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乘客寥寥无几,大概是圣诞节的原因,日不落帝国的人民都有与家人欢度年节一起吃团圆餐的习惯。
一家四口很快就被两个黑眼睛黄皮肤的男子接走,外头灰蒙蒙的天看似傍晚时分,实则机场上的钟表时间显示只是下午的三点多,而昝三邻手腕上显示的帝都时间,分明是半夜十二点。由于时差的原因,两个儿子上了车便迷迷糊糊瞌起睡,所幸车上备有暖和的羊毛毯,两个小孩被固定在婴儿座椅上睡得昏天暗地。
昝三邻以为邱粤待他去见什么要紧的长辈,强打精神坚持到了目的地,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了起来,黑幕中只有远处亮起了几盏昏暗的灯火,待车子驶近,停了下来,昝三邻才恍然穿越去了久远的中世纪,抵达了诺曼底人侵占日不落帝国之后兴建的一座堡垒。
灯火下,古堡的土堤板筑染了一层灰,石造的城墙已湮没了远古的硝烟与厮杀,成为了一栋岁月静好的清幽住址。
下了车,晕晕沉沉的两个小孩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斜风细雨冻醒,冬日里,雾都的绵绵长长的细雨,比簌簌不止的大雪还要冷三分,小正彦皱着眉头缩在昝三邻的怀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的身体素来不及邱正陵那么强壮,常常被风寒侵袭。
进了屋,才发现城堡内部装饰极尽奢华,富丽堂皇,典雅中不露张扬,雅致里不失华贵。昝三邻吐了口气,壁炉的火烧得正旺盛,屋里暖和如春,抖索的身子瞬间回缓了过来,邱正陵早被不一样的建筑迷花了眼,脱去了厚重的羽绒服,便兴奋地冲上了楼,还没讲所有的房间看遍,就被紧跟着的两个女子引下了楼,还是火鸡大餐,只是入座的只有一家四口。
“不用等谁再吃吗?”昝三邻疑惑地问,邱家的人,没一个好相与的,他可不想因为怠慢了谁而招来不必要的冷遇。
“你提醒我了,”邱粤点了点头,对伺候在一旁的老管家道,“兰姨,这几天要是哪家来了邀请函,一律推掉,要是谁不请自到,你就替我打发他们吧。”
老管家恭敬地应了声。
昝三邻:……
花了两天时间适应了时差,昝三邻迷上了这座弥漫着宁静气息的古堡,这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古堡,据传曾是皇室的乡间别墅,城堡周围是一片广袤的原野,远处依偎着蜿蜒曲折绿如翡翠的小溪,溪的另一头萦绕了大片的丛林,站在城堡最高点望过去,还能看到数十头羊点缀在山坡上,一幅原野晨曦图赫然呈现在眼前。
第三日,一家四口穿戴一新驱车去了市区的一所教堂,教堂外一地的礼花随风翻滚,不远处,一辆装扮花俏的婚车旁聚集了许多人,显然刚刚从教堂里走出了一对被亲朋好友祝福的新人。
昝三邻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邱粤,这人面容沉肃,眉目里带着一丝不羁,嘴边的笑一如从前的爽朗,他也睇了一眼昝三邻,两人会心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没有掌声,没有鲜花,没有祝福,有的只是长长的红地毯前头,站着一个神职人员,昝三邻穿着一套剪裁合适的白色西装,一条红色的领带为这个时刻装点了一抹喜庆。
邱粤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他的一侧,两人相互挽着手踩着红地毯缓慢前进,身后跟着两个充当花童的儿子,他们也是穿着一黑一白的西装,只是一个笑嘻嘻合不拢嘴,一个则板着脸若有所思。
神职人员尽责地念了一通千篇一律的台词,尔后询问邱粤的意愿,邱粤低着头,看向昝三邻的眼,眸里似水一样的柔情四溢,即便已与这人沐浴于爱情中这么多年,昝三邻依旧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I do!”这是邱粤斩钉截铁的回答。
仿佛天籁中最动听的情话,昝三邻瞬间涨红了脸,血液汹涌上了心头,这一刻,他才品尝到了海枯石烂的真谛,原来不过是一声承诺。
于是,他不等神职人员念完亘古不变的台词,着着急急地回复道:“I do,I do!”
