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陶一打岔,贵妃的脸色略好了些,扶起她,仔细端详了端详道:“几月不见像又长高了些,前儿得空的时候,给你做了件儿衫子,嬷嬷说做小了,说你年纪小,个头还得长呢,可着之前的尺寸做衣裳不成,今儿一瞧,真叫嬷嬷说着了,只怕做小了,穿不得。”
陶陶却不依:“娘娘这是拐着弯说陶陶胖了不成,个头虽长了些,之前的衣裳倒还能穿,哪能这么快就小了,倒是胖了些,穿着有些紧是真的。”
姚贵妃忍不住笑了一声:“胖点才有福气,太瘦了有什么好的,我瞧着这样就好,知道你喜欢松快的,那件儿衫儿做的倒宽大,想来你穿着还成,回头叫嬷嬷给你送过来,养心殿里头暖和,倒正好穿。”
陶陶:“那陶陶先谢谢娘娘了,不过做针线最费眼睛,娘娘多歇养着精神才好。”
姚贵妃刚要说什么,皇上却冷声道:“这会儿倒没了兴致,冯六回宫。”
姚贵妃脸色微变,忙蹲身:“恭送万岁爷。”皇上的肩辇行了几步,却站下了,听的皇上唤了一声:“陶丫头,还不走,想在这儿住下不成。”
冯六忙颠颠的跑了来:“我的姑奶奶,万岁爷哪儿都发话了,咱还是赶紧回去要紧。”陶陶却执拗起来,任冯六怎么说就是不动劲儿。
白等贵妃娘娘摇摇头,伸手给陶陶拢了拢斗篷柔声道:“去吧,好生服侍万岁爷,就当替老七尽孝了,有你在万岁爷身边,母妃放心多了,母妃出来一会子了,这会儿觉着乏了,也该回去了。”撂下话扶着姚嬷嬷的手走了。
陶陶站在梅树下,看着主仆渐行渐远,消失在宫廊一侧,心里无限悲凉,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皇宫,简直跟监牢没两样,外头瞧见的风光不过是表面罢了,背后有多少心酸,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知道。
冯六道:“小主子,雪后天寒,您身子弱,别再这儿站着了,回头病了可怎么好。”
陶陶看了他一眼:“天再冷也比不得心冷,天再冷只要心是热的就不觉着冷,可心要是冷了,便数九寒天也能冻得的人打哆嗦,冯爷爷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冯六忙道:“我的姑奶奶,这里可是禁宫,有些话便是实话也不能说,只能藏在心里头,说出来对谁都没好处,有些事儿啊您的往好处里想。”
陶陶哼了一声:“我倒是想往好处想,可也得有好的地方才行啊,老百姓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这做了二十多年夫妻,又生养了两个儿子,难道连丁点儿的情分都没了吗,这还是人吗?”
冯六脸都吓白了:“我的祖宗,你这怎么越发胡说起来,您便不怕,好歹也得替贵妃娘娘,替宫外的爷想想吧,您这一说心里倒痛快了,若牵累了别人,心里怎过得去,更何况,有您照应着,荣华宫如今虽不比从前风光,一应用度倒是不缺的,您是不知道,这宫里头有宫里的规矩,别管之前怎么得宠,一旦失宠那日子就剩下熬了,贵妃娘娘这样已是难得了,若不是万岁爷念着往日情分,贵妃娘娘的日子哪能如此安生。”
见陶陶仍一脸不忿,冯六叹了口气:“老奴说句最实在的话,这得宠的风光过去就回不来了,如今贵妃娘娘的指望也就剩下小主子您了,只要您得万岁爷的喜欢,这宫里的奴才就是瞧着您的面子也不敢给荣华宫使绊子不是,可要是您也失了宠,那可真是一点儿指望都没了,到时候就算您有金山银山只怕也打点不周全。”
陶陶脸色暗了暗,知道冯六的话是真真的大实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攥着这世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就注定了所有人都要瞧着他的脸色行事,自己也不例外。
想着叹了口气,迈步往回走,到了养心殿外,陶陶站住脚,忍不住问冯六:“既然万岁爷如此厌憎姚家,连贵妃娘娘,五爷七爷都一并不待见了,为什么独独对我不一样,认真说我要是晋王府的人,跟姚家也脱不开干系啊。”
