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厢房都是独立的包间,里面却摆着五花八门的玩乐器具,木马,口枷,玉势…云寒清淡淡得一一瞥过,心里却不由自主得将这些器具都套在了薛长樱的身上。
哦,我们冰清玉洁的云公子才不承认他是个欲求不满的禽兽呢。
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信号,表示尼摩智已经到了百花楼。
云寒清提着剑推门进入天字一号房,原本等着陪侍的修玉已经被柳如故带下去了,他站在房间中央,总觉得有些不对,又细细打量,原来这间屋子里摆放了许多铜镜。
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约莫有百余面镜子,各个角度倒映着云寒清,似乎像是为了看清他的动作,似乎又像是瓮中捉鳖。
云寒清心念一动,铜镜已经自发动了起来。
镜面摇晃,光线反射,五光十色,晃得云寒清看不清楚,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所有触目所及的东西都扭曲晃动起来,耳边传来真真假假的声音,咿咿呀呀得唱着戏曲的调子,似是嘲讽的笑声,似是焦急的呼唤,似是刀剑相交的打斗声。
他眼前已经出现了数不清的画面,一幅幅变换,如走马观花般,他幼时被歹人所掠,严刑拷打逼问九转化阳的下落;他少时丧父,独自一人扛起御剑山庄的责任;他苦练玉清剑法与九转化阳功,名动江湖;他送两个弟弟拜入名师门下,自己孤身一人恪守着御剑山庄的组训,完成父亲的遗志,最后却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不要跟他玩,不要靠近他,他是冷心冷情的怪物。”
“你看他,蠢得要死。说什么有求必应,揽一堆吃力不讨好的事在自己身上。”
最后的画面停留在一场熊熊烈火中,他手里拿着火把,身后是一片血海的御剑山庄。他的眼神是那么冰冷,月白长衫已被鲜血染红,从血海里似乎走出一个人,云寒清抬眼看去,一袭秋天色锦缎的薛长樱从血海中走出来,他站到云寒清面前,手里吃力得提着一个装满井水的木桶,“哗啦”一声,悉数往云寒清的脸上泼去。
“寒清,醒醒!寒清!醒醒!”
画面如被打碎了般,裂开道道裂缝。
云寒清眼神渐渐清明,映入眼帘的是一脸焦急的薛长樱。
薛长樱吁出一口气,擦了擦云寒清的脸,将他扶起来。
云寒清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胸前的衣衫都湿透了,他脚边放着一个铜制面盆,地上湿了一大片,而罪魁祸首大概就是泼了他一头冷水的薛长樱。
“你…”
云寒清正欲开口,忽听得一道真真假假,雌雄莫辩,似虚似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
“不愧是玉面修罗,居然能破了我的幻术。”
云寒清冷哼一声,腰间的冷月剑出鞘,“叮”得一道锋鸣,朝墙上劈去,“哗啦”一声,劈开了暗门,一个西域番僧打扮的人藏身其中,他的脸颊蜡黄,手中捧着一个木鱼,双眼浑浊,又好似有漩涡流转,将人不由自主得深深吸入。
“别看他的眼睛!”
薛长樱出声喊道,云寒清手腕轻轻一转,剑尖挑起一面铜镜,光芒笔直得照在尼摩智的脸上,“啊——你是——”
尼摩智惊恐得高呼一声,他的幻术被铜镜反射将自己困在了幻境中,他脸上的神情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悲伤,一会儿痛苦不堪,一会恐惧非常,哭哭笑笑,最后开始癫狂。
一道寒芒闪过,冷月剑没入尼摩智的胸口。
尼摩智临死前似乎看到了什么,他胸前还插着云寒清的剑,睚眦欲裂,像是活活吓死的,云寒清抽出冷月剑,尼摩智的身体缓缓倒下去。
他顺着尼摩智的视线看去,正对上身后的薛长樱。
薛长樱依旧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眼,对尼摩智的死毫不关心,只道:“寒清,你没事吧?”
云寒清掏出怀中的白帕慢慢擦拭冷月剑,淡淡道:
“你怎么会到这来?”