神职人员温和地笑了笑,还是称职地把台词念完,再让昝三邻回复,得到方才如出一辙的回复之后,他才宣告了这对情人在神的见证下交换戒指,结为一生的伴侣,享受公民一切应有的权力与祝福。
邱粤有备而来,自然呈出了亮闪闪的钻戒,昝84 三邻不喜奢华,身上除了邱粤送的那块内有乾坤的手表,什么都不戴,他也没研究过钻戒的价值,只是这人送出的,定然是最昂贵的。
邱粤率先给昝三邻的左手无名指戴上戒指,昝三邻的手素来不算顶好看,几乎每根手指上都残留着旧日劳作时留下的刀斫痕伤,邱粤将虔诚的吻烙印在他的手背上,再细细的吻过他每一根斑痕累累的指背,每印上一吻,便道一声:“三邻,我爱你!”
昝三邻泪眼婆娑,也依样画葫芦地给邱粤套上了戒指,只是要把吻烙上他的手背时,被邱粤揽住了腰,附身堵住了他的唇,两人唇舌纠缠,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神职人员一阵耳鸣心跳,赶忙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转身撤离了。
“爸爸!”邱正陵昂起头,他也啃过同桌的嘴,一点也没有巧克力的味道,不知道爸爸为什么那么热衷啃嘴。
亲吻中的两人被惊醒,昝三邻喘着微动的气息推开了邱粤,搓了搓热辣辣的脸颊,蹲下身抱起了邱正陵,转头离开了教堂。
教堂外,早有约好的摄影师恭候在一旁,为这一家四口留住难忘的这一刻时光。
夫夫两人拍的照片不算多,前方那对新人还在不停的更换背景,摆出不同的姿势纪念这一天的与众不同。
一个五六岁的黄头发女孩站在了边上打量了这家人有一段时间了,她昂着头看着邱粤,又看着同样打量她的邱正陵,慢慢地走近,侧着头,用纯正的英语问:“你的妈妈呢?”
“不知道!”邱正陵上的双英文学校,英文的日常对白学得滚瓜烂熟,回家之后也有专门的人执教,邱粤又常常考他,所以听与说根本不成问题,“你的妈妈呢?”
“在那里……”小女孩指了指那边拍照的新人。
“哦……”邱正陵晃了一眼,太远了没看清她的妈妈长什么样。
学校里也有布置类似于以“妈妈”为话题的作画,当然为了照顾单亲家庭的小孩,学校会善意的将这种话题灵活地变成“最温柔的亲人”,所以学生之间,不会因为出身的问题被其他的小孩讥笑嘲讽。
“你的爸爸呢?”邱正陵礼尚往来。
小女孩遗憾地摇摇头,说道:“我的爸爸不在这里,”显然她来自单亲家庭,目光里对邱粤的留恋多了几分,在她眼里,这样的男人才能解决一切的困难,“你爸爸好帅!”
“当然!”邱正陵一副骄傲的神色,他还处于模仿期,心中不可逾越的英雄就是两个无所不会的爸爸了!况且,他也确实觉得两个爸爸都顶好看!
“那你等我长大,我要嫁给你!”小女孩高兴地说,在她眼里,邱正陵长得像结婚的那个人,等她长大了,嫁给这个模样的人刚刚好。
“好吧……”邱正陵见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便点头应允了。
刚刚拍摄完的夫夫招呼着儿子离去,全然不知道自家大儿子还不懂“嫁”与“娶”的含义,就随随便便的把自己搭上红线了。
戴上戒指之后的昝三邻恍恍惚惚了两天,这个空档里,邱粤指导了他学会了骑马。虽然不敢策马奔驰,但好歹不用邱粤替他牵着马了,昝三邻小心翼翼的挽缰执鞭,弓着腰坐在马背上,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全然不像大儿子那般昂首挺胸。小家伙全副专业的骑马衣着,戴着头盔,穿着防护背心,套着马裤,穿着马靴,即便不用牵着缰绳,却还是戴着一副漂亮的马术手套,他与邱粤合乘一骑,嘴里还发出吆喝驱赶马儿的声音,一边还兴奋地叫道:“爸爸,去那边!快点!”
