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慎而重之的气氛下,赵成义心里竟然冒出了一个让他事后差一点想要崩溃的想法,当时的他竟然觉得只要自己点了头,说自己是心甘情愿的,那么祁明诚就一定会……就一定抱着他亲嘴了。
该死的!
当时怎么就想到那种事情上去了呢?
赵成义越发觉得热了。他只好起身坐了起来。
祁明诚翻了个身,继续睡得无知无觉。
赵成义盯着祁明诚的背影,依然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窗户半开着,正直的赵校尉光着上半身,吹了好一会儿的夜风,心里的燥意才终于下去了一些。
第二天,当祁明诚醒来时,赵成义已经不在床上了。他们义兄弟一起睡时,赵成义一般都起得比祁明诚早,因此祁明诚也不觉得奇怪。等他穿好了衣服走出卧室时,他却没有在院子里看到赵成义,这才觉得有些奇怪了。包春生赶紧说:“赵校尉已经去了军营。他说这几天军营中有很多事要忙。”
祁明诚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异族频繁扰边,估计军营里的气氛会很凝重吧。
祁明诚给自己打了洗漱用的水,这才想起了什么,又问:“那他说了要回来吃饭吗?晚上是不是也回来住?”赵成义的饭量比他们都要大,如果赵成义回来吃饭,那么他们就一定要多准备些食物。
“不回来吃饭了,不过晚上还是要回来的。”包春生说。这都是赵成义离家前说好的。
“嗯。回来住就好。”祁明诚嘟囔了一句,就蹲下身,开始认真地刷牙了。
阿顺这个小处男如今是不管听到了什么,都忍不住要发散下思维,毕竟在他的心目中,赵校尉和祁老板的夜生活必须是无比精彩丰富的!听见祁明诚这么说,他就认为祁老板是舍不得离开赵校尉。
但其实,祁明诚心里还真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情绪。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黏黏糊糊的人。
祁明诚只是意识到,他还没有和赵成义商量好要在家里请客的事情。如欧阳千总这样的好友,肯定要请他们来家里吃顿饭,只是祁明诚还不知道他们的口味,他需要从赵成义那里知道更多的细节。
如果赵成义回来住,那么祁明诚今晚就可以和他商量了,争取能在下次休沐时就请客人来家里。
祁明诚的牙还没刷完,阿顺凑到了他面前,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板,我今天起得早,都已经出去转过一圈了。”其实是因为他帮鲁乙洗的衣服晾干了,于是他就把衣服给鲁乙送了过去。
祁明诚给了阿顺一个笑脸,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个……我路过西营的时候,正好见到那里在招人手,主要任务就是为了照顾伤兵。”阿顺越发不好意思了,“我、我想着,如果家里的事情不多,我、我就去报名了。据说会有老大夫手把手教我们如何给伤兵熬药。如果我做得好,还能有工钱!我、我不要工钱,我就是想要学一点点本事。”
“是好事啊!家里还能有什么事情?你就去报名吧!”祁明诚说。
“嗯!”阿顺用力地点了下头。他知道祁明诚一定会同意的,老板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
祁明诚身边确实没什么活要做。他自己都在等着沈灵那边的消息,在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之前,他会无所事事一段时间。阿顺能有个地方让他学点本事,祁明诚觉得挺好的。当然,祁明诚不会厚此薄彼,他都让阿顺自由活动了,就抬头对包春生三人说:“你们要是有什么想要做的,也可以去做。”
包春生笑着说:“我就留在家里吧。”他能帮着洗个衣服做个饭什么的。
王根和王石头两人也说:“我们没有阿顺那个天赋,去了西营里也是添乱,还是留在家里吧。”
祁明诚想了想,说:“那这样……你们三人从今天起就跟着我学认字吧。这回可不能像上次一样再拒绝了啊,阿顺年纪最小,他如今都知道要上进,你们不能输给他。我不妨和你们说句实话吧,过些日子,我要去做件大事。难度是有的,但只要坚持下来,成果会更加明显。你们也清楚,我身边一直都没有什么人手,能倚靠的无非就是你们四个人了。你们要是不打算帮我,我就是孤军奋战了!”
