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轩回忆了一番,印象模模糊糊好像有这么件事,但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早已记不清。
“后来呢?”
“其中一个孩子制止了他们。”宁容仰面躺在甲板上,两手放在脑后,闭着眼睛轻声说:“我后来和爸爸说,拿枪之人本已操控他人性命,更应怀有怜悯之心。他想要心狠手辣的继承人,但我想要的是一个心存善念的兄弟。”
陆成轩才意识到,宁爷关注栽培,最终选中他,或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宁容的话。
当初是宁容选他作了自己的弟弟。
从陆成轩第一次见过宁容后,宁容就待他很好。宁容是真的把陆成轩当做亲弟弟对待。
他们俩在之后四年一直处于兄友弟恭的状态。宁容乐于同陆成轩分享在学校发生的趣事,阅读书籍的感悟,外出游玩的快乐,甚至还会经常下厨煮东西给陆成轩吃。
宁容的厨艺非常棒,陆成轩第一次尝的时候完全出乎意料。他以为宁容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宁容那时刚上大学,家里在学校附近置办了一套公寓,供他没课或是不想住校时居住。宁容闲来无事喜欢自己动手做料理,陆成轩经常过来蹭饭。宁爷授意他多与宁容相处,希望他们兄弟关系融洽。陆成轩也乐得前往。
宁容烹饪时,陆成轩会主动做其他家务。陆成轩那时已是帮派中数得上号的人物,谁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在那间不大的公寓中洗碗择菜。
陆成轩从不觉得做这些事有损大哥风范,反倒非常享受平静而惬意时光。
他喜欢同宁容待在一起,听宁容分享他明亮多彩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陆成轩曾问过宁容,为什么喜爱烹饪,宁容那时笑着解释因为母亲早逝,他的记忆留存在母亲围着围裙站在厨房时的背影。小时候每当想念母亲,他就会跑到厨房看别人煮东西,后来慢慢自己学会并爱上了烹饪。
陆成轩从小没有父母,早已记不得他们的样貌,不会通过这种方式怀念。
但他却喜欢倚在厨房门前看宁容忙碌的背影,只是因为每当这时,他的内心都会无比平静,外界的一切纷繁喧嚣都不再与他有关。
越接触宁容,陆成轩就越想靠近他,拥有他。
当意识到对宁容的感情时,陆成轩早已泥足深陷。
两人吃完晚餐后,一同趴在夹板的栏杆上眺望夜空下一望无际的大海。宁容握着栏杆,纵身一跃坐到了栏杆上。他半个身子探出去,任凭猎猎海风掀动发丝与衬衫。
宁容仰着头,声音在海风中飘的很远很远。他问:“陆成轩,我想要自由。你愿意放我走吗?”
陆成轩抬眸,这一刻的宁容像极了海的精灵,异常动人,却随时可能化作泡沫消失。
“你会回来吗?”
宁容闭上眼,面孔被风吹起的乱发挡住。
自由意味着离别,陆成轩想象着宁容此刻的表情,顿时心如刀割。
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会的。”
“陆成轩记住你的诺言。”
笑意在唇边轻轻漾起,宁容低头注视着陆成轩,深黑的双眸中印出陆成轩凝望他的脸。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陆成轩忽然伸手握住宁容的胳膊,把他从栏杆上抱了下来。他紧紧将宁容搂在怀里,感受对方近在咫尺的呼吸与心跳。
陆成轩心中所有,全是宁容。
他拥着宁容,低头咬住他柔软的嘴唇,略带凶狠地吻他。宁容没有拒绝,任由陆成轩抱住拥吻。
有那么一瞬,陆成轩想,宁容或许没那么恨他。
缠绵地吻了许久,陆成轩在宁容耳边说:“容容,如果我放你走,你一定要回来。”
宁容生日后不久,两人的关系真正地缓和下来。陆成轩说过会放手,便真的不再派人盯着宁容。
那段时间陆成轩忙于料理帮派内部事务,他所推行的举措受到帮内一些人的反对。更糟糕的还在后头,陆成轩遭到被他手刃的对家老头儿子的报复,在一次外出时腹部受了刀伤。他的手下动作迅速,很快将那伙人结果了。
陆成轩让医生简单包扎一番便前往宁容的公寓。虽说危险已除,但陆成轩还是不放心宁容那边。
那时他几天没见宁容,匆匆赶到楼下,却有手下来电汇报:何元智透露宁容已经悄悄离开的讯息,作为回报,何元智希望陆成轩不要再针对何家。
