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时间左不过就在这两日,”昭宁道,忽的抬眸上下扫了他一眼,“成年后,倒也未见你有何变化。倒是那两日粘人的很,可惜了。”
白泽的神情像是轰隆一声遭雷劈了,一下子瞪大了眼,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风范通通都被丢到了脑后。他呆呆地看着女子说完这一句话起身就走,认真地坐在原位沉思:
她说这话......是让我再粘她粘的紧一些吗?
所以......我才是那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而这几日愈发攻气爆表的昭宁淡定地出了房间,忽的伸出手,先抚了下自己的胸口。
还好未脸红。
他们于两日之后正式起身,走的那日静悄悄的,并未惊动城中的百姓。贾琅将贾珂与聘请的那位女先生也一齐带着了,令她们坐在后面那辆朱轮华盖车里,车轮辘辘向远处的帝都行去。
这一路皆是小姑娘从未见过的景象,正值这日清朗无云,整个天空透澈的像是一块浅蓝色的琉璃瓦。她兴奋地推开了窗,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窗外绮丽的朝霞欢呼雀跃。这副模样,倒把前面车里的昭宁也逗笑了,干脆让人将她带到了自己车里,与她抓了些点心吃。
贾琅自与水溶一车,趴在对方膝上昏昏沉沉,枕着一角银白色的衣角睡得香甜。他的发丝都有些凌乱了,被马车颠的脑袋不住上下晃动,水溶瞧着总觉得心惊胆战,生怕他一头栽到了地上,干脆用一条手臂托着他的头,让他睡在自己手掌上。
无论这马车如何颠簸,水溶的掌心却是安然不动的。沉睡着的人很快便觉出舒服来了,不自觉的往上蹭了又蹭,像是只猫咪般安心的将自己最脆弱的脖颈部位完全暴露在了人前,露出纤白的一段来。
水溶眼底的情绪暗沉了些,轻柔的隔着少年墨黑的发丝,抚触那一段柔腻的肌肤。他指尖慢慢往下延伸而去,轻轻向外挑了挑少年的衣襟,满意地在那衣襟遮挡住的地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红痕。
太上老君:
白衣神仙淡淡抬眼扫了一眼弹幕,果断将他们关掉了以免碍眼。
一直到了日上中天,侍卫才停下了车,昭宁下来看了一眼,发觉这处地方山清水秀,正适合休息,便令众人都下了车。贾琅打着哈欠被水溶牵着手拉到了车边,由于还未完全睡醒,险些一头撞上了车顶。水溶看了看,干脆一把将他抱了下来。
众侍卫皆视若无睹,唯有早就站在下面等着的史湘茗痛心疾首地摇头:“颓废,真颓废!居然还要人抱才能下来!”
“你少来,”贾琅站稳了后瞪了他一眼,“敢情昨日你不是从浴池中抱过来的?我都知道了——”
史湘茗一下子脸红透了,像是煮熟的虾子。他小小地干咳了一声,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昨日我明明没有撞见人......”
贾琅笑而不语,丝毫也不想提醒这个傻孩子,他被抱回来的那一幕早就被一群八卦的神仙兴致勃勃地围观了,末了还跟他形容了一下那孩子是如何的身娇体软易推倒。被抱在怀里小声的细细喘息什么的......他一点也没有想歪。
侍卫带的本就有干粮,可巧如今正值十月,河中还有些虾蟹等物。史湘茗拿了张网,同贾珂一同在岸边往上捞困在淤泥中的小螃蟹并活蹦乱跳的河虾,捞的兴高采烈乐不思蜀,欢快的不得了。
贾琅看的也眼热,暗搓搓也想上前,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去何处?”
“我也去,”贾琅眼巴巴回头看他家小攻,“想吃鱼。”
水溶深深地凝视了他一眼,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等着。”
他甚至连裤腿也不曾撩,便直接这般优雅地走入了水中,站在深及小腿的河流里,倒像是如履平地似的。随着他一步步踏进去,隐隐有银色的流光自河中一闪而过,最终慢慢汇集再汇集——无数奔腾的银色流光如瀑布般向他站立的地方汇集开来,一个个不要命似的往河岸上跳。
“我的个天!”史湘茗瞪大了眼,“这是怎么了?这边有道龙门吗?”
