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又不能完全将他看做是小时候的自己,季长思确实也和当年的纪子洋不一样,因为他的诞生虽然是有原因的,然而这十年来的成长却是独立的。
该怎么说明其中的分别呢?
纪子洋看着季长思又一次对自己怒目而视、大声问着,“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卫夕?”
或许是比年少的自己多了几分更为可靠的执着吧。
纪子洋垂下头苦笑一下,如果当年的自己也能像季长思这样就好了。
“很快了吧,你别急。”
季长思真的很着急,卫夕等同于他生命的全部。自从和卫夕相遇以后,能和卫夕在一起就是他每次睁开眼睛的唯一理由,他真的不能没有他。
而且卫夕也快坚持不下去了。
不再服药的卫夕没有之前那么安静了,连睡眠都少了下去。
“我…你、你最近…有没有见过长思?”
面容姣好的青年眼中带着一丝怯懦,犹犹豫豫地凑到纪子洋身边问着他,弄得纪子洋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到底该如何向眼前的人解释呢?
他和他,卫夕和季长思。
难道你们看不到彼此吗?
其实多想告诉你们,你想要的那个人,就在这里啊。
可是卫夕和季长思却始终无法相见,两个相爱的人就像被团团黑暗所包围住一样,完全找不到那条可以通向对方的道路。
“卫夕,过来。”
纪子洋冲卫夕招招手,然后看着那家伙像只乖顺的兔子一样坐到他身边。
“真的一定要见到他吗?”纪子洋双手交握在一起、止不住地绞来绞去,“你、你不是说,我和他有点像吗?所以…所以就让我陪在你身边,不好吗?”
卫夕闻言愣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纪子洋连连摇头,“这怎么一样,不是的,你们不一样…”
小家伙小声地嘟囔着,转念又略带焦急地抬起头,“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看着卫夕急的眼睛都红了,纪子洋咬了咬嘴唇,又赶紧拍拍他的背,“没有,怎么会呢,他…他只是有点事…”
卫夕垂下头,艰难地在脑海中思索着关于季长思的一切。
眼看着窗外的世界一天天在白昼与黑夜之间来回交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第一次感到如此的不安。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与季长思分别过那么久,这让他从心底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自己与季长思之间的联系中断了。
那是卫夕最害怕的事了,从遇见季长思开始,他最害怕的就是季长思会不理他。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情,他是真的相信季长思,他说过他永远不会离开他,他就一定相信他。
可是现在的情形却又无一不在摧残着卫夕仅有的自信心,对卫夕这样的人来说,自信这种东西从来与他无缘。而对季长思的那份信任,是由长久的相处之中所建立起的唯一一点自信。季长思从来没有抛弃过他的,他原本不应该对他有所猜忌。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又不来见他了呢?
那对卫夕来说是一种煎熬。
不但这样,卫夕的食欲也不如之前了,他虽然一直吃的不多,但是每顿饭也都不落下。
可是现在对着纪子洋变着法的学着做出来的一桌子美味佳肴,卫夕竟也提不起半分食欲。
“吃一点吧,想什么呢?”
纪子洋夹起一筷子菜添到卫夕的碗里,可是卫夕依旧执着筷子盯着面前的饭碗发着呆。
“有心事?”
“…他好像真的很久没来找我了…”
卫夕呆呆地说着,眼睛都没抬一下。
“…不是说了,他有事。”
“…他以前不会这样的。”
“可能这次有很重要的事。”
“是吗…所以也没有时间给我写信吗?”
纪子洋闻言一愣,心里又被刺了一下,于是有些艰难地说道,“…他…他……”
该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搪塞呢,为季长思,也为过去的自己。
现在的季长思和卫夕,就像是当年的他和卫嘉乐,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境遇,却又莫名地重复起了昨天的故事。
纪子洋的心里太乱了,他太矛盾了。
一方面他要站在医生的角度上帮助卫夕,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无法不将自己的感情带入到眼前这份病例里。
难道他必须让卫夕同样遭受一遍被季长思抛弃的遭遇吗?
可是那个季长思明明就是自己啊,他又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理清这段错乱的关系呢?
然而还不等纪子洋找出一个妥善的办法,卫夕的精神也开始变糟了。
他的药停了很久了,在没有药物的控制下,卫夕的脑运动不但比之前活跃了起来,而且精神状态也不如之前那么稳定。
那时纪子洋刚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了缩在墙角的卫夕,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脑袋磕着墙,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像是一个迷失在梦里的孩子。
“卫夕?!”
纪子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卫夕身边,将他抱进怀里,“醒醒,看着我!”
可是卫夕却依然陷在意识的混沌之中,“……你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回来了…”
“卫夕?”
