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显得心情很好,甚至哼起歌来,她又拨动了一下音响的开关,《学习雷锋好榜样》歌曲变成了《2002年的第一场雪》。
“换回去。”姬遥莘在后座上冷冷地命令道。
娜娜撇了一下嘴,模样似十分不屑,她关闭了音响。
“遥莘,你所能做的仅此而已,现在是我更有胜算。”娜娜说道,苏箬从观后镜看到她的眼神得意而冷酷,这与她所了解的那个娜娜大相径庭,“这一局我赢定了。”
“一百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一个都没有抓住,”姬遥莘顿了一下,说道,“所以你也抓不住第一百零一个机会。”
“我只失去了一个机会。”娜娜的声音有些怪,这句话像是她咬牙说出来的。
“你不是个合格的坏人,更不算合格的好人。”姬遥莘依然显得冷静,不愧是出生于20世纪40年代的老奶奶。
苏箬感觉这两个人正在相互放嘴炮,但又搞不懂她们俩到底在争夺什么,或者在竞赛什么。随着姬遥莘的话音落下,娜娜也没有搭腔,继续开着这辆靠魔幻提供动力的破车。天渐渐亮了起来,苏箬估计她们现在可能是在什么高纬度地区——说不出来判断的依据,仅仅凭感觉。天气似乎很好,阳光照在河畔发白的岩壁上,公路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泥泞的土路,这里像是一片原始湿地,反正作为鬼故事发生的地方,不太妙。
苏箬下意识地抓紧手中武|士|刀的刀柄,就好像和苏笠一起握刀将那个日式鬼宅中的妖怪甩出窗外一样。
“到了。”娜娜说着,将车停了下来。她们在一处河湾,娜娜将车开上了河畔的高低,从那里可以看到河畔是一片桦树和落叶松的森林,有的树枝上已经冒出鹅黄色的嫩芽,大概是初春季节;风却还很冷,带着严冬的肃杀,远远能看到林子中有一座小木屋,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木制的电线杆。苏箬下车之后隐隐感觉到不祥,尽管已是春天,风却冷得瘆人,天显得格外低,云朵漂浮在青色的山坡上。这地方的纬度不是高,而是相当高,搞不好比漠河的纬度还要高。
苏箬拉紧了外套,她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这是我父亲的家乡,在勒拿河畔,离这里最近的大城市是奥廖克明斯克,”娜娜从驾驶室里跑出来,将大衣领子拉起来,兴冲冲解释道,“我七岁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情况比现在还要糟糕,我站在这里看到那片林子时扭头就走;十九岁时,我在莫斯科国立城市学院读书,也曾回来过一次。但是那两次我都没有见到我的父亲。”
“然而我们都知道,莫斯科国立城市学院是野鸡大学。”姬遥莘站在一边有力地截断了娜娜的话,虽然重点好像有点跑偏。
娜娜父亲的故乡……很好,这里是俄罗斯,而且入目皆是如此原始且荒凉的景象,肯定不是莫斯科、圣彼得堡之类的大城市,八成是西伯利亚之类的流放圣地。
娜娜笑了一下,似乎对姬遥莘的话不以为意,苏箬想到这里应该是娜娜的地盘,也许会对姬遥莘某些方面的能力有所压制,她也不再理会两人,率先踩着冻硬的土向树林里走去了。苏箬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从日本那个鬼地方逃出来,却又马不停蹄地赶到西伯利亚担惊受怕,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姬遥莘拉起苏箬的手,让苏箬有些吃惊。姬遥莘的手心冰凉,因为她早已不在人世,这样的体温倒也正常,只是……苏箬抬起头,望向姬遥莘的侧脸,远处河水闪出波光,让苏箬一时间感到恍惚。
“没关系,不要害怕,”她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你不是——”苏箬想要问姬遥莘,难道姬遥莘不正是需要她的恐惧吗?话将要出口,苏箬意识到不能贸然问出,于是闭上嘴,让风替代她戛然而止的问题。
苏笠也一直在她身边,只是不常会出现,除了万分危急地时候……苏箬这样想着,她什么都没有说,?0 图б]仿蚴髁肿呷ァU舛温凡⒉怀ぃ铀魈实纳粢芴剑绱倒魃业纳粢蔡们宄洞Φ男∧疚堇锎词亓秩嘶蛘呤橇匀酥嗫炖值倪汉壬灰磺卸枷袷巧鞅ズ投燃咄鹑粲突牡缬埃图б]肪驼庋簿驳刈呷肫渲小?br /> 树林里的小木屋比苏箬想象得要大,大约有五十多平米,地板是用木板铺成的,时间一长,被鞋底带进来的泥土已经在上面踏硬了。这个小屋可能是护林人、猎人之类临时歇脚的地方,墙上用煤块和丙烯颜料涂鸦了许多俄语单词还有下|流的图案。小屋里有四五个人穿着大衣,头戴毡帽的人坐在那喝酒或是粗声聊天。
一个黑头发戴眼镜的男孩见到她们,起身迎了过来。
“你好,箬箬,”他没有理会姬遥莘和娜娜,而是只对苏箬打招呼,“好久不见了,你最近怎么样?”
