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对我的心意毕竟是真的,难道我便这么心狠?
说不定就是他前世负了我,所以今世这般对我,让我也负了他,这本是公平之事,何必焦虑?
可他受这掌力本也是为我,他既不是我杀父仇人,对我便没有杀父之仇,反而有养育深恩,此后他虽迫我,然而肯为我重伤,自是情深了,这么想来,终究是恩大于过。
江顾白长这么大,描述姻缘的书却只看了西厢记与牡丹亭,牡丹亭的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他向来不敢深想,而西厢记的却不免多加揣摩。他不知西厢记真实的结局是张生负了莺莺,只道莺莺感念张生情重,尚且可以以身相许,难道我便这样坐视不理,由他伤逝?纵然我未对他心动,这本也会让我良心难安,何况我对他是有一点,有一点点……
这么想着,江顾白却是扶起江楚生,为他输了些内力,江楚生似乎好受了一些,醒转过来,江顾白扶他躺回去,半晌后,迟疑道:“我……带你去找神医,如何?”
“只怕路途遥远,还没走到,我便已死了……”
江顾白眼角一热,“不会……”
江楚生盯着他,道:“我若是死了,却还有一件心愿没有达成。”
“什么心愿?”
“顾白,你明明对我动心,却不肯与我在一起,想必你是恼我先前不顾你的意愿,我一直为此耿耿于怀,然而,我若放手,你又不肯从我,我也只好继续不顾你的意愿下去,这样……这样你总还有机会能和我在一起。”
江顾白低叹一声:“罢了,你,你都已这样了,我不怪你了。”
江楚生顿了顿,苦笑道:“顾白,我比你想的贪心,我不是想求你原谅,我是……”他伸出手去,覆在了江顾白左手手背上,江顾白的手动了动,然而还是没有甩开。
“顾白,你可不可以……在我临死之前,从我一回?”
江顾白猛然起身,“不行!”
江楚生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这是我,临死之愿,若不得逞,我……我就算死了,那也记得……记得我这一生喜欢上一个人,却无法得他回应。”
江顾白听他说得情真又惨烈,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而此时此刻无法深想,忍不住道:“你都已这样了,何必?”
“顾白,你知道吗?我是何时对你动心的?”
江顾白抿着唇,本想要让他别说了,可是听他这话,却不知为何没有阻拦,暗暗想着,我听一听也无妨。
“你说你好断袖时,我的确……只是对你起欲,这样一来,便可迷惑于你,但你并非真的断袖,叫我计划落空,我当时是有些生气的,好在后来……”他笑道,“后来用武当引你,你果然中计,其实我说的话半分也不实在,武当秘事,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查到?何况我告诉你的是阮清,阮清她虽然喜欢你爹,但自从你爹娘被废武功,逐出山门,她未曾阻止得了,一怒之下,早便离开了武当,你若要查她,等你查到武当,只怕已过了三四个月。”
“我那时正是疑你别有它意,想要调虎离山。”不过,他说的那些引他的话竟是假的,这也叫他料想不到。
“后来你带我出门,我也不过贪图你色,多日寂寞无聊,撩逗而已,然而,后来你被压成重伤,我是有些歉意的,虽然不多……”
江顾白忍不住哼了一声,但看他有气无力地叙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讽刺的话来。
“后来了凡大师认定你能改变我脾性,我暗自取笑,只觉得他火眼金睛一世,终究看错,你本是我禁锢住的,如何改变我?”
“后来,你在床上叫我一声江哥哥,向我求饶,不知为何,我的心便动了……被元白害了,你来看我帮我,我不过是觉得你多管闲事,我在牢中忍上一两个月,一来是想看看那小兔崽子到底能心狠手辣到什么程度,二来则是想要挨到生死关头再炼易筋经。元白不敢杀我,他只会让别人来杀,然而中元教上下无人有这个胆子,有胆子的我也可以三言两语戳中他的心事让他转为我所用,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帮我……也许,你帮我时,我也动了点心,但真的动心,却还是你我初次。”
江顾白脸色微红,暗道这人果然不要脸,旁人动心都是别处,他动心竟是在床上……
“顾白……顾白,若我今次侥幸不死,你可能答应与我做夫妻?”
