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的大人都被他先声夺人的气势震慑住了,连同昝三邻也呆怔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小的儿子发威,唯有小正彦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虾肉,看着地板上裂成一块块的水晶九连环,眼里露出惋惜的神色。
“小……小少爷……”埠婶惊疑未定,凶狠的目光扫在萍姐的身上,适才没看错的话,小少爷是在萍姐身边走过来的,莫不是她指使的……
萍姐也被唬了一跳,连喂小正彦也忘了,如今见到埠姐竟然冷视着她,吓得她一个机灵,手中的碗差点落地,还是小正彦接过她手里的碗,自己一勺一勺的舀着吃着,细细的嚼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发威的小老虎“哼”了一声,胖乎乎的小手指向一堵被涂鸦得看不出原图的墙壁,大声道:“罚你跪两个小时!”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制止,昝三邻只是惊喜地看着大儿子,不过三岁多的小孩,身量还没到自己的大腿,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积攒了锐气,磨亮了爪子,不容小觑地对抗着“恶势力”了。
埠婶虽然跋扈,但在小兽王的跟前,终归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她可以无惧于昝三邻,但她不得不听从于邱正陵的话,谁让这小孩被茴小姐承认了呢?
可她一张老脸,由来高高在上,今天竟然折在一个小小孩童的手里,往后传扬出去,她还拿什么权威管理手下一干人?
埠婶又狠狠地刮了一眼萍姐,眸里带着淬毒的狠戾。
萍姐僵硬着身体,不寒而栗,她可没忘记埠姐的手段。
邱正陵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还不去跪?我要去告诉太奶奶了!”
他的威胁果然起到了作用,原本脸色不虞的埠婶,此刻霜打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应了一声“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堵花俏的墙前,屈辱地咽了口唾沫,有多少年了,她没有再承受过邱家的家法了,以至于久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可如今只是一个小小孩童的棒喝,她就不得不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邱家的家法分为几种,面壁罚站,罚跪,鞭打,杖罚,甚至自戮,混到她这个年龄的,即便犯了错,顶多被责骂几句,何曾如此失了颜面,在自己带的手下人面前出糗。
与埠婶一同来的几个人更是噤若寒蝉,微微低着头,哪敢冒犯昝三邻?
邱正陵似乎还不满意她的磨磨蹭蹭,“哼”了一声,尔后昂起头,拍了拍小小的胸膛,对昝三邻:“爸爸,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昝三邻眼眶莫名的湿润了起来,蹲下身子,轻轻地楼主大儿子小小的身躯,赞赏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柔声道:“乖宝贝,爸爸不用你保护……”
“可是爸爸说了,爸爸不在,要我好好保护爸爸!”邱正陵一本正色地道,他口中的“爸爸”称呼虽然凌乱,但昝三邻却听得明白,原来是邱粤把自己“托付”给了小家伙看管呢!
虽然不知那人什么时候嘱咐了儿子使用邱家的霸气,但想到那人即便不在了,还是尽最大的能力护全自己,一丝甘甜沁入了心脾,他想摸摸大儿子的发顶,但想到他现在是个小小的大人了,便忍住了冲动,笑道:“爸爸不用你保护,但你要好好保护弟弟!”
邱正陵苦恼地皱皱眉头,邱粤临走前,只让他记住两样,听爸爸的话,要保护爸爸。
“好吧。”小家伙听话地点点头。
埠婶手下一个女的壮着胆道:“邻少爷,茴小姐确实请您过去一趟,您看,时间也不早了……”
昝三邻点点头,沉声道:“小少爷就不必过去了,你可以请示姑奶奶,让她再派一些人过来监看便是了,不必牵连孩子。”
那女的恭敬地称是,取出了手机,显然是根据现况去请示。
“爸爸去去就回来,你不要闹脾气,随便对人使用家法了,知道吗?”昝三邻唯恐儿子尝试了家法别人的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对芹婶萍姐乃至陈汪洋都实施家法。
“哦……”邱正陵别扭地摆动了一下手,见昝三邻起身就要走,便扯了扯他的裤子,软软糯糯地道,“爸爸,你要早点回来……”
“好!”昝三邻随口应着,心里却在嘀咕,邱家发生了命案,姑奶奶却着人唤他过去,说是“唤”,看架势应该是“绑”,来者不善,准没好事,能不能回来还当别论。
“那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弟弟买环环……”他看着一地的水晶碎屑有点后悔了,小正彦很喜欢这个九连环,三两下就能把一环套一环的水晶拆了下来,两个爸爸都夸赞弟弟聪明,他也觉得弟弟聪明,谁让他至今还没拆开过一次呢……
“好!”昝三邻心里暖洋洋的,儿子虽然平时顽劣,却极为聪慧,且知疼着热,有儿如此,夫复何求呢!
