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贾琅满头雾水,可还是行了礼,道:“微臣告退。”
他在慢慢从御书房走出来时,心头仍是颇为狐疑的。本说的好好的,为何忽然之间,便将这推广番薯一事放置到之后了呢?正捉摸着,脚下行至一较暗的角落处,却忽见前面领路的宫女转过身来,盈盈欲泣地看向他。
贾琅本心思不在此上,直到余光一扫这个一身杨妃色宫装的秀美女子,方反应过来,道:“怎不继续走了?”
那粉衣女子面上蓦地滴出两滴珠泪来,哀哀道:“是琅儿吗?你可还记得我?”
贾琅再度其容貌,秀眉樱唇,颇为端庄大气的长相。一时仔细回想,登时便忆起来,道:“大姐姐!不是说在皇后娘娘宫中伺候的么,怎么到了此处?”
元春眼中淌泪,只是纵有千种万般苦楚,也不好在这宫中大刺刺地说出来。焉知便没有隔墙之耳呢?鹦鹉前头尚不敢言,何况于在这里?她只紧紧抓了贾琅的衣袖,低声哀求道:“琅弟弟,我知道你在圣上前颇有些颜面,无事时为我进言一二也好——若是再不能,我年岁也大了,便真的是只能止步于此了!”
贾琅登时蹙起眉,将她手中的官服下摆拽了回来,道:“大姐姐这话怎讲?姐姐今年芳龄也有二十又三了,再过个一二年便可求个恩典出宫去。一家人团聚,岂不比孤孤单单老死宫中的好?”
这世元春并未承宠,一者为着张氏的各处打点,终究是不愿让二房凭空多了位贵人再凌驾大房一头,宁愿耗费这几年为元春再说上一门人家;二者,此次前太子神志不清,彻底坏了事,再也不是前世那个高高在上的忠顺亲王?8 <终淠睦镌敢馊米约悍恐械某ぷ樱≌庋晃坏乃缴丶遥恳虼司沽乔乜汕涞拿嬉参醇T荷倭讼蚧实鄣莱銮乜汕渖硎赖幕幔桓鲂⌒〉墓涫谴蛹指錾恚幢暇怪皇歉龃游迤饭僭敝H吮把郧幔帜睦锘岬玫交实鄣拇骨啵?br /> 这其中种种原委,贾琅尽知,元春却是不知的。她一向得意于自己命格富贵,坚信会有飞黄腾达之日,因此满心想的皆是往上爬一点,再往上爬一点。
只可惜,即使千辛万苦去了皇后娘娘身边照顾,也终究是未引起皇帝一分一毫的注意。
贾琅正色道:“大姐姐还是再莫动此念了吧,这宫中也无甚好留恋的,哪里比得上家中骨肉至亲?况且此乃陛下家事,哪里是我一届臣子可以随意插口的!这些年来家中也并非没有供银钱为大姐姐打点,既然无用,不如早作打算,莫误了终生才好。”
那粉衣女子浑身一颤,一双杏眼里却已含了满满潋滟的波光,却又不敢真的在此处放声哭泣。只是拼尽全力忍耐着,将贾琅领至了出宫处。
“你不帮我也罢,”她幽幽道,“这事,我自己会再想办法的。总不能便这样回去了!”
她的眸子里满是坚定,显然拼了那要博一片富贵之心,像是溺水之人般坚定地执着那样一个信念不肯放松。
她是有大造化的人。
她一定得是那个最有福的。
那样为众人所艳羡的她,哪里能这样灰溜溜便回府去了!
贾琅闻言,愈发觉得不妥了。只是劝又不好劝,心中亦是烦闷,也不理会她这话,便还了牌子回府去了。
他着实是不懂元春所想,进宫只有这几日,他已对这座富丽堂皇流光溢彩的建筑厌恶之至。这紫禁城更像是一个硕大的怪物,将所有人皆吞于腹中,逼着他们勾心斗角互相残杀,最终决出一个胜者来,成为献祭与它的祭品,被这个血淋淋的囫囵一口吞掉。
更何况,每每觐见圣上,必是要下跪的。贾琅前世本是自由现代人,实在是一千一万个不愿与别人下跪,只是情之所迫,迫不得已罢了。
眼见居然有人仍想过这样的生活,贾琅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这其中苦楚,元春入宫十载,早已尽尝。眼下容貌已衰,却又何必绞尽脑汁,只愿获得哪怕一个向上一步的机会呢?