陆成轩当时站在楼下,只觉得浑身血液凝滞,两腿如同灌铅一般。
他答应放宁容走,却从没想过宁容会这么不告而别。
宁容不信任他,而且还在偷偷与何元智联系。
不久前的平淡幸福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陆成轩脸上,令他双耳嗡鸣。
陆成轩回过神来,腹部伤口溢出的鲜血早已染红手掌。他将手机死死捏在手里,血滴顺着指缝一滴滴落在地上,散成艳丽刺目的花。
陆成轩最终食言了。
当尝过拥有宁容的滋味后,陆成轩无法再放宁容离开。
宁容在陆成轩不再派人盯他之后,已经办好了出国的手续。陆成轩根据何元智提供的线索找到了离开的宁容。
那天,陆成轩赶到国外的机场时,宁容正独自在机场等待转机。他坐在候机室低头看书,像一位即将远行的旅人,神色放松而惬意。
陆成轩站在不远处,隔着玻璃门看了许久。
他试图说服自己遵守诺言放宁容离开,然而当看到宁容准备登机的背影时,陆成轩后悔了。
他不能放宁容走。
宁容就像汪洋大海之中的一滴水,一旦离开,或许永远都找不到了。
正如宁容不相信他选择悄悄离开,陆成轩也不相信宁1 容获得自由后还会回来。
他们之间的信任早在陆成轩强暴那天就毁得彻彻底底。
宁容被陆成轩强行带回国,途中他愤怒挣扎,冲陆成轩怒喊。
“我无法忍受你的控制,陆成轩,你放我走!”
“我这辈子一直在被人安排,小时候是父亲,长大是你。我只想过属于自己自由自在的人生!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控制下!”
“陆成轩,我只是想要自由,你为什么不能放了我!”
面对宁容愤怒的诘问,陆成轩始终态度冷漠。
他只问了一句:“容容,前段时间你我在一起的种种是不是都是假象,你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你又相信过我吗?你承诺过让我离开,现在要食言了吗?”宁容的眼神中满是冷意:“陆成轩,从一开始,我就错看了你。你根本不配做我弟弟!”
从那次强暴开始,陆成轩与宁容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他再也无法触碰到宁容的心底世界。
陆成轩将宁容带回关到别墅,一关就是一年多。宁容对他失望透顶,再后来更是恨他入骨。
陆成轩得到了宁容的同时,也彻底失去了他。
别墅外的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降雨。
宁容站在花房外,出神地望着亲手侍弄的花儿。他对花匠说:“这些花就托付给你照料了。”
“好的。宁少,您请放心。”花匠问:“您这是要出远门啦?”
“嗯。”
这日果然如预报所说天降骤雨,豆大的雨点不断从空中落下,垂打着草木,在别墅前的喷泉池中溅起无数雨花。阴云压着低沉的天,让人透不过气。
许镇奇正是在这样的倾盆暴雨中前来。
一行人乘坐几辆车停在别墅前,许镇奇接过手下递来的伞,撑起后下了车,踏入雨幕之中。
许镇奇并非第一次来陆成轩的别墅,之前曾多次到此与陆成轩谋事。他被佣人们恭敬地请进门,边掸外套上的水珠边抬头打量四周。
许镇奇不像陆成轩其他兄弟那么面容凶狠,浑身匪气,他看起来更像是位社会精英,身着笔挺的黑色西服,头发用发胶整齐地梳到脑后,脸上虽时时挂笑,眼神却透着股阴郁。
许镇奇进门时,宁容正坐在客厅的飘窗前看书。
许镇奇带来的人站在一楼客厅中央,不少是陆成轩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们神色冰冷,很快将战战兢兢的佣人们遣了下去。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宁容与许镇奇一行人,空气仿佛凝固,气氛降至冰点。
宁容对此毫无所动,一言不发地看他的书,连眼皮都没抬。
“宁少。”许镇奇悠然踱到宁容身边,随手拉了把椅子慢慢坐下,眯着细长的眼睛说:“几日未见,别来无恙。”
宁容不回答,低垂眼睑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陆成轩在旁皱眉盯着许镇奇,许镇奇今日前来十分反常,如今帮派各股势力缠斗,许镇奇一直盯着他的位置,没理由在此关头抽空来探望宁容。
“不回答也没关系,只要听得见我说话就可以。”许镇奇说:“听说陆成轩打算让阿飞护送你离开?”
