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在院子里呆着的小孩在没大人管理的条件下,居然真的扎堆玩一块去了,昝六合对这个小外甥很好奇。在小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她是见过他的,可小孩子的记忆能有多久?昝六合早忘记有这么一个只比自己小三岁的外甥,于是把自己仅有的塑料玩具蛇送给小胖玩,可小胖何许人也?他家的玩具整整堆满了好几箱子,怎么可能对那条只会扭动的玩意儿动心?酷酷的扭过了脸不理不睬,昝六合看着他胖嘟嘟的脸颊,捏了捏自己瘦瘦的脸,忍不住拧了拧那两团鼓起来的白肉。
小孩子下手哪有什么轻重可言?加上小胖最不喜欢别人捏他的胖脸,尤其是大力的捏,于是仗着气力大,一把推倒了昝六合,扭头就往屋子里寻妈妈。昝六合摔倒在地虽然屁股很疼,却也不哭,爬了起来,三两步就赶上了踉踉跄跄还跑不稳的小胖,扑倒压上,骑在他的身上制服了之后,两只手一个劲的捏那两团油腻厚实的脸颊。
当元气十足的哭啼声再次划破昝家院子上空时,昝二楚现身得很及时,不过她只看到两个小孩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哭,小胖哭得肝肠寸断,鼻涕横流,昝六合哭得委委屈屈,梨花带雨。昝二楚一颗心都要化了,只当小六子被自家胖小子欺负了,一把抱起昝六合,一边哄一边骂自家儿子。
小胖那个委屈啊!一边使劲的干哭,终于哭到何充来了,被何充抱在怀里的小胖也不嫌弃何充不柔软的怀抱了,毕竟此地人心太凶险,他要爸爸,他要回家!
由于小胖吵着要回家,何充一家子吃了午饭就走了,吃饭闲聊的时候,何充得知了昝一清嘱咐昝父办的事,电信局说的什么客户端他也不清楚,那些衙门的事儿,他也没能力可以帮上,不过修建厕所,他倒是可以叫上认识的工头上门干活,至于工人加薪什么的,这些他会去找工头谈妥,昝父只管准备建筑材料就可以了。
何充很爱昝二楚,顺带的也对昝家爱屋及乌了,对昝家是真好,这些年没少往昝家填钱。年前工头叫人上班干活,薪水当然高,可百花镇上多的建筑民工,找上三个,两三天就能修建起一间厕所,论日算工薪的话,三人顶多四五千,再给工头几百块的甜头,没什么不能办的。
当然这笔建筑民工的薪水,他断然不会让岳父付的。
昝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吃饭午饭后,他干劲十足地再次踏上百花镇,选购建筑材料,必须要货比三家!
昝三邻则趁着天气不错,去采了蜜回来,弄了两罐蜂蜜,一罐留着,一罐带着去了张老师的家。张老师果然在挥墨,他的屋子里挂了好几副对联,一些字迹早干了,一些还有点湿润。张老师的字在这十里八村很有名,很多人向他求字,只有他赏析的人才会送对联,瞧不上的,理也不理。
昝三邻当然是他赏析的人之中了,当初谈好了要四副对联的,他早就准备好了,整理好了拿给昝三邻,昝三邻也把蜂蜜当报酬赠送给他,他也不客气,毫无推诿就接了下来。
张老师清高,却也鄙视繁文缛节,有的人不明22 就里,慕名前来求字,砸下大把的金钱想要得到他一副对联,他却嗤之于鼻,闭门谢客,毫不理睬。
昝三邻有时会想,张老师这么执拗的个性,不知道能不能跟镇上那间曾经不收他诊费的老医生气味相投么?
