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通歪理说出来,莱伊虽然不会就这么认为了,但是却从失神里走了出来。
他跟在冬真身后,走到床边,仔细观察了玛利亚的尸身,然后断言道:“是高阶的火系武者。”
“咦?”冬真眼皮一跳。
莱伊却是以为冬真在疑惑他为什么这么说,当下便解释道:“看那伤口边缘,有被高温灼烧过的痕迹。痕迹不明显,说明对方对斗气的掌控很高深,步入了入微的层次,是个高手。”
“哦哦。”冬真胡乱的点点头,才定下来的心又慌了……喂喂喂!不会是他想象的那样子吧?
“不管是谁做了这事……”莱伊冷静下来,思路就清晰起来,“我要离开这里。你呢?”
“这里面本来就没我多少事吧?”冬真先撇开心慌慌的胡思乱想,摊手道,“不过在你离开之前,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这就是你昨晚潜伏到外面的原因?”莱伊问。
真是举一反三的聪明人。冬真没有否认的点点头。
与莱伊的谈话只用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半小时后,莱伊将包裹之类的都收拾好了,整个人笼罩在一件黑色斗篷里,像是大陆上常见的,游走阴暗角落的边缘人,只是那双眼睛没有边缘人的冷漠麻木,而是一个对未来有希望的人才有的眼神。
“出了这里,这件斗篷你大概一辈子都脱不下来了。”冬真说。
“也比我不是我了好。”莱伊还是坚持这一点。他放下了心事,眉眼间多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飞扬不羁,“我走了。以后说不定在哪儿还会再见。”
“一路顺风。”这句话是冬真由始至终说的最真诚的一句话。
在宁静的小巷,冬真目送着莱伊毫不留恋的远去。或许无数年来,也曾有过像莱伊这样,奋起一搏也要摆脱家族的混血种。他们努力获得了自由,但自由却不属于他们——说不定在踏入自由世界的第一步,就被整个世界的恶意压垮了。
冬真想,虽然他对莱伊并不了解,但是却由衷的希望,能有再见莱伊的机会,而再见之时,莱伊意气风发依旧,脸上飞扬的神采还未消失。
他没有说谎,他的确很钦佩他。
再也看不见莱伊身影的时候,冬真转身,也朝自己的住处回去。
回了家,却发现家里没人。冬真想了想,又抬步往外城的黑魔斗场走去。
一路走着,莱伊告诉他的话一遍遍的在他脑中回荡。
“我之前的侍女并不是玛利亚。她是前不久才来的,需要我配合她完成一个任务。她是个性格恶劣的女人,似乎很想看我绝望的样子,所以才把家族将怎么控制我的神智的事告诉了我……我从那时才下定决心脱离家族,这之后你都知道了。”
“任务是要铲除多拉格家族的未来继承人之一,冬鸩·多拉格。他在外界几乎声名不显,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存在。但在多拉格家族高层,却是最受瞩目,也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候选者。布拉尼克家族与多拉格家族是政敌,抹杀对方家族的优秀继承者,是最歹毒也最有效的打压方式。帝都之中,各大家族的继承人候选者几乎每天都是生活在阴谋暗杀下。”
“但冬鸩在之前几年,并没在帝都。他以神魔学院为目标,在此前几年中,一直在神魔学院候选营里修炼以提升实力,这也是帝都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原因。各大家族不敢在候选营里出手,只能等冬鸩自己从候选营里出来。而不久后的金禾祭,冬鸩就将返家,休整以待明年春天的神魔学院招生测试。”
“玛利亚就是布拉尼克家族安排的,对冬鸩下手的暗手之一。不过她来自外地,对帝都并不熟悉,便安排到我这儿,由我辅助她。”
“冬真,其实我之前有怀疑过,你和冬鸩有什么关系。比如说身份不明的你,其实是多拉格家族的混血种,和冬鸩是兄弟之类。不过只是想了想,我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多拉格家族,整个家族都是护短至极的疯子。就算是混血种,他们也不可能任由有多拉格家族血脉的孩子流落在外。”
“有时候我常想,要是我是多拉格家族的混血种就好了。”
“不过你既然被送到了混血区,也就说明了你不是多拉格家族的混血种。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儿知道些什么,但我所知道的,和思考过的,就是这些了。”
冬真想,怪不得他在外城偷偷打听多拉格家族的冬鸩,都没有一个人知道的,原来是那家伙低调的跑外地去修炼了,没什么身份的人还真没资格知道这事。
怪不得小说里,情节快发展到遇见冬鸩·多拉格了,原来这人在金禾祭前后就要回来了。
不过听莱伊羡慕的口吻,多拉格家族好像真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家族,至少对混血种一视同仁。
但是他并没有多拉格家族的血脉啊。冬真无奈,他的父亲是入赘过去,然后玩弄了魔族女奴,才有了他。说起来,他或许跟冬鸩还有那么点亲属关系,但说到血缘关系,那是一点联系都没有的!
