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纪子洋也快崩溃了,无论眼前的家伙到底是谁,他所面对的都是那个原本熟悉的面孔,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面对的始终都是属于那个人的一部分。
后来纪子洋就这样抱着季长思在地上呆了很久,原本他们以前一见到彼此就恨的咬牙切齿,现在却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依偎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当季长思终于冷静下来以后,纪子洋才缓缓将事情的全部对他和盘托出。
该说是卫夕的病、还是自己的病、抑或应该说成是他们两个人的病,要怎么看待他和卫夕之间的主副关系,其实不用纪子洋多说,季长思也能明白。
“…真亏了你能一直这么看着我…我是说,是我、还是卫夕…还是说,这具身体…”
季长思说地很慢,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靠着墙壁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是因为喜欢他吧…卫夕…原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季长思说着,眼里又落下了一行清泪。
纪子洋也有些难过地看着他,“你也很喜欢他。”
“可是不一样吧,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季长思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睛看着纪子洋,“而且他喜欢的,也不是我。”
他已经知道了,关于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不用纪子洋说出来,只要知道了那些病因,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更何况他记得卫夕对他说过,他真的很像你。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纪子洋对当年的卫嘉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还记得以前他自己也觉得,虽然从来没见过传说中的纪子洋是谁,却意外的觉得自己能猜透那个人所有想法。
如果不是纪子洋的话,又怎么会有他呢。
想到这里,季长思甚至很想笑,想想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自己,他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原来他只是一个替代品。
对那个失忆以前的卫嘉乐来说,还是对失忆以后的卫夕来说,他原来只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替代品。
季长思揉了揉眼睛,目光暗淡无神,失去了原有的生气。
他呆滞了一会儿,像是还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过了不知多久,他讷讷地开口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付我?为了治好…这个身体。”
纪子洋愣了一下,转念也很平静地实话实说,“我会将你们进行整合。”
“就是说,我会消失的,对吗?”
“卫夕是主人格,要以他为主,而且也不能说是消失,简单来说,就是将你们合二为一的一个过程。”
“啊…我明白了,”季长思还是那样眼神空灵地望着天花板,“但是…到最后,现在这样的我,还是消失了吧…”
纪子洋张了张嘴巴,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不能再见他了吧?”
“…那对你们没有好处。”
季长思又满脸呆滞地愣了一会儿,忽然又问纪子洋,“我能求你件事吗?”
纪子洋点了点头,“你说。”
“我能不能拜托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再离开他了。”
纪子洋闻言一愣,沉着声音问他,“…什么意思?”
“那个家伙太笨了,一个人根本照顾不好自己,”季长思淡淡地笑笑,此时眼里完全没了之前的空洞,只是声音带着一丝微弱,“一想到如果我不在了,就没有人能像我这样陪在他身边了,这么想想的话…还是觉得他太可怜了…”
啊,原来是这样吗,在知道了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后,原来是在担心这样的事吗?
“所以我希望,无论他以后能不能恢复记忆,你都可以接受这样的卫嘉乐。”季长思看了看纪子洋,“我希望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再离开他了。”
纪子洋心中一痛,努力收了收眼里已经快要溢出来的东西,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不会了。”
“拉个勾吧,”季长思看着纪子洋,眼睛里也是晶亮晶亮的,看起来非常漂亮。
他伸出一只小指递到纪子洋的面前,“答应我,你不会再离开他了。”
纪子洋皱了皱眉头,根本无法直视眼前的小指,甚至忍不住咬紧了嘴唇。
以前纪子洋在心里深深地算计与策划过,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要挟季长思选择那条自我灭亡的路。
可是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纪子洋却忽然犹豫了,他忽然觉得很害怕,害怕看着眼前这个人格就这么消失,那就像是看着一个灵魂消失了一样,就像是看着一个人消失了一样。
“你不是说过吗?我会伤害卫夕的。”
季长思这样说着,又将手向纪子洋的眼前递了递。
明明只是一个少年般年纪的人格,此时却像是一个大人一样劝起了身为大人的纪子洋。
纪子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家伙,明明那是卫夕的身体,可是他却觉得他此时才算是第一次看清了藏在这具身体里的季长思。
卫夕说的对,他很像他,但是他真的不是他。
那个原本被他视为全世界最讨厌的家伙,原来竟然是这样一个男孩。
纪子洋哽咽了一下,伸出右手的小指,与季长思的小指勾在了一起。
接着他就看到季长思笑了,明明是卫夕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罕见的神采,那不是属于卫夕的笑容,那也不是属于少年时卫嘉乐的笑容,那更不是属于小时候的纪子洋的笑容。
那是独属于那个名叫季长思的人的笑容。
季长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上一片安静祥和,像松了口气一样,靠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嘛,还真的觉得有点困了啊…
季长思这样想着,将自己的左手递到唇边,用力在无名指的关节上咬了一下,然后冲着灯光伸出去。
真的很想再在阳光下牵一牵那这只手啊…
“……你可以为我…治疗了…”
纪子洋哽咽了一下,他慢慢地靠近了季长思,与他面对面坐在一起,想要努力地想起自己该进行的治疗步骤,却总是觉得脑子里很乱。
但是,该来的,还是总会来的。
如果一切都是注定的,人总要学会面对。
纪子洋努力将自己的语气放到最温柔,“那…开始了?”