小家伙所指的地方,正是那弯小溪,昨日开了晴,他在溪边划上了船,在水上任意东西,玩得不亦乐乎,几乎流连忘返了。
“不行,得等上爸爸!”邱粤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脸,笑道。
昝三邻泄气地道:“你带他先过去吧,我跟正彦慢慢走过去。”他的小儿子还不能骑马,只能包裹得密密实实坐在马车上,远远的缀在后头,车上还有两个女子小心的伺奉左右。
骑了两天的马,昝三邻终于掌握了诀窍,可以在旷野里奔跑了,他几乎沉迷其中,在风的流动里听到它欢快的窜动,每每此时,他依稀觉得血液里有热滚的东西在攀升,那些骑在马背上得天下的英雄豪杰们,一定也曾如此热血沸腾过。
第197章
蜜月是一家四口共同度过的,在邱粤的带领下, 昝三邻逛了好几处举世闻名的景点,到了满是名牌商店的购物街,买了许多当做手信送人的衣物鞋包化妆品, 也去了很多小吃店,吃了许多当地的特色餐点, 甚至还拜访了藏在古香古色建筑群里制作纯手工陶瓷的华人,在慵懒的咖啡厅里晒着半个小时伯明翰南部的太阳……
半个月幸福而快乐的光阴倏忽而过,唯一的遗憾是来的不巧,举国放假, 昝三邻最想去牛剑这两坐世界顶级大学的旁听任何一位教授开设讲座也不能了。
遗憾归遗憾,邱粤说来年初夏之际再来一回,那时的雨没有现在这么冷,溪里的水暖了,鱼也变笨了, 随意撒上一网, 就能捕上一顿每餐, 马儿在原野上跑得更快,可以一直跑到附近的庄园讨杯葡萄酒喝……
临行前,邱正陵亲自看着昝三邻把他最爱的马术服整整齐齐放入行李箱才后,小脸蛋才露出了笑容,虽然他人小脚短,还不能骑马,但这套马术服穿起来很酷,他觉得很有必要穿回幼儿园给那个乖巧得像跟木头的同桌看一看才好。
一旁干站着的小正彦扯了扯哥哥的袖子,邱正陵摸摸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应承什么,于是蹲在还在装行李箱的昝三邻跟前,说道:“爸爸,弟弟问,能不能把小红帽带回去……”
“可以啊……”昝三邻随口答应,行李箱足足塞满了两大箱,大部分是带给亲朋好友的手信,空隙再挤挤,装十顶小红帽也不成问题。
两个小孩兴奋地欢呼着,尤其是小正彦,拍着手原地转了几圈,红彤彤的小脸蛋像熟透了的苹果,昝三邻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儿子情绪如此激烈,不由愣怔了一下,心里不由好奇,什么小红帽,至于他这么高兴?
思绪未定,却见窗外一抹黑影闪过,一只硕大的飞鸟扑打着翅膀稳稳的停靠在小正彦的肩膀上,小家伙不过两周岁多一个月,小身板还太柔嫩,飞鸟的外力又太大,小正彦趔趄了一下,才站稳了脚跟,兴奋地侧着头,红彤彤的小脸蛋去蹭它的大翅膀。
昝三邻赫然见着大鸟的降临,又惊又慌,他对家禽啄伤小孩眼睛的旧事记忆犹新,唯恐这只不知名的飞鸟伤了小儿子,本能地吆喝一声,赶走了那只从天而降的大鸟,一把将小儿子搂入怀中,仔仔细细地检查他的身体有没有被飞禽误伤了哪儿。
“正彦,你没伤到哪儿吧?”昝三邻颤抖着声音,衣服后背湿了一片,见儿子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即刻直起腰,慌乱地关上窗户,杜绝一切让儿子受伤的外因。
“爸爸!”两个儿子这才回过神来,一起抗议起来。
小正彦要去开窗,苦于身量不及窗户高,根本拔不开插销,着急地喊了起来:“小红帽,小红帽!”
邱正陵踮起脚跟,堪堪摸到插销,无奈身子被昝三邻抱开,不高兴地道:“爸爸!你说过要带弟弟的小红帽回去的!”