元春的眸子里都燃烧起了暗色的、不知名的火焰,冷冷道:“这边无需你操心了,我走了。”
言罢,便又恭恭敬敬给了那边个守门的小太监一些银钱,贾琅虽不知具体数目,却也知道这些小太监脸面并不比那些宫女浅薄,便也跟着点了点头,快步上了门前等着自己的马车,一掀帘子,马儿便飞驰而去了。
天色早已完全暗了下来,整片天空皆是墨黑一片。白马嘶鸣一声,将两条前蹄抬得高高的,一路欢快向前飞驰着,激起尘土无数。马夫深深感叹自己从未见过这种无需用缰绳亦能走得很好的小马,因而言语中再三想将这匹马买回家中,都被贾琅用轻声细语解决了。
不为别的,只是水溶放心不下他冒着夜色回府,这个时候来接他的,往往都是小三爷。
小三爷的速度快,捉贼技术更是一绝。自从入了这京城,没少破获各种案件,让大理寺那帮人等恨不得立马将这颇为神骏的马儿押回来,必要时还可上阵捉贼,实在是划算的紧。
只可惜水溶喜爱,因此只得不情不愿的忍了。
他们方从那街道上飞奔而过,贾琅却蓦地在那翻飞的帘子外看到了一点闪光,隐隐又似乎有仙雾缭绕。他不由得蹙眉道:“那是何物?”
下马车看时,却是躺在泥泞处的一面镜子,于那淤泥之中流光溢彩,倒变换出霞光万千来。贾琅拿起时,方察觉其正面反面皆可照人,两面的镜面透澈的像是一湖湖水。
那马车夫亦下了马,疑惑道:“爷,不过是面破烂镜子,只顾站在这里做什么?”
破烂镜子?
贾琅顿了顿,又低头看了眼那明显不是凡品的镜子来,随即若无其事道:“无事,无事。”
只是终究趁其不注意,一把塞入了袖中袖将起来。
一众神仙皆面色古怪。
他们谈论的津津有味之时,唯有观世音无比烦躁。
逼疯强迫症啊!
第57章 56.55.54.53.52.51
满阶夜色凉如水。
贾琅坐于窗前, 那雕花的木质窗棂被推开了, 隔着薄薄的一层霞彩似的蝉翼纱, 吹进来的满满都是不知名的花的清香。
他手中反复把玩着那柄精致的镜子,镜面澄澈如湖水,倒映出一小块莹润如玉的侧颜。面上的线条美好蔓延如溪水流动的线条, 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低低地垂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他这边兀自出神,那边,众神仙也看的心惊胆战不已。
众神仙皆赞有理,于是悄无声息的, 通往这院子的门便牢牢地锁住了。自有一层月光似的流光萦绕其上, 让本想进来伺候贾琅的花红心生诧异。
“怎么了这是, 三爷已经睡了么?”
她又使劲推了两下门, 见仍然毫无动静,只得转身仍往自己休息的房间去了。
“三爷怕是已经安歇下了,”她叮嘱小丫头道,“莫要去打扰她。”
这院中花红便是掌事的大丫头,又是张氏心腹,何人敢不听她的话?一时都乖乖点头,笑道:“姐姐也早些休息吧。”
众人自去休息不提,而她们口中早已休息的三爷却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强行被休息了,只专心研究手中这镜子。
“实在奇怪,今世我哥哥原没娶凤姐姐,自然也无那贾瑞慕美色坏了性命之事。怎么,这镜子竟还是出现在了下界呢?”