或者说,他其实是他的父亲背叛了妻子的污点证据。多拉格家族护短是吧?上门女婿对不住自家姑娘了,多拉格家族会怎么做?
自己这个污点证据不但得不到照顾,说不定会死得更惨。
越想越觉得悲惨,冬真哀叹连连,莱伊还羡慕多拉格家族的混血种呢,他这样的伪·多拉格家族混血种,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踏入黑魔斗场的时候,冬真往对面的黑魔拍卖场望了一眼。黑魔拍卖场是帝都三大拍卖场之一,金禾祭的时候是要举办盛大的拍卖会。
冬真眯了眯眼,决定了,在金禾祭开始前的这半个月,努力制作调配优秀的炼金产品送去拍卖。得来的金币统统攒起来,买下“冬鸩·多拉格”的那一章。他要看看,主角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怎样遇见冬鸩的。
知道了这一点,他就可以有选择的避开了,不是吗?
虽说一直以来的经验告诉他,他跟主角是命运共同体,完全走不出小说安排的剧本,但是好歹要试试。
看莱伊就知道了,明明好像已经无路可走只能认命了,但人家没有放弃,所以现在已经潇潇洒洒的离开了混血区。
坚持不放弃总是对的。
握了握拳头,冬真大步走进黑魔斗场里。
问了问人,知道阿尔和亚伦一如既往的在训练场里锻炼着了,冬真也飞快的赶了过去。
他现在有一肚子的疑问和猜测,想从这两位身上得到解答。
推开训练室的门,亚伦正在指点阿尔的武技。
冬真磨磨蹭蹭的挪过去,忽然间又觉得,一肚子的疑问怎么都无法直接问出来。
阿尔你怎么就留在这里锻炼了?不是说给亚伦请了假就回去的吗?
阿尔你究竟给亚伦说了什么?之前那句“我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尔你来的时候亚伦就在了吗?如果是的话,中间亚伦有没有出去过?
亚伦你呢?亚伦你真的是直接就到了黑魔斗场吗?有没有拐了岔道绕远路?绕的远路上有没有一家名为莱伊的住户?
干脆点问吧,亚伦你有没有闯进别人家,一拳轰没了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的心脏?
冬真在亚伦和阿尔身边绕来绕去,绕来绕去,问题都在喉咙里打转了,可就是问不出来。偏偏想知道的不得了,一颗心像是被调皮的小猫来来回回拨弄一样,痒得要死。
高阶火系武者啊,除了亚伦还会有谁?就承认了吧?承认了呗?
到底是不是给个暗示嘛!冬真纠结的想挠墙。
被冬真转来转去转得眼花,亚伦终于肯分给冬真一点余光了:“冬真,你不去自己的实验室,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很平常嘛。
冬真眨巴眨巴眼睛,再朝阿尔看去。少年从他进来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在专心致志的磨练武技技巧,没有分心往他这边看上一眼。
太!平!常!了!
“亚伦知不知道今天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知道。”亚伦淡淡瞥了他一眼:“有发生什么?”
