薪假,眼看假期遥遥无期,陆于霏乾脆彻底窝在家里冬眠,做什麽事都无精打采,整天不是睡觉,就是陪姜城霜睡觉,连偶尔到街上晨跑的兴致都跟着暖炉的热气一起蒸发了。
姜城霜小媳妇似的守着陆于霏的被窝,暗自窃喜了好几天,他搂着学长的小腰,立志要在一个月内把他养胖,别老是穿件衣服都嫌衣服重得慌,只是一个礼拜过去,学长还没长出半两肉,他自己就先闲得慌了。
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姜城霜还不想这麽早回家一趟,往常年节期间他也都在工作,要不是薄玉罗这会冷藏他,他根本没想起过年省亲这件事。
他们家的关系很微妙,虽然表面上他和父母已经重修旧好,但实际上老头子还是对他的工作和生活方式颇有微词,而且他跟学长现阶段的关系又不好明说,回去还得应付一些有的没有的没完没了,还是再缓缓。
姜城霜见陆于霏这习性,简直又爱又恨,爱的是他任他摆布的懒样,恨的是学长总是赖在床上勾人的小样,学长最近头发留长了一点,软软卷卷的,摸起来特别舒服,虽然贴鬓的短发让学长看起来更帅更坏,但姜城霜心里更偏袒长一点的发型。
陆于霏吃完午饭後,就懒洋洋得躺在沙发上翻阅杂志,姜城霜才把碗盘收拾好,一转眼学长又窝回睡懒觉的姿势,忍不住笑骂:「你除了身形不像,你说你现在这样子哪一点和加菲猫不一样,又懒又不动,老窝沙发,然後脾气特坏,怎麽不顺便也吃圆一点,软软胖胖的我供着也舒心。」
陆于霏头也不抬,照样翻他的书:「我累。」
「总睡觉也不是个保养法,你看你今天睡到几点,要不是我叫你起床吃饭,你可以懒到傍晚,一天就错过两餐,这样要怎麽胖。」
他瞧着陆于霏手里那本杂志上的封面女模,脱口道:「你看你瘦得跟女模特儿似的,这件衣服套你身上穿不见得会输她,再瘦下去你都能上伸展台了。」
陆于霏眼皮一跳,从没觉得姜城霜这麽烦过,他翻过身面对沙发,眼不见为净。
姜城霜怎麽肯依,他一手臂把陆于霏捞回来,然後劈手夺过那本再好看都不会比他本人好看的杂志,顺势亮起来一瞧,眉毛挑了起来:「《EXCEED》?你什麽时候也看这个了?」
陆于霏干脆让他把杂志抽走,本来想顺便把人也踹走,但想也知道没用,只好将就把腿抬到姜城霜的大腿上压着:「梁是瑄给的。」
「喔。」姜城霜趴在学长身上跟他一起看了小半本,其中有几页篇幅是介绍知名的温泉旅馆,他灵机一动,轻拍着陆于霏的大腿道:「要不,咱们出去玩一下,现在季节正好,我们去温泉旅馆走一走。」
「哪的温泉旅馆?」杂志上介绍的都是外国景点,陆于霏皱眉:「出国费时费力,我宁可待在家。」
「又不一定要出国。」姜城霜笑道:「我知道几个隐密的地方,只有认识的人介绍才知道怎麽去,不远,开车就能到,我们去住一个晚上绰绰有余。」
陆于霏瞄了他一眼,看他顽皮的嘴脸就想教育他:「你跟我住一起就算了,两个男人去温泉旅馆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要是被拍到的话你说什麽话都没人信。」
「学长这你就不知道了,要是有记者放进去,第一个要拍的绝对不是我们。」姜城霜俏皮得眨眼:「我在他们眼中只是小小咖而已,里面可是常常有不少你想都想不到的人,而且那里的老板後台很硬,没有媒体敢得罪,放心。」
陆于霏满头黑线,这不越描越黑,到底是什麽概念的温泉旅馆?