“我问了人,他们给我指路的。”
云寒清擦剑的动作微微一顿,从御剑山庄到百花楼路途遥远,他虽是轻描淡写得说想必路途上十分艰辛,“你…为了我?”
薛长樱点点头,笑道:
“是呀,我很担心你。”
云寒清将冷月剑插回剑鞘,突然欺身向上,将薛长樱压在桌上,冰冷的剑鞘搁在后者的脖颈间,他微微眯起眼,沉下声音道:“你究竟是谁?”
薛长樱微蹙了眉,“我是薛长樱呀。寒清,疼……”
云寒清的理智告诉他,薛长樱来历不明,应该继续严加拷问,可是最终还是败在薛长樱大眼睛里渐渐浮上的一片水雾,云寒清收回剑鞘,将薛长樱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别哭了。”
薛长樱抽抽搭搭委屈得控诉:“你的剑咯的我好疼。”
云寒清狠狠打了一下他视若珍宝的冷月剑,
“我帮你打它了,乖,不哭。”
“桌子隔得我好疼…”
“哐!”
身后的大理石桌子被云寒清一掌拍碎。
“好了,我打碎了…”
“你凶我…”
云寒清:…
“那你打我?”
薛长樱吸吸鼻子,扭了头,不理云寒清。
云寒清低声下气道:
“宝宝,乖。我错了。”
“寒清坏,我不喜欢寒清了!”
“不行!你只能喜欢我!”
柳如故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得看着眼前和情人幼稚吵架的云寒清,严重怀疑他是不是中了尼摩智的幻术产生了后遗症,这还是那个温文尔雅,冰清玉洁,杀人不眨眼的玉面修罗云寒清吗?
柳如故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一股奇异的清香涌出,她将瓶中粉末倒在尼摩智的尸体上,滋滋冒着白气,不多时,尼摩智的皮肉骨骼已经全部融化成一滩血水。
“多谢云公子为武林除害,我会禀明楼主,云公子想要的东西,摘星楼定会双手奉上!”
第5章 第五章
云寒清冷声道:
“房中的铜镜是怎么回事?”
若是没有薛长樱,他今日或许会中了尼摩智的幻术交代在这,若真是这样,摘星楼在里面又充当着什么角色。
柳如故低头答道:
“尼摩智脾性古怪,他每次来都要求我们在房中摆满铜镜。我们以为是他的口味独特,也就照做了。不料是与他的幻术有关,幸亏云公子神功在身,毫发无损。不然摘星楼难辞其咎。”
她答得恭敬,又滴水不漏,云寒清心里有了计较,却也没继续问下去,只道:“希望沈楼主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云公子放心。我现在就飞鸽传书回摘星楼,让楼主将东西送回御剑山庄,云公子意下如何?”
云寒清心想这倒是省了他再跑一趟摘星楼,微颔首,道一声“有劳。”
“天色已晚,云公子是否在此休息一日?”
云寒清胸前衣衫尽湿,能看到若隐若现的春光,柳如是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云寒清感受到她的视线,也知现在狼狈不堪,便道:“有劳柳姑娘换个干净的屋子,打一桶热水,再备一些易消化的膳食。”
柳如故应声如是,吩咐小厮带着云寒清与薛长樱去了一间干净的屋子,云寒清推门而入,是一间普通的厢房,没有奇奇怪怪的器具,心里也不知是遗憾还是什么了。
手脚麻利的小厮很快打了热水进来,又摆好了膳食,恭敬得唤了一声,便又退下了,临走时不忘将房门掩得严严实实。
云寒清解下佩剑,对着薛长樱招手道:
“宝宝,来。”
薛长樱乖巧得走过去,云寒清脱了他的衣服,将他抱进浴桶,自己也除了衣服,一并跨入浴桶。
薛长樱身上的皮肤很白,白的能看清青色的血管,所以他身上的伤害更加显得触目惊心。当日云寒清只顾着为他疗伤,没有细看,如今看来,却像是不同的兵器造成的。
究竟是谁,在一个少年身上,用尽了十八般兵器要致他于死地?
