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诚咬着枕头,眼中逼出了一滴纯生理性的泪水,真是太、太疼了啊!
第二天,祁明诚神采奕奕地走出了客栈,他身后跟着精神颓靡的赵23 成义。
鲁乙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觉得自己竟是发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
赵成义没睡好。整个晚上,他不知道做了多少个乱七八糟的梦。
先梦到自己娶媳妇了,赵成义掀开盖头一看,却看到了一张属于祁明诚的涂了胭脂的脸,他还非要学女人娇滴滴地说话,赵成义直接就吓醒了。然后,他又开始做梦,梦见一个美人在泡温泉,等到美人从水里站起来时,他竟见到美人有一对大胸,然后又有着祁明诚的脸。这绝对是个惊恐噩梦啊!
从噩梦中醒来,赵成义抱着脑袋坐在床边,伴着祁明诚的呼吸声,认真思考了下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他发誓,他想要照顾义弟一辈子,绝对不存在任何亵渎义弟的想法,那么会做这样的梦一定是因为身体太累了!于是,赵成义又坦然了。这回入睡后,他不再做梦,结果没睡多久就被叫醒了。
鲁乙偷偷打量着祁明诚和赵成义,见赵成义打着哈欠去牵马,鲁乙以为赵校尉是在逞强,于是赶紧递了一个台阶给赵成义下,说:“头儿,你今天就陪着祁老板坐马车吧,好好陪祁老板聊聊天。”
“嗯?”赵成义完全没有领悟到鲁乙的好心。
在这种关键时刻,鲁乙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主动牺牲一下,于是接过赵成义手里的缰绳,说:“头儿,您这马我眼馋很久了。今个儿天气好,我想带着阿顺骑骑马吹吹风,您就让我美一美,如何?”
为了让被操劳了半宿的头儿乖乖去坐马车,让他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鲁乙容易么?
赵成义依然不知道鲁乙都脑补了一些什么,不过他已经相信了鲁乙随口编造的理由,就笑着拍了拍鲁乙的肩膀,说:“悠着点,别把阿顺摔了。”然后,他打着哈欠,和祁明诚挤同一辆马车去了。
一路顺利到了盂铜城,赵成义先把祁明诚领到了他的住处,然后带着鲁乙几个报到去了。
赵成义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兵营里,因此他在军营之外的住处很简陋,而且屋子里一直没有添置什么摆设,各类生活用品也不齐全。如果祁明诚不来,这里估计要整年、整年地空着,确实不用赵成义费心打理。但既然现在祁明诚来了,祁明诚不能任由屋子里毫无人气,就带着阿顺几个收拾了起来。
祁明诚想得很简单,他先把屋子整理出来,那么赵成义就能在这里招待客人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赵成义探亲归来了,他就该请几个关系好的同僚来家里吃顿饭。比如说那位欧阳千总,祁明诚已经听赵成义说起过很多次了,知道他们的关系肯定不错,那更要请他来喝个酒了。
第71章
赵成义顺利销了假,顺路就去看了看欧阳千总。
欧阳千总也是一个以军营为家的人,赵成义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晒太阳,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慵懒的大猫。他的上半身还绑着绷带,因为绑带绑得很厚,远远看去就像是穿了半件白色的背心一样。
“你来了!”欧阳千总一眼就看到了赵成义,挥了挥手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怎么受伤了?”赵成义皱着眉头问。
欧阳千总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轻描淡写地说:“你一路赶来,想来已经听到一些消息了吧?不久之前,那些畜生们忽然发疯似的咬人,老子对他们兵力严重估计不足,差点就交代在那里了。”
异族擅长打游击战,一般都是一小队人马来景朝边境滋扰,迅速抢杀,又迅速撤退。只有在秋冬季节时,他们才会发动规模较大的战争。因为他们全民皆兵,整个部落一出动,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春夏季,不仅是农业民族的人在忙着播种,也是游牧民族忙着放牧发展自己部落的好时机,一年的收成如何就看春天的发展了啊!游牧民族的人本来就相对较少,大部分劳动力都留在后方发展了,兵力自然更少了。可是,欧阳千总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次扰边的竟然是一支几部落联合的先锋队。
“他们结盟了?”赵成义脸上的表情越发严重。
欧阳千总心里也很烦躁,道:“可不是!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异族结盟不是一件小事。考虑到游牧民族的特殊性,部落之间永远都处在竞争关系中,如果没有一个强势的领头羊站出来,各部落之间的势力差不多,他们互相不服气,是没法长期和平共处的。而领头羊岂是那么好做的?又因为每块草地的容纳能力有限,总之不同的异族不可能长期生活在一起。