宁容这时才抬起头,神色麻木地望着许镇奇。
“你准备按陆成轩的安排活下去了?宁少,还记得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吗?”许镇奇目光紧锁宁容,轻声蛊惑道:“陆成轩将你囚禁于此,日日夜夜折磨你,让你离不开他。你一定都记得吧?”
宁容合上书,长眉轻蹙,慢慢说道:“你想说什么?”
许镇奇嘴角轻扬,仿佛对宁容的反应很是满意:“我想说的是,陆成轩如此对你,这种人给你安排的后路,你真敢走吗?”见宁容望着他,许镇奇继续道:“我与陆成轩从小一起被宁爷培养,我看得出宁爷的意图,一方面是为了继承帮派,另一方面是为了未来看顾你。谁都想不到陆成轩竟然会恩将仇报,对你不利。像他这种不折不扣的人渣,死了还想把你控制在手心里,他能让你逍遥自在地活着吗?”
“……”
“你对陆成轩恨之入骨,不惜烧他遗物泄愤,怎肯再受他摆布。”
宁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琢磨许镇奇话中的意思,半晌才开口:“让何元智联系我的人是你?”
许镇奇轻轻抚掌,笑意更浓:“宁少猜得没错。我以为你会愿意同旧情人再续前缘双宿双飞,但看来你似乎另有打算。以宁少你的性格,不会甘心让陆成轩的人继续控制你。我很好奇,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宁容摩挲着书籍的封面,轻声道:“先让你在这里安插的人别再盯我。”
“原来你发现了。”许镇奇对于宁容的话倒不惊讶:“既然话说开了,宁少也没必要在我面前装病。”
宁容闻言抬眼正视许镇奇,眼神一片清明:“别绕弯子,有话直说。”
“真是佩服你的演技,陆成轩那么精明的人都被你骗过了。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么。若非知情,我还真看不出来你是真病还是装病。”许镇奇望着他,满意笑道:“既然宁少问起,我不妨说说今日来此的目的。我是想同你做个交易。”
宁容抿着嘴,乌黑的双眸微微眯起,示意许镇奇继续。
“你肯定是不相信陆成轩的,否则不会装病找机会逃走。”许镇奇俯下.身,抬眼仔细观察宁容的神情:“你策划趁陆成轩带你出海时离开,却没想到中途遭人绑架。”
“许镇奇,你可真是神通广大,连这些都知道。”
许镇奇笑道:“我不光知道这些,还知道宁爷当初将帮内几位元老的把柄交到你手上,以妨他遭遇不测,你无法全身而退。”
“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要这些?”
“宁少是聪明人,否则也不可能在陆成轩身边活这么久。”许镇奇直起身,冲宁容伸出手掌:“那些东西对你来说毫无价值,留在身边反倒容易引火上身,不如交由我保管。”
宁容白.皙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笑,许镇奇见之微愣。宁容将右手食指尖轻轻点在许镇奇的掌心,侧头看他,眼尾轻扬:“交给你,我能得到什么?”