“吴德?你怎么在这里?”苏箬异常惊讶,同时心里有些不祥的感觉。姬遥莘,娜娜,吴德,这三剑客都凑齐了,貌似还和娜娜的身世有关,这一次的鬼故事,想必格外够味。
“我喜欢冒险。”吴德笑着说,笑容阳光,还带些腼腆,让苏箬很想抽他一巴掌。不过联想起山难的起因就是吴德和那几个驴友作死爬雪山,还有他在十几年前下河捡钞票挂掉,苏箬还是比较理解他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你们是来打猎的吗?”苏箬看了看那几个聚在一起喝酒的人,都是俄罗斯人的长相,说的也是哇啦哇啦的俄语。姬遥莘无声地冷笑了一下,走到靠墙的椅子旁坐下,娜娜却十分高兴,跑过去用俄语和那几个酒鬼打招呼。
“有打猎的,等着下雨采蘑菇的,还有……嗯……”说到这里时吴德忽然住口,沉吟了起来,随后他又绽开笑容,“就像我这样,探探险,散散心。”
苏箬感觉到,吴德想要说的话并不是这个,他犹豫什么,或者说,他在忌惮什么?
第40章 守墓人(5-2)
吴德没有再说什么,勉强笑了笑,侧身给苏箬让路。
屋子里的一切都很像上个世纪苏联老电影中随处可见的无产阶级群众的家庭——粗糙甚至是歪歪扭扭的桌子和椅子随便摆放在乌黑的地上,靠墙的几张木板床是门板横放下来的,散发出劈柴烧过后的味道。屋子正中的桌子上放了一个空伏特加酒瓶,里面摆了一束落满灰尘的假花,而且颇令苏箬感到惊异的是,墙壁的角落还挂了一幅油画,画框已经残损,画面也模糊了,隐约能看出是人物肖像画,大概是斯大林吧,苏箬想。
木屋一边的窗子能看到外面树林的景色,尽管是开春,积雪还没有化完,显出萧索枯萎的样子,连带屋子里简陋的陈设,有种北方令人忧郁的气氛。但是这地方比起石川沙罗那个*简直要好太多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很快乐,没有一点诡异之处。尤其是那些大胡子猎人们,谈笑一阵后,到了傍晚,就在木屋前铺满隔冬的落叶的空地上升起篝火,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吃。他们总是显得很快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苏箬和姬遥莘从哪里来的,也没有来向她们搭话,大概娜娜已经跟他们打过招呼了吧。
吃过饭后,猎人们又在屋子里拉奏手风琴唱歌,都是一些很老的歌曲,《喀秋莎》《红莓花儿开》之类的,歌声顺着风和那条蓝灰色水波粼粼的水传得很远,风吹过屋外白桦树的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整个环境都给苏箬一种苏联时代的感觉,在赤色的镰刀与锤头时代,应该不会有怪力乱神的东西,所以苏箬有点搞不懂娜娜到底想干什么。
秉承不懂就问的原则,苏箬如此问姬遥莘了,姬遥莘却回以苦笑。
“我不知道,”她说,“这是叶莲娜的世界。”
“那个日本的村子也是娜娜的世界吗?”苏箬想,当时一觉醒来就在那个*的河边的,估计也是娜娜捣鬼。
“不,”姬遥莘指了指苏箬放在身旁地上的武|士|刀,黑色刀鞘的光芒温和且迟钝,“那个世界,属于这把刀的主人。”
其实姬遥莘说的这些,苏箬不难理解,每隔九年就要搞一个大新闻的雪山是姬遥莘的世界,雾霾高中是吴德的世界,孔桦的世界里每晚都会有红|卫|兵游|行,人头情结的石川沙罗天天给她妹妹送香灰,而这里,是娜娜印象中父亲的故乡。
“我应该也能制造我自己的世界吧。”苏箬憧憬地说。她也可以像那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人一样,弄出来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恐怖世界,让每一个跌跌撞撞闯进来的小白吓掉半条命。
姬遥莘笑了,在小屋灯光昏暗的钨丝灯泡下,她的笑容十分美丽,苏箬呆呆地望着她时想,好像也是这样昏暗的光线,也是陌生的环境,也是姬遥莘的笑容,让她不知不觉就沉迷其中了。
“你没有死,不是鬼。”她说道。
