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信,拜访完武当,咱们回中元教一趟便是。”
江顾白抿唇道:“你若是对素心下手,我……”
江楚生摇头,“你放心,打狗还看主人面,我回了中元教,一共只杀了三个人。”
“三个人?”江顾白有些紧张。
“看守过我的卒子,还有一个江阳坛主,放心罢,别人我可没有动。”
“你若动了,我便回武当山!”
江楚生看他模样认真,笑道:“放心,你护短,我也护短,无论如何,我不会动你的人。”说罢将他搂进怀里。江顾白本仍有担忧,但是被他揽在怀里,竟是心情平静,慢慢的止住波澜。
与江楚生一道翻上了山,这一回两人的轻功都用了上来,走上武当山,只见解剑岩旁站了两个十七八岁的童子,望见江顾白便道:“顾白师叔且住!”
江顾白走近他们跟前,道:“怎么了?”
“坊间传闻,明月楼楼主得了七种武器中的赤练勾,在江湖上多造杀孽。他杀孽太重,武林群起而攻之,掌门太师伯已应了凡大师之邀,携众师伯师叔们前往少林,共商大事,我俩在此等候,专为师叔传信。”
“这样么?”江顾白沉吟,“多谢你们了。”
两个童子腼腆地摇了摇头,“不用谢。”
长辈不在,上山也无用处,他们那一趟,少说也要几天,江顾白与江楚生对视一眼,准备先离开武当山,之后再来拜见。
江楚生道:“赤练勾会到上官明月身上,只怕我那堂弟,呵……”
江顾白想起沈修文,不由道:“这……这会不会出事?”
江楚生摇头:“七种武器一出哪样不是腥风血雨,他有分寸,何况我从前见过上官明月,他心机之深,思维缜密,江湖中人想要让他吃亏,只怕不容易。再说,此事由少林主办,了凡大师向来超脱,不会不明白其中的猫腻。”明白了,自然会制止。
“那我们,不去少林么?”
江楚生看着他,道:“我们上少林,反而旁生枝节,顾白,你我身份特殊。”
赤练勾本是中元教之物,虽然这么多年来兜兜转转,然而一直都由中元教保存,许多武林人士也许不知道中元教与赤练勾之间的联系,但他和江顾白本是中元教的人,魔教之人轻上少林,被正道人士发现定要好一场阴谋论。
江顾白自然知道其中的隐意,只不过无法立刻见到师伯师叔禀明事情,终是遗憾。
江楚生带他往中元教方向去,期间去了一趟恶公公恶婆婆的民居。
江顾白已隐隐猜到恶公公恶婆婆的身份,不过这次来却没有见到人,等回到中元教,留在中元教内的右护法禀报了少林的那场大事,江楚生吩咐下去让大家按兵不动,以后专做生意,逍遥自在。周子旭惊得差点连下巴都掉了下来,忍不住问“为什么?”情不自禁地瞟向江顾白,暗忖蓝颜祸水。
江楚生握着江顾白的手腕,道:“没有法子,以后要养家糊口,却不能再打打杀杀了。”
周子旭瞪着眼睛看他和江顾白。江顾白微微低头,而后,却又抬起了头,平静地与周子旭对视。
“……是。”周子旭拱手,很有些郁闷。
江楚生和江顾白这到底算什么关系?从前他们叫江顾白少主,难道以后要叫教主夫人么?
江楚生之意他不好反驳,不过……有些事,还是要慎重的好。
知会了一声底下人,江顾白到了中元教,便开始打听素心的下落,素心既已嫁出去,自然不会留在他的房里。他将龙周管事都找来问了问,甚至还想找右护法来问一问。江楚生看不下去,便让人把素心带来,让他们在天元居里见面。不过,他却呆在房里,听他们说话。
江顾白有些忐忑。
素心来时一副妇人的装扮,发髻高挽,鲜亮衣衫,面色红润,小腹微凸,瞧来婚后生活十分幸福。
江顾白不由道:“素心,你这般,我就放心了。”
素心目中含了些泪,道:“……少主。”欲语还休,忍不住一笑,“我也放心了。”
“你幸福吗?”