他左看右看,虽一眼便能识出此物绝非凡品,却又着实看不出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一干围观的神仙皆是心中有鬼,眼睁睁看着他把玩那镜子,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最后还是热衷于看热闹的嫦娥兴冲冲道:
此话一出,那群神仙的眼睛唰的一下便亮了,最后一点顾忌也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迅速围绕这个话题吵的不可开交,满头雾水的贾琅拿起那镜子,随意地照了一下自己,漫不经心道:“这有何好吵的?我本来也就分不清哪是正面哪是反面。”
从争吵中回神的神仙们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那静谧如水面的镜面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张完整的、如玉的容颜。
贾琅望着镜中的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事发生。还是一样的清凌凌的眸子,因着在房间里而脱去了外头的大衣服,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绣修竹的中衣,在镜子中露出一小截月白色的领子来。
他方想开口询问这为何一动不动,便忽见镜中的景象蓦地像水墨般蔓延开来,那原本微微上挑的杏眼慢慢变圆再便圆,整个眼圈都变成了一大团漆黑的圆球。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似乎也发生了某些变化,却并不是从镜子中看到的,而是切实感受到的。月白色的中衣蓦地撕裂开来,少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睁睁望着自己的手,也变为了黑色的、圆鼓鼓的熊掌,外加几个肉呼呼的小肉垫。
贾琅:......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慢腾腾、慢腾腾,费力地用两只爪子将那镜子捧起来,颤巍巍看了眼自己现在的脸。
一张硕大的、圆润的、黑白相间的、一看便知很好摸的脸。
贾琅呆滞地盯着自己如今的模样,心头蓦地涌上一句话。
这都是报应。
报应啊!
你们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时候?
在新闻中又或者在动物园里,望着那些圆滚滚的家伙们懒散地躺卧在松软的土地上,鲜嫩的竹叶堆在旁边,只要一伸爪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够到。
它们每日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地上打个滚卖个萌,便有一大波游客嗷嗷做捧心状感慨道:“好萌好萌!”恨不得能亲自穿过这玻璃去揉揉那一看便毛茸茸手感极好的脑袋。
只要这种动物出现在动物园,那必然是整个园区中人气最高待遇最好干活最少的,老虎狮子什么的根本比都没法比!时不时还能坐飞机出去旅个游,走到哪儿都被当贵宾似的捧着,回国时还能收获一大堆粉丝依依不舍的眼泪。
贾琅当初曾无数次感叹:“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这个!”
......这下好了,现在,报应来了。
贾小琅很想回去给当初那个自己一爪子。
让你乱说话。
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见泪啊!
他无语地瘫坐在地上,一时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愤怒地指责那群方才瞎起哄的神仙:“你们为何要让我看!这下倒好,变成这番模样......”
他可要怎么出去见人......
连开口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嚎叫,好在他与这帮神仙向来便是只在心中便可以交流的,因而倒也无甚障碍。
眼见着他成功地变形了,众神仙皆打哈哈。
莫名背锅的嫦娥无语半日,方幽幽道:
“什么天意!”贾琅痛苦地坐在地上摇晃自己圆滚滚像颗球的脑袋,觉得带着这样一颗脑袋,似乎连思维都变得迟钝起来了,“你们方才说什么正面反面的,分明就是清楚究竟怎么回事!还不快些说清楚?”
眼见此事糊弄不过去了,老君只得道:
“正面如何?”贾琅道。
嫦娥不怀好意笑道:
贾琅登时觉得眼前一花,一时又庆幸自己照了那反面,否则岂不是更为丢人!
虽说,现在这副圆滚滚的模样也未好到哪里去罢了。
勉强忍笑的老君安慰他,
贾琅瞬间炸毛:你才是国宝,你全家都是国宝!
不对,神仙原是没家的,那你全天庭都是国宝!!!
居然还来骗我要照完正面照反面,你们这群没安好心的神仙!
然而气是气完了,摆在眼前的事情却还是要解决的。圆滚滚的猫熊慢腾腾地在地上爬了两步,可他着实是还未习惯四条腿走路的方式,一时爪下一滑,便成功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连带着身上那些细密的绒毛,也跟着在空中一颤一颤。
他哼哼着,费了老大力才把自己从反面朝上的姿势艰难地翻过来,在心中道:“走吧。”
织女不解。
“还能去何处,”猫熊一掌推开那朱门,仰头望向外面的繁星如水,背影颇有些睥睨天下的豪气,“自然是要去那北静王府走一遭了!”