冬真被那一眼看得心惊肉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他就觉得亚伦这一眼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似的。
“我也不知道。”冬真飞快摇头。
“去实验室。不要打扰了阿尔。”亚伦沉声道。
“嗯嗯。”冬真点头应下,一步一回头的磨蹭出了训练室。
靠在训练室门外,偷听着其中的动静,好半天都没听见有用的信息,冬真跨下肩膀长叹一声,有句话是怎么说的?
不要以为自己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他闭着眼沉默半晌,再睁开眼时,像是已经想通了,慢吞吞的朝自己的实验室走去。
今天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小说里没写主角有过这一段经历,该不会是芥末小王子也不知道?
第34章 在他身边
“来来来,这是十瓶凝血散,这是十盒黑玉膏。”
冬真将兜里的东西摆到桌上,揉揉干涩的眼睛:“都拜托了,放到拍卖会第一天拍掉行吗?”
他的对面,是一个看上去相当聪慧的少女,也是黑魔拍卖场的负责人之一。以这种年龄胜任这位置,也足够说明她心思剔透了。
冬真与她打过不少交道,八年里的炼金产品,有大部分都是交由黑魔拍卖场帮忙处理的。三年前,这个女孩以十五岁之龄成为了负责人之一,其后与他打交道的,便固定成了这一位姑娘。
其实这姑娘也算是冬真的熟人。她叫萧萧,是萧烈的侄女。
萧萧只是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都没仔细检查过,就挥挥手叫旁边的人将东西收了入库,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打量冬真,尤其是打量冬真脸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平时叫你多调配一点,你都推三阻四的,这次怎么这么勤快了?”
“我穷啊。”冬真有气没力的撑起眼皮,“早知道你看都不看一眼,我就干脆扔你俩空瓶子得了。”
萧萧看出了点什么:“最近想干些什么大事了?这样拼命的敛财?这些东西,你花了多长时间做出来的?”
冬真之前也会用拍卖炼金产品的方式赚钱,而且赚得不少。因为他拍卖的是伤药,伤药是任何时候都不会缺乏市场的。而且他的伤药不是什么起死回生的高级货,也不是什么普通可见的大路货,那是正好满足普通武者需求的东西。
不过他赚得多,花得更快。泛古世界里,再没有比炼金术士更烧钱的职业了。左手才捞到了大笔金币,右手就哗啦啦的消耗出去了,冬真就一直处在这么一个苦逼的平衡之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金币循环的这么一个过程里,他的炼金术水平也在不断的提升。
冬真也不是没想过,多做点成品出来,多捞点钱。但问题是,越高级越有价值的东西,做出来花的时间就越长。如果他的目的就只是赚钱,那么他不停的重复调配过程就行了。但他的目的是提升实力,那么把时间消耗在那些已经模板化的实验上,就得不偿失了。
炼金术士是要不断创新、实践的。
而这一次,为了捞一笔金币,他将自己手上的研究都先搁置在一旁,机器似的不断重复凝血散与黑玉膏的配制,这才有了刚刚摆到桌上的药剂数目。
现在听到萧萧问起,冬真一下子就回想起半个月来的不眠不休,顿时困意更深了一层,几乎是连着呵欠声说的:“半个月。”三个字凝聚了多少辛酸和艰苦。
萧萧不由咂舌:“你到底想干什么?”半个月里这么高产,眼前这家伙到底有没有休息?
“赚钱买小说看啊……”冬真把货一交出去,强撑已久的精神到底是撑不起了,迷迷糊糊的摆了摆手,顺势就往沙发上躺倒,含糊不清的嘟哝,“睡会儿先……”
“……”萧萧无语,拍卖场跟斗场就中间隔了一条街,几步路你都懒得走啊?
