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三邻也怕自己会患上胃癌肠癌什么癌,他上小学时,昝家人从来不兴吃早饭,等到上了初中,昝母一周只给他5块钱的生活费,甚至有时因为忙,忘了给这个儿子生活费也是常有的,昝三邻积攒着这笔费用买资料,早餐从来不吃,癌症或许就是那段艰辛的日子里种下的隐患。可他还想念完大学,还没看够祖国的大好河山,还想与邱粤长长久久,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一次,邱粤没有依从他的医院,而是打定主意,等吃过了早饭便要带着昝三邻上医院检查,他万万不曾想到,豆腐婶把瑶柱虾肉粥端上来时,昝三邻喝了两口,霍地站了起来,奔出了门口,干呕声又在门外响了起来。
这一下不仅邱粤急了,疾步跟了出去,哑伯跟豆腐婶也露出了焦灼的神色,小半夏也惴惴地问:“哥哥怎么吐了?”只有小黑颠颠儿跟在邱粤的身后,昝三邻蹲在篱笆前,秽物吐在了那簇开得正鲜艳的木芙蓉花叶上,它嗅了嗅秽物,一点也不嫌弃地拿舌头舔了舔,将花叶上的秽物打理干干净净,几只蜜蜂盘旋在花丛中,展翅发出嗡嗡的警告声,显然被人打搅了采粉,正出离地愤怒。
昝三邻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他脸色死灰,喃喃地道:“我是不是要死了?”如果先前的他还抱着侥幸的心理,可这一次,干呕的痛苦令他霍然明白,生命之脆弱,在于它还有太多的眷恋不舍。
“别胡思乱想……”邱粤脸色也很不好看,早饭也没心思吃了,取了车,带上昝三在直奔市区医院。
大概是酷暑时期,医院里人满为患,挂号的人很多,邱粤一时也不知该给昝三邻挂哪一科的病号,昝三邻看着涌动的人群,太阳穴一阵作疼,免不得又打起了退堂鼓,拉着邱粤的手,眼睛哀哀地看着他,轻声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行!”邱粤摇头,坚决反对,抬眼见前方有人腾出了几个候诊椅位置出来,赶忙将昝三邻摁坐在一个空位上,柔声道,“你坐一会儿,我去挂个号,很快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已经入座了一对母女,老太太谈吐文雅,像是个有教养的人,她一边扶着女儿坐下,一边数落道:“小心点,仔细我的小外孙!别人怀孕你也怀孕,月事都一个多月没来了,你也不知道查查!只是一直抱怨虎子这不好那不好,孕妇容易生气你总该知道吧?还不知道?你说说,嗜睡,口淡吃酸,孕吐,稳不得海鲜味,这些症状这么明显,你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
那女子摸着平平的腹部,委屈地道:“我以为工作压力大,月经推迟也不是一次两次,就没怎么在意了,况且,我们都有做避孕设施的……”
老太太还是不满女儿的态度,一句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地念,昝三邻双耳轰鸣,一句也听不下去了,医院大厅人声鼎沸,中央空调又很稀薄,他只觉浑身颤抖,隐隐知道有什么可怖的真相即将要浮出水面。
邱粤睁大了眼睛,老太太的话如给他当头一棒,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欣喜若狂,一颗心怦怦直跳,如同中了亿万巨款一般,摁住昝三邻肩膀的双手也抖动起来,嘴边荡开的笑容渐渐扩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昝三邻。
“不……”昝三邻摇着头,拒绝承认彼此心头滋生起的念头,老太太所说的症状,他都一一对上了,可……怎么可能!他心烦意乱地挥开邱粤桎梏他的双手,茫然地站了起来,眼前的护士、病患极其病患家属来来往往的从他的眼前经过,他们神色各异,有沮丧的、痛苦的、生无可恋的,也有欣喜的、抱着希望的……唯独就他一人头昏耳鸣,不知所措。
身体疾病,抑或是心理疾病,这些在上医院之前,他都有了心理准备,唯此没有准备只有女子才有的权利……
他推开邱粤,急冲冲的站了起来,朝着门口直奔出去。
骄阳当空,医院前的小广场已经被车辆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片片的车窗映着烈日,烤的来来往往的人汗如雨下。
昝三邻没走几步,在门口的台阶上,手就被邱粤紧紧拉住了,他挣脱不了,只得无措地蹲了下去,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地哽咽着:“怎么办,怎么办?”这样的身躯,会不会也生出跟自己一样不阴不阳的小孩?他的未来会不会也如自己一样备受知情者的白眼?