苏箬感觉到有人盯着她,她回过头,看到娜娜正坐在屋子另外一端的椅子上,目光直直望向她。尽管娜娜离她们有好几米,姬遥莘的声音也很轻,苏箬却有种感觉,娜娜是能听见他们谈话的。但是娜娜没有过来反驳姬遥莘,她甚至连一点不屑的表情都没有,只那双一蓝一黑的眸子中,有些莫名的光芒。然后她就转过身不去看她们,而是和一个高个子的俄罗斯小伙子开始高声说笑。
苏箬没有再追问姬遥莘,她知道现在这种情况,问什么都不合适。
姬遥莘凝视着苏箬,苏箬有一种莫名笃定的感觉,她什么都不需要说,姬遥莘就能明白她的心思;反之,姬遥莘所想的,苏箬却一无所知。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感觉让苏箬觉得憋闷,但是却莫名生出对姬遥莘异样的感情。
夜逐渐深了,谈笑声逐渐低下去,猎人们也纷纷睡下,姬遥莘也和苏箬在窗边找了一块空床板躺下。木板上铺着狼皮和粗麻布,这里的夜色凉得像是冰水,但是苏箬并不十分觉得冷。反而是那种从窗外照**来森然的月光和因为寂静而越发明晰的流水声让她心里发毛。
苏箬闭着眼睛,始终睡不着。她想判断自己究竟有没有死——如果没有死,为什么她能够回忆起那些自杀的片段?如果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有心跳,还能感受到生者的诸多情绪……可是她的确是透过刀刃的倒影看到苏笠站在她身后,还有苏笠那只灰白的手……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死亡后发生,那么活着和死去,还有什么差别……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些事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箬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姬遥莘躺在她的身边,很安静地睡着,苏箬感觉不到她的呼吸,但是也不奇怪,姬遥莘早都已经死了。真正奇怪的是,苏箬很清楚地意识到姬遥莘死去已久,而现在在姬遥莘身边,丝毫不感觉恐惧。
死人也需要睡觉吗?
苏箬翻了个身,不再面对墙,而是冲着小屋中间的黑暗。她惊讶地发现,有人在小屋中央的地板上升起小小的一堆火,三个大胡子老头蹲在火旁围成一圈,好像在烤火。
那些俄罗斯猎人里面没有老头吧,苏箬有些疑惑,是不是火光和大胡子造成的错觉,让这三个人十分显老?她侧躺在床上,仔细观察了一下,没错,就是三个老头,因为这三个人不仅有胡子而且还秃顶。
这种场景倒称不上诡异,最多就是有些奇怪——再说,小屋里是有炉子的,为什么三个老头要在地上生火?那火苗也不太对劲,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清洁能源,居然一点黑烟都没冒出来。眼下的情况就像列宁、斯大林和托洛斯基在开会,苏箬忍不住想笑。
正对着苏箬的那个老头发现苏箬醒了,他慈祥地微笑着对苏箬招了招手,好像示意苏箬过去。
苏箬犹豫了一下,她看了看身旁姬遥莘睡得正香,反正一屋子的人,应该也没什么事,大不了把姬遥莘喊醒就是了。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将外套披上,看见石川沙罗的刀放在地上,略一思索,抓在了手里。外套后面有个穿腰带的扣环,正好可以把刀挂在那里,虽然显得特别傻。
三个老头还在那忘情地烤火。他们彼此并不说话,都低着头像在思忖什么事情。苏箬在火边蹲了一会就觉得脚麻了,同时也发现一些不对劲。这堆火怎么一点温度都没有?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感到了疼;伸手摸了摸脚边的地板,湿润的冰凉,但唯独这堆火,无论凑得多近,都感觉不到火的温暖。
依照苏箬在这么多恐怖故事中生存下来的经验,眼下的事情有点不对劲。她一手将刀从衣服扣环上解下来,一边慢慢地往后退去。风撩起她的衣襟,西伯利亚初春的夜风格外凉,带着阴冷的北极冰雪的气味。
