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寂然用了早饭,宝玉自然是无味的很,一直用眼瞥着黛玉,连口中的饭菜究竟是什么味道竟一点也未尝出来。正觉心里空落落之时,忽见一个方留头的小丫鬟匆匆跑了过来,道:“老太太各位太太各位姑娘,外头林姑爷已经来了,正在前厅和大老爷二老爷说话呢!”
黛玉一下子站起身来,也不顾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只用一只纤纤素手捂了胸口,微微颤抖着问:“可真?”
那小丫鬟笑道:“这哪里还能有假的呢!外面还说,让林姑娘快快收拾收拾,预备着去见林姑爷呢!”
贾母原本绷着的脸勉强浮现了丝笑意,却把黛玉拉过来,伸指一点她的额头:“瞧把你急的,猴儿,他哪里还有不见你的道理。你也太心急了点。”
黛玉抿着嘴,微微一笑,这才按下了一颗疯狂跳动的心,往那桌边又坐了。
直到两炷香后,方来人请过林姑娘去相见。黛玉这厢进了那厅中,便见一面容清矍之人正在那椅边背手看画,听到声响慢慢回过头来,眸子里亦是满满的欣喜之意。
“玉儿。”他想也不想便展开了双臂。
黛玉喉头略略哽咽了一下,猛地便扑了过去,像是小时候一般吊在了他的手臂上,在那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亲切的气息中咬着嘴唇,勉强不让眼泪掉下来。
“好了,好了。”林如海拍拍她的肩膀,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女儿真真是愈发出脱的出类拔萃,心底颇为感慨,这才道:“为父同你一齐进去,与老太太请过安吧。”
父女俩一同慢慢进了内室,同几位姑娘少爷都见了礼,这才坐下来,絮絮说些途上的话。林如海因道:“小婿上京途中,倒是在那林阴县遇到了一群强匪,因着身边所带护卫并不算多,竟差点身亡于那里。幸好有一少年路过相救,一路护送。他又是个知书达理的,算起来也是与府上有亲,倒是段奇遇。”
贾母听了,不由得也好奇道:“不知是哪家的少爷?不如请上来一见。”
待到姑娘们皆避退了,方有一翩翩公子缓缓而来,一袭藏蓝色锦袍,肤色白皙,眉眼如墨画,自有一身书卷之气。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行了礼,道:“柳家凌鹤,在这里见过国公夫人。”
第53章 53.52.11.27
古来男女七岁便不同席, 见到外男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大都只有孩童时期懵懂无知时才会与异性一同玩耍。因而这些个姑娘们皆是兴奋异常, 莫说探春仔细端详了又端详,便连一向安分守时的宝钗,亦控制不住飞去了好几个眼神, 只不敢让旁人看见。
柳凌鹤又是个容貌极出挑的,似乎只是看着他便觉着灵气逼人。那眸中流波一转,便有几个女孩儿不自觉薄红了脸颊,忙拿手中精致的扇子挡了脸,几人低声娇笑不语。而黛玉亦不免心中有些好奇, 匆匆瞥了几眼, 便觉着对方并不似宝玉那般充满脂粉之气, 虽然生的文弱,眉宇间却还有几分英气, 并非宝玉那般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可比。
再偷偷扫过去一眼时, 却发觉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竟透过那屏风, 直直地看了过来!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层薄薄的隔阂,眼中不可错认的热度令黛玉心下一惊,忙拿手中的扇子遮了面,再看时,那少年却已移开了目光,只是唇边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今日贾琅并不休沐,贾琏亦有要务在身,唯有宝玉无所事事,正在这厅上与贾母逗乐。眼下见又来了这么一位神仙似的人,当下眼睛几乎要直了,愈看对方愈觉着风华灼灼,更与众人不同,不由得也多了几分亲密。
贾母见了却也喜欢,便招手将柳凌鹤叫的更近了些,细细地问他:“方才说是我家的亲戚,可是哪一家的?”
柳凌鹤面上浮现了丝淡淡的笑,不紧不慢道:“许是因为当日家母与府上大夫人交好,为着这一份情谊,大夫人做了我干妈,所以方有今日一说。”
贾母闻言,眉头不由得一蹙,面上慈和的表情略散了些,往那绛紫色的富贵延年引枕上一靠,不再言语了。
她想了想,方才又笑道:“知道了,你是柳翰林家的次子,当日倒是的确听说过。只是说你身子弱,一向在江南养着,如何进京来了?”