包春生赶紧说:“老板您这是说得什么话!若是可以,我真想给老板打一辈子的工!”
王根苦兮兮地说:“我啊,是真的静不下心来学认字。不过,老板你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再不努力些,就太不知好歹了!老板你放心,我要是不认真学,就让赵校尉揍我一顿吧!”
王石头摸了摸后脑勺,也是一副苦兮兮的样子:“对,让赵校尉监督我们。”
“你们又不是他手底下的兵,他不会轻易揍人的。”祁明诚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是不是对他存在着什么误解?而且,认字其实不难的,我又不要求你们去做学问,只要自己能读能记就好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祁明诚当天就在家里开设了小班课堂。
包春生几个认字的热情还是很高的,大概是因为他们不想辜负祁明诚的信任吧。
赵成义踩着月光回到家的时候,王根一边站在院子里用井水冲凉,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赵成义心里存着事,回家时就像是做贼一样,王根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因此背对着赵成义念了好一会儿。
“你念咒呢?”赵成义忍不住问。嗡嗡嗡嗡念得他脑袋都大了。
王根被吓了一大跳,回身见到赵成义,才松了一口气,说:“念、念书啊!”
“念书?”
“是啊,老板决定要教我们学认字。今天学的东西,明天要抽查的,我复习下。”王根说。
“要是背不出来呢?”
“背不出来……应该会被打手板吧?”王根不怎么确定地说。
赵成义笑眯眯地说:“打手板怎么够?那是对付小孩子用的。你们都是大人了,要有大人的自制力。这样吧,你们谁要是不上进,不好好念书,那就来我这里当陪练吧。我会帮你们松松筋骨的。”
“……”
王根悲愤地想,老板,我们对赵校尉没有任何误解,是你还不够了解你家男人啊!
第75章
赵成义直接在院子里把自己洗刷干净了。他脱了衣服,身上只穿着一条中裤,拎着井水就往身上浇。洗完以后,中裤就湿哒哒地黏在了他的身上,他的上半身,他的裤子都不断地在往地上滴着水。
赵成义甩了甩头发,轻手轻脚地朝卧室里面走去。
赵成义先趴在门上听了会儿动静,见卧室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就猜祁明诚是已经睡着了。正直的赵校尉立刻腰不弯了,背不曲了,整个人重新站如一棵松。他正要推门时,见王根在一旁看着自己。
王根的眼神有些奇怪。任谁看到赵成义进自己家卧室就像是做贼一样,他们都会觉得奇怪的。
赵成义给了王根一个凶狠的眼神:“还不快去睡觉!明天记得早点起床,要好好念书!”
王根一点都不怕,心里反而越发肯定,赵校尉一定是做了什么让老板不高兴的事情才心虚啦!
心虚的赵成义轻轻推开门,屋子里一片黑暗。他迅速走进屋子,然后转身把门关上。他湿透了的裤子还沾在腿上,往地上滴水。赵成义关好门,摸到了衣柜边,打算给自己找一条干净的裤子换上。
“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祁明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赵成义吓了好大的一跳:“你、你还没睡啊?”他的湿裤子才脱到一半,正挂在腿上。
“没呢。”
“那怎么不点灯?”
“只想窝在黑暗中想点事情。”祁明诚打了一个哈欠,“我都快睡着了。”
明明知道黑暗中的祁明诚大约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在祁明诚面前光着身体了,此时的赵成义却仍觉得非常不自在。他下意识地把湿裤子提了起来,用湿裤子把自己的下半身遮住了。
做完了这一系列事情后,赵校尉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难道他不应该迅速换上干裤子吗?