“别怕,别怕!”邱粤也蹲下身子,揽住他的肩膀,丝毫不在意来来往往人群投来的好奇眼光,将惊慌失措的昝三邻拥入怀中,安抚道,“我很高兴,真的!”
邱粤的话似乎安慰到了昝三邻,他稍稍停止了哭泣,昂起头,泪眼婆娑地道:“我不要看医生,我想回去……”让这副畸形的身体暴露在素不相识的医生眼皮底下,他还没勇气做得到,被人视为洪水猛兽的目光,他从小感受得太多了。
邱粤连连应诺,不用看医生也可以,反正现在验孕的方法多了去。
轿车经过超市时,邱粤进去了一趟,买了一大袋验孕棒验孕纸回来,结账时,柜台小姐脸红耳赤地数着这些商品,每天买验孕棒的人多了去,去哪有人各种各样牌子的都买了两份,似乎唯恐哪一样坏了,或者不灵验了,还可以换下一种验证。
昝三邻看着这一大袋东西,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眼神怔愣地盯着它们。
一路上两人都没做声,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和缓的音乐在流淌。
青穰村里,鸣蝉孜孜不倦地展示自己的歌喉,听得院子里的那窝雏鸡恹恹的伏在花丛下歇息。小半夏来来回回在门口徘徊张望了多次,被豆腐婶喊回去喝一碗放凉了的绿豆汤,刚喝一半呢,远远就听到小黑的吠叫声,于是跑出院子里,果然见到了邱粤稳稳地把轿车停在小洋房前,昝三邻从副驾驶上走了下来。
“哥哥!”小半夏飞扑过来,他担心受怕了这么久,只期翼得到昝三邻的拥抱。邱粤却被他鲁莽的举止吓了一跳,车门还来不及关上,一把截住小半夏的冲势,领着他的后领狠狠的丢在小黑的旁边,冷声道:“你哥哥累了,要休息!”小孩子不知轻重,力道轻重把握不好,一旦惊动了昝三邻腹内尚未成型的小家伙可怎么办?以前他不知道昝三邻有孕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当然会细心呵护着,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哑伯也在等昝三邻的消息,竹篾也不去做了,就坐在沙发上,闻声站了起来,走出门口,焦灼地对昝三邻打了个手势。
豆腐婶也在一旁问:“三子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大家的伙食都是她照料的,如今昝三邻出现了这么多症状,她的内心惶恐不安,唯恐是自己的不是,造成了昝三邻的病根,从昝三邻上医院至今,一颗心焦灼不定,不停地向上苍祈求护佑。
“我……”昝三邻嗫嚅着唇,不知该怎么回答。
邱粤笑道:“没什么,休息一下,也就好了。”也许是他的笑容很有说服力,豆腐婶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天气热,快进来喝口绿豆汤吧。”
绿豆属阴,现阶段似乎不宜给昝三邻喝,邱粤道:“晚上煮份红豆汤吧,给三邻补补。”
豆腐婶自从被昝三邻熬云母草汤粥之后,隐隐猜到了昝三邻不同一般的身体,如今听闻了绿豆换成了红豆,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结合之前昝三邻的种种特征,她身躯微微一震,很快便定下神了,眼里闪过一丝欢喜,连连应道:“哦,哦,好,好!”
昝三邻听出了豆腐婶语气里的欣喜,脸上一红,只有哑伯蒙在鼓里,愣愣地看着他们。
因为尚未验孕,昝三邻也不敢将可能出现的情况告诉哑伯,如果是一场空欢喜呢?
从医院到青穰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昝三邻的心态起了很大的变化,最初的猜测全被惶恐不安占据了头脑,幸好邱粤给了他信心,心里不由尝到了一股甜甜的喜意,他知道,只要邱粤不离不弃,那么一切问题终将不成为问题!如今豆腐婶也猜到了结果,从她欣喜的目光里,昝三邻也知道,腹中的小孩是被期待的。
先前的他,唯恐腹中多了一块肉是世界末日,如今的他,又怕腹中没有那块肉,辜负了大家的欢喜。
忐忐忑忑中,昝三邻回了房间,坐在床沿上,右手覆在腹部里,左手摩挲着那一袋的验孕棒,一时百感交集涌上心头,怔怔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邱粤进来时,脸上的笑意终于抑制不住了,他打了个转,坐在昝三邻的身边,一手也覆上他的右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催促道:“快去验一验啊!”