云寒清用葱白修长的手指细细得抚摸过薛长樱身上的疤痕,胸口处突然隐隐作痛起来。
浴桶很大,薛长樱身形娇小,与云寒清两人泡在里面尚有许多宽敞的地方,他拘了水自顾玩乐,面上天真单纯的样子,见云寒清微蹙了眉,将食指放在他眉间轻轻得抚平,“寒清,皱眉头会老的快哦,那就不是天下第一美人了。”
云寒清道:“你见过很多美人吗?又怎么知我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薛长樱道:“见过的。后山有很多漂亮的弟弟妹妹。”
云寒清心念一动,“后山?”
薛长樱想了一会,点了点头,“后山有个很大的院子,里面有很多美人。”
“是你家里的后山吗?”
薛长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记得了。”
说着又拘了水玩起来。
云寒清心里已经有了脉络,薛长樱应是出自大户人家,非富即贵,并且那人家有一个专门的院落,豢养一些貌美的小馆女伶。
浴桶里的水已经凉了下来,云寒清将薛长樱抱出浴桶,拿了干帛巾将他擦拭干净,替他穿戴好衣服,自己也换上干净的月白长袍,走到桌边坐下,温声道:“宝宝,来吃饭。”
薛长樱坐到他身边,看着云寒清将精致的饭菜舀到他嘴边,开口道:“寒清,刚刚那个人明明是个男人,你为甚么喊他柳姑娘?”
云寒清将瓷碗放到桌上,疑惑道:“男人?”
薛长樱点点头,单纯道:“他有喉结呀。”
云寒清沉着眼看着眼前精致的膳食。
柳如故是个女人,千真万确,又怎么会变成男人。除非,他不是柳如故!
思及此,云寒清伸手将头上的白玉发簪拔了下来,原来发簪的底端是银制的,他将发簪一一插入饭菜中,果不其然,底端都变成了漆黑色。
不一会,发簪又恢复如初。
云寒清将发簪插回发间,伸出手指摸了摸薛长樱的脸颊,温声道:“宝宝。乖,睡一觉。”
他轻轻得点了薛长樱的睡穴,将薛长樱抱到床上放好,自己也翻身上床,抬手一拂,灭了烛火,室内霎时一片漆黑。
约莫过了一刻钟,房门被人缓缓得推开,一袭黑衣的柳如故走了进来。
他走到桌边,看了一眼已经被动过的饭菜,手贴上腰间,慢慢向床上之人走去。
他轻手轻脚得撩开床幔,摸出腰间的匕首,就要向云寒清胸口刺入。
“叮”得一声剑鸣。
寒芒闪过。
柳如故还未看清眼前之人的动作,已经被一剑封了喉!
云寒清将冷月剑从柳如故脖颈间抽出,鲜血竟然没有喷出,可见他出招有多迅速,冷着眼将柳如故的尸体一脚踢开,他走到烛台边燃起灯,室内又恢复光明。
他又走到柳如故的尸体身边,半蹲下身体,掐着柳如故的腮将他的头提了起来左右细看,在耳廓边下发现一道几不可闻的缝隙,他用冷月剑顺着缝隙切割,竟然切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云寒清捏着人、皮、面具打量了会,站直身用脚将柳如故的尸体踢翻,面朝下,用冷月剑割开了他的衣服,在肩胛骨处烙着一朵精细小巧的莲花。
果然是暗阁的人。
暗阁是魔教承岭十一阁下的杀手组织,阁中暗卫擅易容、暗杀、行刺,隐匿在人群中,神出鬼没。
那么真正的柳如故在哪?
还不待云寒清细想,门外已经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云寒清眼里的冷意又多了几分,他一手揽起薛长樱,一手提着冷月剑破窗而出。
幽深寂静的黑夜里,一道白影如鬼魅般在房顶间跳跃,云寒清腹中提气,足下狂奔,身后追着数十个身穿黑衣的杀手。
他怀中搂着熟睡的薛长樱,淡淡的月华打在薛长樱的脸上,是那么恬淡安静。
云寒清的眉突然皱了起来,真气在他体内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得游走,有破体而出之像!
这也是他为何不与杀手正面交锋的原因。
方才他中了尼摩智的幻术,竟是将他的九转化阳功提前进入了下一层的关口!