“你站那里磨蹭什么?洗脸洗脚了没?洗好了就快点来睡!”祁明诚的声音中已经泛着困意了。
赵成义“嗯”了一声,借着书桌的阻挡,赶紧换好了裤子。把湿的随手往椅子上一搭,他就朝床边走去。因为他换裤子时都没有用干布擦一下,腿上留着一些水,于是干裤子也有一点点被弄湿了。
不过,赵成义完全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我最近都会回来得很晚,你就不用专门等着我了,早些睡。”赵成义说。
祁明诚本来是平躺着的,见赵成义上床了,就翻了个身变成侧躺着。即使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他依然喜欢面朝着赵成义说话,道:“我今天不是有事要和你商量么?我打算在家里请客,你看……”
两个人就着请客的事情商量了一些细节。商量好了以后,祁明诚终于撑不住了,迅速地睡着了。
当祁明诚醒来时,赵成义又已经走了。祁明诚琢磨着,如果赵成义真的忙成了这样子,他还不如在这段时间就直接睡在军营里,省的在来回的路上耽误了时间,让原本就少的睡眠时间变得更少了。
于是,祁明诚这一晚又特意等着赵成义。
面对祁明诚的提议,赵成义摇摇头,说:“一来一回也耽误不了什么。要是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我当然就住在军营里了。不过现在你在家里住着,家里热闹着,我还是每天都回来住比较好。”
“耽误了你休息怎么办?”
“不耽误!”赵成义赶紧说。
原来赵成义不喜欢家里冷冷清清的啊,这一点也是可以让人理解的!祁明诚懂了。于是他打算每一晚都等着赵成义。这样一来,当赵成义回来时,他就可以陪他说上几句话,让他感受到家的热闹。
义弟如此贴心,赵成义痛并快乐着。
白天军营中事情多,晚上和祁明诚聊天时要专注,于是赵成义心里存着的那个问题就一直没有好好地思索过。时间长了,他干脆也破罐子破摔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了,他现在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
于是,赵成义和祁明诚的相处时又变得非常自然了。
当然,祁明诚根本就没发现某人在某一段时间里竟然别扭过。
四天后,阿顺从西营回来。他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包春生几个以为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了,问他怎么了,阿顺却只是摇着头,一副难受至极却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包春生几个只好找上了祁明诚。
祁明诚走出屋子一看,阿顺正抱着膝盖蹲在井边,头上仿佛顶着一片乌云。
祁明诚走过去,拍了拍阿顺的肩膀,问:“怎么了?真有人欺负你了?”
阿顺抬头看到了祁明诚,就像是终于看到了主心骨一样。其实阿顺和祁明诚他们两人的年纪是一样的,但祁明诚一贯表现得太可靠了,于是阿顺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长辈来依靠。祁明诚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阿顺眼中同时具有着“母性的光环”和“父性的光环”,就见阿顺扑进自己怀里大哭了起来。
阿顺平时就算不怕祁明诚,也一直很尊敬祁明诚,不会做一些在他自己看来会显得逾越的举动。
祁明诚被他这个突兀的动作弄得一怔。
真是被人欺负了?
被人欺负也不至于哭成了这样……
祁明诚放慢了语速,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怎么样?”
