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心内其实也早有此怀疑,他本是个浪荡子弟,于女色二字上所用心思颇多。早在十二岁便初尝了其中滋味,之后愈发一发不可收拾,身畔美妾娇娥环绕成群,哪里能想到会有人只全心全意欢喜着一个人呢?他听闻贾琅喜男色,便已疑虑是自己好女色太过,以至于儿孙无此念想。
“这不成!”贾赦已然被带入其中,忙不迭一把将贾琅拉住,跟着老泪纵横道,“为父知晓你的苦,若是不能遍阅花丛,岂不是一大憾事?若是果真如此,不如请个太医来看看......”
“太医是不中用的。”贾琅泣道,“孩儿也不求别的,唯求父亲原谅罢了。况且如今圣旨不可违,北静王对孩儿也照拂良多,哪怕是为着莛哥儿,父亲也不该流露出不满才是啊!否则若是圣上知晓了,岂不是一场事端?”
贾大老爷细细一想,果真如此。他见着自己这个一向颇为疼爱的小儿子哭的梨花带雨,又见着一旁的水溶目露心疼之色,心下已然软了三分,摸着胡须一言不发。呆坐半晌后方才不情不愿道:“既然生米已成熟饭,帝都中也传遍了,怕也是推脱不掉的。若是你果真无心于女色,那便如此罢,到底是为父对不起你。”
天上一众神仙早已笑的不行,看着这一对父子对诉衷肠,只觉着荒唐的很。偏生贾赦浑然不觉,又忆起北静王曾与他送过许多古扇,那态度便愈发和蔼可亲了。到了北静王辞行时,他连最后一丝怒火也消散的干干净净,还招手招呼水溶有时间再过来坐坐。
只是这两人欢欢喜喜的携手走掉后,贾赦摸着胡子,愈想愈觉着不对劲儿。
因着自己流连花丛太过,所以儿孙无此缘分......
那贾琏是怎么娶妻生子的?
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大儿子来,登时腾的一声站起身,怒气冲冲喊人备车:“来人!准备出门!老爷我让那两个小兔崽子给耍了!”
第112章 111.110.109.01.23
贾大老爷很愤怒, 贾大老爷觉着自己被深深地欺骗了。
而且欺骗他的还不是旁人, 正是他最放在心上的小儿子及他家小儿子未来的......夫婿。
最后这两个字真是让人觉着万分不爽啊, 何止不爽,简直让他心内都疯狂地燃起一簇簇小火苗来,蹭蹭蹭将他方才生起的那点为数不多的好感烧了个干干净净寸草不生。
可那两个小兔崽子逃得飞快, 已然牵着手上了车飞也似地往北静王府去了,把这个被他们一时间声泪俱下的表演骗了过去的老父亲狠心地扔在了后面。贾赦气得牙痒痒,正招呼着小幺们给他收拾车过去,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款款而来的是面色苍白的张氏,她这日似乎扑了许多的粉, 可却也挡不住面上的疲惫之色。她蹙着柳眉, 低声道:“老爷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贾大老爷的胡子一翘一翘, “他们居然还敢骗老子!实在是——”
“骗了又如何?”
张氏缓缓摇头,她一向比贾赦这个不知世间疾苦的浪荡子弟看的更为透彻, 因而缓缓劝道, “琅儿已与北静王府绑到一处去了, 圣旨一下, 便再无别的可能,就算是拼了这脸去请皇上收回赐婚,也不会再有哪家的女儿愿意嫁与琅儿了。”
她低声叹了口气,似乎从内而外都觉着深深的疲惫:“更何况,我冷眼瞧着,只怕琅儿心中,也是心甘情愿和他在一处的。”
“他怎么会?!”贾赦吹胡子瞪眼,“那北静王再好,也是个男人!”
张氏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又何尝不愿自己的儿子娶妻生子......只是眼下已然是如此境地,若是再强行相逼,只怕琅儿也会与我们离了心吧?”