“…恩…”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感觉呢,对于季长思来讲,是不是就像是面对死亡一样呢?
纪子洋心中一痛,却努力在心里对自己说,季长思不是消失了,他只是将他们合二为一了,那不是真的消失了。
最后,他看了看已经心死的季长思,忍不住出声安慰了一句,“…别害怕。”
“…恩…很复杂吗?”
“不会。”
“很慢吗?”
“…不会。”
季长思还是眯着眼睛盯着明亮的灯光,就像是再一次看见了太阳一样。
“…会疼吗?”
纪子洋皱了皱眉头,轻轻别过脸去,嘴上却依然平静地说着,“…不疼,就像睡着了一样。”
“不要告诉他我去哪了。”
最后的最后,季长思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
“就告诉他,我不要他了。”
季长思笑着抿了抿嘴巴,接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当那只举起来的手无力的落下时,被纪子洋接到了手里。
他看了看已经沉睡过去的家伙,终于忍不住将那个瘫软下去的身子抱进了怀里。
原来,你就是季长思啊…
纪子洋跪在地上抱着怀里的人,无声地落下了一行眼泪。
第46章 第 46 章
卫母叠好床上的衣物,看了看趴在窗台上发呆的卫夕。
她站起身,走到卫夕身后,轻声对他说道,“别在这儿呆着了,会着凉的。”
可是盯着窗外发呆的卫夕却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卫母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拿起放在床上的袋子走了出去。
纪子洋靠在病房外愣着神,看到卫母出来时反应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卫母扫了几眼纪子洋,眼里充满了疏离。
说真的,会把卫夕搞成现在这副样子,她恨自己,但是她也控制不住自己不迁怒于眼前这个孩子。
从知道卫夕生病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眼看年关将近,她万万没想到,已经过去十年的噩梦竟然会延续至此。
卫母又叹了口气,今年的三十儿,估计要在医院渡过了。
纪子洋也自知有些地方做的不是太好,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却一直瞒着她,怎么说都有些于理不合。
于是他看了看卫母,又上赶着问道,“我送您回去吧?”
卫母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还是看着卫夕吧。”
说完,便拎着装着换洗的衣物和饭盒走了。
纪子洋看着卫母的背影抿了抿嘴巴,然后走进了病房。
卫夕又住院了,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情绪不太正常,在这里方便他们帮助他。
很奇怪不是么?
明明还没有告诉卫夕事情的真相,却发现卫夕在第二天转醒以后,变得有些精神失常。
该说是因为始终都是共用着一颗心脏,所以会有某些方面的感应吗?
卫夕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脸上均是一片难以言喻的无措和慌张。
他猛地从床上爬起来,在家里到处找来找去,每一个房间都被他查看了一遍,连看到自己的母亲都顾不上多问,只是手足无措的寻找着什么。
最后当纪子洋忍不住拉住卫夕的时候,卫夕转过身扶住了纪子洋的臂膀,不住的向他询问着,“你有没有见过季长思?你有没有见过他?”
纪子洋的眼里划过一丝哀伤,却硬是露出一脸的平和,“卫夕,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不…没有做噩梦…”卫夕垂下目光,慢慢松开了纪子洋,只捂住胸口喃喃自语,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我…这里…很难受…喘不过气…”
“卫夕?”纪子洋皱了下眉头,赶紧扶住已经支持不住跌落在地的卫夕,关切地看着他,“你哪里不舒服?”
“…好难受…太难受了…”卫夕用力的攥紧胸口前的衣服,忽然抬起头艰难地看着纪子洋,“好疼啊!像空了一样、好疼啊!”
纪子洋闻言,不禁也慌乱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医院!”
可是这样说着,卫夕却忍不住倒在了地上,大声了哭了起来。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住了,就连许飞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形。
无论纪子洋怎么安抚卫夕,甚至帮他轻抚胸膛都起不到任何缓解痛苦的效果,反而只是让卫夕拽紧了他的手,更加难以忍受的哭了起来。
“好疼啊…好难过啊…”
卫夕哭的是那么伤心,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一睁开眼睛便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哀伤,难过的让他喘不过气、难过的让他只想哭泣。而胸口的位置竟然那么疼,疼的就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肉一样,疼的让人直想干脆死了才好,只要可以不要这么疼,就算立刻就这样死掉了都可以。
卫夕被匆忙送到了医院,可是经过一系列检查以后,却根本没有显示出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不正常呢?怎么可能没有什么不正常呢?