江顾白摇头,“不可……”
江楚生目光黯淡,自嘲道:“像我这样的人,连死前的愿望,也无法让你这样心善的人完成。”
若江楚生真的死了,只怕他现下便是在加快他死掉的速度。江顾白咬了咬牙,却是无法开口应承,他怕江楚生是装得伤重来诱他承诺,分明先前没有伤得这么重的,如何这么些时日里,他却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然而,万一呢……
“顾白,你是不是怕我骗你?”江楚生好像看出了他的怀疑。
江顾白垂下眼,既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
“我若要骗你,如何……如何伪装脉象,又如何……”他止口不答,却是凝视于江顾白。
江顾白自然知道他说的话是真的,何况他面色唇色苍白,一直有气无力……
“我,我答应你……”江顾白终于松口,紧张得身子都僵住了。望闻问切,以他现在的情况,他若是拒绝他,便是让他雪上加霜,如果他真的害死他,只怕会永远心存愧疚。江楚生都已这样了,他不如答应了他,若他好了,他再反悔狡辩便是,那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等他回了武当山,他又能耐他何?若是江楚生死了……死了……那他,他也算,完成他临终前的愿望。无论如何,总是哄他罢了。
江楚生目中出现狂喜,然而却因伤重而不能动弹,“那你亲我一下,如何?”
“我……”江顾白为难。
“你难道是在说谎话哄我么?说愿意与我在一起,却连亲也亲不下来。”
江顾白捏了捏拳,犹豫了一下,“不过是亲,我可以……”说罢,他凑过去在江楚生面颊上亲了一下。
江楚生闻到他颈间香气便几乎想把人搂过来,暗暗忍耐,道:“亲脸颊未免太没有诚意了,哪里做夫妻的人只亲脸颊的?”
若是平日江顾白早就恼了,但江顾白凑近他时更能看见他眼眶处的黑眼圈,心头一软,便横了横心,也亲下去,只亲在唇上,蜻蜓点水的一下。
江楚生再也忍不住,一个翻身便把江顾白压在身下,深吻进去,江顾白不敢推他,恼他伤成这样还要动欲,亲着亲着却是心头软化,自己也不免软了下来,任由江楚生在口里肆虐。
“顾白,我是真心对你,在武当山上重伤藏匿时,我便知道,我本以为对你之情深刻,顶多能保证十年八年,再长下去,我自己也不一定,然而,那几天我明明可下了武当山,哪怕是找间客栈,精心疗养,无论如何,总也比窝在那里等你好,那是最烂的招数,不但于我功力无益,还不一定能带走你,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找个地方专心养伤,等伤好后再找你,我实在是忍不住……”自嘲道,“若我当初对元白的母亲有这样的情意,只怕宁肯自己替她受罚,也硬要包庇到底。当初弘毅,也正是因为情才自废右手救她,此后更是叛出中元教,反而跟着她来祸害本教兄弟。”
“你还是躺下去吧……”
忽然看见江楚生中气足了些,江顾白想起医书中所道回光返照,心头一惊,忍不住流泪。
江楚生亲他眼睛,甜蜜道:“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我一听,心情愉悦,伤便好了大半。”
“哪有这么容易好?”江顾白皱眉,担忧地去摸他脉搏,江楚生的手微微一侧,然而却没避开,好似中途硬生生制住,怕惹人怀疑。江顾白心中狐疑,立起疑窦,抿了唇,道:“你不愿意让我把脉么?”
