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诚其实是祁家人,不过祁家的宅子就在赵家宅子旁边,他一个人过年没意思,在祁家贴完了红纸对联后,就上赵家待着了。这有一点点不合规矩,但规矩拼不过人情,总之大家在一起还热闹。
祁二娘子摸了摸玉珠儿身上的衣服,皱起了眉头,说:“你怎么就穿了这么一点?不是让你爹再给你加件小袄子了吗?”她今天早早就起床了,因为要赶在河鱼刚刚开始贩卖时去把最新鲜的鱼买回来,因此她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个人。于是,祁二娘子就把给玉珠儿穿衣服这件事情交给了赵大郎。
“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你爹!”祁二娘叹了一口气说。
玉珠儿不愿意让她的娘冤枉了她的爹,赶紧说:“是我不要穿的。穿那么多难受死了!”
“有什么难受的?都是今年新给你做的小袄子,正好合身。你只穿这么一点,小心冻着了!”
玉珠儿多番解释无果,祁二娘总觉得她的衣服穿得还不够多。到了最后,玉珠儿就不再坚持了,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对坐在自己身边的弟弟说:“原来这是真的啊,有一种冷叫做娘亲觉得你冷。”
祁二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俏皮话?”
“叔舅说的!”玉珠儿指着坐在火炉另一边的祁明诚说。
祁明诚正陪着老太太聊着赵成义:“……他离家那么多年,心里肯定也是盼着回来的,只是那边真是离不得人……我那时在西北待过,知道那里的情况。他如今升了职,估计变得比以前还忙了。”
祁二娘忍不住说:“娘,明诚说的这话,您有没有觉得听着耳熟啊?”
赵老太太有些不解地说:“怎么就耳熟了?”
祁二娘眨了眨眼睛,给了老太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娘真的不觉得耳熟?”
赵老太太似乎有些意会,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说:“被你这么一点,确实觉出几分耳熟来了。”
祁明诚却没有弄明白这对婆媳打得是什么机锋,他还以为祁二娘是在打趣他总是说起赵成义这件事情,赶紧辩解说:“姐,你这回可是冤枉我了!我也没有时刻提起成义,不过是今天这个日子……”
“我哪里是在笑你这个了!”祁二娘捂着嘴笑了一阵说,“娘,您还记得我夏天拆洗被子时,玉珠儿她爹主动要缝被子的事情不?真是再没有比他逗的了,他缝着缝着,就把自己缝进被罩里面去了!”
“记得记得!这样的事情哪能轻易就忘记了?”赵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消失过,“我那会儿还说过他呢,明明不会缝吧,还非要往自己身上揽活,白费了功夫不说,还浪费了家里不少的线!”
“娘,玉珠儿她爹那时被你说得臊了,我是怎么说的?这男人再不靠谱,还不是我孩子的爹?我总要帮他描补描补。于是,我就说啊,娘,你也不要再怪大郎了,大郎能有这个心就是好的了,做得来做不来是次要的,愿不愿意做才是重要的。谁家的汉子能有大郎会心疼人啊!”祁二娘大方地说。
祁明诚心里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祁二娘继续说:“我那时说的话,和明诚刚刚说的话,是不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哎呦,瞧我跟着三弟妹、三弟妹学的,连异曲同工之妙都会用了,以后果真还要抓紧时间多跟着她们染点文气。”
祁二娘是在帮赵大郎开脱,祁明诚刚刚也是在帮赵成义开脱。其实赵老太太是他们亲娘,哪里会真的怪自己的儿子们呢?不过是因为祁二娘把赵大郎当成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才会站出来帮他说话。
祁明诚也是一样的。
可祁二娘会那么做,是因为她和赵大郎成婚多年,孩子都生了两个,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啊。
到了祁明诚这里,明明两个人还没有成亲,却已经处得像老夫老妻一样了。在这一点上,就连四郎和柳念文这一对都比不上他们。四郎成亲的日子到底还短了些,如果老太太要说四郎不好,柳念文平时胆子再大,到了那个时候也只能在一边安静地听着,她哪敢帮四郎说话啊!这不得羞死个人了?