“我……我不会使用……”昝三邻难堪地别过头,影视上没少验孕的情况出现,可又没有教他怎么验证,且手边的样式这么多款,他也不知选哪一种。
邱粤豁然开朗,忙拆开了一根验孕棒,还好里面有说明书,看完说明书,如此这般地告诉了昝三邻,他才咬了咬唇,拿了它进了盥洗室。
等待的过程既漫长又枯燥,邱粤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几个圈,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浴室的门,问道:“怎样?验完了没?”
里面的人还有回答,邱粤更焦急了,喊了声“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了!”果然快步走到抽屉前,正要拿出道具作案时,纹丝不动的浴室门终于开了。
“怎么样?”邱粤快步上前,语调不稳,显然既紧张又激动。
昝三邻低着头,只将手中的验孕棒递给他。
邱粤接过来细看,眼睛睁得大大的,喜意一层又一层地叠加在一起,他紧紧地握着这根验孕棒,嘴边的笑一直荡到最深处,喉咙里发出了兴奋的低吼声,他一把抱住了昝三邻的腰身,将他抱起旋转了几圈,激动地道:“我……我们俩要做爸爸了!”
他的喜意传给了昝三邻,昝三邻轻轻笑着,双手环住邱粤的脖子,低着头,眼里尽是抱着自己的这个人沉浸在兴奋里不可自拔的傻傻模样,心底的最后一丝忐忑渐渐消散殆尽,甜蜜与期待浓浓的席卷而来,他小声地道:“放我下来,我头晕……”
邱粤轻手行脚地把他横放在床上,唯恐惊动了腹内蛰伏的小生命,他的吻落在昝三邻的额上,又掠到他的耳畔,一边低笑,一边叹息轻喃:“三邻,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他身上流淌着邱家唯一的血脉,来自家族的延续生命的使命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可以为了昝三邻义无返顾的与邱家抗争,即便拼个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可如果昝三邻愿意跟他一起完成家族的使命,他当然求之不得了。
两人彼此很少喊各自的名字,仿佛彼此的名字神圣不可侵犯,昝三邻想起两人喊彼此名字的那一次,还是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大年夜,五颜六色的烟花盛开在漆黑的夜空上,他俩相互拥抱在一起,那一刻,彼此的生命便纠缠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了。
而如今,爱情的结晶悄然降临,与他俩的生命一同融合在了一起,这份喜悦,这份期盼,这份珍贵,是天地万物与生俱来的情欲与承诺,任是谁,也会紧紧的掌控在手心里,护在心头上。
第153章
沉沉地睡了个安稳觉,醒来已经是下午的四五点钟了,昝三邻洗漱了之后,懒懒的来到阳台上给暴晒了一日的花儿浇水,夕照的阳光被小洋房挡住,阳台的花丛在热风中摇摆,欢快地吸饮着水分的滋养。
一阵轰鸣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哑伯载着小半夏从山坡拐了进来,那辆摩托车在哑伯住进来的第二天,邱粤就买给他用的,机车崭新明亮,还上了牌,哑伯哪用得惯如此奢华的东西,搁在那儿一直不敢碰它,今天第一次骑着它去了闹市的银行,将这些年编竹篾攒下来存入存折上的钱全部取了出来。
小半夏抱着小黑从摩托车后跳下来,抬头见到了阳台上的昝三邻,一边朝他挥手一边高声大喊道:“哥哥!”他怀中的小黑也应和地吠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昝三邻下楼来,见小半夏正吃力的搬着一大排的益力多进门,忙上前接过来,小孩喜欢喝这类酸酸甜甜的饮料,冰箱里常年储着,不过最近他的身体不大舒服,又嗜睡,没怎么陪小半夏,而邱粤又忙里忙外,更不可能留意这些细节,大概酸乳喝完了,哑伯带他出去买。
豆腐婶端了一碗鸡汤出来,见状连忙制止道:“三子,别搬,别搬!小心,小心!”