素心笑道:“比我以为的幸福,我最开始,以为会不幸福。”
江顾白一愣,素心低声喃喃,“少主,我也希望你幸福。”
江顾白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拍了拍,又放下。
素心的手微微动了动,然而还是回握,很快与他一同放下,叹道:“少主,素心以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自己一个人……不,不是……”垂眼,“你,你和教主在一起,好好地过,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少主……”
江顾白点了点头,“你也永远是我身边的小丫头。”
素心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我出来太久了,相公会担心,少主,旧既然已叙得差不多了,素心这便告退……”
“走得这么快吗?也是……孤男寡女终究不妥,若太久了你相公……无论如何,我都将你当亲人,素心,你若受了欺负,可以来找我。”
“不了,他对我很好。”素心微笑,“我不会受欺负。”
“那……那便好。””少主,保重。“
“保重。”
送素心到门口,这么一场匆匆的见面,不知为何,心中有许多怅然。素心与他见面的时刻连一炷香也未超过,她说自己出来得太久,只怕是怕她丈夫误会。
莫非江楚生给素心寻的丈夫是那么容易吃醋的吗?还是……
江顾白微微抿唇。
“顾白,我带你去望霞峰。”从房内屏风后出来的江楚生忽地这么道,从背后揽住他。
江顾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认了,与他一同启程,两人独自往巫山而去。
“……武当离望霞峰更近,你为何不先带我来望霞峰?”
踏着山路,江顾白忽然询问,这一路上江楚生与他谈起江湖之事,或有武林秘闻,或有江湖琐事,然而他对素心之事绝口不提,实在怪异得很。
“你那般急着要找人,我也不好拂你的意……”
江顾白顿了顿脚步,“你吃醋?”
江楚生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是!”
“我与素心并无男女之爱。”
“若你没和我在一起,是否会娶她?”
“……”
江顾白忍不住沉默,其实他从前,还当真有娶素心当妻子的想法,素心温柔体贴,与他一起长大,他虽对她没有男女之爱,但是情意也已很深。
“你虽不爱她,但却关心她。”江楚生握起江顾白的手,道,“只怕,也不是完全没有男女之情吧。”
江顾白微微皱眉,自己也分辨不清楚。
男女之间,相处久了,总会有暧昧情愫,只不过他从前有意娶了素心,虽觉得自己不爱她,但是夫妻之间,需要的不一定是情爱,并且他们之间的感情本也足够相濡以沫。是不是爱呢?他也不知道。
“然而,你更喜欢我。”
江顾白愕然抬头,似乎想不到这句话是从江楚生口中说出的。
江楚生握着他的手,继续上山,一边走,一边道:“而且,也只能喜欢我。”
江顾白嘴唇动了动,没有反驳。
走上山的一路都无话,望霞峰上许多云雾,江顾白的手一直被江楚生握在手里,找到无心道长时,他正盘腿坐在一处山峰上打坐,这山的山势甚高,而他坐在山顶的岩石上,底下便是万丈悬崖。
“爹……”
江顾白忍不住道。
江楚生微微松开了拉住江顾白的手,然而江顾白要往前,他又忍不住稍稍握紧了一些。
无心道长睁开眼睛,微微侧脸,“你果然找来了。”
这个声音,正是当初江顾白在武当山上听到的那个人。
江顾白竟似喜极而泣,热泪盈眶,“爹,爹……”
无心道长却是一叹,“痴儿,你既已找到自己的心上人,旁的事,便不要多加执着了。”
江顾白拭去自己的眼泪,道:“然而,我却连你和娘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无心道长哈哈一笑,道:“人的样貌不过是皮相罢了,不过,你娘,很美……”顿了顿,又忍不住道,“她也很好,很好……”
“娘她已经去了,这么久了,难道爹你还不能释怀么?”
无心道长摇头,“我已释怀。”
“那你为什么呆在这望霞峰上?”