屋子里的人都被祁二娘的话逗笑了。女人们笑得含蓄,男人们就比较夸张了,赵大郎揉着祁明诚的肩膀,三郎用手肘撞着祁明诚的腰。祁明诚觉得把自己缝进被子里的大郎根本就没有资格笑他啊!
玉珠儿和长福没怎么听明白,但既然大人们都笑了,于是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赵成义年前回不来,按说为着这一点,赵家还应该对祁明诚表达一下歉意的。结果,祁明诚却理所当然地把赵成义扒拉到他的碗里去了,然后他还反过来一本正经地在赵老太太面前帮赵成义开脱。
“好好好!老二若是个闺女,估计孩子都已经给明诚生了几个了!”赵老太太说。她不好把祁明诚比作姑娘,于是就拿赵成义来打趣了。然而大家一想到一位军爷成了姑娘的样子,就笑得更厉害了。
祁明诚在笑声中落荒而逃。
厨房里也设了火炉,两个炉子同时烧着,一个炉子上炖着猪肉,一个炉子上炖着老鸭子,这都是晚上的年夜饭时要吃的东西。祁明诚推开了厨房的门,走到了两个炉子中间坐着。老太太那屋子里的热闹仿佛一下子就远离了他。当只有一个人独自待着时,祁明诚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想念赵成义。
下午的时候,又下了一点点雪。那一点点雪化了以后就在地上结了冰。
年夜饭很早就开始吃了。吃完饭,大家按照梨东镇这边的风俗回各自的屋子里换了新衣服,然后又去了老太太的屋子守岁。不过,老太太年纪大了,小孩子们本就多觉,女人们有些怕冷,最终通宵守岁的人就只剩下了家里的男人们。他们在大堂里设了炉子,祁明诚带着赵家三个男人一起打扑克。
此时的屋子防风性都不强。出于风水考虑,大堂又建得有些空旷。
即使是坐在炉子旁,祁明诚还是觉得冷。大郎见他一直抖啊抖啊的实在不成样子,拎了一坛子酒给祁明诚,说:“知道你酒量不好,不过过年嘛,你喝醉了也没事。喏,喝吧,能让你暖和起来的。”
哪怕穿得厚都没有用,寒风仿佛能穿透骨头的缝隙。
祁明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像喝白开水似的喝了一大口。
又玩了三局扑克后,祁明诚就酒意上头了,而且他还有了尿意。他晕乎乎地站起来,说:“我要去……”他说了好半天,也没说出清楚自己要去茅厕,最后索性什么都不说了,直接就朝门外走去。
大郎赶紧对三郎说:“去扶着你明诚哥点,我估计他是要去茅厕,别让他掉坑里去了!”
三郎的位置最靠近门边,闻言立刻追了出去。茅厕建在院子的另一边。当三郎陪着祁明诚走到茅厕时,他们听到了大门被敲响的声音。三郎让祁明诚靠在了柱子上,说:“明诚哥,你尿的时候也扶着这根柱子啊,千万别松手。我去看看是谁来了。”这大过年能上别人家门的,肯定是遇到急事了。
三郎一路小跑到了门边。然而敲门的人等不及了,不等三郎开门,就有个人从外面翻墙进来。夜色中三郎什么都看不清楚,见一个黑影从那么高的围墙上跳下来,吓得对着堂屋大喊道:“大哥!”
“是我!”回趟家就像是做贼的赵成义也差点被三郎的男高音吓住了。
大郎和四郎动作飞快地从堂屋里跑了出来。
大郎不明情况,一边跑一边问:“怎么了?不会是明诚真掉茅坑里去了吧?”
赵成义知道家里人已经搬到了镇上,因为他收到过家里人给他写的信。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新家,因此他并不知道家中的具体布局。听到大郎的话以后,他赶紧问三郎:“家里的茅厕在哪里?”
三郎对着茅厕的方向伸手一指。
赵成义拔腿朝茅厕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着说:“三郎快去开个门,我还带着几个人,他们都关在外头。”要不是这几个亲卫给他搭了人梯,这么高的围墙,他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就翻了过来。
赵成义的心情真是难以言喻。紧赶慢赶回到家,结果媳妇要掉茅厕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119章
赵四郎只瞧见一个黑影像阵风似的朝他们家的茅厕跑去了。他又见三郎站在自家的大门处,就一脸不高兴地问三郎,说:“这谁啊?哪有大年三十憋着屎往别人家里跑着的啊?这么晚了来借茅厕?”