昝三邻受人恩惠,心里想着要涌泉相报,像那个老医生即便只是一面之缘,即便那样的恩惠小之又小,他都会深记在心里,他日有能力了,定当上门还恩。
第61章 新年5
年三十这天,昝家院子很热闹,天刚蒙蒙亮,何充带来了两个屠户上门了,杀猪去毛取脏,动作娴熟,但确实个体力活儿,比如捅刀子的时候,就要几个成年人合力一起制服待宰的猪才能完成。
昝家一共养了三头大白猪,杀第一头的时候已经惊动了另外两头,它们好像知道了自己的死期将至,出离的惶恐与愤怒,抵死反抗的蛮力足以令人生畏,两个屠户加上何充都制服不了,最后昝父昝母加入,合共五人之力才将垂死挣扎的白猪就地□□,不过因为消耗了不少体力,四个壮丁坐着抽了一根烟之后,才继续分肉的工作。
昝三邻只需守在灶炉前把水烧开,烧完一锅又一锅,待洗干净的猪下水取来之后,他开始熬粥,须得熬上一大锅的粥才够这么多人分吃。
因为何充的关系,那两个屠户也收走猪下水,三份猪下水全部归昝家,除去早上取了一些粉肠猪肝混入粥中,剩余的猪下水全部腌制存放起来,昝家虽然没有冰箱,但冬天存放食物还是很有一套方式,无需担心食物变质。像三份猪下水,对昝家的这么多的人口之家而言,顶多也只是三四天就能瓜食完毕。
尤其是昝三邻做的那道粉肠咸菜,据说调了蜂蜜,比昝一清在外面所吃的还要美味,于是每逢过年节必备,一边咀嚼一边下酒,比什么农家鸡肉好吃多了!就算春节第一天的早上有吃素食的习惯,昝一清亦毫无忌讳,非要端上来吃才能下咽,昝母曾说过他,被昝一清以“新年不要骂人,要说吉利的话”打断了之后,只得由着他去了。
昝母会待到初四才去橘子园干活,毕竟是大年节,谁家图的不是年节的顺利安康?昝家留了办条猪的肉,须得煮熟了再放五香粉之类的腌制两天,天气好的时候拿到阳光底下晾晒,只要别人猫狗拖走了就行,半条猪的肉,够昝家吃上整个寒假。
腌制好了猪肉,那帮工头带着两个工人也认来了路,彼此招呼了几句,喝了几口热茶,昝父便带着工人选地挖土,开始修建厕所了。
厕所所选之地就在另一边离猪圈最远的院子角落,此处远离猪圈臭地儿,离压水井又近,利于取水,实在再合适不过了!于是一行人除了工头,个个擦掌磨拳,开始干起活来。
昝母开始杀鹅杀鸡,鹅是今早何充抓来的,凶狠得很,昝母割它脖子时,被它反噬了几口,所幸啄的是衣服,要是皮肉,铁定见血的。而鸡是自家放养的,地道的农家鸡,肉质紧腻鲜美,昝父还曾想把自家养的鸡拿到集市上去卖大价钱,再到市场的肉卖行里买一些便宜的饲料鸡肉回来凑合吃,昝母坚决反对,农家人最信时运,连最安生的年节都这么节省,一年的时运还会沾上吗?
昝五湖也会帮手一点忙,比如拔毛之类的,她就很乐意做这活儿,只需把鸡毛跟鹅毛分开,毕竟鹅毛是可以卖钱的,比起昝三邻贴门神对联灶神,弄得手又脏又黏,还因为天气冷不能藏到暖和的衣袋里,是很容易生冻疮的,有一年她就长过冻疮,手指又痒又疼又难受,如果忍不住去抓痒,还会因为感染而溃烂,简直生不如死。
正在贴张老师写的那副对联,院子外一个妇人的声音阴阳怪气地笑道:“状元郎,又是你的电话,去接听吧,说是H市来的……”正是村长夫人。
昝三邻怔了怔,心跳蓦然加剧,浑身僵直了一下,糊纸的手才微微一抖,差点因摩挲过重,把沾了浆糊的对联一侧擦破。
他忙到压水井旁取水洗手,冰冷的水冲得双手发麻作痛,昝三邻尤似无痛无觉,一颗心怦怦直跳,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期末离别时,那人目送公车离去时沉郁眼神的影像。
那么想念,夜夜却从未入梦来。
村长夫人一边咬着瓜子一边拉长着音笑道:“大妹子,不是说你家也要安装电话了么?什么时候安上啊?你瞧,你家状元郎就是多人找,呵!”
昝家要安装电话的消息是昝母散布出去的,她在橘子园工作时,没能抑制住自己的骄傲之情,跟同是村里的工友们一共分享了这份喜悦,上湖村里,唯独只有村长一家才拉了电话,许多上村长家接电话的人受了不少村长夫人的白眼,如今听到她家又要安装电话,又是羡慕又是恭维,说她是上湖村最有福分的人了,大儿子有能耐,小车都开上了,三儿子还是个状元哩!将来指不定是要去京城读书的,回来管保是做县长的料!
