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玉姑娘为人如何,她到底是碧水教的教主,让她在这儿听,好么?”终于有个江湖侠士开口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在座的都是些习武之人,自然能够听得一清二楚。沈胜衣瞥了傅晚晴一眼,正想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傅晚晴轻笑一声,她拉住了玉生烟的手,懒声道,“你们商量如何对付碧水教,我们可不想知道,我们来这儿,只是喊郭小兄弟呢。”等到郭举一个纵身跳到了跟前,傅晚晴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是很随意地说道,“顾毓她受伤了,郭小兄弟你不趁这个时候好好的表现表现么?”
郭举一愣,惊问道:“她受伤了,是谁下得手?”
傅晚晴扫了一眼那被定在了原地的钟氏兄弟,漫不经心地说道:“春风一笑楼里,四处都是她的手下,你以为,谁能够伤得了她?”
“是,是她自己?”郭举的脸上满是愕然,跌跌撞撞地退后了一步,一转身就向着春风一笑楼跑去。
傅晚晴扫了那群武林侠士一眼,也带着玉生烟离去。
“傅大侠与杨大侠几时来着临安府?”经这么一闹,有些人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一个胖和尚捏着佛珠,跳出来大声地喝问道。“天机门的钟老爷子不在了,可其他的四位呢?还有作为白道盟主的傅大侠不出来主事,就交给你们几个小辈处理?先把自己的那些琐事给处理好吧!真是胡闹!”
“大和尚,你也别这么说。这事情想来傅大侠比我们更为焦急,毕竟‘玉观音’是侠义山庄的东西,而杨大侠呢……呵呵,这玉观音为何会走失,江湖上已经传遍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没说什么意思,你们白道联盟只派出了几个小辈?钟老爷子一死啊,这天机门成什么熊样了?咱们这白道联盟还有指望吗?”
“请诸位安静安静,听沈某人一言。”沈胜衣开口了。
威扬镖局被指责,钟氏兄弟眼中只有女人,在场的也只有沈胜衣的话能够入耳。
沈胜衣在江湖上是没有什么坏名声的。
千碧岛是一个很不容易进去的地方,越青檀说将“玉观音”送回了千碧岛,不管这事情是真还是假,他们都是要去闯上一遭的。
成了他们在江湖上也有了名气,说出去都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输了,那也是推脱给白道联盟,说是内部子弟争吵,没个好主意。
有的人为了大大小小的琐事烦恼,而有的人却是轻松惬意的四处游荡。
西湖边的小楼阁中,傅晚晴靠在了玉生烟的怀中,将桂花糕一点点的掰碎了,喂到她的口中。“他们会怎么进入你千碧岛?会有多少人一同去?我猜啊,进去的人都回不来了,光靠那些人对付你们碧水教,还远远不够。”傅晚晴眯着眼,很是轻快地说道。玉生烟在她的眼中,只是一个女人,而不是有教主身份的人。她可以对玉生烟坦言一切计谋,她丝毫不担心玉生烟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傅晚晴信任玉生烟,这种莫名的信任是在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在心中扎了根。
玉生烟是一个很淡泊的人,可是傅晚晴不要这样像是轻烟一般的人。她要将那阵烟抓在手中,一点点的揉入骨和血。她与玉生烟面对面坐着,指尖从她的唇角擦过,将那糕点的碎屑抹去,她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升起与你比剑的念头了。”
玉生烟舔去了傅晚晴指尖的碎屑,低敛着眉,淡声应道:“这样很好。”
“不好不好。”傅晚晴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笑问道,“你猜,我现在在想些什么事情?”
玉生烟淡淡地应道:“不知。”
傅晚晴的手环住了玉生烟的腰,她将头埋在了玉生烟的胸口,听着那平缓的心跳。许久之后,从她的口中泄出了一声闷笑,她说道:“我忽然觉得三个月的时间太短了,我想将你留在我的身边,直到我腻了为止。”
“三个月。”玉生烟淡声道。
心中却忽然间叹了一口气,傅晚晴就是傅晚晴,她的心中最先的永远是她自己。
“你的心跳节拍乱了,你方才在想什么?”傅晚晴的感觉很是敏锐,她抬起头来,盯着玉生烟的双眸,似是要从中窥探什么奥秘。玉生烟面不改色地应道:“没什么,那大约是你的错觉吧。”
傅晚晴吃吃的笑了一声,眸中转过了一道厉色,她轻轻地说道:“一个多月过去了,属于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可为什么,总会有一些人喜欢出来打扰呢?”
