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小木歪过头想了想,叹气道:“可是,大哥哥又不在这儿,你吃醋生气,都不打紧,我都可以帮你瞒着啊。”
“可他……”秦雁声音一顿,忽然低了下去,轻轻道:“可他在我心里头啊。”
柴小木尚还不懂得情与爱的苦涩滋味,便更不知这世间多数绝望而孤独的爱意,有嫉妒,有愤怒,有退让,也有温柔。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想着:一个人要是连生气发怒的资格都失去了,那岂不是难受的很了。
他自然也是愿意为好友挡剑,为他人赴死,为了真相不回头,只是不明白爱一个字,怎会叫人温柔退让至此。
雨渐渐停了。
柴小木打了哈欠,伸开懒腰,眯着眼悄悄笑了笑,极得意顽皮的模样,只道:“算了,我才不管你们怎么样呢,反正你跟大哥哥都很聪明,也很有主见,我只管跟着你们走就是了。我该去睡了。”
他说完话,便松松快快的摆了摆手,像是归巢的鸟雀般出了门。
秦雁淡淡的笑了笑,将纱罩揭开,吹熄了烛火,躺倒在了床榻之上。
傻小木,你的大哥哥带回来一个很大很大的麻烦,我要跟着他,免得他照顾不好自己。
……
“你这时倒不坚持你的大义了?”
荀玉卿洗了洗手,然后探身瞧了瞧意清闲,确定孩子睡熟了,这才微微一笑,撤回身来站直道:“我还当你要我知道悔改了之后,再义正言辞的教训我一顿,才会决定原不原谅我?”
“你不是已经悔改了么?”岁栖白淡淡道。
荀玉卿的脸上略略露出诧异之情来,岂料岁栖白忽然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他冰冷的还带着水意的左手,柔声道:“你方才说得话,我全都听见了,你不是说,你之前说得话,全都不作数吗?”
“原来你听见了。”荀玉卿叫他牵着,顺势坐在了床边,苦笑一声道,“岁栖白,我其实心底里是很不愿意说这些话的,非是要为我自己开脱什么,其实你当时问我有没有什么苦衷,我真想与你说,可我又怎么说的出口呢。那不是拿来救人性命的,是……是我的一位小友,我害他险些没了武功,只能用肉灵芝去救他了。”
“我没有什么迫不得己的苦衷,也不是要救人的性命,是想赎罪。”荀玉卿叹气道,“我也实话不瞒你说,反正金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见到你之前,原也没有多大的愧疚之心,只不过是觉得他是坏人,好在我也不太想当个好人,算是扯平了。”
让我真正感觉到痛苦的,是你,是正直无私的岁栖白;是这天地间坠入黑暗之时,依旧存在的光。
我实在不想叫你伤心,却又不得不叫你伤心。
岁栖白瞧了荀玉卿两眼,忽然低声问道:“玉卿,你是不是觉得我愚蠢的很,做这些事很多管闲事?”他的容颜坚毅,问出这个问题时并不像是一个在示弱的男人,而像是在发布考核试探的命题。
“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像是一只困兽。”荀玉卿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若有所思的说道。“起初我不太明白这是你自己真正想走的道路,还是你要继承的责任。人自然都不会太喜欢你这样的人的,可是这世上若少了你这样的人,那岂不是变得一点都不美好了。”
荀玉卿轻轻低下头来,凝视着岁栖白的病容,柔声道:“岁栖白,若这天地昏暗无光,我也信你定是黑暗之中唯一的火种。这人世间百千条路,你选了最难走,最不可出错的,我怎会觉得你愚蠢,你是我这一生见过最厉害,最可敬的人物。”
他方才还暴怒焦躁的好似下一刻就要动手见血,这会儿却又轻声细语,成了这天底下最为柔情温暖的体贴人物来。
岁栖白瞧着他的脸,只觉得荀玉卿落在自己胸口轻柔的手,好似活生生的剖开了腔子,那只雪白而有力的手掌,忽然擒住了他的心脏。一下子就捏紧了,紧得叫岁栖白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恨不能叫荀玉卿一生一世捏在掌心里,搁在他的心头,由着他保管一辈子。
“我从没生过你的气。”荀玉卿低声道,“我是怕你为难,所以我想,你要只是伤心,总好过合乎情理、却叫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为难。伤心迟早变成愤怒,你还是公正的岁大侠。”
“人哪有不出错的。但这又不是你的过错,我怎么忍心叫你代我受过。偷窃这事儿对我本没有什么,以恶制恶,这虽不好,可我却当是行侠仗义,于我有什么大碍呢。但你呢?”荀玉卿鬼使神差的摸了摸岁栖白的脸,苦涩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若为我开脱,岂不是在你的底线上踩来踩去?”