赵大郎在四郎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那是老二!你二哥!你二哥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四郎捂着脑袋委屈地说:“我刚刚跑得没你快,根本就没听着他说话。真是二哥回来了?哎,那明诚哥呢?他不会是真掉茅厕里去了吧?赶紧的啊,我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茅厕中帮忙啊!”
赵大郎又在四郎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说:“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不行吗?!”
四郎更委屈了:“明明刚刚是你先说的……”
“我那不是被三郎的叫声吓住了吗?要不是三郎瞎叫唤,我能想岔了?”赵大郎又瞪了三郎一眼。
三郎顾不上推卸责任,赶紧打开大门,把几位军爷迎了进来。他们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其实赶路本身并不是最辛苦的,几位军爷都是老兵了,经历过急行军,还受得住一路的累。只是今年的天气太要命了,源兴省的冬天本没有这么多雪,然而今年的雪却下得格外大。走水路吧,河面结冰了。走陆路吧,大雪封路了。于是,他们弃了船,弃了马,硬是靠两条腿走完了剩下的回家路。
这一路上,他们就背着铺盖、干粮和酒,走啊走啊走得都快要麻木了。
赵大郎赶紧招呼着几位军爷往屋子里坐,他忙前忙后给他们倒了热水,还打算再给他们弄两个热菜。赵大郎拉住了两个弟弟,吩咐说:“你们两个,三郎去娘那里看看。娘觉轻,咱们刚刚弄出了那么大的声音,只怕她已经被吵醒了。你去和娘说说,叫她莫要担心了。四郎你去茅厕那边看一看。”
赵成义飞快地跑到了茅厕边。
这时候很多人家里不讲究,弄些稻草盖个顶就算是个茅厕了,但赵家不是这样的。赵家正儿八经地盖了两间小房子。祁明诚就抱着一根房柱站在那里。赵成义送了一口气,问:“你怎么不进屋了?”
哪怕家里的女人在茅厕周围种了一圈花花草草,又放了几个香包,茅厕的味道终究是不好闻的。
祁明诚没有说话。
赵成义再走进几步,就闻到了祁明诚身上的酒气。他推了推祁明诚,祁明诚迷迷糊糊地说了句不清楚的话。赵成义就忍不住笑了,这又是喝醉了?怪不得祁明诚竟然在茅厕中抱着一根柱子睡着了!
祁明诚把自己的手脚都缠在了柱子上。那样子看上去非常……傻。
赵成义先脱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反过来披在身上,然后才扶着祁明诚的手往自己身上搭。赵成义这一路风尘仆仆,他的外套已经很脏了,现在换个面穿,是不想把那些脏的东西都蹭到祁明诚身上去。
祁明诚又嘟囔了一句什么。其实,赵成义穿在外面的衣服也是冷的,不过衣服再冷也比柱子手感好,怕冷的祁明诚就主动地往赵成义身上蹭了。赵成义微微蹲下来,将祁明诚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扛着祁明诚没走几步,赵成义看到了被大郎叫过来的四郎。四郎傻傻地站在那里。
四郎来的时候,正见到赵成义对着祁明诚脱衣服呢,于是他吓得没敢继续往前走。
茅厕真的不是一个好地方啊!
赵成义对着四郎打了个招呼,说:“我和明诚的屋子是哪间?你给我指指。还有你傻39 站在这里干嘛?要去茅厕就去啊!总不至于是像小时候那样,天太黑了就不敢上茅厕了吧?我叫三郎来陪你!”
好心来帮忙的四郎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默默地指了指家里人特意给赵成义留出的那间屋子。
“我先抱明诚去休息了。你赶紧去茅厕吧!都娶媳妇了,胆子还这么小。”赵成义继续调侃说。
四郎忍不住郑重地思考起了一个问题,是他媳妇鞭子甩得好,还是二哥的鞭子甩得比较好?虽说二哥才刚刚回家,但如果让他媳妇打着以武会友的名义拉着二哥“友好”切磋一顿,这到底可不可行?