“不碍事。”昝三邻郁闷了,一大排益力多不过50瓶小灌装的饮料,怎么就不能搬了?
豆腐婶见没什么意外发生,才松了口气,把鸡汤送到他手上,训道:“你不知道,你这个时期胎儿还不稳定,最忌提重物了,磕伤碰伤可怎么办?”
昝三邻窘迫至极,“胎儿”对他而言还是一个较为敏感的词,虽然已经接受了事实,可尚未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于是应了几句,问道:“他呢?”
豆腐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邱粤,于是道:“小邱出去了,说去接一位重要的人过来。”其实邱粤的原话是去接一只重要的家伙回来,豆腐婶不明就里,只当他去接什么大客户。
昝三邻也没当一回事儿,勉强又喝了几口鸡汤,便有点腻了,这两日鸡汤鱼汤骨头汤轮番熬着,早中晚都要喝几碗,跟喝水一样,喝少一碗都要被邱粤与豆腐婶念叨,生平第一次,昝三邻庆幸哑伯不愿意开口说话,不然……
昝三邻勉强再喝了两口,见还有大半碗,趁豆腐婶转身去了厨房,忙招手让小半夏过来,要与他分吃,小半夏倒是不挑,这两天也时常分吃他的份,只是他从市区回来前,吃了一大碗的汤粉,小肚子也是鼓鼓的,喝了一口,便不能替他分忧了。
悄悄把鸡汤倒入小黑专属用餐的盘子,昝三邻舒了口气,刚站起身,便见到了哑伯不悦的目光看着他了,得了便宜的小黑则欢快地摇着尾巴,嘴里吧嗒吧嗒地舔吃起鸡汤来。
两人心里彼此默认对方为至亲,昝三邻在哑伯跟前,总带点率性而为,率性地将邱粤以爱入的身份介绍给他认识,率性的逃离上湖村,又率性的告诉他,自己的腹中多一个与邱粤共同期待的小生命。
哑伯当时正在编竹筛筐子,听完昝三邻的话之后,全身颤动了一下,编制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重重地点了点头,手指更加灵活地在竹缝中穿梭,每穿梭一步,就打出一个细密的花纹,好看又实用,脚边已经编好了几个了,用来装出售的药材正好,很受药圃那边采药工人的欢迎。
于是昝三邻打着手势解释自己的无辜,鸡汤实在吃腻了,不能再吃了,反正哑伯的胸怀总像大海一样宽广,一定会包容他的小任性。
哑伯果然没有责备他,他手里提着一个极其时尚花俏的纸袋,纸袋上赫然上印着一个品牌金店的logo,从里面取出一个时尚漂亮的盒子,盒子上正是那家品牌金店的名字,哑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盒子打开,一块纯金打造的长命富贵锁静静地躺在棉绒里。
昝三邻全身一颤,手抖抖索索的,失手差点把碗打破,他没进过金店,也没佩带过金器,可光是这长命锁的块头便知道价格不菲,或许耗尽哑伯生平的积蓄,这份见面礼,对尚未出世的婴儿而言,实在太贵重了!
昝三邻嘴唇颤抖着,想要拒绝这份重礼,可长命锁已经买了,再要退回去,哑伯定当不肯的,他节省了一辈子,精打细算了一辈子,却在得知他怀了小孩之后,豪掷一生的积蓄,只为给被期待的小生命一个隆重而珍贵的见面礼。
“哑伯……”他声音略带哽塞,眼眶热热的,眼前依稀被云雾蒙上了一层薄纱。
哑伯把盒子阖上,连同好看的纸盒子一同塞在昝三邻的怀中,便转身往豆腐婶的瓦房走去,继续去编他搁置了一个下午的活儿。
哑伯的背影一如以往的枯瘦,脊背却挺得笔直,走到西晒的阳光里,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高大的神祇以毕生之力护佑着一家人的平安。
昝三邻小心地把长命锁放好,便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在楼下响起,小黑欢快的叫声也适时地传来,显然是邱粤回来了。
嘴边不由噙起一丝笑意,昝三邻左手覆上小腹,那里还是平平的,什么也感受不到,小家伙还太小,还需要蛰伏一段漫长的时间才能与他们见面。
昝三邻缓步下楼时,邱粤就站在楼梯下方正中央,仰着头微笑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