一旁的林如海却微微笑道:“岳母不知其中缘故,当日原是那神仙旨意,要这孩子去江南住上几年,方能富贵平安。如今既已化解此难,自然便回到他父母身旁,以尽儿孙之孝心啊。”
贾母略略儿一点头,又细看这柳凌鹤,见其口齿清楚气度不凡,更兼已有举人功名在身,实在是少见的一少年英才。便又颤巍巍唤过宝玉来,与他道:“宝玉,你且与你柳家兄弟说些话儿。不知你年岁几何?”
这句话却是对着柳凌鹤问的了,他从唇间露出几分笑意,淡淡道:“论起年岁来,却痴长这位几月。”
宝玉登时大喜,忙见礼道:“如此,竟是柳大哥了!柳大哥风姿如此,真真是令小弟羞愧不已,可见这天下的精华并不都在这女孩儿身上,亦有柳大哥这般的男儿呢。”
一语未了,一旁听着的林如海早已深深皱起了眉,目光往宝玉那边扫了扫。
柳凌鹤只是淡淡抿唇一笑,并未再接这话茬,可是眼底却早已泛起了丝丝缕缕的寒意,那种仿佛一夜间便令湖水皆结了冰的寒意让这厅中众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可柳凌鹤却仿佛丝毫未注意到,只是眸光从凤凰蛋胸前好好护着的那块宝玉上缓缓划过。
“是啊,”他漫不经心道,“真是幸会呢。”
不知为何,他这句平平淡淡的话,让宝玉的汗毛一下子都竖起来了,忙慢慢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贾母毕竟是个老人家,还是喜欢这种生得好又乖巧的孩子。便留柳凌鹤在这府中用了午饭,又絮絮叨叨问些他家中父母亲友等话,愈问愈觉得心中满意。待到张王二位夫人亦来了,见到他少不得又是一番称赞,其中张氏更是觉着亲昵,与他笑道:“我与你母亲那样交好,时不时便往你家去的,竟也没见过你几面。既然来了这府中,不如与琅儿那边儿住几天,你们兄弟也好熟悉熟悉。”
柳凌鹤闻言便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干妈几面,但这东西可没少收了干妈的。干妈这样记着我,承蒙不弃,便却之不恭了。”
因而便光明正大住了贾琅那边儿的园子,与黛玉的距离,便只在邻里之间了。
这日贾琅办完了差事回府,先就被房中正含笑磨墨的他吓了一大跳,却惊讶道:“柳大哥如何来了这里?”
花红赶忙解释清楚原委,听的贾琅愈发心头无奈,只是当着丫鬟的面不好说得。待房中无人伺候了,他不由得摇头叹息道:“你这下手倒真是非同寻常的快。”
这么快便登堂入室了,林姑父要知道对方是打自己女儿主意才前来的,岂不是要将这混账扔出这府门去!
柳凌鹤手中毫端运墨,口中漫不经心答道:“你且放心,如今岳父大人对我满意的很,三不五时还会与我指点一些功课,已经将我当做了半个自家人。”
贾琅口中不由得啧啧赞叹,愈发觉着此人魄力不同寻常,一面又不免为黛玉默默点了根蜡。
这家伙,分明是要先把黛玉周身边儿的所有亲人全都给攻略掉啊!
所谓温水煮青蛙,摊上一个这样腹黑的主,只怕黛玉亦逃脱不了被吃干抹净的命运了。
......奇怪,他为什么要说又?
贾琅:......
不要以为你们能上天,我便寻不出个法子来对付你们了!