无心道长回头,面上没有江顾白想象出的风霜之色,反而是平静的模样,他四十来岁,鬓边染白,深邃的眼似透了光,而气度更是沉稳内敛,竟似敛了锋芒的兵刃。
“我在陪你娘。”
“爹……”
无心道长道:“莫担心,我没有疯,也没有迷障,我只是在陪她,最开始时我是疯癫的,因为太痛苦,那时候我沉溺在痛苦里,满心的仇恨,偏偏仇人已死,连出气的地方也没有,我浑浑噩噩许久,终于来了这望霞峰……”
“一天天,一日日,珊儿她帮我洗去了心中的仇恨,只留下悲伤,一月月,一年年,她帮我把悲伤也给洗去了,只留下甜蜜……时光,太久,也许有一日,它会把我心中的甜蜜给洗去,我现在在重温过去的每一刻,抵抗时间,我很清醒,也不悲怆,顾白,你的名字很好,若是你娘听了,也会开心……江教主,”他转回了头,略冷淡地道:“我不反对你们两个,想必无为……他们也不会反对你们,你毕竟习惯了为恶,往后做事却要好自为之。顾白与你一起,所受的苦难,端看你怎么替他消解。若是倒行逆施,你自入地狱不提,还会害了顾白。”
“江某明白。”
“既然这样,你们走吧。”
“爹。”江顾白忍不住唤他,似乎对他有所期待。他从未渴望过什么,尤其是亲情,与江元白的亲情便已是全部,可是,父子情与兄弟情不同!
无心道长低叹一声,“你若早几年上来,我便跟着你走了,可惜现下,除了她,我再也没有别的牵挂。无心无心,我已真的无心,顾白,无心的人,是不能强求的,只要你心中念着我,我也会念着你。”
他那次上武当山去,看见了江顾白,看见自己和心上人的孩子长大成人,便已释然。
江顾白微微握紧了拳,知道无心道长这是在和他话别,他让他心中念着他,意思便是叫他不要过来看他,这话让他难过,然而他说心中念着他,他却也欢喜。
“痴儿,你不明白吗?”
“顾白明白……既然爹爹心中念着我,顾白已心满意足,爹,山间寒冷,湿气重,你,你年纪大了,保重!”
“道长保重,我与顾白先行告辞。”
“去吧!”
江楚生拉了江顾白,把他带下望霞峰,江顾白一步三回头,然而无心道长端坐在那里,一次也没回头。
江顾白有些失望地走了。
无心道长等着,一直等他们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这才站起身来。他站在山顶上俯瞰群山,山风吹来,衣袂翻飞,恍若欲乘风而去。半晌后,却露出个欣慰的笑容,“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宽容,也比我想象中的要仁厚,珊儿,他像你……”
望霞峰间的风声忽变,似有人应和一般。
凝望山下半晌,无心道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又是一叹,“不过我还是做不到无心,不恨,不急,不怒,不乐,可是还是会牵挂,会伤心,珊儿,这无情道,当真难修。”
伸出手去,抚摸峰间的风,那风竟出奇得柔和,似人的脸颊一般,“若多给顾白关心,徒惹他牵挂,这也是不好,珊儿,你说是不是?”
风声呼呼,仍似应和。
“……你还在想你爹么?”
宦分希税锥济挥兴祷埃浪那椴缓茫残砭妹挥兴祷啊V徊还家颜饷淳昧耍羧媒税滓恢毕胱盼扌牡莱ぃɑ嵩较朐侥д希较朐侥压氲蒙盍耍倌咽突场?br /> 试探地发问,江楚生暗暗琢磨如何让江顾白把心转到自己身上来。
江顾白道:“我觉得爹有些古怪,上一回我只闻他声未见其人,便觉得他是性情中人,然而他现在,却好似十分超脱,万事都已不挂在心上。虽然,这两样并不矛盾,可是我怕……”
“你怕他走火入魔,因情而疯了?”
“他看起来很理智,然而,总有地方不对……”
江楚生忽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江顾白诧异回头,似是问询。
江楚生笑了一笑,道:“顾白,若有一天,我比你早死,你会不会像你爹一样?”