他伸长了脖子想看那边究竟有何物,可看了半天,却只看见了俊秀的北静王,简直一头雾水。
这般情景,倒像是大丰收似的,令几个侍卫也纷纷张大了嘴,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水溶却悠哉闲哉的很,漫不经心从中间捞出了最肥硕的一条,交予了他们:“拿去烤。”
柴火很快便被堆了起来,灼热的火苗在其上飞快地跳跃,烧的噼啪作响。鳟鱼被尖锐的树枝贯穿了放在其上,将鲜嫩的鱼肉都烧的焦黄,逐渐泄露出了其独有的、令人头脑都不再那么清醒的味道。
史湘茗咽着唾沫飞快地凑了上来,圆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就坐在一边专心致志地守着。白师爷的眼也有些亮,不声不响也拉着昭宁公主凑了上来。众人皆眼巴巴地等着这鳟鱼烤好,心中皆暗暗想道:他总不会一口也不与我们吃吧?
事实证明,他们果然高估了某人的人品。
水溶直接将整条鱼都夹了起来,拿带的银筷细细挑去了一根根刺,随即一口口夹了喂到了贾琅口中。这整个过程中都旁若无人,全然没有顾虑他们在一旁看的是何等的心塞。
“自己钓。”面对貔貅可怜巴巴的请求,水溶只淡定地回绝了,“这是阿柒的。”
貔貅:......
他在那一瞬回忆起了这位上仙究竟护短到了何种程度,而他方才居然胆大包天的在向上仙讨要阿柒的吃食!这个发现令他浑身都有些战栗,登时咽了口唾沫,默默地扭头自己钓鱼去了。
众人正在享用这些个吃食时,忽见不远处有数十骑奔腾而来,激起了无数烟尘。为首的男子眸色是奇异的深灰色,身形高大,一直到凑近了他们这一群人时,才慢慢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了一旁。
“敢问,”他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启唇道,“大庆帝都前在何方?”
昭宁眯了眯眼,忽的在后面推了一把史湘茗。史湘茗被推的踉跄一步往前,茫然地张了张嘴,扭头似乎是在求救些什么,却被昭宁公主的眼神示意着重新将头扭了回来。挠了挠头,史湘茗很是淡定的与他指道:“你先往北走十五里路,再往东走十五里路,再往南走十五里路,再往西走十五里路。”
“有劳。”
男子抱拳谢过,随即带着数十骑重新奔腾而去,掠过昭宁公主身边时,似乎很是不经意地扭头瞥了她一眼。
“先往北走,再往东、南、西走?”贾琅含着鱼肉含糊不清地发声了,“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呢?”
“自然不对,”史湘茗耸耸肩,“那样他就会发现,他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你与他指了错路?”这下,贾琅更震惊了。他歪着头,不可思议道,“为何?”
“我不认识路呀!”史湘茗将手一摊,“只能指引着他回原地......”
贾琅:......
这也是理由?
“是本宫推他去的。”昭宁公主淡淡道,“本宫先前派人查过了,他们西越最近一直不甚安分,二皇子如今还乔装打扮到了正值水灾的江南,如今还要往帝都去。这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吧?”
贾琅震惊的简直无法言语,这好像和他认识的那个公正的公主完全不同啊!
“自然,本宫也只是想与他找些麻烦,”昭宁瞥见了他的表情,不由失笑,“毕竟之后反正也是见不到的,他也没那个本事来寻我们报仇。就算阻挡一下他们也是好的。”
然而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是,不过第二日,他们便再次撞见了。
于同一路上再次撞见的两行人:......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啊。
“公子昨日为何特意要给在下指了一条错的路?”那深灰色双眸的男子扬眉,“在下与公子,似乎并无过节。”
“自然无,”史湘茗干笑道,“我只是不认路......”
那男子也被这全然说不通的逻辑给堵住了,惊了半日,最后诧异道:“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要为在下指路?”
你自己都不认识,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还去指教别人?