昝母也只当交了钱,电话也能通了的,哪之后晚上回家之后才听丈夫如此这般的说通不上的原因,又气又恼又羞,村里人没什么秘密,有一个人知道的事情,基本是全村皆知,再说,昝母本来就是想要全村皆知的,好去折辱村长夫人的傲慢,借此告诉她,昝家不必村长家差……哪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次日人人皆知,人人跑来问她电话通了没,昝母只好托辞电信局的人休假,年节了之后才能通上。
村长夫人当晚就听到了传言,气得晚饭都没怎么吃,一颗心堵得慌,他昝家要是也能建起一栋小洋房,跟自家一样三层的,那她家在上湖村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所幸第二日好消息就传来了,昝家不仅通不上电话,还在上湖村里沦为别人的笑料,当然,笑料之说就是村长夫人传出去的,反正年节悠闲,村里人有闲话就听,听完之后再经过自己的艺术加工,传到下一户人家时,版本早就更改了原貌。
当然不管版本怎么变迁,只要能恶心到昝母,村长夫人就是痛快,这两天甭说吃得多香睡得多甜了!
昝母冷着一张脸,刮了昝三邻一眼,对院子门口的村长夫人冷声反嘲道:“等年节之后电信局那帮米虫上班了就能通上了,大伙儿都急等着呢,你家有电话,急什么呢?”
村长夫人狠狠吐槽瓜皮子儿,叉腰摆好了姿势,打算好好跟她一决冷嘲热讽之高下。
昝三邻迫切地赶去村长家,他甚至没有听出村长夫人跟母亲之间火药十足的对白,满脑全是那人平时或热诚或痞坏的笑,多日的离愁在这一刻显得愈加相思难耐,纠缠其间的,是剪之不断,理之更乱的麻团。
他跑得很快,期末体育考试时也有考三千米长跑,他堪堪过了及格线,还在邱粤在旁陪跑的,这会儿,呼呼的风声拂过耳际,他觉得自己的速度比考试还要快上许多,好像慢了一秒,电话那端便陷入忙音似的。
村长家的儿媳妇正在院子里杀鸡,昝三邻急冲冲跑来,不由吃了一惊,印象中,昝三邻一直都是淡定从容,何曾见过他这般急色匆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笑道:“慢着点,状元郎,电话又没搁……”
若是平时被人如此打趣,昝三邻定然脸红耳赤,这会儿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飞也似的直冲客厅,电话果然在茶几上搁放着,他抓过电话,双手因为慌乱而微微颤抖。
“喂?”他想喘匀气息,可剧烈的运动致使呼吸不畅,他一手堵住了传话筒那端,难受地口鼻齐上,只愿别显得太迫切而狼狈。
电话那端寂静无声,昝三邻心里一慌,也没管自己喘息是否均匀了,急声对着传话筒又“喂”了一声。
“我在……”邱粤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从那端传来,隐隐的叹息萦绕在尾句里,像无尽的欲语又休。
“嗯。”昝三邻像找了到了搁置此心安放之处,眸光涟漪闪亮,唇边勾起了一丝笑意。
“啧!”那边安静了片刻,邱粤发出了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嗯?”昝三邻心里一颤,邱粤惯于朝气蓬勃示人,不管遇到怎样的人怎样的事,他都能在谈笑间将一切烦心事驱逐殆尽,换一片月朗风清在头顶,何曾听过他如此百转千回的叹息?