昝三邻语塞,他要是知道小儿子口中的“小红帽”是一只活生生像老鹰一样生猛的飞禽,他怎么可能会一口应允?可是见到被两个儿子一起指控,到底也是无法置之不理,于是只好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邱粤处理了。
邱粤觉得托运只飞禽倒不成问题,关键这飞禽只亲近小正彦,别人一靠近,又远远的飞走,没办法把它请进鸟笼里,况且未被人类驯服的飞禽,野性很强,一般都不愿被困于小小的鸟笼,有点烈性一点的,会不停地撞笼,直至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这是一只邱粤从未见过的鸟,他虽然在这里只住了几年,但方圆百里都被年少时淘气的他翻遍了,记忆中一点印象也没有。那只“小红帽”,身量如苍鹰一样大小,浑身黑透了的羽毛,它的喙尖与脚下四根脚趾尖也染了一抹红,滴血似的红艳,冠上只有一颗小小粒的肉瘤,红红的像簇小珊瑚,难怪会被小正彦叫做“小红帽”了。
服务于这座古堡的那些仆人,也没一个见过这种鸟类,纷纷站在门口窗前仰头观看那只稀罕的外来客,有个新来的女佣还冒险拍了张大鸟的照片发到网上寻求网友的解答,大多网友表示不认识,有人还以为是PS的,世上根本不存在这种鸟。
后来还是被老管家认出了它的身份,老管家神色慌张,告诉邱粤,那是五十多年前就已经灭绝了的不祥鸟,只有上过岁数的人才认得它,本地人唤它柏步丽,某些偏僻地区的人民还流传着这种不祥鸟会召来了巫师和吸血鬼,据传白天会四处选择目标,先勒死成年男子,喝光了他们的血,夜间则捕食那些丧偶之痛而嚎啕不休的寡妇,天亮时分会模仿死去母亲的声音把睡梦中儿童引到荒漠里,让这些失去保护的小孩在孤独中凄苦地死去,灵魂化作不祥鸟再祸害世间。
传说总带着荒谬而怪诞的色彩,昝三邻不可能相信,老管家还要让人拿枪毙了它,以绝后患呢,被昝三邻拦了下来,它祥与不祥,昝三邻不知道,但这是一只从未被记录在册的鸟类是毋庸置疑的,或许是世上硕果仅存的一种鸟类呢?枪杀了它,岂不是成为历史的罪人?可不管怎么说,为了小正彦的安全着想,他也不会让小儿子靠近这只“不祥鸟”的!
这是昝三邻第一次对儿子食言,看着小正彦抿着嘴唇不哭也不闹,昝三邻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如果不是他太放心小儿子独自一人留在古堡房间里,小正彦也不至于有机会认识了这只怪鸟了……
邱粤教育儿子的方式与昝三邻有很大的出入,对于不能带这只怪鸟回去,他是这样对小正彦说的:“小红帽是你的朋友,不管你去到哪儿,它都会记挂你,实在太想你了,它会飞到你面前,如果你也实在想它,爸爸再带你过来找它,好不好?”
小正彦明白了所谓的朋友,不是依附关系,而是彼此牵挂,真诚而不束缚,他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只站在古堡最高点的小红帽,神情笃定,认真地道:“小红帽说会找我的!”
昝三邻心头震动,想起老管家提及的那个传说,心下却是祈祷,这只柏步丽可别真找上门来才好!即便知道上了飞机,隔了那么大的海洋,动物罗盘再强大,不祥鸟也绝对不可能追到帝都的。
回到冰天雪地的帝都,昝三邻来不及邮寄手信给亲朋好友,因为他潘然醒悟把重伤未愈的袁天哲遗忘在小新居足足20天了!
圣诞节前夕,他给袁天哲做够了三天分量的食物放在了冰箱里,没吃一餐,拿一盒去微波炉叮热即可,却不料圣诞夜宴之后,他会邱粤带去了日不落帝国,一呆便是20天……
昝三邻急忙拨通小新居的座机,没人接听,不知袁天哲走了,还是……
不,昝三邻摇摇头,小新居的冰箱还有不少食材,卧室里也留有钱,门后还贴了燕园学生最喜欢叫的几家外卖电话,不可能会饿死的!
可是……昝三邻想到袁天哲斩钉截铁的模样,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思虑再三,取了车钥匙,决定回小新居看个究竟。
外头还飘着粉末的雪屑,地上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寻常人也尽量避免外出,况且昝三邻还没倒回时差,回小新居的借口又是“漏了一本书”如此拙劣,邱粤拧着眉,把厚重的羽绒服披在他的身上,只说大雪天路滑,不放心他一人回小新居,要载他回去才安心。
昝三邻抵抗不住邱粤的温柔,邱粤这么粗犷的人,却狡猾地拿温柔与溺爱束缚他,叫他没办法挣脱,只能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以往他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惧怕任何意外与危险的,可身边一旦有邱粤,或者两个儿子,他的顾虑便多了,会下意识的避免意外的发生,尤其惧怕死亡,人死了,留下另外一个他,让他怎么度过余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