这番话说得既老实,又诚恳,荀玉卿的神情看起来也有种几乎圣洁的从容,哪怕是石头听了,也会忍不住心动。他虽然说得并不是情话,但是听在岁栖白的耳朵之中,却比撩动心弦的情话还要更好听上百倍千倍。
岁栖白怎能不爱他,他几乎想将眼前这个人吞下腹去,好叫旁人一生一世也瞧不见这个人的好。
但岁栖白到底是岁栖白,他心中再如何动情,再如何欢喜,再如何澎湃,面上仍是一丝不动,他静悄悄的握紧了荀玉卿的手,低声道:“我从未想过,你将我看得……看得这般好。我同你说一件事,好么?”
“好,你说吧。”荀玉卿道。
“我想在一个人身上错一辈子。”岁栖白的目光像是一把尖刀,又快又狠的刺入了荀玉卿的胸膛,有种透彻心扉的凉意,却找不到半点痛楚,“他拒绝我那一刻起,我本该放弃,本不应当纠缠,可我不肯,我想走那条错的路,错到底,错一辈子!”
荀玉卿说不出半句话来,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便只好什么都不说。
“若我有你说得一半好,便早该断了这痴心妄想,便早该放下这段痴念,便早早的……就忘了你,对不对?”
岁栖白的脸色依旧很白,他向来有些木头,荀玉卿曾说过他这个毛病,拙嘴笨腮,除了在噎死旁人这一点上有无与伦比的天赋以外,说不出半句哄人开心的话来。
这时至今日,荀玉卿方知,原来有许多话,岁栖白虽不会说得很美,但却说得很有力量。
“可我做不到。”
岁栖白的眼睛在荀玉卿的面容上打转,淡淡道:
“我很怪你,你做恶事,叫我失望。可我……可我如何能……之前在庄子里,柳剑秋告诉我你落入险境,还受了伤,我便等不下去了。”
“你若死了,我的心便也死了,这本是你叫它活起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太想说什么……
_(:з」∠)_找点吃的去了。
第90章
荀玉卿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他轻轻的把岁栖白那只手从自己的手背上拂了下去,眼神温柔。
这时他方开了腔,道:“多谢你了,岁栖白。”
“你好好睡吧。”荀玉卿为岁栖白掖了掖被子,又为他撩去了黏在脸上的发丝,轻轻道,“等要吃饭的时候,我再喊你起来,你既然已经醒过来了,留大夫也没说有其他的毛病,想来不需要过多久,就能自由下地了。”
荀玉卿絮絮叨叨的说着,好似陪伴在病人身边最为体贴入微的妻子,可他慢慢脱开了原先的座位站起来,弯腰将婴儿从摇篮里抱了出来,搂在怀中轻轻拍着背,看向岁栖白的目光里,有一种近乎淡然的平静。
“我将闲儿抱出去,免得吵着你休息。”
荀玉卿搂着婴儿,不快不慢的走出了屋子去,岁栖白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忽然袭击了这个男人,他静静侧过身去,把眼睛闭上,只觉得无限的黑暗里,似乎雨声犹存。
那扇门始终关着,但他起码可以觉得,只是人还没有回来,而不是自己不能推开。
荀玉卿出门的时候,意无涯还没有回来,小留大夫似乎已经回去睡觉了,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雨已经不下了,唯剩积水堆在青石板微微凹陷的地方,月光落在水中,跌宕破碎,风中好似还有些许泥土与花叶混合的味道,他用袖子笼住婴儿半边,匆匆往堂屋去了。
意清闲睡得既香甜,又安稳,婴儿约莫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辜、最纯真的生物之一,荀玉卿瞧着他可爱红润的小脸,只觉得心中发柔。
但是荀玉卿也清楚的很,这个纯真可爱的小天使,只要有人离开他一时半会,就能立刻变成恶魔,把整座宅子都掀翻过来。
荀玉卿受了意无涯的嘱托,自然是不会离开的,而且他眼下也实在是没有心情睡觉,因此更有时间来陪伴意清闲。
堂屋的摆设与原来相差不大,只是重新翻修了下,添置了些许东西,便显得有些狭小。
荀玉卿刚走进屋子,一柄长刀忽然就掠过了荀玉卿的喉咙,他怀中还抱着婴儿,一刹那间,他脑中第一反应便是将意清闲护在怀中,但随即便从腰间抽出了链剑,又快又准的缠上了那柄雪白的刀刃。
“是你。”
阴影之中忽然走出了玉秋辞,荀玉卿只听得链剑索索作响,不多会儿便落了下来,他收剑入鞘,心知玉秋辞绝不会再动手了。