这几日的柳凌鹤真真是刷足了好感度,既贴心又聪慧,对下人亦是极和平的,且又不是那等爱厮磨于脂粉堆中之人。如此这般,真真将宝?7 癖鹊囊桓鎏煜乱桓龅厣希飧屑肆韬祝词歉龈龆荚赋坪粢痪淞?br /> 唯独宝贝凤凰蛋,这几日便愈发有些闷闷不乐,做什么事均打不起精神来。又因着身旁皆是些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衬的他学识平庸一事无成,被贾政叫去训了好几通,连家法也险些上了。
袭人等见了不免忧心,日日寻了新奇物事与他解闷。这日却从王夫人处拿来了一小瓶玫瑰露,只在一指头长短的玻璃瓶中装了小半瓶透亮液体,泛着幽幽的清香,往那一碗水中只挑上一小勺,便香的着实了不得。宝玉喜欢的很,日日留在身边,时不时便要喝。
可是那原本便是进上的金贵东西,哪里便是这样容易就能得的?就连王夫人处也不过有两瓶,别的多的,却是一点也没有了。
宝玉喝了二日便无了,心中又添了几分抑郁不乐之意,日日只与袭人等几个丫头狎昵,却将其它事皆搁置到一边了。
谁知这日府中设宴,袭人正伺候着宝玉用餐时,忽然便觉着胃中泛呕吐之意,一时控制不住,忙捂着嘴告了罪,悄悄儿往后院去了。宝玉令人请了太医,谁知这一诊治,竟又捅出了天大的娄子来。
袭人,竟是已有了二月有余的身孕了。
这真真是从天而降的轰隆一声巨雷,将王夫人打的外焦里嫩,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哆嗦着嘴唇又让人鸟悄儿地寻了个散医蒙了眼来这府中看诊,为袭人一诊脉,却亦是一样的结果。
此刻王夫人这心中,却如生吞下了一个酸柠檬,满满皆是苦涩的酸意,连手中的佛珠串子也差点捏了个粉碎。
来回话的人弓着身,也不敢离开。正屏息静气之时,便听闻那素来最是一副菩萨心肠的二夫人慢慢道:“既如此,那丫头留不得了。也莫要再说别的,快些找个人,处理了吧。”
来人低声应是,心却一下自从头凉到了尾。
袭人本正含笑想着日后被抬了姨娘后的日子,望着宝玉满脸稀奇凑在自己身旁,时不时还想要侧耳扒过来听上一听,那嘴角的笑意便愈发如同浸了蜜,面上亦是满脸的慈爱之情。
她本正白日做着梦,却忽见几个膀大腰粗的婆子来了,二话不说便将她拖下了床,一路往门外拖去。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忙一叠声的叫道:“宝玉救我,宝玉救我!”
宝玉被惊得猛地一下子站起来,大声问道:“妈妈们,你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些把袭人放开!”
领头的婆子闻言一撇嘴,道:“罢了,二爷,我劝您莫要再为她说话了。这样的狐媚子,太太怎么会让她留在屋子里伺候爷呢!竟不如趁着这时,打掉了才好呢。”
打......掉?
袭人猛地浑身颤了下,挣扎的愈发厉害了。
“二爷救我,二爷,二爷,这里面可是你的孩子啊二爷!”
她声嘶力竭地哭诉着,死死地抓着那门框,死也不愿被从这里拖出去。几个婆子面上俱是满满的不耐烦,也不顾其身子弱,直接扯出那门槛去了。
一根手指两根手指,最后一根努力抓着门的手指也松开了。宝玉怔怔地站在那里,如同丢了魂儿一般,连一个声响也发不出来。
他最终,眼角蓦地出现了几滴泪。
“太太已经知道了,袭人,”他泣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实在没有办法......”
他又哪里有那个胆量那个勇气,去反抗自己的母亲呢?
袭人原本拼命挣扎的身体蓦地一僵,仿佛完全不敢置信似的,静静地看着宝玉。可是那个她尽心尽力伺候了这么多年,甚至满怀期待将身子也给了的人,只是倚着门那样看着。虽则眼角有泪,却一直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她的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些别的什么,只是木木的,觉着自己如今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本以为与宝玉的情分非同常人可比,却如今到头来,亦不过一个是他可以随便放弃的人罢了。
反正只是一个奴婢,就算是死了又能怎样呢?
贾宝玉那富贵公子哥儿的日子,还是会一样的过下去。日复一日的轮回轮回......总有人会有那么一日,替代了自己的位置。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便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苍天误我......
苍天误我啊!