对于景朝的人来说,异族结盟了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远的不说,接下来的三个季节,西北军的日子会非常难过。可是,他们必须要撑住。
如果他们撑不住了,让异族尝到了甜头,那异族间就有了利益的维系,部落之间的盟友关系会更加稳定,从此把景朝西北的局势拖入恶性循环中。只有狠狠地打击了异族,这种结盟关系才会瓦解。
“原本开春时就该发的军饷一拖就拖到了现在,老子的人都勒紧了裤腰带在过日子。”欧阳千总神经质地搓了搓手。他现在特别想要杀人,先杀的就是皇帝派来捣乱的那几个担任监军一职的太监!
一群只知道谄媚皇上的家伙!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么严峻!
赵成义按住了欧阳千总的肩膀,看了看四周,才压低了声音说:“纵观历史上异族间的那么多次结盟,十次里面至少有八次是他们自己内部先瓦解的。不如我们就从这一方面下手,想一想办法?”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欧阳千总的眼睛都红了。不是那种想要哭了的红,而是那种因为极为强烈的愤怒、悲伤等各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而产生的红,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眶。欧阳千总的愤怒不仅仅冲着惨无人道的异族,也冲着景朝这些昏庸的执政者。所以,他的愤怒中还被迫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都死了。之前安插进异族打探消息的人全部死了。现在那边已经没有我们的人了。我们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到。”欧阳千总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的血肉里挤出来一样。他说得不够具体,其实那些人不仅仅是死了,还死得非常惨,异族肆意践踏了他们的生命和尊严,对景朝进行了血色的嘲讽。
成为探子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如果只死了一两个探子,欧阳千总会心痛,但已经看多了生死的他,其实早就做好了迎接更多牺牲的准备。然而,所有的探子都死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景朝这边有人通敌!他们把名单上的人泄露出去了几个,异族顺藤摸瓜就能一网打尽。
不死于战场,却死于阴谋;不为功勋而死,却为背叛而死。
这让欧阳千总如何能忍!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儿又如何能忍?!
不过,其实欧阳千总安插进异族中的探子们并没有死绝。他在西北经营了这么多年,被上面压着迟迟不能晋升,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只是,如今一些人死了,剩下的那些也没法把消息传出来。
欧阳千总暂时不敢让这些人冒险。
赵成义想到了自己,他当年的那些兄弟,又有几个活到了现在?除了他,估计其余的人都已经死了!也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这样的“自己人”真叫人觉得恶心。注意到欧阳千总的绷带上又染上了一丝红色,赵成义还闻到了血腥味,就知道是欧阳千总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伤口又重新崩裂了。
赵成义态度强硬地把欧阳千总扶了起来,把他拖到屋子里去换药。
差一点要被公主抱的欧阳千总试图挣扎。
赵成义想了想,说:“当我还是一个小兵时,我认识的那几个兄弟……我恢复身份后去查过他们的名字,都已经死了。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们不是韩贼手里的兵,而是你的兵,那么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肯定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有了你,我们不用担心来自身后的刀子。有了你,就算是牺牲了,每一份牺牲都是有意义的。有了你,至少我们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战,又为了什么流血。”
欧阳千总沉默了。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要表达一点。你的坚持是对的,一直都是对的。”赵成义一字一句非常认真地说,“我们被迫要面对越来越恶劣的局势,你以为这是你的无能造成的。其实不是,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有了你们的坚持,所以局势没有变得更坏。你要是撑不住了,身后的那么多兵该怎么办?”