屋子里怎么会有风?苏箬向四周看去,她愕然地发现环境变了,小屋里那些粗制滥造的桌椅板凳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猎人,娜娜和姬遥莘也不见了,她现在站在一片树林中,月光透过头顶的树枝照下来,深蓝的夜空仿佛被分割成了无数的碎块,远远传来风或者是野兽悠长的尖啸,河水在不远处汩汩流淌;这分明就是一片荒野中的密林。只有三个老头还在原地烤着冰冷的火。
就在这时,那个始终背对着苏箬的老头回过头,苏箬看到老头没有下巴。她吓得大叫一声,声音惊得树枝上的夜枭扑棱棱地飞走。苏箬转身就跑,鞋子踩在冻硬了、未化完的积雪和枯枝落叶上,咯吱有声。
月光很亮,苏箬能看清这是一片墓地,因为在白桦树干间立了许多十字架,宛若一个个沉默站在树干间的人,十字的横条,让苏箬想起娜娜时常会做的那个动作——双臂伸开,似是基督受难的姿势。
她跑了几十步,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鼓起勇气回头一看,那堆篝火和三个老头都不见了,雾气飘散在树林中,一切都蒙了曾深蓝色不祥的死亡之纱。
苏箬将武|士|刀解下来拿在手里,拔刀出鞘,刀身森冷的寒光让苏箬稍微安心了一些,她想起苏笠会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帮她握刀。苏箬警惕地望着四周。猫头鹰在一根树枝上凄厉地尖叫,差点把苏箬的心脏病吓出来。
一阵风吹过,雾气稍微散了些,在不远的地方,一个身穿白色带褶边长裙的卷发女孩背对着苏箬站在一棵树旁,衣服上沾了些泥,头发从后面看也乱糟糟的,不过她的身形倒像是娜娜。
苏箬小心翼翼地朝娜娜走去。她觉得娜娜总是在找机会对她动手——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这个“动手”的具体含义,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每一次在娜娜将要动手时总是被人打断,姬遥莘或是石川沙罗,这一次,如果没有人及时地出现来救她……苏箬握紧了刀柄,她想,自己不能总是这样被动。
第41章 守墓人(5-3)
月光照在刀刃上,苏箬回想着在电视剧中看到的持刀姿势,左手握紧刀鞘,右手将武|士|刀举起来,刀刃映出她身后的情景,她看到了许多立在林中的十字架,还有雾气和夜色深处影影绰绰的人影。苏笠没有站在她的身后,苏箬的疑惑中又有些担心,苏笠是躲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了吗?
白衣女子依然背对着苏箬站立在那里,走得越近苏箬心里的恐惧就越盛。女子身穿的白裙很像沙俄时代那种贵族妇女所穿的丝绸睡裙,装饰着褶边和绸带,苏箬在电影里经常见到这种裙子,上面都是泥土和腐烂的树叶,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她是刚从地底的棺材爬出来的。
苏箬停住了脚步,在月光下女人的背影越发清楚,她觉得这女人并不是娜娜,而且肯定不会多好看,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她慢慢退开,眼睛却还紧紧盯着这个穿白长裙的身影,生怕她忽然发起攻击一样。恰在此时,女子回过头,脖颈僵硬如锈蚀的齿轮,她的脸残损了一半,就像被虫子啃掉半边的枯萎的叶子一样,连半张脸都是灰黑的,下巴挂着大块干涸乌黑的血块,极像电影里面丧尸的模样。
苏箬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大叫出来,她向四周看看,在密林的雾气当中,好像有更多的身影在慢慢向她靠近。苏箬不难想象,这些人影才是墓地里真正的居民。她看到四周的树还是白桦,也能听见不远处河水流淌的声音,月亮虽然不圆,月光却很亮,那个她和姬遥莘走下来的土坡就在不远处,甚至连停在土坡上的破车都能看到隐隐的轮廓,这里本来应该有一座小屋的,姬遥莘、娜娜和吴德都在小屋里;那座小屋为什么会不翼而飞?小屋里的人又会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