冯六心说这事儿可不能说,也没法说,久远之前的事儿了,这宫里只怕除了自己这个一直伺候万岁爷的奴才,没人记得那件事,其实依自己瞧,这丫头也不大像那个人,许一开始瞅着有些像,瞧的日子长了,却大不一样,想来那个人在万岁爷心里也不过是个念想罢了,因那时年纪小,又没得到,所以才留了念想,这点儿念想见了稍微有些像那个人的这丫头,就都倾在她身上了,越看越觉得像,越想越觉得就是心里那个人,估摸如今万岁爷自己都分不清了谁是谁了。
陶陶见他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不禁道:“冯爷爷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冯六咳嗽了一声:“小主子就别问了,万岁爷刚的脸色可不大好,您还是快着进去认个错吧。”
陶陶咕哝一句:“有什么错可认的。”却仍从七喜手里接了茶走了进去。
刚进暖阁就听见皇上一阵剧烈的咳嗽,陶陶忙放下茶盏,过去帮着锤了捶背,好容易缓了些才道:“今儿天寒,万岁爷身子弱,刚真不该出去的。”
皇上瞥了她一眼:“怎么不跟朕赌气了。”
陶陶嘟了嘟嘴:“陶陶哪敢跟万岁爷赌气,只是有些日子未见贵妃娘娘,便想着多说两句话儿罢了。”
皇上哼了一声:“莫在提这些不相干的,看你这丫头也是闲的,今儿朕给你派个差事,省的你这丫头闲来生事。”说着指了指案头的奏折:“你先瞧一遍儿,有要紧需急办的挑出来交给朕,也免得误了事,朕这会儿子有些困乏,先靠一会儿养养神,你挑完了再叫朕。”
说完也不等陶陶说什么,径自靠在软枕上闭了眼假寐。
陶陶愣了好一会儿,看了看假寐的皇上,又看了看案头的奏折,琢磨皇上是不是病糊涂了,这奏折可是朝政大事,自己一个小丫头看怎么想怎么不妥当。
冯六倒是听话的奴才,已经把案头的奏折拢了起来,请陶陶过去料理。
陶陶无奈只得过去在书案后坐了,拿起最上的奏折打开看了看,是济南府呈上来的请赈灾的折子,今冬连着几场大雪,压倒民宅无数,无家可归冻饿而死的灾民与日俱增,州府便开了粮仓也不过杯水车薪,这才请朝廷发放赈灾银子,以救灾民于水火,下头的批复字体异常熟悉,正是自己的夫子三爷,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竟比请赈的折子还多,哪几个县受灾,因雪灾毁坏的屋舍有多少,灾民有多少,县府里开仓赈了多少粮食,责令地方统计了报个具体的数上来等等,巨细靡遗一条条列了出来,也不嫌累得慌。
陶陶把这个折子挑出来放到一边儿,又拿起下面的折子认真看了起来。
皇上微微睁开眼往那边儿瞧了一眼,见这丫头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瞪眼的,一会儿又忍不住偷笑,表情异常丰富,忍不住好笑,这丫头倒真是个活宝,看折子也能看的笑料百出,倒让自己好奇起来,到底什么这么好笑,想着开口道:“什么折子这么好笑,拿过来朕瞧瞧。”
☆、第109章
陶陶愣了愣, 见皇上并未睡着,便拿了刚的折子过去, 皇上接过瞧了瞧,就是平常的折子, 没什么稀奇, 不禁道:“这有什么可乐的。”
陶陶:“陶陶笑的不是这折子,是下头三爷的批注, 万岁爷瞧上折子的大臣上的折子不过二十三个字罢了, 三爷批注的却有四十六个字,整整多了一倍, 这么多折子, 若都照着三爷的法子, 得批到何年何月啊, 陶陶是替三爷累得慌。”
皇上点点头:“老三自小便是个严谨认真的性子,把差事交给他, 朕最是放心, 只是有时却认真的过了, 朕也曾说过他,却不见有用,到如今仍是如此。”
说着看了他一眼:“你是他的弟子,该劝劝你的夫子才是,怎么倒笑他。”
陶陶:“有句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万岁爷也说了,三爷自打生下来就是这个性子,哪是陶陶劝两句就能改的。”
皇上:“朕倒是听说,老三颇宠你这个弟子,旁人的话许听不进去,你这丫头的话说不准能听见去几分,以后若有机会劝劝他,也不枉你们师徒的情分。”