两人加菲猫的懒日子没过多久,温泉也没去成,陆于霏就自发性滚回史育朗的事务所上班,史育朗一见人终於肯来上班,稀罕得好像中了头彩,连忙请助理去买点心,硬是把他从隔壁办公室挖到他的老板桌前喝茶。
陆于霏随便巡视一圈,之前被他砸烂的断垣残壁已经复原完毕,整面储酒的墙壁又堆满各种价值不斐的酒瓶,除了那条躺在正中央的老虎皮地毯被人挪走了,陆于霏挑了挑眉,轻哼一声。
「哼什麽,又哪儿惹得不痛快了?」史育朗正用热水冲第二轮茶叶,就撞见陆于霏不屑的哼气。
陆于霏傻了才会应他,这时史育朗的助理小平送了茶点进来,都是平常陆于霏吃惯的东西,既然史育郎都花心思讨好他了,他怎麽好拂别人的好意,他不提史育朗上次出卖他的事,史育朗也绝口不提他的办公室被砸烂的损伤,就好像什麽都没发生过一样。
两人不咸不淡得聊了几句,主要都是史育朗这个话唠在说,他那条舌头不知道什麽长的,天花乱坠死的都能给他说活,陆于霏好不容易撑到把小平买来的红豆羊羹吃完,就听不下去了,起身拍了拍衣袖:「我去工作,茶谢谢了。」
「这拼命劲。」史育朗低笑了一声,又突然拔高调子叫住他:「诶你是不是有个朋友要聘用咱家伙计,你不在的这两周打了好几通电话要找你,很坚持,谁都接不动他。」
陆于霏蹙眉:「谁?叫什麽?」
「姓侯。」史育朗从备忘录翻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说是你的学弟,一开口就要找陆学长,奇怪,你学弟怎麽各个都爱找你。」说完还特不要脸得眨了眨眼。
作者有话说:
☆、四十三
陆于霏捏着记下号码纸条,回办公室就拨了过去,对面铃声响了好几声就换了男人清越又不具有侵略性的声音:「喂,陆学长。」
「找我什麽事吗?」陆于霏略显冷淡道,他直觉男人并不是要谈公事:「我前阵子休假,没接到电话。」
温文尔雅的男人先是寒暄问暖了一翻,才不愠不火道:「我是想问问学长,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麽样?」
「如果要委托事务所的会计师,当然没问题。」陆于霏率直道:「但如果是要聘请会计师到贵公司任职,我可能无法适任。」
侯静远被拒绝了也不气馁:「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最近在拓展部门,许多财务和人事的调动都有很大的改变,学长是南大榜首毕业的菁英,如果能来我们公司就再好不过了,当然待遇方面以学长的意见为主。」
陆于霏在钱面前从来没有清高过,但也没有死皮赖脸过,要不是那令人火大的五百万,他理应是要拒绝侯静远的邀职:「如果是一般的会计工作,没有问题,那详细的业务,我们约个时间谈。」
侯静远没料到他的态度会突然转变,顿了一秒又恢复宜人的笑意:「好,我晓得了。」
跟侯静远乔定时间後,陆于霏躺回自己的办公椅,开始今天的签证事务,丝毫没有察觉再过不久将发生一件爆炸性的事件。
中午到饭点的时候,陆于霏趁着大家到外面吃饭的空档,准备到吸菸室抽菸,却在路途遇到了何悦悦。
何悦悦今天穿了一身粉色的印花洋装,头发编了辫子绑了蝴蝶结,非常有时尚感,因着上次一起聊到姜城的话题,何悦悦看到他不再生疏,上前就打了招呼:「陆学长,午安啊。」
「嗯。」陆于霏点头示意,小姑娘高跟鞋一颠,已经扭到了他的面前,嗲声道:「学长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去。」
她见陆于霏错愕的皱眉,赶紧摆手澄清:「不是要搭讪你的意思,我们几个已经订好位,学长要不要参一脚?」
陆于霏其实没有吃午饭的习惯,除非放假的时候姜城霜像老妈子似的叮咛他吃完,而且平时除了公事外他几乎不太跟其他同事交流,转念一想,破天荒得答应了何姑娘的邀请。
搭电梯下楼的途中,因为有何悦悦在,陆于霏反射性挡住了电梯的门让她先走出去,这一耽搁,反而正面跟准备进电梯的两个男人撞个正着。
站在较前方的男人显然马上认出他的模样,愕然道:「陆少?」
陆于霏机敏得抬起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称呼他陆少,一对上来着的脸孔,正确来说是喊他陆少的男人他身後那位穿着西装戴着金框眼镜的男人,顿时像触电一样钉住了视角。
陆于霏不里会站在前方的男人似乎想跟他攀谈两句,迳自错开他们走了出去,就好像他们不认识对方,金框眼镜见他像风一样窜了出去,冰冷的脸孔露出一丝不屑的浅笑,伸手挡了一下身旁的男人,默许了陆于霏在他眼中看起来像是逃跑的举动。
他一瞬不眨得盯着陆于霏削瘦的背影,直到电梯门再度关上。
何悦悦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她心思浅,看不出来里头的波涛汹涌,也许只有当事人才心知肚明。
她见陆于霏脸色不豫,也不敢妄然开口询问,只是那两个男人其中那位戴眼镜的她应该没有认错,是本市大名鼎鼎的王牌律师殷正楠,年纪不到四十费,居说请他出庭一次的价码是天价,这样的名人怎麽会莅临他们事务所在的公司大楼。
陆于霏和何悦悦刚踏进餐厅,就看到一夥人目瞪口呆的盯着他们意想不到的组合,陆于霏给人围观成奇珍异兽习惯了,泰然自若得走到他们订位的桌,何悦悦先是确认了一下陆于霏的表情,虽然称不上友善,但至少没有刚才在电梯口的剑拔弩张。
她轻咳了一声唤醒在众引领盼望的呆头鹅,随即露出一副你们丢尽全天下男人脸的表情。
好在他们事务所的招聘原则还是很有水准的,在座的男人很快会过神,小心翼翼得让出一条道给陆于霏走进去,其中一人更是无缝接轨的递上菜单。
打过招呼後,陆于霏也不管这一帮人挡着菜单不停向何悦悦甩眼刀,那刀光剑影的汹涌程度都快赶上武侠片了,他淡定得翻着菜单,没一会就招手叫服务生来点单,同事们屏气凝神得听他念完青花鱼定时,发现其实陆学长吃的东西也跟一般人类一样,才放宽心各自点各自的伙食。
菜送来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皮在痒的居然偷偷跑去叫了半打啤酒,虽然上班时间喝酒非常不道德,但或许是要庆祝第一次和传说中的陆学长一起共进午餐,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得拎了一罐摆桌前,铁罐的拉环一松,大夥的矜持也跟着松弛,你一言我一句的跟陆于霏抬起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