那边早就得了新的请示,邱茴听说了邱正陵发了虎威,极为满意,还很遗憾没有亲临现场,当即便遂了他们的意,暂且留在公寓里,事实上,她也不过是想两个小家伙,才让手下人去带来,哪知道手下人会错了意,以为要把小孩从昝三邻身边夺走。
昝三邻坐上了楼下备好的车,问一旁的女子:“案情是不是有新进展了?”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方才邱正陵发的余威还在作祟,她恭声道:“是的,凶手昨晚已经擒住了。”
昝三邻等了一下,见她没再往下说,便问了后续情况,可那女的终归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只知道这么多了,再多也问不出什么内情,他拧了拧眉,既然凶手已经擒拿了,邱粤怎么还没有回来?莫不是……
不好的预感在心里逐渐扩大,昝三邻如坐针毯,车窗掠过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像一座泰山狠狠地镇压在心里,令他呼吸困难,不知头上的那片青天,什么时候才清亮起来。
第184章
车子稳稳地停到了靠近二环的一处大宅院,庭院深深往里走了很久,每穿过一座挂了挑丧纸的圆月门,便有不同的女子更替引路,弄得昝三邻恍惚有种穿越了古代的感觉。
昝三邻穿过了五六座宅院,终于在一处大堂前,门外齐聚了许多女性,个个神情肃穆,腰缠素带,右臂上绑了条黑纱臂章,看装扮似乎跟芹婶与萍姐一样的身份,她们见内庭出现个陌生的男子,都向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昝三邻被请进了大堂后,厚重的门缓缓关上,光线突然黯淡下来,正厅端坐了七八个不怒自威的女子,应该是邱家算得上高辈分的人,昝三邻环顾四周,手持拐杖的邱茴赫然坐在最上位,邱湘坐在她的一侧,另一侧也坐了个女子,看排座次序,应该是比邱湘还要长一辈,昝三邻估摸她就是邱粤的姑姑邱寒霜了,没料到会这么年轻,瞧着跟邱湘差不多年纪,不过邱家女子都不显老,邱茴已经是古稀之年,保养却很好,看起来顶多五十开外。
堂下躺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奄奄一息的样子有点渗人。
这大概就是那个叫王幽的嫌疑人吧,昝三邻心想,不由多看了两眼,见他这副惨状,不由滋生了怜悯,虽然杀人是不对,但他好歹服务了邱家这么多年,功劳苦劳也不少吧,要杀要刮一刀便够了,何必把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呢?
“怎么?你认识他?”邱寒霜冷声问。
昝三邻见她看着自己,知是问自己了,当即再打量了嫌疑人几眼,无奈他脸颊浮肿,眼鼻口还汩汩淌着鲜血,覆盖了整张脸,全然瞧不出他长什么模样。
“不认识。”昝三邻笃定地道,他的交际圈本来就很窄,除了老师同学,便是酒酿店铺的那些退休老头,此外便是青穰村的村民,就算是见过,也大概是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过客,谁能记住是谁呢?
“他叫王幽,你真不认识?”邱寒霜不依不饶地追问,听语气,似乎并不相信。
“我只听陈叔叔提起过他。”昝三邻虽然心里打鼓,却还是老实地回答,如果不是陈汪洋科普,他当真不知有王幽这号人的存在。
那边低声交谈了一下,显然她们一时不知道昝三邻口中的“陈叔叔”是谁,邱湘善意地提醒了一下,大家才明白了过来。
“哦,这么说,你是通过陈汪洋认识王幽的了?”邱寒霜冷声问。
昝三邻觉得她问的话有些歧义,“认识”有分好几种程度,有只听过名号的,有同生死共患难的,听邱寒霜的意思,便是曲意理解为后者了。
果然,邱湘率先道:“姑姑,您做文字游戏就没意义了。”
邱寒霜哼了一声,凛冽的目光淬了毒一样刮在昝三邻的身上:“别说我为难小辈,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有什么好抵赖的?”