江楚生道:“我……我怕你生气。”
江顾白盯着他半晌,忽然冷了脸,将他推开。
“顾白!”江楚生拉住欲起身的江顾白的手腕。
江顾白气得浑身颤抖,“你……你竟用这样的招数骗我,你……”使劲一甩,便将手甩脱,江楚生本可以死死攥住他的手不放,然而看见他气成这样,心头也是一惊。他原本装作重伤,无非是因为江元白说的那番话戳中了他的痛脚,江顾白对江元白情重,在他心中自己肯定比不上江元白。江顾白要去追江元白,他老大不乐意。心念一转,便想着江顾白心软,他装作重伤难治,他一定会忍不住留下来陪在他身边。江顾白主动从他的滋味比他想象中的美好,心旌神摇之下,便忍不住露出了破绽。
江顾白将他推开甩开之后便是起身,大步往屋外走去,江楚生追将上去,跟在他身后,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抓住他好好道歉,还是抓住他不管不顾亲吻揉捏的好,反正他是不会放过江顾白的,江顾白对他又不是无意,若是无意,他说不准还松开些好好勾他的真心,江顾白为人虽善,但是仍嫌迂腐,既然真心喜欢,与他一起便是,他开始虽对他强迫,往后总是不会。偏偏他只记得从前的强迫,却不想想往后的和乐。
江楚生明知道江顾白因他早些时候的强迫,并不相信他,然而煮熟的鸭子刚刚到嘴就那么快飞了,他心中也是郁郁。说起来他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伙,然而对上江顾白,却是各种滋味齐上心头,他自己都忍不住冲动了起来。什么怀柔手段欲擒故纵全然想不到,完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你想摆脱我,想也别想,反正你注定便是我的人。
想当初他落难之际,本有一千条一万条计策脱身复仇,江顾白来帮他,他也不过嫌他碍手碍脚,之后,甚至想着,江顾白来帮他,是江顾白的幸运,若非他在他落难之际出手相助,他出了那牢笼,第一件事便是要杀了他重夺中元教教主之位,江元白是他骨肉,他不想杀,江顾白却是他抱来的孩子,没多少感情,正好可以泄泄愤,想不到到后来,他心中反而更重江顾白了。
江顾白寻了一条小径,往山上爬去,江楚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暗暗计数,江顾白现在生气得紧,他如果立刻就把他抓回去好好疼爱,想必他一定生气哭闹,情绪激动,若等他多走两步气消得差不多了,他再把他抓回去,那么便可共享极乐,好好温存。俗话说的好,床上是最能和解的地方,便连夫妻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江顾白心中有他,既然有他,到了他怀中自然忍不住软几分。
心中这么想,江楚生的郁闷便散去了些,只是看江顾白头也不回地快速爬山,却是暗气,明明对我有意,竟然还这么一副绝情的模样,看等会上了床,我要让你怎么攀附我抱着我!
爬到半山腰,江顾白的速度分毫也未缓下来,江楚生原本计划着计一定的时便将他抓了暖床,只是,不知为何,他竟也迟迟没动,反而跟着他上山。
大约终于有些累了,或是被他跟着跟烦了,江顾白回头,冷冷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江楚生道:“你要上山,我也要上山,我看你选的这条路不错。”
江顾白冷笑一声,“那你便自己上山吧。”
说完,他竟然略过江楚生,往另一边走去,而后,又往山下走。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分明上山比较累,何以下山更难呢?哪怕懂武功的人,那也不敢在万丈高山上往下攀爬,此山虽没有万丈,但也是高山。
江楚生看他那般,默默无言地跟着他下山,走不过一刻钟,却是闷哼一声,假作心痛,捂着心口栽倒在一棵树的树干上。
江顾白听见动静忍不住回头,看他那般骇了一跳,想也不想,便跑过去扶他,“江楚生!”