从冰凉的湖水中冲出来几条身影,他们的面庞用黑色的布巾遮着。手中的长刀折射着冷光,齐齐地朝着傅晚晴招呼去。只不过还没有接近亭子,就又有几条身影闪了出来,将他们手中的刀给拦截住。
傅晚晴目不转睛地望着玉生烟,问道:“这两拨人,你认识?”
“还是白山堂的弟子。”玉生烟应道,“蒙着面的,大约是你傅大小姐的仇人吧。”
喜欢傅晚晴的人很多,厌恶傅晚晴的人也不好。仇人?如果每一个都记得,她傅晚晴恐怕早就因为那些事情而累得半死了。噗通几声响动,有几个人被踢入到了湖水中,溅起了一片水花。碧绿的湖水,逐渐被血色渲染,只是那从湖水中刺出来的一刀,也砍断了白衫人的一只左腿。
“你教中的弟子功夫不错。”傅晚晴赞了一句。
“我听说烟霞岛的功夫融汇百家之长。”玉生烟望着傅晚晴,忽地问了一句,“大小姐学的主要还是烟霞岛的功夫吧?7 侠义山庄的侠客行剑诀破绽太多,恐怕早已经被你摒弃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你是想要与我比剑了?”傅晚晴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兴味来,她的指尖卷着玉生烟的一缕发丝,轻叹一声道,“烟霞岛却是留下了很多武功秘籍,老头子却是不知道的。”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这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啊,可没有个消停的时候。那些蒙着脸的人都被打入了湖水中,可白山堂的弟子也多多少少受了伤,尤其是那个断了腿的。他们不是为了救傅晚晴,他们恨不得手刃了傅晚晴,只可惜,傅晚晴坐在了他们教主的怀中。
“教主,白道联盟开始商议对付我教了,请您回教中主持大局。”
玉生烟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吭声。
傅晚晴松开了玉生烟,身影迅疾如同闪电一般,出手封住了那个断腿的人身上大穴。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瓷瓶扔到了那人的手中,她悠悠地笑道:“领了药回去吧,你们教主是不会回碧水教的。还有请你们回去告诉楼可心,好好布局,不然连与我傅晚晴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亲自报仇了。”
“你——”
“你们回去吧,按照傅大小姐吩咐的话去做。”玉生烟淡淡的说了一句。
教主的话语就是最大的指令,纵然心中满怀不甘,可也无可奈何。
傅晚晴看着那消失的身影,轻笑一声:“有你这样的教主,怪不得碧水教快要覆灭了。”
“你不是很欢喜么?”玉生烟反问了一句,见傅晚晴脸上划过了一缕惊愕,她又继续说道,“有你傅晚晴在,这江湖焉能不乱?”
傅晚晴笑了笑,问道:“玉生烟,你这是责备我祸害江湖么?”
玉生烟摇了摇头。
她知道傅晚晴要报仇,不赞许,却也不代表着她会去阻拦。
第027章
郭举觉得自己喝醉了,可是今日分明是滴酒未沾。
一脉青山连远色,无边落日使人愁。
他坐在了栏杆上,眺望那如同火一般燃烧过的云霞。
红的像血,艳的像血。
“郭小兄弟这是在伤高怀远么?”一阵轻笑传来过来,是傅晚晴。她一个纵身就落到了栏杆上,与郭举一般,看着远处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郭举苦笑了一声道:“傅姐姐,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做郭小兄弟。”
傅晚晴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她点点头,应道:“我知道。”
郭举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又问道:“我看到了漂亮姐姐手腕上的血了,她的手臂上有一条又一条的伤疤……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我很不明白,难道她的心中藏着一个人吗?那我是更没有机会了对么?”