“姑姑,我们不该只听凶手的片面之词。”邱湘拧着眉据理力争。
“所以他能站着说话啊。”邱寒霜冷冷地瞟了一眼昝三邻。
昝三邻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咄咄逼人的邱寒霜,又看看倒在地上的王幽,他算听明白了,这个王幽要祸水东引,拉自己背锅了。
他先前还同情王幽被打成那么废的,现在竟觉得此人实在可恶,原是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王幽却为鬼为蜮,借刀杀人,害他无故受到殃及。
昝三邻的表情逃不过堂上七八个女子的目光,邱寒霜冷笑道:“你也别装了,你不承认与王幽结识,那么这组手机电话应该不陌生吧!”她一示意,隐在门侧的随从疾步上来接过一份纸质资料,递给昝三邻之后,又隐回原位,连呼吸都很轻,如非她现身,昝三邻压根不会注意到那里竟然站了一个人。
昝三邻惊异地打量了她一眼,这才把目光落在资料上,那是一个很寻常的手机号码,不寻常之?7 υ谟冢锹嫉锰晗福拥匠鍪鄣氐阍俚酵ɑ凹锹迹灰患锹荚诎浮?br /> 它诞生于粤地,在穗城某舞蹈学院附近的手机维修店售出,那个舞蹈学院,正是昝五湖的学校,而号码出售时间赫然是去年的国庆时期,那是昝三邻为了替昝五湖还债,特意赶去穗城的那天。
事情巧合得连昝三邻都质疑资料的可信度,但邱湘没有否认这份资料,显然是真实的,那么其中的一环套一环,套得如此的天衣无缝,又如此的破绽百出。
此号码只有几通电话记录,都是拨打给帝都的某个座机,座机显示的主人名字正是王幽,它最后一通电话记录时间为昝三邻拍摄毕业照的前一天,也就是邱涵被杀的那一天,拨出的地点追踪出了在帝都,燕园。
昝三邻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到底是谁布下这漫天的大局要害他百口莫辩?
邱寒霜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如果这个手机号码还换不起你的记忆,那么,盛灯这个人,你该不陌生吧!”
昝三邻皱了一下眉,盛灯?这名字还真有点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他把目光略向堂上,邱湘显然想暗示什么,朝他摇了摇头。
另外一个女显然不耐烦了,接口道:“他是你向丁浩然借的财务,打理花圃药圃交易额的人,你过年的时候不是在那个什么村住过一段时间吗?会不认得?”
昝三邻赫然记起,青穰村确实有这么一个叫盛灯的财务人员,是几年前邱粤向丁浩然要来管理账本的人,挺机灵的一个小青年,可他又怎么了?
邱湘示意他看纸质资料的最后一页,昝三邻有点发憷,汗水从他的额上汤下,不知道后头又有什么蚊蝇鼠蟑等个膈应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掀开了下一页,扫了一下上面的资料,顿时目眦欲裂,拿资料的手微微颤抖着。
那是青穰村打理花圃药圃的银行账户,昝三邻之所以记住,因为每个月都会从这个账户汇入一笔钱做他的日常消费,而他每个月最大的一笔消费,便是给芹婶的菜钱,一家子五个大人,两个小孩,饮食都挑最好的,光一天三餐的消费,有时高达千元。
邱粤虽然每月也会给他零用钱,但都给他存在一张卡上了,说存着留给儿子将来读书用,其实大儿子上幼儿园的那笔钱,还是他自己掏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银行账户,竟然在邱涵被刺的那一天,转出了500万巨款,汇入到了王幽的银行账户上!
昝三邻再不通晓世情,也看出来了,这上演的俨然是一出□□的戏码!
“这绝对不可能!”昝三邻咬着牙,狠狠地将手中的资料揉成一团,有人栽赃嫁祸,这是毋庸置疑的了!