皇上这话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呢,虽说自己跟三爷有师徒的情份,却并未正经拜师,旁人说自己是他的弟子,也不过是笑谈,怎么万岁爷倒正儿八经的嘱咐起自己来,更何况自己如今顶着晋王侧妃的名头,论辈分该是三爷的弟妹,哪有弟妹认大伯子当夫子,如此岂不乱了。
正想着皇上挥挥手:“这回是真乏了,你去那边儿接着看吧,朕睡一会儿。”
陶陶见他闭了眼不敢吵他,轻手轻脚过去那边儿干自己的活儿,陶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伺候茶饭的宫女一下子成了皇上的秘书,天天埋头案上,看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即便只是挑拣出要紧的需急办的折子,也是一项极大的工程。
陶陶越发觉得当皇上是个苦逼之极的差事,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的要往那把龙椅上座,依她看坐上那把龙椅着实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当个老百姓的自在呢,怪不得明朝的朱元璋曾写了首诗说,百僚未起朕先起,百僚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五丈犹拥被。可见当皇上的辛苦。
想的正入神,忽听里头寝室里一阵闷闷的咳嗽声,皇上的病体每况愈下,一个月前尚能在暖阁中坐着批阅奏章,如今却已卧床不起,这个病最是怕累,若是营养跟得上,多休息歇养,或许不至于如此,但皇上是一国之君,哪可能休息,便如今都起不来炕了,也是让自己把要紧的折子念给他听。
陶陶有一个月不见七爷了,皇上下了谕旨说要在养心殿静养,下臣无旨不可擅入,皇子亦然,一个月前,从梅林回来不久,七爷来给皇上请安的时候,匆匆见了一面,话都没说上几句,冯六就急忙忙的把自己叫了去。
进宫的时候,陶陶怎么也没想到见一面都如此难,想来皇上是想瞒着自己的病情,以免生乱,朝堂上的事陶陶不懂,可从这些日子大臣们频繁上的请安折子,就能知道估计有人坐不住了,想来皇上心知肚明只要他一晏驾,必然免不了一场打乱,所以才如此瞒着病情。
可这种事儿哪是能瞒得住的,过几日便是除夕,若除夕宫宴上皇上不能露面,只怕这病情也就瞒不住了。正想着,就见许长生进来,看见自己微微躬身,跟着冯六进了里头,不一会儿出来,陶陶仔细端详了许长生的神情,从心里佩服这位,真够厉害的,从脸上瞧不出丝毫端倪。
等他走了,晚些时候,冯六捧了个小匣子进来,打开是一匣子药丸子,用水化开服侍皇上吃下,倒真有效,不禁咳嗽缓了许多,精神也见好,转过天竟能下床走动了,陶陶暗暗奇怪,既许长生有这样灵验的药方,怎早不用,非到了这时候才拿出来,。
心里存着这些疑问,陶陶想了几晚上都没想明白,转眼便是除夕,皇上这几日精神大好,夜里咳嗽也缓了,能睡一两个时辰安稳觉,只是脸色仍不大好。
除夕这日一早陶陶起来就见皇上已穿戴停当,虽瘦的有些嘬腮,龙袍龙冠的一穿,也格外威严,到底是一国之君,便久病体弱?9 ∪栽凇?br /> 见陶陶进来,皇上笑眯眯的打量她一遭点点头:“也不知你个小丫头家家的怎么总穿的那样素净,这样鲜亮的衣裳才好看。”
陶陶低头拉了拉自己的衣裳,她不大喜欢这样的大红,总觉得穿在身上有些闹得慌,子萱倒是喜欢,常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出来,襟口袖子边儿还织着一圈圈的金线,胸前还挂个粗重的赤金项圈,生怕别人不知她姚家有钱似的。
今儿这身衣裳是前些日子贵妃娘娘遣姚嬷嬷送来的,是娘娘亲手缝制的,颜色是娘娘喜欢的大红,料子是贡上的蜀锦,上头织着宝相花纹,穿在她身上倒不觉得俗,反倒添了几分端庄大气。
皇上看上去心情极好,冲她招招手:“去年宫宴上朕没见着你,问了老七说你病了,今年你随朕去瞧瞧热闹吧,别的也还罢了,子时随朕上雁翅楼上去瞧放烟花。”
举凡重大节日宫里都会在护城河边上燃放烟花,以示万民同庆,每逢放烟花的时候,老百姓便蜂拥而至,到护城河边儿上瞧热闹,先头的时候陶陶跟子萱去过一回,差点儿成纸片儿,后来倒是找了个看烟花的好地方,□□后的摘星楼。