“她手腕上的疤痕确实是要提醒她自己记住一个负心人。”傅晚晴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那个负心人不是她的心上人。她娘亲的忌日到了,可这样终究只能伤害自己的躯体。郭小……你以后可以劝劝她。”
很多事情,是三言两语无法讲明白的,负心人,这世间多是负心人呐,就像是那声名赫赫的傅晖,想到这,傅晚晴的眸中掠过了一丝冷意。
“恐怕是没有机会了。”郭举低着头轻声道,一双澄澈的眸子中满是愁绪,他偏过头看着傅晚晴,忽然问道,“傅姐姐,你喜欢玉教主么?”
“喜欢啊。”傅晚晴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只有玉生烟才能够配得上我的喜欢,可是,我还是要杀了她。”
“难道因为她是碧水教的教主吗?”郭举心中一惊,追问道。“傅姐姐,你向来不理会江湖中所谓正邪的。”
“是的,我不理会。”傅晚晴笑了一声,她的目光投向了远处。落日的斜晖落在她的脸上,如同镀金一般,她开口道,“我喜欢她,因为她是玉生烟,我要杀了她,还是因为她是玉生烟。傅晚晴与玉生烟,只能够存在一个,你明白么?江湖的巅峰,那只能够容一个人站立。”
“我不明白。”郭举摇了摇头,“喜欢一个人,不是要为她掏心掏肺么?傅姐姐,如果你真的爱上玉生烟,你怎么可能舍得杀了她呢?如果杀了她,你留在世间会有多么的寂寞?你一定会疯狂的。傅姐姐,你不喜欢玉教主,你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不。”傅晚晴摇了摇头,她的眸中泛着一抹神采,“我喜欢玉生烟,我想与她做很多的事情,我可以替她挡剑,可以为她受伤,如果她想,我可以给碧水教留下一条活路。只不过,我还是要杀她,她玉生烟是我的。”
“傅姐姐,你是将你自己放在了第一位。你真的想杀玉生烟么?这恐怕只是你心中的一个执念。你想跟玉教主争第一,可是玉教主那么淡泊的人根本就没有把第一放在眼中,这样子使得傅姐姐你比战败了还难受。你想杀玉生烟,倒不如说你想跟她比试。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全是虚话了,两个人,只有生与死。”郭举的一双眼睛像是能够看穿一切,他丝毫不畏惧傅晚晴,大声地说道,“傅姐姐,你口口声声说想要杀了玉生烟,可是很可能到了那时候,你却下不了手。玉生烟是个很危险的人,傅姐姐你还是离她远一些吧。”
这世上最危险的,往往是无情之人,对别人无情,对自己亦是无情之人。
“不行。”傅晚晴摇了摇头,笑道,“你忧心此事,倒不如去看看顾毓吧,我上次对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傅姐姐,我……”郭举垂了头,眼眸中满是懊恼与沮丧。
“你要走出第一步。”傅晚晴道,“你为了他人活了多少年?不过是一个身份的束缚罢了,很快就要解开那个枷锁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想么?”
“想啊,怎么可能不想呢……”郭举的目光一下子飘到了极遥远的地方。他羡慕了多少年,渴望了多少年?人人都知道他郭举是飞鹰堡的少堡主,可谁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子呢?她有一个为了挽回自己丈夫心思的娘亲,她有一个为了爱情不惜牺牲自己女儿一生的娘亲。父亲老了,娘亲死了,可是自己作为所谓传宗接代的“儿子”却留在了飞鹰堡,留在了江湖人口中。少堡主,少爷,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称呼?
郭举的眼眸中沁出了一点点的泪意来,她双拳紧紧地握紧,一抬头映入眸中的就是傅晚晴那带着鼓励的眼神。“我不知道顾毓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我知道,如果她喜欢上了你,喜欢上了男人身份的你,那一但真相被揭露,以顾毓的刚烈,你们不会有结果。”
“她现在心中没有人,你想要被她记住,那就只能够用真实的自己去面对她。”
郭举似懂非懂地离开了。
傅晚晴坐在栏杆上,望着那逐渐拉黑的夜幕,沉沉的叹气。
正如郭举所说,她不懂喜欢,也不懂什么是爱。
“顾毓是你身边的人。”玉生烟的声音传了过来,谁也不知道她在那儿坐了多久,听进了多少的话语。她的脸上有一丝红晕,似是饮了几杯小酒,将眸色也熏得氤氲一片。“郭举她,倒真是一个可怜人。”
“你的铁石心肠几时化开了?也知道关心同情他人了?”傅晚晴从栏杆上头滑了下来,她站在了玉生烟的跟前轻笑一声,说道,“你饮酒了,竟然不知邀我共饮?”