月亮被掩进了云丛中,云寒清已经奔至一座山崖顶边,再往前就是万丈深渊。
他身后站着五六十个杀手,皆是黑衣劲装,肃杀凛冽,而又死气沉沉。
云寒清转了身淡淡道:
“云某还真是荣幸,竟然能使鼎鼎大名的暗阁出动了这么精锐。”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沉声道,他的声音冷质喑哑不带任何感情,“云寒清,留下你怀中之人,我们阁主说可以饶你一命。”
乌云不知何时散去了,秀气的月亮又钻了出来。
云寒清微微一笑,月光下的他俊美绝伦,宛若谪仙。
“我可不会饶他。”
话音一落,身影已动,他轻轻的转动手腕,剑尖抖动,发出锋鸣声,手中的冷月剑霎时间化为千万道剑影,悉数穿透暗阁杀手的胸膛。
月光银白如水,冷月剑泛着森森的寒芒,云寒清微笑着,手下如切豆腐一样将黑衣人一个一个得切碎。
鲜血染红了他半边洁白的长袍,他淡淡得微笑,眼神里都是刺骨的冷意。
云寒清将冷月剑从最后一个杀手的胸膛里抽出,随意得插到地上,半跪下来,将怀中的薛长樱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又卷起自己右手的衣袖,露出雪白的臂膀,左手从怀中摸出几根金针,一一插在自己右手臂的内关、少海、尺泽、天泉等穴位上,金针整根没入皮肤中消失不见,闭上眼略一运气,已有阻滞之感,他封闭了真气运行的脉络,只能用此法暂且拖延九转化阳提前进入下一层。
云寒清放下衣袖,将薛长樱搂入怀中站了起来,将冷月剑收入剑鞘,抱着薛长樱融入夜色中,他必须在金针封穴失效前赶回御剑山庄。
他看着怀中之人甜美的睡颜,不禁思索起来,薛长樱究竟是什么人,是魔教的人,还是魔教想要杀的人?
他又搂紧几分,不论他是谁,既然被他捡到了,就是他的人了!想要抢他云寒清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砍一双。
敢抢他云寒清的人,真是向天借胆了!
于此同时,暗处的一隅角落里,几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得盯着云寒清抱着薛长樱越走越远的背影。
“阁主,趁他现在封穴,我们要不要?”
“还是不要吧,你看暗阁出去的人都被灭了。”
“他似乎不像是对少主抱有敌意。”
“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发现少主的身份。”
“少主似乎还没有恢复记忆。”
一道若有似无的声音飘了出来。
“静观其变。”
众人应声如是,随即隐没在夜色中。
第6章 第六章
云寒清不是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影子。
似乎从他带着薛长樱出了百花楼,那些人就一直如影随形得跟着,但是他们又不似暗阁的暗卫带着杀意,只始终与云寒清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观察着,不知是敌是友。
云寒清已经到了九转化阳突破第九层的关键时刻,不能再擅自动用内力,因此也就静观其变。
他抱着薛长樱徒步走到了下一个小镇,进了一间悦来客栈,如果仔细看去,悦来客栈的招牌处刻着一朵小小的扶桑花印记。
这是正道传递消息的据点,也是可以安全歇息的地方。
店小二自云寒清一踏入门槛就悄无声息得隐到他身边,低声唤一句,“云公子。”
云寒清掩去了店小二审视他怀中人的目光,温声道:
“一间上房。”
“是,云公子跟我来。”
店小二恭敬道,弯腰在前将云寒清引上二楼的客房。
“云公子有吩咐就唤一声小人,楼间四处有人巡视。”
“多谢。”
云寒清道了一声谢,等店小二掩了房门出去,换下了身上染满血迹的衣衫,擦干净了冷月剑,看了一眼天色,估摸了时辰,解了薛长樱的睡穴。
“宝宝,醒一醒。”
他轻轻得捏了捏他的脸颊,薛长樱淡黄的额带软软得垂了下来,贴着白皙小巧的耳廓,即使是从水上漂流下来,他的额带都不曾掉落,云寒清的食指摸上了他的额带,终是将他系了系整齐,没有摘下。
薛长樱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他的睫毛很长,像一把小扇子,衬的他的大眼睛愈加单纯无害。
“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