“还要狡辩?人证物证俱在了,你还要抵赖?”邱寒霜拍了一下扶手,厉声喝问。
“我没有!”昝三邻手脚冰凉,竭力镇定心绪,沉声道,“我没必要这么做,我也不会这么做,退一万而言,就算我真的要杀人,也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说的坦率,脸色呈现的是浩然之气,邱茴暗自点点头,她与昝三邻接触只有屈指可数的次数,却也看出他绝非善用阴谋诡计的奸佞小人,兼且适才获知小正陵爆发了虎威,顿时觉得昝三邻的功劳又多了一份,心里对他的偏见也少了一份。
邱寒霜却不买他的账,怒道:“你都会这么说,难道不知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的道理?以为东窗事发之后,你能借此全身而退,对吧?”
邱湘反驳道:“姑姑,盛灯现在潜逃,还没抓到,你不能凭这些就给三邻定罪!”
“这些还不够吗?”邱寒霜怒极而笑,“湘儿,你这也要包庇他么?还是说,你想包庇的人,是邱粤吧!”
邱湘嚅着唇,还待再反驳,坐在最上方的邱茴咳了一下,她便隐忍了下来,不再说话。
“我不需要谁包庇,”昝三邻终于明白了,如果他的罪名成立,别说是邱粤指使他做的,便是邱粤为了洗脱他的罪名,也肯定会不惜把所有的罪名揽在身上,把他摘了出去!
想到被人如此算计,昝三邻愤恨地将手中的废纸弃在王幽身上,目光森然地盯着躺在地上体无完肤的男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王幽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意,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全:“我只恨一时没抵住诱惑,500万,呵呵……”他笑得惨然,一口血水喷溅了出来,血沫溅到昝三邻的脚上,昝三邻顿觉鞋子分外的碍眼。
“你也别费口舌了,”邱寒霜正要擅做决定,但想到现在的话事权已经转移到了邱湘的手上,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湘儿,你看现在怎么处置他吧。”
邱湘思量了一下,道:“我们不能光听一个凶犯的片面之词,盛灯一日没有归案,我们也不能定三邻的罪,先让他在这里呆着,等拿到了盛灯,再一起审查,姑姑觉得如何?”
邱寒霜冷笑:“你现在是话事人,你说了算,不过呢,我提议把他关在祠堂里,在咱们邱家的列祖列宗跟前面壁思过,也是他的荣幸。”
邱湘吃了一惊,本能地道:“不行!”若是寻常时候倒没什么,可现在……
“怎么不行?”另外一个女子道,“小粤不是要他入族谱么?只要他没做对不起邱家的事,在祠堂呆着有什么不妥当的?”
昝三邻对祠堂不陌生,在上湖村的时候,还常常去祠堂帮哑伯晾晒竹篾呢,可邱湘如此反对,肯定有她的缘由。
“不就祠堂嘛,”邱茴也开口了,道,“就按大家的意思办吧。”如果他连祠堂都不敢呆的话,也没必要入邱家的族谱了。
既然连邱茴也这么说了,邱湘只好唤人把昝三邻带去邱家祠堂。
引路的女子接收到了邱湘打来的眼色,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不敢含糊,躬身请昝三邻出了会审的大堂。
迈出了昏暗的大堂,昝三邻才觉得胸口淤积的气稍微疏散了一些,跟着引路人左拐右拐,也不知走了多少道门院,终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朱漆大门一开,浓重的香烛气味伴随着一股冷气迎面扑来。
他打了个寒颤,三伏天,帝都炙热的午后,这座大宅院还保留陈旧的建筑,不太适宜使用空调等先进设备,方才三审会堂里,就只有风扇在转动,而祠堂竟然设置了空调?
进了冷飕飕阴森森祠堂,昝三邻听到了身后的门被关上,还用锁链上了锁,不由苦笑,这个罪名那么铁,即便盛灯归案,大概也跟王幽一样,一口咬住他不放。
也不知邱粤被他们怎样了,昝三邻担心着,抬头看着供奉牌位的神台,密密麻麻数百块牌位,望之让人生畏,也不知邱粤为什么非要他入邱氏族谱,入不入也没多大的区别,顶多百年之后,画作了其中的一块牌子,供后人祭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