意清闲还在他的怀中,睡得那么甜蜜,任何人见着了,恐怕都要动一分恻隐之心。
更别提是玉秋辞。
“闲儿……”玉秋辞的声音有些发颤,看着荀玉卿将意清闲放进了摇篮之中,他们两个人一块儿坐了下来。他们才不过几日没见,却好似已有几年没有见了一般,荀玉卿悄悄打量着玉秋辞,只觉得对方的模样,与先前已是大有不同了。
人是一种很会遮掩自己的生物,无论任何人,定然有过与自己本身截然不同的伪装。
但荀玉卿从未想过,会有人如玉秋辞这般伪装的彻底。
初见时,玉秋辞好似个孱弱书生,他对任何人都有几分恹恹,甘于平凡,带着点云淡风轻的风雅,为人和气,欣然做个买菜砍价的平民百姓。他有一种很优雅的风度,也有令人惊讶的斤斤计较,由于原著的潦草简短,荀玉卿对这个男人所抱有的看法,多数是定在痴情上。
可前不久庄子那件事,却叫荀玉卿彻底改变了这种想法。
然而那时的玉秋辞还未完全脱下自己的假面,荀玉卿虽然惊讶,却还算可以接受。
可是这一刻,荀玉卿忽然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恶寒。
恶人通常不会把恶人两个字写在脸上,有些地痞流氓,故作凶悍,江湖人见了也不过一笑了之。但有些人光是瞧着,便能叫人胆寒,便叫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玉秋辞此刻便是这种人。
他的五官分明还是那个模样,可眉宇间的郁郁之色却已全然消散,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既冰冷,又残酷。
若不是知道玉秋辞只有一个妹妹,荀玉卿还要当他又跑出来一个双胞胎哥哥。
“无涯呢?”玉秋辞冷冷问道。
“他出去了。”荀玉卿为意清闲拉了拉薄薄的小毯,微微沉着脸,不知道玉秋辞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倒是说回来,意无涯曾告诉他玉秋辞的武功极高,两人不相上下。
荀玉卿虽从未跟玉秋辞对过招,可方才那一刀他也已有感觉了,玉秋辞的水平,大概是跟岁栖白相差不远,也许会稍差一些,但不会差太多。
“留不住在这里,无涯受伤了?”玉秋辞又问道,他冷淡的看着意清闲,与方才那个发出颤声的男人天差地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改变了他的心意,叫他漠然的看着这个天真乖巧的婴儿。
荀玉卿暗暗思索留不住是谁,半晌才想起来是小留大夫,不由得失笑这个奇怪的名字,可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可怜可悲起来,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道:“他无事,只是近来精神不大好。”
于是玉秋辞便不说话了,他淡淡瞧着四周的摆设,荀玉卿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一来打不过玉秋辞,二来也不知道玉秋辞的目的,要说问玉秋辞来此有何贵干,那更可笑,此处本就是他跟意无涯的居所。
过了半晌,荀玉卿轻轻晃着摇椅,低声道:“意无涯很伤心。”
“他很伤心?”玉秋辞冷冷笑了笑,不过只笑在脸上皮上,没笑到心里头去,“他要是不伤心,那才奇怪。”
若换做柴小木或是秦雁来,说不准还要以为玉秋辞对意无涯心中存有怨恨,毕竟他们二人是挚友,玉秋辞这样的转变,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尴尬情况,任是谁也会以为玉秋辞在瞒着意无涯做什么恶事。
可荀玉卿不这么想,因为他清楚明白的很,玉秋辞喜欢意无涯。
“玉秋辞,你……你喜欢意无涯。”荀玉卿细细思索了一番,决意兵行险招,柳剑秋那伙人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无论怎样,要是能把玉秋辞拉过伙来,胜算与情报都定然比此刻多得多。
即便失败了,至多就是把玉秋辞气跑,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信心的,他打不赢玉秋辞,但逃跑,保命,却不是太大的问题。