如何成功地出门,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目前是一只圆滚滚的、像是由一个大圆连上一个小点的圆拼凑成的、黑白相间的猫熊。大约有半人高,由于实在太胖,连走动都不甚灵活。
以此种状态,想要平安无事且不被人发现地到达北静王府,,,,,,
滚滚忧伤抬头望天,面瘫脸:“不能让水溶来接我么?”
众神仙皆铿锵有力道,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贾琅:......
你们......真的不是在打游戏通关吗......
它拼命地飞快挪动又肥又短的四肢,跑的气喘吁吁,挪进了一条漆黑的小道里。入目皆是黑乎乎一片,隐隐能分辨出些花草的影子。
“这是何处?”滚滚茫然转了转脑袋,“似乎不是北静王府的样子?”
太上老君坚定地告诉他:
贾琅显然不信,“我往北静王府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未见过此处,从哪里进去方能进入王府?”
嫦娥悠悠道:
滚滚毛茸茸的头都要趴在地上了,细密的绒毛蹭上了不少草叶,茫然道:“地上什么也没有......”
他的心思猛地一顿,震惊地往前方看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群神仙,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吧?
太上老君笑呵呵,
贾琅:......
他一瞬间有了种去死一死的冲动。
生无可恋。
而此时此刻,水溶却仍漫不经心做于案前,纤长的手指覆在乌黑的毛笔杆上,愈发衬出了几分玉般的颜色。他的膝上卧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睡得呼噜呼噜响,姿态却是优雅的打紧,把两条前腿垫在毛脑袋下面。
水溶一只手抚弄着它的毛,另一只手却在那宣纸上飞快地游移着,笔若惊鸿,很快便描绘出一个圆圆的、黑白的形象。一双眼睛憨态可掬,胖乎乎的,看上去讨喜的很。
他拿了毛笔,细细地描绘出这小家伙身上每一丝细腻的绒毛,眼底波光流转,与昏黄的烛光交相辉映,成为这昏暗的房间内唯一的亮色。
方才添了几笔,忽听门外传来了委屈的哼哼声。细声细气的,听的水溶心底一缩,下意识便站起身来,抱着怀中的小四一同走去打开了门。
闯入他眼帘的,赫然便是方才画上的那小家伙,此刻黑豆似的眼睛很是无辜地望向他,眸光澄澈的很。
水溶的手一顿,下意识便覆到滚滚身上,轻轻地揉了揉。
柔滑细腻的绒毛磨蹭着手心,触感好的让人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他果断一抬手,将原本抱在怀中的小四扔了出去,惹得遭受飞来横祸的小四愤怒地醒过来,喵呜叫着亮出自己的猫爪子。
“阿柒!”
水溶蓦地张开手,一把将生无可恋脸的滚滚死死地揽进了怀里,顺带在那绒毛里幸福地蹭了又蹭,“快让我好好抱一抱!”
贾琅的身体猛地一缩。
他为什么......忽然有了一种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之感呢?
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吧
第58章 57.56.55.54.53.52.51
你曾见过慌不择路跑入虎穴等着那老虎张开口一口吞掉它的小绵羊吗?
圆乎乎的滚滚默默抬头望着水溶亮闪闪的双眼, 瞬间起了一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它慢慢地、慢慢地往门口那处移了移。
一身银白蟒服的俊美青年一把将它抱回来, 整个人都覆盖到了它的身上, 手臂在它那浑圆的颈部不断地摩挲着,感受着蓬松柔软的绒毛一根根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滑过。
他俊美的脸上俱是幸福的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的天上一干神仙皆不忍直视移开了眼。
怎么这么蠢, 一定不是我们天庭的神仙!
生无可恋脸的贾琅被水溶浑身揉搓了个遍,这才被放开了。头顶那人满脸俱是心满意足的表情,此时方才想起来问道:“阿柒,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圆乎乎的滚滚直直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的很, 水溶却从中看出丝丝缕缕的委屈来。
他略微蹙了蹙眉, 疑惑道:“阿柒, 你怎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