“酒,使人沉醉,不是一样好东西。”玉生烟抿着唇角,轻笑一声。
“可我想与你饮酒。”傅晚晴紧凝着玉生烟的眼睛,淡淡的说了一句。
“好。”玉生烟点点头,从她的口中,似乎很少会有拒绝的话语。傅晚晴盯着她的神情开始沉思,是不是在别人的跟前,玉生烟也是应得这么爽快,不知道拒绝?嗤笑了一声,她又摇了摇头,哪里会有别人?玉生烟只能够留在自己的身边。
酒香,女儿香,是酒醉人么?
氤氲缭绕的烟气,随风轻扬的薄纱,有如梦境一般朦朦胧胧。傅晚晴勾着玉生烟的脖颈,将那清冽的酒一点点地渡入了她的口中。
烛火一颤一颤,似是下一瞬间就会被风吹灭了。
门上倒映着一个人影,绰约窈窕。
砰地一声,是酒坛子摔在了地上,闹出的动静。
“谁?”顾毓喝了一声,沾着鲜血的簪子被牢牢地钉在了桌子上。袖子将那或浅或深的的伤痕给掩盖住,顾毓睁着一双惺忪的醉眼,摇摇晃晃的拉开了门栓。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人。
顾毓掩着唇轻笑一声:“郭举,你这是闹什么?你疯了不成?好好的公子少爷不当,非要装成个千金小姐?”顾毓将人拉了进来,又甩上了房门,她的手拂过了郭举那清俊的面庞,酒气喷薄,她继续说道,“天下的男儿皆负心,只有我娘亲才会那么傻。男人喜欢女人的滋味,女人呢,是不是也会喜欢男人的滋味?郭少堡主啊,你来得正好。”
郭举的面色涨得通红,就连眼眸子都像是要烧起来了,她一把抓住了顾毓的手,湿滑而粘稠,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将袖子挽起来,那旧的伤痕上又添了几道新的,郭举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顾毓呢,却是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笑道:“郭少堡主,来嘛,这点小伤痕算不得什么。”
涌入口鼻间的是浓重的酒气,郭举将自己的衣襟从顾毓的手中拉了出来,看着那与往日同的顾毓,她心中忽地燃起了一股气来,将顾毓扶到了床榻上,她冷静地说道:“你喝醉了。”将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臂拉了出来,郭举耐心地为她涂上药粉。
醉了的人,很少有安分的,至少顾毓不是那等人。
她放弃了撕扯郭举的衣衫,可是却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郭少堡主,你不是扬言要娶我么?”顾毓痴痴地笑着。
郭举觑了一眼,极为艰难的收回了目光,她一个手刀劈在了顾毓的肩上,使得她晕死过去,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为她合拢衣襟。
江湖上能够消去疤痕的药膏,千金难买。
可是郭举的身上却有,作为飞鹰堡的少堡主,她能够得到江湖上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清凉的药膏在指尖涂抹开,一点点的发烫起来。
郭举已经分不清是药膏的清香,还是顾毓身上的香味。
她像一尊佛像一般,在屋中端坐到了天明。
醉醒的人口中叮咛一声,捂住了发疼的脑袋。许久之后,一声惊叫:“郭举,你——”
“你醉醒了么?”郭举揉了揉干涩的眼眸问道。
顾毓坐起身,又慢慢往后躺下去,她笑了一声道:“我兴许还在做梦吧。”
昨夜的记忆一点点的灌入到了脑海中,她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我不是什么少堡主。”郭举苦笑一声道,“我也想做一个很平凡的女儿。”
第028章
千碧岛,真是一个要命的地方,几乎所有的船夫听到了这个名字,都拒绝渡人入海。
只有一个白发皤皤的老翁答应了,他捋着胡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哀怜的目光像是在看一群死人。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很多的人退缩了。沈胜衣思考良久,派出了几个点沧派赶来的弟子,可是他们一走就没有任何讯息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