赵成义其实不擅长煽情,这些话都是他的心里话。只有真正的心里话才能安慰到别人啊。
欧阳千总使劲按着赵成义的肩膀,眼睛越来越红,却到底一句话都没有说。其实,在这一段时间里,欧阳千总的情绪早就达到了临界值,但他不敢让自己轻易崩溃,到这时才终于彻底发泄出来了。
硬汉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赵成义沉默地坐在欧阳千总身边。此时,沉默就是最好的陪伴了。
祁明诚已经把赵成义的住处收拾得差不多了,屋内的灰尘都擦干净了,院子里的荒草也拔完了。他给了包春生、王石头一些钱,又把各种需要添置的东西列成了单子,让他们尽快把东西都买回来。
赵成义的住处很小,不算厨房和待客用的堂屋,就只有两个房间。祁明诚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行李放进了赵成义的卧室。他们义兄弟这一路上都是一起睡的,如今屋子不够,继续一起睡也没什么。
收拾行李时,祁明诚从自己的衣服里抖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瓶子。
祁明诚拿起瓶子一看,见整个瓶子是用白玉雕琢而成的,就知道这肯定是个好东西。祁明诚非常确定自己没有这个东西,所以这是赵成义偷偷送给他的吗?祁明诚扒掉了瓶塞,一阵很淡的香气立刻就散了出来。祁明诚仔细闻了闻,觉得这东西有点像是面霜,就类似于“大宝天天见”的那种面霜。
“不至于吧……”祁明诚有些无语。
“说不定根本就不是面霜……”祁明诚自言自语地说。他清楚地知道,赵成义身上其实一直没有几个钱,如果这真是面霜,不说面霜的具体效果如何,只看包装用的瓶子,就知道它一定卖得很贵,赵成义怎么就舍得买这个了?再说,祁明诚平时没有保养皮肤的习惯,赵成义送他面霜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药?药味不重啊。”祁明诚朝着屋外喊道,“阿顺,你来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很快,阿顺就擦着手进了屋子。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祁明诚手里的玉瓶,闻了闻,说:“我似乎闻到了三七粉的味道……不是很确定。这里面的药材肯定都经过了秘法炮制,我、我才学了些基础。”
中医的体系博大精深,阿顺如果想要有所成绩,不光要多看书,最好还要拜个师父。
“算了,等赵成义回来问问他就好了,反正这东西是他买的。”祁明诚把玉瓶放在了桌子上。
阿顺的脑海中灵光一现。如果是赵校尉买的,那很有可能就是香膏啊!对了,三七粉能够止血,卷毛也说过那地方容易受伤,因此香膏中会有些能止血消肿的成分。老板怎么会连香膏都不认识呢?
阿顺强忍着心中的羞涩,委婉地提醒祁明诚,说:“老板,这、这是那个啊……就是男人和男人咳咳咳咳咳……总之是那个,你懂了没有?”这已经是阿顺的极限了,说完这话,他就跑出了屋子。
祁明诚觉得自己的脸有些裂,他重新把玉瓶拿起来放在了手中。这东西竟然是润滑剂?
赵成义送他润滑剂是几个意思?!
第72章
祁明诚盯着玉瓶子看了一会儿,左看右看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他是不愿意多想的,也许是阿顺弄错了呢?
不过,瓶子中的膏状物确实是越看越让人觉得可疑啊!
祁明诚重新把玉瓶子放回了桌上。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这个东西真的是那什么,这么正大光明地放着似乎不太好,于是,他又赶紧把玉瓶子塞回了衣服中。然后,他把一包衣服直接塞进了柜子里。
祁明诚继续整理行李。他很淡定,他一直非常淡定。
衣服下面放着祁明诚的手稿。这就是《祁迹》第二卷的内容了。不过,祁明诚并没有写上多少。因为在这次的旅途中,他只有前半段旅途还有时间写点东西,到了后半段时,从南坡城开始,祁明诚就毫无闲情逸致了,每天光顾着赶路,别说根本没有产生什么灵感,就算有灵感,他也没时间写啊!