赵成义抱着祁明诚走进正屋时,老太太已经披着衣服起来了,正倚着她的房门站着。
三郎动作勤快地把各处的蜡烛都点亮了,尤其是过道走廊中的几支大蜡烛。院子里显得很亮堂。
赵成义这样子没法行大礼,他只好先满怀感情地叫了声娘,然后把祁明诚放在了地上。祁明诚站不稳,两只手还缠在赵成义的脖子上。老太太赶紧说:“明诚这是喝醉了?哎,你先扶他去休息吧。”
赵成义“嗯”了一声,又把祁明诚扛了起来。
赵老太太瞪了跟在赵成义身后的四郎一眼,说:“肯定是你们胡闹,知道明诚不能喝,非要让他喝!亏得明诚脾气好!真说起来,你们的年纪还比明诚要大一点,都是成了婚的,越发不懂事了。”
四郎:“……”
“去帮着老二点!他刚从外头回来,正累着啊。一个累吧一个醉,你去帮下忙。”老太太又说。
四郎在心里说,这似乎不太好。不过,他还是很听话地朝赵成义的屋子走过去了。这间屋子常年空置,等到祁明诚回来后,他虽然晚上会回祁宅去,但白天时因为总待在赵家,会在这屋里歇一下。于是这个屋子里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赵成义此刻能够立刻住进去,都不需要家里人再帮他整理了。
祁明诚放完水后,裤腰带都没有系好,裤子一直在往下掉。
赵成义索性都给他脱了,想要直接把他往被子里塞。四郎走到门边时,赵成义已经把祁明诚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了。屋子里没有点蜡烛,只靠着过道中的大蜡烛照明。四郎一靠近,他的后背把蜡烛挡住了,屋子里立刻黑了不少。赵成义赶紧用被子把祁明诚裹了,看向四郎问:“要我陪你上茅厕?”
四郎发现自己果真是多余的,问:“……大哥烧了热水,二哥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洗个澡?”
赵成义点了下头,说:“行。我先去陪娘坐一会儿。”现在让赵老太太去睡觉,她肯定是睡不着的了。于是,赵成义打算一边吃东西,一边陪母亲聊聊天,然后等到消了食,他再去痛痛快快洗个澡。
祁明诚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赵成义仿佛从他的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低头朝祁明诚看去,然而蜡烛把四郎的影子无限放大,整个屋子都仿佛被笼罩在四郎的阴影中。赵成义什么都看不清楚。
赵成义又抬头看向了四郎。
四郎自觉地说:“好好好,我现在就去茅厕了,现在就去。”
祁明诚只眯瞪了一会儿就醒了。他其实是冻醒的。他之前就在院子里吹了风,被子里又特别冷。当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且裤子都被脱掉了以后,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如果是大郎他们把他送到床上来的,他们绝对不会给他脱得这么干净,怎么也要再给他留一条长裤吧?难道说……难道说……
祁明诚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难道说我晕乎乎地跑去撒尿时,把自己的裤子都尿湿了?”
祁明诚的脸彻底黑了下来,他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尽管喝醉酒后确实容易失去准头,不过祁明诚宁可相信是赵成义赶回来帮他脱光了裤子,他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竟然在赵家三位兄弟面前丢面子了。
咦?
祁明诚飞快地找了一条棉裤套在了自己身上,然后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只像踩着拖鞋似的就往屋子门口冲去。走廊中似乎有人正朝祁明诚走过来。祁明诚的心情变得很激动,这个人会是赵成义吗?
四郎端着一杯温水走到了祁明诚面前,说:“明诚哥醒了?我给你端了茶水来。”喝醉了酒的人容易觉得渴。赵成义虽然正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吃着饭,但又担心祁明诚不舒服,就把四郎打发过来了。
“……是你啊?”祁明诚有些失望地说。
四郎把水递给了祁明诚。
祁明诚确实觉得口干,就接过温水喝了一口。他在这一点点时间里已经把心情调整过来了,正要对四郎说谢谢,就听见四郎说:“对了,我二哥回来了,明诚哥你还不知道吧?他现在在娘那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