“我助你取回宁家与陆成轩的全部财产,你若是想离开,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和那个何元智一起,我都可以帮你,保证你走得顺顺畅畅,今后活得自在逍遥,再不被人打扰。”
“我凭什么信你。”
许镇奇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凑近宁容以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凭我替你除掉心魔,你该感谢我才是。”
两人谈话时,陆成轩早已疑窦丛生。许多事他生前不知,死后才发现并非当初所见。
上周末,陆成轩见宁容得心病已久,整日在房内闷闷不乐,如同提线木偶,他考虑许久,决定带宁容出海散心。那两天他们乘船在海上漂泊,欣赏海景,晚上漫步于沙滩之上,聆听涛涛浪声,仿佛将曾经的不快尽数遗忘。
宁容那两日情绪好了很多,睡眠也不错,甚至高兴了还能同陆成轩说上几句。
陆成轩心中欣喜,那两天晚上睡前还抱着宁容缠绵了一番。
周日傍晚,陆成轩与宁容在餐厅用餐,有手下前来说有急事汇报。陆成轩处理完毕,回到餐厅却发现宁容不见踪影。
酒店内监控显示陆成轩离开不久,宁容起身去了洗手间,之后再没有出现。
陆成轩这次是为了让宁容散心,没有公开行踪,随身只带了几人。他四处寻找宁容的时候,接到来电,对方称宁容在他们手上,给了陆成轩一个船名,让他当晚独自登船。
那天晚上,陆成轩调集亲信,派人开船跟在后面,自己一人上了船。
绑架宁容的是帮派里一位元老,他与陆成轩积怨已久。宁爷死后,陆成轩为了长远利益,通过诸多渠道对帮派内部进行洗白,走合法途径获利。这些举措侵犯到帮派内部分人的利益,这位元老便是其一。他主张走私毒品枪支,与陆成轩所推行的路线相左。
老家伙绑架了宁容,妄图威胁陆成轩,要他性命。他以为拿住陆成轩软肋就能让他束手就擒。岂料,陆成轩缴枪之后,竟拔出随身匕首当场干掉几人。开船追在后头的随行个个身手矫捷,登船后,迅速控制了场面。
黑吃黑的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家伙身边人死的死伤的伤,他见大势已去,知道自己今天注定逃不过去。走投无路间,他狞笑一声,夺过身边手下的枪瞄准陆成轩。
陆成轩的枪法比他快比他准,躲闪过程中举枪还击。
那老头却在中弹瞬间调转枪口,冲刚被救下的宁容扣动了扳机。
“砰砰”两声枪鸣在海上响起,夹杂在海浪的尖啸中,凄厉刺耳,令人汗毛倒竖。
陆成轩在那一刹身体先于意识,飞身挡在宁容面前。
待他从剧痛中回神,胸口已被子弹射穿。
陆成轩颓然仰倒在地,鲜血逐渐在他身后散开。
他最后只看了看宁容面无血色的脸就闭了眼。
甚至没来得及听清宁容颤抖着嘴唇说了什么,也没能同宁容道声“对不起”。
陈飞正在追查的内鬼正是许镇奇。
许镇奇在陆成轩身边安插眼线,勾结老家伙绑架宁容,谋害陆成轩。
陆成轩一死,许镇奇这位幕后黑手若能从宁容手中拿到宁爷留下的东西,博得其他元老的支持,相信很快便能顺利上位。
陆成轩与许镇奇从小一起被宁爷养大,曾经同吃同住,同甘共苦。陆成轩生前知道许镇奇暗地里做着小动作,两人奉行的路不同,这两年关系渐渐疏远。却没想到许镇奇如此阴毒。
这么一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许镇奇为了争夺权力在陆成轩身边潜伏已久,终于抓住机会。
但最让陆成轩心中繁乱的是,宁容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听许镇奇话中之意,宁容的心病是装出来的,陆成轩带他去海边散心恰恰是他再次逃走的契机。
“凭我替你除掉了心魔,你该感谢我才是。”
宁容站起来,挺直背脊,瘦削挺拔的身体仿佛对任何人屈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许镇奇,轻声说:“我的确该谢你帮我摆脱陆成轩。”
“既然如此,宁少觉得我刚才的提议如何?”许镇奇随之站起,紧随宁容身后。
“你的人想必早就趁收拾陆成轩与我的东西时打探过,却毫无所获。让何元智联系我,也是想通过他说服我把东西交出来吧。”宁容无视许镇奇带来的人,穿过客厅朝楼梯的方向走去。“许镇奇,今天我若不交出来,你肯定不会放过我。”
“宁少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个人向来守信,只要你乖乖把东西给我,我保证履行之前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