尤其是这狭小的空间,玉秋辞定然比他还要更顾忌意清闲,而意无涯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这把赌局,稳赢不输,最不济就是平局,荀玉卿实在是想不出任何借口来阻拦他说出这句话。
玉秋辞毫无动容。
“可他是你的妹夫。”荀玉卿打量着玉秋辞的脸色,故意说道。
“他本来不是。”玉秋辞这才出声,不轻不慢的说道,他的双眸黑漆漆的,像是凝着冰雪,“他本会是我的妻子。”
荀玉卿暗道:虽然说知道这是一本耽美小说,但是玉秋辞这么讲话,还是有点奇怪。
想完没有多久,荀玉卿就忍不住要佩服自己居然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鉴于他本来就是个有够大胆的人,所以他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专心致志的打听起玉秋辞的事情来了。
“可他最终娶了你的妹妹,生下了意清闲。”荀玉卿轻轻摸了摸意清闲的头,婴儿的嘴边流出些涎水来,小舌头一动一动的,好似在重复吸奶的动作。
玉秋辞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低声道:“聆心很擅长掌握别人的弱点,我跟她的关系也很好,她……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这三句话听起来没有任何关联,可仔细一想,却又好似全是关联。
“所以你就把意无涯让给了她?”荀玉卿眨了眨眼,不动声色的试探着。
“我怎会让。”玉秋辞冷冷道,“若是我知道聆心喜欢上无涯,我就将无涯藏起来,叫她一生一世都见不着。可是,可惜我太自负,我总以为,无涯会慢慢明白我的心意,岂知我最后等来的,竟是一封婚宴的请柬。”
听起来,兄妹俩都不是好惹的货,玉秋辞说玉聆心擅长掌握别人的弱点,他自己看起来还有一大堆的秘密,说不定意无涯是有吸引反派坏蛋的体质,玉家兄妹双双为他洗白,一个装成贤惠温柔的妻子,一个成了江湖闻名的刀客。
“你那一日,就是前不久,在那座庄子里,林家夫妇的死,与你无关吧?”荀玉卿暗暗想道:林家夫妇的死,婴儿的丢失,应该与玉秋辞没有关系,但他定然知道些什么。
“你何以这么想。”玉秋辞虽这么说,但神色却稍稍和缓了些许,眉间的戾气仿佛也减少了几分,“我还以为,你会认定是我杀了他们。”
荀玉卿轻轻的叹了口气,打量着玉秋辞的面容,做出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测:“我想,也许是你以前的熟人,为了找到你见面,又为了示威,才会杀了林家夫妇,他们不动意清闲,是因为他们不想激怒你。”
“不错。”玉秋辞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
他竟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前院传来了开木门吱嘎的响动。
意无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你们不懂撩汉(情话)跟真心话的区别。
如果是撩汉,岁栖白应该这么说:这场赌局我赌不起,你若死了,我岂不是要把我的心都赔进去。
所以玉卿才会说他的话虽然不美,但很有力度=L=他是在说实话。
最近身体有点问题,请两天假,我要调节一下。_(:з」∠)_
第91章
“我本以为你会把我想的更坏一些。”
玉秋辞忽然退后了两步,半边身子没入了阴影之中,他冰冷而阴狠的神色仿佛平添了几分凄凉。
“可你爱意无涯。”荀玉卿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有些人爱一个人,恨不得折磨他,叫他痛苦,好完完全全的占有他。可你不是这种人,否则你怎么会瞒他这么久,忍耐这么久呢?你也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但我想,你待他的人,总不曾有过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