那个也字猛地触动了下贾赦,令他不由自主地怔楞了下,随后默然不语。他之所以疼爱贾琅,有很大一部分缘由,也是他从这个孩子身上第一次知晓了自己是被需要着的。
而在贾琅出生之前,无论是在贾母眼中,还是在张氏及贾琏眼中......他都更像是一个不被期待的存在。
贾赦对此心知肚明。
他好色,不学无术,仗着自己还有这一丁点老祖宗打下的基业横行霸道,将旁人的一片真心都付诸流水。
可他不是傻子。
他读得懂那些人心中都在想些什么。
我要是没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多好,那样我的政儿就能直接袭爵了......
我要是没有你这样一个夫君多好,也许会嫁给另一个情投意合之人,再也不用为着这三房四妾而头疼,也不用掺和这些个勾心斗角......
我若是没有你这样一个父亲多好,就不用这样跟在你身后收拾烂摊子,还得承受你不好的脾气......
贾赦全都看得懂。
他知晓,所以更加绝望。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不被期待的那一个。
可还好,有了贾琅存在。这孩子看向他的目光中即使有失望,也永远抱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憧憬,黑白分明的眼里都是浮浮沉沉的光。他期待着自己这样一个父亲,哪怕自己做的不好,于他而言也是那等的重要。
可如今呢?他要将这孩子眼睛里的最后一点光也掐灭掉么?
贾赦久久地沉默着。他像是站在了分岔路的起点,两条路上都遍布荆棘。半晌后他一合手中的扇子,阴沉道:“管他什么天王老子......若是我儿子果真喜欢,就让他去吧!”
张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惊讶道:“老爷?”
她甚至不知晓自己究竟是哪一句话戳中了贾赦的心事,让他说出这般......通情达理到不像是他的话来。这个胡子灰白的男人一向是固执而残忍的,他只做自己认准了或是有兴趣的事,哪里会为别人考虑一分一毫?
“只是,”贾赦阴沉沉道,“老爷我果然还是心里不爽,来人!给我去在北静王府外面候着,等他出来给我套麻袋揍上一顿!”
张氏哭笑不得,方想说贾赦这想法太过孩子气,却见那缺心眼的小厮干脆应了。末了还问:“老爷,揍哪个?揍咱家三爷?”
“谁跟你说揍琅儿的?”贾赦气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自然是去揍那个北静王!回来跟老爷我说一声,打的最狠的人有赏!”
于是贾府这一群主子一吩咐就不带脑子上阵的小厮果然便轰轰烈烈跑去了,待在一个自以为很隐蔽的角落里默默张好了麻袋,就等那个不长眼睛的北静王乖乖地自己钻进来让他们揍。
天上的一干神仙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一时心情都颇为复杂。
已经嫁入张家的迎春自然也听到了这件奇事。纵使她夫君竭力将此事说的平常一些,她也瞬间提起了一颗心,忙问:“可是琅儿何处惹恼了陛下?否则,怎会下了如此一道圣旨,着实是......“
她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兴许会为了这个忍气吞声嫁给一个男人,便觉着心内不安的很,忧虑的种子像是遇着了春风细雨,飞也似的一个个冒出头来。只是也不止她一人如此觉着,便连帝都中其它家族听了,也莫不觉得这是惠帝想出来的新的羞辱人的法子,让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嫁与另一个男子?这只怕是本朝最荒唐而可笑的笑话了。
迎春愈想愈是不安,干脆站起身来:“不行,我要回娘家一趟。”
她匆匆披了自己的斗篷,还未来得及叫人备车,便觉她的肩膀上多出了什么特别的热度。扭头看,却是她的夫君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面容坚定,低声道:“我与你同去。”
迎春回给了他一笑,心中莫名的就安定了些。她拢了拢斗篷,与夫君一同踏上了回贾府的马车。
而在这边人为着这一桩突如其来的赐婚闹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之时,赐婚中的主人公却守在房中,欢欢喜喜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哪怕此时坐在椅子上,也是十指交缠,四目豢床坏剿恕
貔貅站在一旁望着他们腻腻歪歪的模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默默问:“不是在正式行礼之前不能见面的么?你们怎么还日夜守在一处?”