卫夕忍不住捶起了自己的胸口,难受地像要死过去一般。
如果没有什么不正常,为什么心脏这个地方,会这么疼呢?
后来卫夕便开始有些不正常了。
也说不上是哪里不正常,只是比过去多了太多难以解释的不安。
他很想见季长思,他感觉除了季长思以外没人能让他安静下来。
他慌慌张张地问过好多次,“长思呢?长思在哪里?我想见他!”
可是每当他这么问纪子洋的时候,纪子洋都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挤出一个淡淡地笑容告诉他,“他…他可能,最近有点忙。”
每当在纪子洋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时,卫夕的心里就会更加涌现出那种让人绝望的不安。
仔细想想不可能,可是为什么又总是觉得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他却怎么也无法知晓。
于是卫夕开始等,他等着季长思什么时候才能来找他。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好久好久,久到他的忽然想起了当初与季长思断了联系时的感觉,久到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重。
卫夕被要求留院观察了,而且这一次,还是在他妈妈的关照下。
每当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都是纪子洋。
是疼的无法呼吸时,还是不安到手足无措的时候,一直陪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的都是纪子洋。
卫夕一边听着纪子洋温柔的声音、尽力呼吸着,一边不住地用余光扫着他。
为什么,会变成纪子洋呢?
他记得他以前对季长思说过,总是你,每当我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总是你。
可是为什么,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却会变成纪子洋了呢?
卫夕的情况便稍微好转了点,毕竟,那莫名的心痛再强烈也不会持续太久,对之前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的卫夕,始终都还是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只是这份好转依然伴随着一丝微妙。
卫夕从一个异常亢奋的状态中,又一下子跌落到一种异常低沉的状态里。
每天他都会带着平常那种询问的表情问纪子洋,“长思呢?他怎么又不来找我了?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他?”
纪子洋每次都是顿了顿,然后轻声说道,“我没有见过他。”
卫夕闻言,像是明了地点点头,然后又恢复到了一个沉寂的状态,默默地盯着窗外,一整天都蔫蔫的,没有再说一句话。
然后第二天,纪子洋又来看他的时候,一进门,卫夕转过头,又是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他,“长思呢?他怎么又不来找我了?你这几天有没有见过他?”
纪子洋愣住了。
每天来见卫夕的时候,他都会问一遍同样的问题。
然后在得到一个和每天一样的答案以后,卫夕便像落入了另一个世界里,那时任凭谁出现在他眼前,他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为了让卫夕可以打发一下在医院里无聊的时间,卫夕的母亲特意给他拿来了一套画画需要的东西。
卫夕看了看母亲,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卫夕的母亲笑了一下,摸了摸卫夕的头。
“你还打算等到什么时候?”许飞端着胳膊叹了口气,语气里听不出悲喜,“试着跟他谈谈吧,让他知道,到底季长思是什么样的存在。”
纪子洋想了想,目光变得异常复杂。
该怎么对卫夕说出事情的真相呢,又该怎么对他说出其实就算没了季长思,你也还有我。
纪子洋走进病房,看到了盯着窗外发呆的卫夕。
“卫夕?”
他走到卫夕的身后,轻轻拉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又牵着他坐回到病床上,“在看什么?”
卫夕呆愣了半晌,然后慢慢抬起眼睛看了看他,小声说了一句,“窗外。”
纪子洋抿了抿嘴巴,虽然卫夕不太爱和别人说话,不过他一直不是很排斥纪子洋,这让纪子洋感到有些欣慰。
“为什么总是看窗外?”
“……等人。”
“等人?”
“恩。”
卫夕垂下目光,轻声恩了一下,脸上纯净的像个天使一样。
纪子洋忍不住心头一动,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一下卫夕的脸。
不过下一秒,卫夕便稍微侧了下头,然后头低的更低了。
纪子洋心里一紧,收回自己的手,沉默半晌以后,犹犹豫豫地开始了一个话题,“对了,我今天看了一个病人,挺复杂的,说给你听?”
卫夕无言地点了点头,然后抬着眼睛看着纪子洋,等他给他讲故事。
“我的那个病人很年轻,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不好的遭遇,然后那些不好的遭遇对他影响很深,慢慢的,他就变了。”
“…变成杀人狂魔了?”
“哈,怎么可能。”
卫夕眯了眯眼睛,“…那是什么?”
“……他得了一个很棘手的病,少年时期经历过的一些阴影,让他的体内产生了新的自己,就是人们俗称的,双重人格。”
“是…疯了吗?精神分裂那种?”
“不,双重人格和精神分裂不一样,精神分裂看到的是幻觉,而双重人格就像是在一个人的体内诞生了一个新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