纪子洋小声的问着他,听着他嘴里的喃喃细语。
“…你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连信都没有了…”
“…你到底去哪了…”
心中的酸胀终于被这样的言语刺破了。
那就像让纪子洋亲耳听见了当年的卫嘉乐在失去自己的日子里,对自己那轻声的呼唤。
所以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纪子洋抱着卫夕坐到地上,一边感受着怀里的人那混乱到哭泣的颤抖,一边带着哭腔无法自持地说道,“我帮你见他、我让你见他…”
即使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的,即使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不应该发生的。
但是如果只是这一次的话,就让他帮助卫夕一次吧。
他已经在卫嘉乐的世界里夺走过“自己”一次了,他不能再在卫夕的世界里夺走另一个“自己”了。
“卫夕,放轻松,别害怕,我让你见他…”
……
后来卫夕醒了,从一片混沌之中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一道明媚的阳光,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熟悉。
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惹的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是夏天来了吗?
卫夕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不解地低下头,茫然地看看身上的校服。
那洁白的校服衬衫随着清风缓缓而动,被阳光晃得特别乍眼。
这是梦吗?
还是之前的一切才是梦?
他竟然不知何时来到了高中校园的楼顶天台上。
卫夕惊讶地站起来,放眼望去,硕大的天台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断地环顾着四周,心里既慌乱又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
他很少会来到这里的,即使是在高中的时代里,楼顶的天台对他来说,都是一个特别神圣的地方。
因为这里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与那个人面对分别的地方。
脑海中还能徘徊着关于那个人的一切。
啊,他记起来了,他似乎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连一个正经的道别都没有。
那个为他的生命带来光芒的家伙不见了。
卫夕捂住了头,他感到里面像是要裂开了一样。
一想到自己或许已经弄丢了那个最重要的家伙,眼里便又忍不住涌起一丝酸涩。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他再次回到这里呢?
如果已经被丢掉了的话,为什么还要一个人站在这个曾经属于两个人的地方呢?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身后捂住了卫夕的眼睛。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也是在这个空旷的天台上,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与清风之中,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家伙,也曾这样从身后将他抱入怀中。
“你怎么总是这么笨。”
熟悉的声音,好听的声线,即使视线受阻、完全看不到身后的人,也丝毫不妨碍卫夕颤抖着握住那个蒙住眼睛的手,然后从眼中流出了一行热热的泪水。
像是感受到了手掌下的湿润,季长思忍不住松开手,板着卫夕的肩膀让他转过身。
而这一次,他没有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故作玄虚、避而不见。
季长思抬起卫夕的下巴,想让他好好地看着自己。
可是那个怯懦的家伙哭的太凶了,即使终于能够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却也还是止不住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季长思皱了皱眉,不禁心疼地用手指为卫夕蹭了蹭眼角的泪水,然后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如果心中一直隐藏着的那份感情如何也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的话,就从最简单的拥抱开始吧。
“我错了,”季长思蹭着卫夕的头,深情地对他说着,“别哭了。”
“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也不知道…”
“你之前去哪了?”
“我一直在找你。”
“可是我也一直在等你。”
“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季长思笑了,轻轻亲了一下卫夕的头,“我不是说过,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的。”
卫夕闻言,忍不住哭着埋进季长思的颈间。
满溢的心情,被分别折磨已久的内心终于重新温热了起来。
很久以前,季长思对卫夕说过,想我的话就睡觉吧,因为梦里一切都在。
虽然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梦里,但是仔细想想,这一切是现实还是到底只是一场梦,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只要能见到喜欢的人不就好了么,只要能够和喜欢的人在梦里相遇不就足够了吗。
如果是真的喜欢他的话,如果是真的想要见到他的话,就算是在梦里,不也挺好的。卫夕抬起头看了看季长思,想想两个人现在这样亲昵的姿势,心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又不想让季长思放开手,他想和他继续这样保持下去,于是只能红着脸不敢正眼瞧人。
而季长思也只是一直搂着卫夕的腰,用另一只手为他擦着脸上的泪水,又抚了抚他额前的碎发。
此时阳光明媚,时光大好。
季长思认真地瞧着卫夕清秀的脸庞,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想跟他说了,他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不过这样的话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就像自己心底对卫夕的那份感情一样,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告诉他的。
要问为什么,谁知道呢,大概是有点害羞吧。
于是季长思就这样抱着卫夕,时不时地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些悄悄话。
至于那些悄悄话都是什么,那声音太轻了,以至于一出口就被散在了风里。
不过那一定是很甜蜜的言语吧,因为你看啊,那个原本在哭泣的孩子,很轻松地就能被逗的破涕为笑。
有多久没有见过卫夕的脸上出现此时这样的笑容了呢?