水溶淡淡道:“那是凡间的规矩。”
一句话便把貔貅堵了个半死,只得悄悄地对着天翻了个白眼。
他先前有多崇敬这个上仙,眼下便有多无语——这上仙不仅任性,而且独占欲在整个天庭也是数一数二的,与他家小受无意中的身体接触也会引得他醋意大发,恨不得拿个锁链将人时时刻刻锁在身边,不让别人碰一碰的。
昭宁与白泽新婚燕尔,也是缠绵的很,貔貅望望左边又看看右边,深觉自己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令人不免心生孤寂之情。最终只得仰头长叹,无奈道:“你们就不能考虑下我的感受么?”非要在我眼前这般恩恩爱爱?
两对眷侣均扭过头来,贾琅惊诧道:“我们怎么不曾考虑你的感受?我们特意把你放在了我们中间呢!”
这样你才好更好地观赏我们是如何恩爱的啊!
貔貅简直要喷出一口血来,他一点也不想夹在两对有情人之间看他们秀恩爱。可惜他说的并不算,其余人全然不将对他的伤害放在眼里,继续若无其事说正事。
“大皇兄这几日动作愈发频繁了,甚至将手伸入了护卫皇宫的禁军之中,”昭宁蹙眉道,“他究竟是想作何?难道是想逼宫不成?”
白泽沉吟了下,缓缓道:“应当不会。当今也算是身强体壮,这般大刺刺逼宫,只怕人心不稳,难以成功。”
“那他难不成是有什么旁的目的?”貔貅狐疑道,“收买禁军难道还有别用吗?”他蓦地扫扫眼前这四人,“比如说......是看上了禁军首领?”
毕竟,情这字最能使人盲目,再冰冷的冬日都能开出绚烂的花来。
贾琅无语,简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只默默地盯着他看。其他几人也将目光投送过来,其中写满了不可思议,还夹杂着几丝同情或怜悯。
“不是我说,”白师爷最终开了口,拍拍貔貅的肩,“你若是想要找个伴侣,便直说——大皇子可不是你。”
“况且禁军首领胡子一大把,”贾琅在自己心脏位置比划了下,“都要垂到腰上了!晒得黧黑黧黑的,你确定?”
貔貅被他们的目光看的心中发麻,最终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原是信口胡说的,你们莫要当真呀......”
“哎呀,我真是胡说的......”
“求求你们,不要再看我了,把目光转过去吧......”
第113章 112.01.25
于某种意义上而言, 琏二爷真真是贾大老爷的亲生儿子。他闻听这桩全然奇异的赐婚后, 登时额上青筋爆凸, 愤怒道:“居然还是叫他给哄过去了!那个没羞耻拐带我弟弟的——”
一干小厮耳观眼眼关心,装作没听到自家主子说北静王的这话。
贾琏踱了两圈,终究是按捺不下心中簇簇燃烧的怒火, 猛的一转身吩咐道:“你,去给爷找几个乞丐流民,要精壮的有力气的。也别说也是谁,等北静王出来,就给我套麻袋揍上他一顿!”
他当然知晓, 普通的百姓是没那个胆子去惹北静王的, 因而又阴森森磨着后槽牙加了一句:“也不用说是谁, 就找那穿银白色锦服、从里头往外走的人就好,生的还挺人模狗样的!”
于是北静王府大门口旁的巷子里, 就藏了两批贾府派来预备那不长眼的北静王自己撞进来让他们揍的暴民。数十个人张好了两个麻袋, 磨刀霍霍等着动手。
这一等, 便是整整一日。从天色晶明到夜幕沉沉, 北静王府门连点大点的动静都没有,偶尔一点声响他们便提着麻袋冲出去,瞥见了丝银白色更是兴奋的不行,结果鸡飞狗跳逮了半天,只逮住了只愤怒地炸着毛的猫。
“这白猫养的好,”一个流民仔细盯着那溜光水滑的雪白皮毛看了眼,感叹道,“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走路都像个球在滚。刚才那远远的过来,根本就看不出来它有四条腿。”
“还有这琉璃珠似的眼睛,啧啧啧......”
“不知是只公猫还是母猫?”
一群在这里蹲守了一日的闲人兴致勃勃伸手要去掰扯开这猫的两条后腿,然而,那那白猫远不是他们所想的那般纯稚无害,眼见自己的几世清名都要毁在这群地痞流氓手中了,登时毛发尽竖,狠狠地在他们脸上每人来了一爪子。
这一爪子真是石破天惊,成功将一群人吓退了。其中一个揉揉眼睛盯了半日,不确定道:“大哥,这猫是在盯着我们看?”