“但是我没有让你迷路啊!?6 笔废孳穆呒徊皇浅H怂芾斫獾模澳憧矗阕钪栈够氐搅四抢铮⒚挥忻月罚箍梢栽偃ノ势渌寺铩!?br /> 灰眸男子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忽的勾起唇角笑了笑。他这一笑,眉眼中瞬间便有了些许邪魅的味道,深邃的五官勾人的很。
“大庆人果真是有意思,”他含笑道,“真是与众不同。”
贾琅:这确定是夸奖?
第108章 107.106.105.01.19
被坑害的苦主却用这样真心诚意的语气来赞美将他耍了一回的史湘茗, 甚至其中并不包含太多讽刺的味道, 于贾琅眼中, 此人大多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脑子有病,要么......就是城府太深。
很难说,这两种究竟是哪一种更讨人厌一些。
好在他们也没有和对方深交的想法, 只寒暄了两句便径直加快了速度继续上路,全当对方不存在。而车上的阎王爷也因着那人方才对史湘茗的语气而分外不满,十分小心眼地给对方招过来了一堆女鬼。
鬼魂们趴伏在马背上,亲密地攀着前面人的肩膀,咯咯笑着往他们耳边一个劲儿地吹凉气。吹的几个异族人皆是汗毛倒竖, 险些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
“爷......”几个异族的黑衣人小声唤道, “爷, 您有没有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先前与贾琅他们搭话的那个头儿模样的人自然觉得了。
何止是觉得,他的马此刻也像是被什么缠身了似的, 还没跑两步便回过头来向他抛一个快飞到天边去的媚眼, 他甚至硬生生从那张马脸上看出了那种动人的妩媚来。
简直不能更恐怖!
就更别提他们身边这一阵阵呼啸着的阴风, 带着隐隐的孩子和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声, 令人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而他们走着走着,不知为何,便发觉就走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几辆马车像是陷入了场大雾般,逐渐朦胧在了白茫茫的一片里。他们正在走着的路不见天也不见地,甚至看不清眼前有什么,只能勉强辨认出同伴的轮廓。
一个黑衣人打了个哆嗦,小声道:“听说,中原人有许多都是会巫术的......他们出门前都会看看所谓的风水,我们今日,该不会不宜出门吧?”
“胡说些什么?!”
他们的主子蓦地回过头来,冷冷道,“此刻就莫要再说这些无用之话了,快些找路是正经。”
几个黑衣人皆打了个寒颤,忙低声应道:“是。”
只是找路一事谈何容易,视野所及之处,皆被白茫茫的雾气全然覆盖了。这一行人越走越迷茫,似乎无论行到何处皆是一模一样的白色景致,下马凑近看去,也只能看见褐色的泥土,全然一无所获。
就在又累又饿之时,一个黑衣人忽然喃喃道:“真奇怪,我的马就像是累的不行了,越来越走不动了。”
“我的也是,被压的直喘气呢!”
“只是它上面只坐着我一个人......怎会这般重?倒不像是背上坐了一个人,倒像是......像是坐了好几个成年人似的......”
他的话音刚落,便觉察到后面有一只手缓慢沿着他的衣襟蔓延了上来,似乎有什么人轻笑了一声。这一声让他头皮瞬间发麻,像是有什么通明的感觉从天灵盖一路下去,将他吓的再发不出一声声音。
这是......这是有鬼吗?
与此同时,贾琅一行人却安然无恙地坐车走入了京城大门,途中连个大雾的影都没见着。
报告江南事宜的折子于几日前便已经递了上去了,因而贾琅并无别的要事,便先行回了贾府。他已有几月不曾回来,张氏见着他便将他拉过来细细看了一番,点点头:“还好,未曾瘦,反倒是胖了些。”
贾琅:......
这确定是亲生母亲?