江楚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便翻了个身将他压在横生的树干上,唇堵住唇,舌头飞快地探入他的嘴巴,搅动他的舌头。
江顾白这才明白自己又上当了,恼他这般不要脸,不住挣扎。
想必是上天也看不惯江楚生,江楚生原本假作心痛,然而制住他挣扎时,竟似真的心口一疼,没牢牢压制住江顾白,江顾白那么挣扎,江楚生往旁一滑落,带动了江顾白,两个人便一起掉下了树去,往山下落。
他们已走了许久,快要到山下,然而此刻离山下还有十来丈高,若是摔下,那也够呛,中途不过有矮小丛叶阻了些去势,然而在坡上滚了一滚,却似更快地往下掉去。
“砰”一声响起,尘埃落定,江楚生却是躺在江顾白身下,将他抱在怀里。
江顾白惊异莫名地支起身看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何护他。
江楚生唇边溢血,面色苍白,却竟对天大笑,长笑不绝。他中气并不充足,然而笑声却十分响亮,似乎充满了凌云豪情。
江顾白的手抖了抖,本似要去碰他嘴角,但却没有伸手。
江楚生止笑,目光复杂,道:“这人世间一报还一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顾白,你说是不是?”说罢,他便昏了过去。
第十九章
这下江楚生是真的重伤了,原本他心脉之上的伤便没好全,经了江顾白和自身的重力一压,伤势便重了起来。江顾白为他把脉,好险没有生命危险,江楚生本就炼了中元教内长生诀,筋骨内息均是强劲,加上易筋经自生罡气,却是天然屏障,如果他不是先前在武当山上潜伏许久身体受损,未经疗养心脉仍伤,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只要不砸到脑袋,便不过轻伤,修养几天便好了。
因心脉上受伤的缘故,这伤势须得好好护理。江顾白原本怒气冲冲,但是摔下山崖时江楚生竟想也未想护住了他,这与之前相比,对比太过强烈,无法不叫他动容,抓药熬药,倒比之前还多了几分真心。他那个时候虽然照顾他,然而心中所想,却是之后定要与他断了,现在却只想替他疗伤,至于别的,却推后再说。
江楚生何等样人物?揣测他人心思向来揣测得厉害,只不过对上江顾白,不知怎地却没怎么多用这项技能。看他这般,自然明白先前自己不假思索之下所做的事情动了他心怀,若是能加以利用……
江楚生虽对江顾白用了真心,只是那阴谋诡计,仍觉得可用,谁说感情之事便不能谋划?若是不谋划,岂不眼睁睁地看着中意的人跑掉么?
“我以为,你这次会丢下我了……”江楚生目光幽幽,“我骗了你,你就算丢下我,我也不会怪你……”
江顾白把刚熬好的药放在床边小凳上,不答,坐于床边,将他放在床侧的手腕抓起,细细把脉。
“过不了几日,这伤势也会好的……”
“你是不是准备等我伤势好了就走?”
“……我正要回武当山。”
“顾白,你若是那般狠心,就不要一次又一次地心软给我希望,我对你那般,你对我却这般,我纵然想断了对你的希冀,那也是不可能的……”
江顾白垂眼,俯身把凳子上的药碗拿起,用调羹舀了药来,一勺一勺喂至江楚生嘴边,江楚生一口一口地把药喝了,在最后一口时,却是咬住调羹,手一伸便将人搂上了床,江顾白倒在床上便急急忙忙想要起身,江楚生双手抱他双脚缠他,将他整个人都困在床里。至于碗和调羹,直接挥出去哐当一声碎了。
江顾白略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都说武当弟子一诺千金,你既已入了武当,自然也该维持维持武当这一美好风尚,你说是不是?”
江顾白一下子想起先前答应与他做夫妻之事,红脸道:“我那时候是看你……看你病得快死了,所以说些善意的谎言!”
“善意的谎言?你纵然在前头加上个好听的前缀,那也是谎言,顾白,你这是想要说话不算话?”
“是你骗人在先!一人一次,自然也抵消了。”
江楚生不由笑了,“一人一次?敢问江少侠,我是谁?”
“江楚生。”
“身份呢?”
“中元教……你!”
“是了是了,我是中元教的,那么说话不算话本也是我教传统,哪怕我平日里遵守诺言,但就算不守诺,旁人又奈我何?顾白,你现在可是武当弟子了。”
“你不要脸!”
“男人追求老婆的时候,本来就是不要脸的。”
江顾白一听这话便开始挣扎,江楚生将他紧紧抱住,嘴唇不断亲他。江顾白挣扎了一会便停下,微微喘气,似是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