被唤作大哥的小流氓也鼓着眼睛瞪了半晌,见那拥有雪白皮毛的猫高贵冷艳地伸出爪子为自己理顺了毛,浅琥珀色的猫瞳中满是森森的寒意。居高临下的模样,仿佛他们才是一群不值一提的弱小蝼蚁。
强弱的顺序,一瞬间完全倒了个个儿。
.....38 .明明这方人多势众,却还是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这只猫......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儿啊……
一直到月上梢头,一个灵巧的身影方悄无声息蹿上了墙头,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一溜烟往一座隐在大株海棠及芭蕉后的院落去了。它熟门熟路进了房,见到它的小丫鬟登时便松了口气,忙拍手将它唤过来:“小四爷你去何处了?可急死奴婢了,还以为是走丢了呢……”
无碍。
小四高傲地甩甩蓬松的尾巴。
不过是被些许渣滓挡住了脚步罢了,实在不算是什么大事。
它素习爱干净,每一根毛发都被梳理的恰到好处,干干净净一点尘土血迹也不沾,全然没有刚刚出爪教育过人的模样。因而小丫鬟并未看出丝毫异常,帮它打好了一盆温水,便由着猫大爷自己沐浴去了。
用加了海棠花瓣的水洗了皮毛,又裹在一块雪白的丝帕中将自己擦拭干净,小四爷顶着一头湿漉漉的毛,默默向主厢房里伸进了一个脑袋。
那里面正发出细细的、仿佛欢愉又像是承受不住的抽气声,还能透过雪青色的纱帐瞥见两个紧紧交叠的身影。
这对没羞没臊的夫夫。
小四爷淡定地想,拿爪子掏了掏湿透的毛耳朵,一径往自己的窝中走去了。
第二日便是昭宁公主大婚后的第三日,于民间,本是该回门的日子。虽则宫中并无此规矩,昭宁还是请了旨,偕了热腾腾新鲜出炉的当朝驸马,一同去给惠帝请安。皇后原本也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如今这般匆匆出嫁也是十分放心不下,在屏风后细细地打量这一对携手而来的璧人。
女子英气勃发,男子温润如玉,偶尔眼神一交汇,目光都会像是遇着了什么粘合剂般紧紧粘在一处,亲密的情状羡煞旁人。
皇后看了,心中也终于安定下来些。
唯有惠帝眼神复杂,面容隐在垂下来的细细串珠之后,便连他身侧的皇后,也看不出他的神色。
“好,好!”半晌后,惠帝终于朗声笑道,“果真是天作之合,公主眼光不差。”
他像是一个果真十分疼爱儿女的寻常父亲,细细地嘘寒问暖,又令昭宁无事便回宫看看,若是放在不知情的宫人来看,倒真是一对毫无芥蒂的父女。
可是待昭宁夫妇二人出了宫,皇后也回了她的宫室,惠帝便忡然色变,眉目间全然是一派凛然之色。他面上阴沉沉的,像是蕴了块极大的、暗黑的乌云。
“出来吧。”
随着惠帝的声音,一个不起眼的小老头却从这大殿中的一角角落钻了出来,他穿了件已然陈旧的道袍,眼神清明袍角飘逸,面上一大把花白胡须一直垂到胸际。看起来,倒果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可看清楚了?”惠帝问。
“回陛下,”老道士低声道,“此人仙力远超远超老道,老道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也看不出那也看不出!”惠帝一下子将案上的东西都一挥袖扫到了地上,怒道,“要你们还有何用?”
他心内这把火已然烧了许久,此刻终于露出一丁点痕迹来。高高在上的天子眼神中满是慑人的锋芒,厉声道:“她不过是个公主!朕还在位上呢,怎么就有如此的胆量,敢聚集起这样一群人?!”
不,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人了——惠帝仍记得那日满目刺眼红色之中,立于喧闹里闲庭信步而来的男子。那白衣男子眼神清冷,在他耳旁慢慢俯下身来,一字一句道:“莫阻碍。”
“本座有的是方法,令你提前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