不过才倒下就睡着的少年,神色困顿面容疲惫,柔软的金发没精打采的散乱着,一眼就能戳中旁观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一边鄙视着好皮相太占便宜了,萧萧这头却干脆的挥退了接待室中的其他人,左右瞅瞅,揪过挂一旁的大衣往冬真身上一甩,手不稳没甩好,还得走过去再拉拉扯扯,才将人整个的包裹在大衣下。
“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萧萧默默反省着,蹑手蹑脚的朝门外走去。
才把门拉开,她的脚步就猛地一顿,差点就跟门外的人撞上。站稳了,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她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点了点唇瓣,做了个安静的动作,这才小声说:“他在里面,睡了。”
“嗯。”来的人点点头,身子一侧,跟她擦肩而过,进了房间。
萧萧扭头瞥了一眼,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她就说嘛,这种时候,冬真的跟屁虫阿尔弗雷德怎么可能不在?萧萧拍拍手,好了,明天就是金禾祭了,拍卖场的准备事宜还多着呢,她可没房间里两只那么清闲。
至于冬真说的“赚钱买小说看”,她完全没放在心上,全当冬真迷糊了乱说。小说那种没价值没意义的东西,一千本加起来都当不到一本修炼功法,根本不值钱。
房间里。
阿尔弗雷德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靠着沙发边缘,偏着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熟睡的冬真。
他的头发被发卡固定着,露出了苍白俊美的面庞。这幅打扮说明,他才刚刚从亚伦的训练当中脱离出来。
总是被遮挡住,让人无法看到的灰色眼睛,此刻无比专注无比执着的看着睡着的少年,其中蕴含的深沉情感令人心惊。或许这双眼睛一直被刘海遮住是好事,只有这样,他才能用如此目光看着对方,而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不过现在的眼中,却流露出了些许的不解茫然与疑惑。
这些日子以来,冬真钻进实验室就不打算出来的气势他看在眼里,很明显冬真心里有事。但冬真的表面功夫实在做得很好,在相处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任何负面情绪,平常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反而是阿尔,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焦躁不安。
在任何事上不想被冬真排斥在外面。
在任何事上都想对冬真有所帮助。
在任何事上都不想看见冬真烦恼困扰。
冬真,要是能一直笑着,真心的笑出来就好了。
“我已经有变得厉害了。”阿尔静静的靠在沙发上,头枕在冬真垂下的手边,低声喃喃,“可以依赖我一点吗?”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呢?说给我听听好吗?
他不敢直接问出来,因为冬真不想说,所以害怕问了之后也不会被告知答案,那样的冷漠对待,他很害怕。因为太过在意了,所以小心翼翼局促不安,好多话不敢说,好多事不敢做。
“如果能再厉害一点……”
阿尔闭上了眼,听着冬真悠长的呼吸,好似被感染了倦意,沉沉睡去。
其间萧萧过来看过一次,看着两人安静睡着的模样,唇角不自觉的就扬了起来……真是让人羡慕的两个家伙啊,她忙得快死了,他们还能这么悠闲的睡觉呢。
“要不要把他……”她身后的手下注意到了阿尔还坐在地上。
“算了吧。”萧萧重新关上门,口吻嘲笑,“那家伙是离了冬真就会死的废柴啊。就让他那样吧。”
冬真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的清晨。亚伦来过一次,但在萧萧爽快的承诺会照顾好两人后,亚伦也直接回了混血区的家。
金禾祭的第一天,清晨。
接待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哪怕拍卖场内部已经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了,这间房间里也依然安静得连空气都很沉静。
冬真睁开了眼。
耳畔有轻缓的呼吸声。
他迷糊的眯了眯眼,手指动了动,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但左手才动了一下,就碰到了冰凉柔软的头发……他下意识的垂下眸子往那处看去,就看见了阿尔宁静的睡颜。
睡着了也紧抿的唇线,好似忧伤下垂的眼角,鸦羽一般的柔顺黑发,苍白阴郁的俊美面容,像是画中忧郁颓废的贵族,即使青涩,却仍能紧紧牵动人的心脏。
谁能想到,这家伙在小时候,阴沉沉灰扑扑的毫不起眼?谁又能想到,这家伙在小时候,居然差点就对整个人生绝望,差点直接放弃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