本来□□就被晋王府地势略高,摘星楼更建在□□的最高处,因此才起了这么个直白的名字,因为高所以视野开阔,最妙的方向对着雁翅楼,又是在□□,没有别人打扰,故此是看烟花的最好地点,以前陶陶常约着子萱去,极周到的潘铎还会叫下人送些果子零嘴什么的,让她们一边看一边儿吃。
想想那样自在快活的日子像是昨天一般,可一转眼就过去了,不过今天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因为能看见七爷,所以自从进了大殿,陶陶的目光就往皇子那边儿瞧,没瞧见七爷,却对上三爷的目光。
三爷仿佛知道她找什么,唇角微抿,仿佛笑了笑,陶陶总觉得三爷今儿这个笑有些莫测,往旁边指了指,陶陶看过去,三爷旁边坐的该是五爷,却空着,五爷旁边七爷的位置也空着,陶陶心里咯噔一下,今儿除夕宫宴,尤其要紧,皇上病着都来了,身为皇子若不到岂不是大不敬。
而且为什么五爷七爷都没来,五爷的想头陶陶是知道的,潜心谋划想要坐上那把龙椅,可惜命不济,运不佳,能力心机虽不差,可跟三爷比起来却差了不止一点儿,以前有姚家撑腰或许还能争一争,姚家一倒也就彻底没戏了。
莫非魏王心不死,想铤而走险,趁着今儿除夕宫宴,来个逼宫,姚家多年带兵,总有些旧部,加之从开春,皇上就命五爷协理兵部事务。
陶陶忽然想起一件事,兵部何其紧要,姚家势力最大的时候,都不曾让五爷协理兵部,怎会会在姚家败落之后,却把五爷派到了兵部。
陶陶记得有句话叫预先取之必先予之,皇上这一招真高,若五爷无野心还罢了,若有丁点儿野心,这绝对是最后的机会,若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皇上正好借此机会灭了他,给新君继位铺路,在皇上眼里除了他选定的人,其他这些野心勃勃的皇子,留着都是祸害。
五爷是七爷一奶同胞的亲哥,若五爷做出什么事儿,七爷岂能袖手旁观,这一切根本就是皇上早就设下的连环套,若七爷掺和进来,唯有死路一条。
想到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琢磨怎么找个人给七爷送个信儿,奈何宫禁重重,四周都是皇上的人,哪有帮自己传信儿的。
待行了三拜九叩之礼,皇上坐了下来,往下瞧了一眼道:“怎么不见老五老七?”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七爷的声音:“儿臣来迟,请父皇责罚。”
陶陶心里一喜,看过去,却愣了楞,这不过两个月不见,怎么竟成这样了,一脸病容,脸色蜡黄蜡黄的难看,人也清减的多了,以致于身上的袍子都有些逛逛荡荡的。
陶陶下意识想靠近些,却给冯六急忙拉住,低声咳嗽了一声,陶陶方意识到这里是大殿。
皇上显然也有些意外,开口道:“怎么病成这样了,太医可曾瞧过。”
七爷:“回父皇,太医已然瞧过不过偶感风寒,今日已好的多了,原出来的不晚,却不想道上惊了马,故此耽搁了宫宴时辰,请父皇治罪。”
皇上挥挥手:“惊了马也不是你的错。”
七爷忙扣头谢恩,起身的时候看了陶陶一眼,这一眼陶陶的心终于放到了实处,那是让她放心的目光。
皇上又问了老五,冯六道:“回万岁爷,刚魏王府传来信来,说魏王得了急病,今儿的宫宴只怕不能给万岁爷请安,等回头能下炕了,再来给万岁爷磕头谢罪。”
皇上哼了一声:“他病的倒巧,只怕他这病是心病,便大罗真仙来了也治不好。”
皇上这两句话声不大,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可见心里恨极。
宫宴进行过半,忽有个生脸的小太监匆匆而来递了封密函上来,冯六忙呈给皇上,皇上展开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倒是老五孝顺,虽在病中,还惦记着朕这父皇,生怕朕的宫宴冷清了,特意给朕安排了一场大戏,既如此,朕也不能辜负老五的一番孝心,你们随朕去雁翅楼上看看他这出戏倒是怎么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