江顾白微微抿唇,冷淡道:“我会找个别人,好好过日子。”
江楚生面色微变,然而半晌后,却是上前抱住他,“可是我会。”
“……我会像你爹一样,找个山峰,最好是我们刚掉下去的那个山峰,呆个十年二十年,除非你活转过来陪我,我便一直呆下去。”
风声过耳,江顾白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一把把他推开,继续往望霞峰下走。他的脚步很快,步伐很稳,然而面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了耳朵根,暴露在江楚生眼底。
江楚生肆意一笑,快步跟上。
番外一
天元居外厅内灯火如昼,亮亮堂堂。
那墙壁灯罩上的“喜”字都还没除干净。晕黄的灯光不刺眼但却明亮,将整个外厅照得明白。
一个女子跪在下首,瑟瑟发抖,而除她外的另三个男子的表情,都有些不同寻常。
按着桌上的纸笺,江顾白好半晌也没有说话,只是沉吟不语。他已站在这厅内许久了,自从看了这封纸笺,便再也没有出过一声。
右护法周子旭坐在下头,左顾右盼,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一般。左护法冯密伦面色诡异,几次三番递了眼神给周子旭,周子旭全当看不见。
摇了摇头,低叹了一声,江顾白道:“右护法太高看我了,这牝鸡司晨,美色乱国,顾白堂堂男儿,却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冯密伦道:“教主夫人不必这么说,周兄前段日子从马车上摔下来,撞到了脑子,现下他无论说什么,都是胡说八道,放他妈的狗屁!”
周子旭瞪一瞪眼,“谁撞到了脑子?”
冯密伦不理,续道:“还请教主夫人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江顾白微微皱眉,道:“左护法,你莫叫我教主夫人。”
冯密伦犹豫了一下,道:“然而,称呼少主,已是不妥。”
“……便唤我顾白如何?”他现在与江楚生那般关系,再称少主,他自己都觉得古怪。
冯密伦想了想,摇头,“教主未必喜欢旁人唤夫人的名讳。”
江顾白眉心跳了跳,有些头疼。
自从他与江楚生事成,江楚生便把中元教分了一半给他。从前江楚生被困,他尚且能够治理好中元教,如今江楚生还在,他分些事务自然没关系。
然而……
中元教上下,几乎以江楚生马首是瞻,其中许多人,都是上头要干什么,他们就听什么,而另外的人,与江楚生兄弟相称,自然是上头要干什么,如果是对的,那么就支持,如果是不对的,那么就劝谏。
江楚生喜欢上个男子,好吧,喜欢便喜欢了,他想要和那男子共度一生,好吧,共度一生便共度一生了。
然而,这男子出身武当,没有“弃暗投明”偏向中元教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中元教拐得偏向了武当,这中元教内许多好汉,自然不服,其中几位长老眼不见心不烦,对江楚生的决定并无异议,有异议的人,却以周子旭居首。
“右护法,周兄。”江顾白盯着周子旭。
若论辈分,往日里江顾白还比周子旭小一辈,虽然江顾白是堂堂少主,他们都得恭恭敬敬,但是,这般平辈相称,还是没有的。
只是,江顾白现在和江楚生在一起,让他叫他周叔叔,便是让江楚生矮了一辈,周子旭知道其中的弯绕,忍住,没有提出异议,“教主夫人怎么想?”
“……他从前有很多红颜知己,我哪怕没见过,也听说过。”江顾白缓缓踱步,绕着那女子打量。
那女子抖得跟个筛子一样,弱不禁风。
“只是,那已是许久许久之前的事了,周兄认为呢?”
周子旭叹道:“教主从前不是没有过热恋,也不是没有极喜欢过什么女子,只不过,他从前不会这么冲动,想也不想便做出这么多大决定。”
江顾白寻了把椅子,坐下,“愿闻其详。”
“教主夫人,想教主何等英豪,凌云壮志,他本可一统中原武林,称王江湖,然而,你不过吹吹枕头风,他便不想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