“我、我照顾的人死了一个。”阿顺说。因为阿顺懂得一些药理,而且会处理伤口,因此安排任务时,西营中的人直接让他去照顾重伤者了。阿顺一心要照顾他们,但重伤的兵却一个个都在等死。
其实这些兵不想死,所以他们苦熬着,伤口化脓,持续高烧,都苦熬着。
可是,这太难熬了。
熬不过去还是一个死。
大家都清楚这一点。所以说,他们是在等死。而且,他们明白自己是在等死。
有经验的老人告诉阿顺,他照顾的这些伤兵中,十个里面能有一个活下来就算是不错的了:“至少他们现在还能用上药……缺医少药的日子也是有的,那时死的人更多。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谁也不想见到战友们的离去,然而死亡见得多了,渐渐地也就麻木了。
阿顺却非常难过。短短四天,他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了。他有一种预感,也许他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会见到越来越多的死亡。他的内心非常无力。他多想要做点什么啊!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阿顺说的这些,祁明诚已经不是第一天知道了。他第一次跑商时,还想到要从西北招一些伤残士兵作为人手,结果当时根本招不到什么人,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伤残士兵的死亡率非常高。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炎药,即使有了清创缝合术,战士一旦缺了胳膊少了腿,往往意味着要送命。
其实,祁明诚那时就已经想过要做点什么了。然而,他能做的事情其实非常有限。
发明抗生素?祁明诚大约知道土法制青霉素的方法,但真的只是“大约”知道而已,没个三五年时间的专注研究,他根本弄不出青霉素来。而且,抗生素并不是包治百病的,它们对于无菌性炎症和病毒性感染的疾病就有害无益。抗生素本身还有十二大类,祁明诚知道的却只有一个青霉素而已啊!
退一万步讲,真的把抗生素研究出来了,抗生素本身具有毒素,不提抗药性、菌群失调和dna污染能副作用,祁明诚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万一他弄出的抗生素没有对症(特定抗生素只能对特定的菌种有杀灭或抑制作用),反而会加重服用者的肝肾负担。往严重了说,这会导致伤者患上尿毒症啊!
除了抗生素,祁明诚知道,如果他能弄到消炎药,那么也能让伤残士兵的死亡率大幅度下降。然而,消炎药中的水杨酸和金鸡纳霜都很难搞到,需要从海外引进种植。他个人暂时还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也许等荣亲王登基后,等到沈灵成为了实权派,祁明诚才有机会向他们进言,一起去开发海外。
所以说,与其钻研抗生素、消炎药什么的,还不如教大家用酒精消毒。
然而,用酒精消毒这一点,军营中的老大夫早已经会了。滴流提纯的技术这时也已经有了。
不过,酒这种东西在西北是很难得的,因为西北军缺粮,而酒是用粮食酿造的。如果吃都吃不饱了,哪里还有粮食来酿酒呢?所以说,粮食是重中之重。有了粮食,就有了酒,就有了高纯度的酒。
现在的祁明诚如果真的想要帮忙,他唯一能用上的,似乎只有他那每一日一滴的不科学灵水了。
然而灵水这种东西……
祁明诚叹了一口气,一下一下拍着阿顺的后背。他的肩膀已经被阿顺的眼泪弄得湿透了。
第76章
阿顺哭完以后,等到情绪稳定,他为自己失态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有时候,我们在做一些看似是无意义的事情,我们的所作所为好像改变不了什么。但只要你知道你做的是正确的,那么你就要坚持。”祁明诚熬了一锅鸡汤给阿顺,手艺传自他最爱的院长妈妈。
也许,阿顺照顾的那些重伤士兵,他们终究会一个个死去,但是只要他们还没有死,大家就不能放弃希望。他要帮他们处理伤口,他要给他们换药,他要给他们带去普通人对士兵们的感恩和祝福。
就算都是要死的,如果阿顺的照顾能让他们带着尊严去死,而不是让他们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后难堪地死去,那么阿顺所做的事情就依然是有意义的。只是,阿顺本人会为此背负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像是阿顺刚刚送走的那位小兵,他比阿顺还小一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忽然想要听一首家乡的童谣。阿顺不会唱那地的歌谣,小兵就说随便唱点什么也可以。于是,阿顺给他唱了祁二娘哄孩子睡觉时哼的小调。阿顺哼了小半夜,天还没亮,小兵就死了。阿顺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你还去西营吗?”祁明诚问。
阿顺红着眼睛坚定地说:“去!”哪怕面对死亡时太无力,他仍要去照顾那些需要被照顾的人。
“那你明天去的时候,我跟着你一起过去看看。”祁明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