“本来想等到今晚零点才打开的,”邱粤叹息着,低喃道,“可是忍不住了……”
“嗯……”昝三邻嗓口一紧,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情绪从胸膛升起,几欲破溢而出,这些时日他所受的重重委屈不如意,以及不能宣之于口的揪心离别之苦,在这一刻像找了到宣泄的堤口,这片天空的不远处,还有这么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想着他念着他,如他一样,刻骨难忘。
“想我了没?”邱粤追问,他由来自信,以往如果说出这样直诚诚的话,也是带着戏谑的意味,哪似现在这般毫无底气。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步步紧逼,将昝三邻拉至深渊边缘,令他退无可退,只能桎梏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中,他的一举一动,自己了如指掌。
可现在,他鞭长莫及,只能对月扼腕,因为邱粤发现,他俩彼此不仅连向对方承诺过什么海枯石烂,连普通的思念之情,也未曾宣之于口半句。
“嗯。”昝三邻轻轻的回应,话筒那边传来了“哐当”一声,不知什么器皿打翻在地。
村长家的儿媳妇回厨房拿盐洗鸡肾时,看了一眼客厅座椅上的昝三邻一眼,不由看呆了,少年眉目如画,神色恬适,微微启动的唇不知在跟电话里头的人低喃着什么,眉角眼梢全是暖暖的笑意,比外头的阳光还有炽热。
很多年之后,她也无法忘怀,客厅这角的桌椅上,少年笑颜如煦,像艺术家画框里称为经典瑰宝的剪影。
回到昝家,昝三邻将未完成的手尾全部完成,这才带着另一幅对联来到祠堂,祠堂的大门已经装点一新,大副的对联十年如一日的张贴着“春秋匪懈,继序不忘”八个大字对联,屋檐下高高挂起两盏大红灯笼。
哑伯养的大黄狗早就嗅出了来着是谁了,摇着尾巴跑过来蹭蹭昝三邻的裤管,正在宰鸭的哑伯看到了大黄狗的表现,转身一看,见是昝三邻到访,黑黝黝的脸上笑出了纸花似的褶皱,指着正在开膛破肚的鸭,打了一个手势。
这是要昝三邻在傍晚的时候过来吃鸭腿之意,每逢年节,他都会把最肥美的食物留给昝三邻,即便有些节日学校不放假,他也会带到百花三中,送到住校的昝三邻手里。
昝三邻笑着点点头,哑伯的好意,他心底感动,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把哑伯住的小耳室贴上了对联,哑伯已经张罗好了将鸭头鸭脖之类的剁块放在煤炉上炖汤了,趁着哑伯有空,昝三邻忙请他载自己上一趟百花镇,他还需去送对联呢。
哑伯二话不说,推出了摩托车就等昝三邻回家取剩下的两幅对联。
第一幅是给憨大家送去的,憨大家早就焕然一新了,这副对联,想来是昝一清借憨大的名义讨来一份,借花献佛给他们的另一个老板,听邱粤说过,王南本就是极其有抱负的官二代,为人处世很有一套方法,张老师的对联转赠给他,算不得什么践踏。
昝三邻中秋的时候在憨大父母家寄住过几天,两老是早就认识昝一清的,可第一次见到昝三邻便喜欢得不得了,一边夸他聪明长得俊,一边又塞糖果又做好吃的饭菜,简直把他当做了亲孙子宠着,唯恐他当惊受凉了似的,连昝一清都忍不住要嫉妒了。憨大父母这会儿见他上门来了,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一边招呼他吃零食,一边塞给他两个红包,昝三邻吓得推脱不已,两老人却怎么也不罢休,非要他装下不可,以示接下来的一年将会利利是是,无病无灾。
老一辈总是固执而迷信,昝三邻只好收下,薄薄的一纸红包,寄予的却是深沉的厚望。
告别了憨大的父母,哑伯又把他送到了昝二楚的家里。原本上回昝二楚回娘家时,昝三邻已经收好了对联要姐姐带回家的,奈何他们一家走得急忙,忘了对联这茬了,待早上何充待人来杀猪,只说他载了猪肉打算直接回猪肉当铺,马上年节了,这会儿生意忙得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更别说还有空暇回家一趟了。
昝二楚来应门时,手里抓着一只已经被啃得差不得的鸡腿,见着了昝三邻,又尴尬又高兴,忙把他迎了进来,客厅里,何母正抱着小胖在沙发上看动漫呢,何母是认识昝三邻的,于是笑道:“你来的正巧,你姐还说鸡腿吃不完呢,你帮她吃!”
她亲戚家每逢过年都会送两只家下鸡给何家,当然何家也没少回猪大腿给亲戚,今早她杀了一只鸡,一只鹅,家里小胖还不太会吃肉,所以鸡腿鹅腿全部留给昝二楚,昝二楚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早对肥腻的肉类失去了兴趣了,只是今天年三十,她不好意思拂了婆婆的美意,只好勉强啃了个鸡腿。
昝二楚正有此意,如今自家婆婆率先开口,她就没了顾虑,去厨房把一碟盛了鸡腿鹅翅的盘子端了出来,嘴里还笑道:“你姐夫是不是又只顾着去店铺了?带副对联回家都怕耽误了功夫,不过你来了也好,我刚收到了你的成绩单了!正要让你姐夫晚上给家里送去呢,这下子就省了再走一回的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