他慢腾腾靠在秋香色绣折枝莲的引枕上剥葡萄吃,听着张氏与他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先是说这京城中又出了何等的稀罕事,谁家的老爷因着后宅起火而头疼不已,如今连家都不敢回,又逐渐说起王夫人屋子里的丫鬟欺负探春如今势弱,不讨老爷喜欢,连饭菜都克扣了不少。探春本不是那般忍气吞声的性子,却因着当时仍在禁足,少不得便咬咬牙忍了。还是宝玉不忍心,日日悄悄儿与她送些吃食,不教别人知晓。
贾琅这才想起当日于万民书上签名的探春来,暗悔自己思虑怎会如此不周全,竟忘了贾政那个老顽固怎会轻易放过她。眼下懊悔不已,忙与张氏道:“不该,这原是儿子的过错。当日她虽是主动要求于其上签名,可到底是我挑起的头,这般,实在是对不住她。”
张氏把他的头一敲,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知道收拾的。不用担心,已经处置好了。我已经在那院子里安排了几个不起眼的人,都在暗暗地伺候她呢,你且放心。”
又说道:“你们一直在忙江南之事,都不知晓,当日昭宁公主与她府中师爷的事,只怕是传遍了朝廷上下。明日小心些,只怕还有人要揪住这个不放呢。”
“无碍,”贾琅笑道,“一个来灭一个,两个来灭一双,倒也干脆利落。”
第二日果然有人不死心,仍将此事旧事重提,直言昭宁公主以金枝玉叶之身却行此私相授受之事,实在是败坏名德,因此恳请惠帝废去公主之官位,令其好生学习女德女言,方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贾琅瞥了那人一眼,认出他乃是大皇子的麾下一人,如今是个四品的官儿,倒也不大不小。如今这般上蹦下跳想要将昭宁公主从这朝堂之上赶出去,不用想,也知道是受了何人的授意。
惠帝显然也对此事看的一清二楚,他的手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悄无声息藏入了明黄色的袖中。阴沉沉的墨色眸子扫视了一圈阶下恭敬立着的大臣们,扫过面无表情似乎与此事毫无相关的大皇子,最终落在了一言不发的昭宁身上。
“昭宁,”他威严问道,“对此话,你可有何辩解之语?”
昭宁这才缓缓出列,道:“父皇,儿臣的确有话要说。”
“公主能有何话要说?”那大臣嗤笑道,“公主当日与麾下幕僚独处一室如此之久,难道就不知世间尚有男女大伦这样的东西存在么?”
昭宁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仿佛再看一个跳梁小丑。那目光让大臣先是不敢置信了下,随后便不由得心中火起。
就算是个受宠的公主,也毕竟是个女流之辈,怎能用这种不屑一顾的目光看朝中的大臣?
他几乎要跳将起来,昭宁却只是抱拳道:“回父皇,儿臣与白师爷却有情意在。今日正准备于御前求一道圣旨,求父皇将他赐婚与儿臣。谁知刘大人竟率先帮儿臣提了出来,倒也省力。”
这一句一出,满室哗然。众人皆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无法确信自己方才究竟听到了些什么。
这怕是千古以来第一个求赐婚的公主了,先不说她是娇贵的金枝玉叶,就连女子求赐婚一事,也是闻所未闻毫无前例的。几个保守的老臣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活像是谁要强娶他家儿郎似的,一个个皆立刻站了出来,迫不及待便想出声反驳。
惠帝握着皇座的手也紧了紧,诧异道;“昭宁,你可知你自己在说甚?”
“儿臣自然知道。”
昭宁不卑不亢道,乌黑的眸子定定扫了一圈殿里大臣或是震惊或是愤怒的脸,一扬眉间尽是英姿勃发,“儿臣被父皇养育了这许多年,并不敢在父皇面前有所欺瞒。况且,既然已经心有所许,便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才是,方不愧对如此情深!虽为女子,儿臣也不觉得有丝毫可愧之处!”
我便是有意中人,那又如何?
我便是有男女私情,那又如何?
这本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为何一定要避之如洪水猛兽?
这一番言论可谓是滔滔而来的江水,一个浪头便把这群大臣彻底打懵了。惠帝也张口结舌愣了半天,忽的沉下脸来,狠狠一拍扶手:“胡闹!”
“妹妹快些收回前言,这样还成何体统?”大皇子也款款出列,苦口婆心劝道,“好好低头认个错,让父皇饶过你这一次才是。否则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令我天家无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