第54章 54.53.52.11.27
王夫人这一怒非同小可, 便连她身边素来与袭人交好的丫鬟, 诸如彩云、彩霞、玉钏儿, 亦不敢开口为她求情。每每想起宝玉年纪小小便被这丫头勾搭着脏了身子,王夫人便觉着怒气上涌,对那些个生的伶俐美貌的丫头更是视之如眼中钉耳中刺, 皆恨不得早早打发了好。
偏生宝玉房中还有一个晴雯,模样儿自然不必说,是这贾府中数一数二的,那般风流态度亦非常人可比。娇媚婉转不说,偏偏又是个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主儿, 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王夫人只冷眼在宝玉房中一看, 便连素日一直觉着蠢蠢笨笨的袭人亦干出这种事来, 早已全然冷下了心。此刻丝毫也不顾这些丫头脸面,便命人把宝玉房中生的稍微好些的丫鬟尽皆赶出了府去, 唯独留下一个管事的麝月。连小丫头们有生的稍微水灵些的, 亦打发了出去。
如此一来, 宝玉身边却是诸芳流散, 直哭的他如同泪人一般。只是到底没有那个反抗的勇气,只得哀切答应了,心中却着实牵挂不已。
一则袭人,一则晴雯。其余人等尚好,这却是心上头等大事。宝玉悄悄央告了麝月去打听,听到袭人只是被堕了胎送到了庄子上做活,这才觉着心头宽慰些。
他毕竟年岁尚小,又无甚担当,日日与丫头们狎昵也是全然不当回事的。这之后方觉得心惊肉跳,只是骨子里的风流秉性到底改不过来,一面心心念念着林妹妹,一面又三不两日与几个丫头调笑嬉闹,竟仿佛前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只是府中这样的大动作哪里瞒的了人,不多时,十停人里倒是有七八停都知道了,私下里哪一个不笑话。便连贾琅这里,也被那几个打听消息的小厮多嘴说出了宝玉之事,闻听登时皱了眉。
“如此,那几个丫鬟竟都赶出去了?”
那小厮道:“我的爷,这哪里还能有假!是家生子的都被他自个老子娘领回去了,有几个不是的,也有被再卖掉的,也有赶去了别处庄子上伺候的。再加上林姑娘和林少爷跟着林大人家去了,倒把个宝二爷哭的不成样子,引得宝姑娘这几日都不往他那里去了呢!”
贾琅心下暗叹,再转念一想,便叫过那小厮来,低低地吩咐他道:“你且在晴雯那处多多照看些,只说是老太太赏的恩典,没事也往那处照顾照顾。若是实在不成样,便回了我来,让她去我的一个庄子上伺候。”
这番话倒让小厮愣了愣,随即忙低头答应下来。贾琅又对他道:“此事不可在外面走漏一分一毫的消息,若我在外面听到了一言两语——”
小厮忙道:“爷这是说什么呢!小的既是爷的心腹,自然是要为爷做事的,哪里有在外面浑说的礼。”一面又不禁嘻嘻笑道,“晴雯姑娘的确是生的好,也难怪爷惦记着。”
“不是那话,”贾琅微微叹了口气,却转眼瞅着窗外,“她原本就不是那等攀龙附凤之人,好好的一个女儿家,落得那等悲凉,岂不可惜?”况且晴雯能干,刺绣也极好,倒不如留到自己庄子上做个管事的,也好过在她家中受哥嫂嗟磨,连口热饭也尝不到。
他念及宝玉,愈发多了几分恨其不争之意。既时时刻刻将这些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挂在口上,又是为何连求个情的胆子都没有?莫说是伺候了他这些年的,还有那怀了他骨肉的袭人呢,却也这般冷血冷情地舍弃了。
如此这般,又有何面目,自恃为这娇娇嫩嫩女儿家的保护者?
既无担当,缘何又平白无故去招惹这些人?
贾琅愈想愈觉得无奈,只是宝玉性子已成,一时半会也是拗不过来的,只得匆匆洗漱了,躺在床上休息不提。
却说这一日,天气甚好,碧空浮澈,花香满径。黛玉因接了公主府下的帖子,在林如海处用过早饭后,便带了诗情,早早儿地让人准备了马车,坐着那辆华伦朱盖车一路往公主府去了。又有几个极妥帖的下人跟着,路都是熟惯了的,因此无事。
谁知正在那人烟密集的街道上慢慢儿走着时,却忽见不知何处来的调皮顽童,拿着那点燃的一串爆竹嘻嘻哈哈的取乐。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起,那近在咫尺的马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高高地举起蹄子来,险些不曾将马车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