祁明诚态度自然地把写了没几页的稿子拿出来翻了翻。润滑剂什么的,他才没有多想啊。
这几页稿子上只写了一些地方的风土人情,特别是各地的作物出产,祁明诚写得最多的是这方面的信息。他大致看了看,对自己的语言组织还是很满意的,顺便给自己捉了虫,找到了一个错别字。祁明诚用简单烧制而成的炭笔把错字圈了起来,这样一来,当他下次誊抄的时候,就会特别注意了。
如果《祁迹》能有幸流传到后世,我不会给学生们增加学习通假字的负担的。祁明诚如此想到。
通假字中有很多其实是由汉字的分化造成的。
不过,也有人开玩笑说,古人的错别字就是通假字嘛!
按照这种玩笑的说法来看,祁明诚是一位不会给后人增加负担的好古人啊!他忍不住在心里幽默了一把,可惜如此槽点满满的话,在这个时代却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理解,就像是他的平角内裤一样。
时代一直在变,即使祁明诚适应得不错,他与这个时代的代沟也一直存在。
但是,仍有些东西是从古至今都不会变的,比如说那些非常美好的品性。
就拿赵成义来说吧,他在这个时代算得是一位正直的人。对,是正直,并非不知变通。他忠诚,但是不愚忠。他善良,但是他的善良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他爱护家人。他尊重生命。他知恩图报。
这样的人,就算是到了祁明诚曾经的时空中,也同样是一位好人,是一位非常好非常好的人。
所以,赵成义一直都在吸引着祁明诚的目光。
或者说,是祁明诚忍不住要用自己的目光来追随赵成义。他欣赏他。
如果润滑剂是一个暗示,那么祁明诚真的能够非常坚决地不给任何退路地拒绝赵成义的心意吗?即使祁明诚在这之前从未对赵成义有过什么超出“兄弟”、“友人”、“亲人”等界限以上的想法?
“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还不确定那是什么来着。而且,如果真的是润滑剂……”
如果真的是润滑剂,祁明诚忽然意识到了一点,这润滑剂还是用过的啊!
那么,祁明诚该如何直视那少掉的小半瓶药膏?他从未见过赵成义和别人有过亲密接触,但说不定赵成义当初在洼子县有过一场艳遇呢?药膏就是那时少掉的?这么说,这药膏是赵成义自己要用的了,根本不是要送给祁明诚的。也许是赵成义在收拾行李时把药膏塞错了,塞到了祁明诚的行李中。
“平常心,平常心。”祁明诚对自己说。约炮很正常。大家都是男人,可以理解的。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润滑剂啊?
赵成义从军营中回来时,祁明诚正待在卧室里写信。写信是件非常正式的事,自然不能用炭笔来写了。于是祁明诚研墨洗笔,拿着毛笔,端正地在宣纸上写下一个个字。赵成义刚走到院子里,就从窗户里见到了这一幕。他忽然觉得义弟写东西的样子都格外好看!这莫非就是人们常说的文人气度?
赵成义直接趴在了窗户上,问:“明诚,你忙什么呢?”
“给家人写信。一封给三郎、四郎,一封给纪良,一封给大哥,还有一封给我三姐。一来是替你我向他们报个平安,二来也是告诉他们我不打算回家过年了。”祁明诚说。给赵家大郎的那封信里,他特意大郎给吴顺一家带了话。但因为吴顺夫妻都不识字,于是祁明诚没有专门给大姐夫一家写信。
祁明诚的口风一直是很紧的,且信件往来也不是特别能保密,因此祁明诚没说自己要去南婪发展的事情,只打算在信里说自己在外遇到了商机,因此要在外头多待上两年,让家里人切莫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