卫夕也不是不会笑,只是他从未像任何人展露过这样的笑容,因为能让他如此会心一笑的人只有一个人,而这样明媚的笑容也永远只能属于那个人。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这个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
……
纪子洋守在病床边,眼也不眨一下地看着昏迷中的卫夕。
有人推门而入,纪子洋看了许飞一眼,依然毫不在意地转过头,继续攥着卫夕的手看着他。
“所以你就把季长思唤醒了?”
许飞看了看昏迷中的卫夕,然后略带责怪地冲纪子洋说道,“你有没有告诉卫夕真相?那你这样做又是图什么呢?这样让人格的相遇有意义吗?”
“对治疗来说没意义,但是对他们来说有。”
“…啊?”
纪子洋轻声说着,“我知道那家伙是谁了,季长思。”
许飞侧了下头,略带深意地瞧了纪子洋一会,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那既然你知道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考虑一下怎么给卫夕说清楚这件事吧?”
“我会的,但是现在先等一下。”
“等什么?”
“等…他们一下。”
纪子洋说着,又看了看昏迷中的卫夕。
许飞惊讶地看了看纪子洋,又看了看卫夕,“这又有什么意义吗?直接告诉卫夕然后你来好好和他谈个恋爱不是更方便点?”
“是…但是先等一下,”纪子洋攥了攥卫夕的手,“这事得慢慢来。”
许飞皱着眉头满脸问号地看了看纪子洋,然后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出去。
临了还甩了一句,“真有毛病。”
可能吧。
身为一个心理医生,竟然鼓励起两个人格之间的恋爱了,传出去不知道会遭到多少耻笑。
他可能真的有毛病。
纪子洋自嘲般的笑了笑,又轻抚了一下卫夕的脸颊,然后他看到了,那个昏迷中的家伙呢喃了几句,接着在嘴角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瞧,就是这种幸福的笑容,任谁看了都没办法抵抗,更何况是纪子洋呢?
呐,嘉乐,那个梦中的“纪子洋”,是不是能让你更开心点呢?
第44章 第 44 章
新的一天,阳光明媚。
卫夕站在窗前伸了伸懒腰,虽然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但是室内的气温宜人,完全感受不到冬日的严寒。
尤其是他的心里也是一片暖洋洋的,他已经有了一个比任何取暖设备都要管用的能源,就被他印在胸腔内,时时刻刻温暖着他的心灵。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卫夕回过头,看到了按时回来的纪子洋。
他冲他笑了一下,纪子洋也冲他笑了一下。
这里是他的家,但是纪子洋却得到了他家的钥匙,那是从之前住院开始就留给他的那把,方便他随时过来“监视”自己。
本来卫夕以为或许可以结束这种与纪子洋半同居的生活了,然而之前出了一点小意外,他又开始出现那种扰人的“时间遗失”和“嗜睡”状态了。
所以纪子洋需要再陪他一段时间,卫夕对此也有些忐忑。
不过那份忐忑很快便被看穿了,纪子洋拍拍卫夕的肩膀,“不过没关系,不用吃药了…他,一样可以见到。”
卫夕看了看纪子洋,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
但是藏在微笑背后的是深深地疑虑,卫夕总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别人看来,他可能迟钝了点,但那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尤其是在发生过这么多事以后,或许是生活所致吧,卫夕觉得自己变了。变得比过去敏感了,也比过去多疑了。
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曾对一些事感到疑惑了,为什么自己无法正常的想起过去,为什么在梦里他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自己的身影,想要靠过去、却又总是被那个自己狠狠地推开。
或许那些都不重要,因为那毕竟只是梦。
可是又为什么,与季长思的重逢也是发生在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假的梦中。
他原本以为那是一场梦,可是从那以后,季长思真的回到他身边了。
然而如果那不是梦,又怎么解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场景变化、和身上衣着的改变呢?
卫夕咬着手指思考着,有些事情不对,真的不对。
可是他又不敢对任何人提起,甚至包括此时身边的季长思。
季长思像是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不安,笑着凑了过来,冲他伸出双手。
于是卫夕便顺势窝进了季长思的怀里,一遍遍地抚摸着季长思的背脊,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他真的不敢把心底的不安说出来,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是他总觉得如果要是说出来了,有些事情就会变得天翻地覆。
负责为卫夕进行心理辅导工作的人不再是纪子洋了。
卫夕不知道许飞和纪子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什么样的沟通,他只知道会为他进行心理治疗的人已经变成了许飞。
许飞的手段很凌厉,虽然他不像纪子洋那么温柔,但是也没想象中那么恐怖。
只不过那人太专业了,卫夕也是通过这样的对比才能感觉到纪子洋之前对他的好,单纯作为一个病人来讲,他本来是不会得到医生那么多纵容的。
不过许飞直接给了卫夕这种想法一个致命的重击,“他那是温柔吗?他那叫任性妄为、不负责任,对你根本没有一点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