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我觉得事情不太对。”
“怎么了?”顾思念正了正神色,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我找尽了所有的人脉,都没能查出顾子青的下落。”宋如璋的语气里有股强烈的挫败感。
“我这边也暂时没有进展。”顾思念若有所思道,“不用慌,再等几天。”
“思念,你心也太大了吧?!”宋如璋又气又急,“之前我们不知道想害你的人是谁,查不出线索还情有可原,但现在我们都知道是顾子青在搞鬼了,居然还找不出他的下落,这就有点危险了啊!”
“你先别急……”顾思念轻声劝慰。
“我怎么能不急啊?顾子青早就把家底都败光了,现在又刚出狱,如果他是一个人的话我宋如璋怎么可能找不到他?说不定是有人在背后帮他呢?你好好想想,谁还有可能针对你,想把顾子青当枪使,在你背后捅刀?”
顾思念神情不动,一双黑眸如暗夜中的星辰,眸光明亮,却有着彻骨的寒冷。良久他轻飘飘的声音才传出来,“别慌,我会解决好的。”
宋如璋冷哼一声,“你他妈的都开瓢断腿了,这事再拖下去,指不定再出什么幺蛾子呢。”
顾思念正想再宽慰他几句,可宋如璋咬牙切齿地说:“我这就去找我家老头帮忙,掘地三尺也要把顾子青挖出来!我会找人保护你的,但你自己也千万要注意安全。先挂了。”
顾思念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无奈地摇摇头,扯眉无话,但心里也确实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目光沉冷地眯眼沉思着。他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面色凛寒,很快就拿起手机找出了一个前些天发过来的电话号码,但修长的手指浮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好长时间,依旧无法下定决心按下去。
其实顾思念恢复记忆后不久就找人把顾子青现在的情况摸清了。因为他外祖父在帝都的根基非常的深,如今大多数的人脉都到了他手里,要找一个人的下落并不困难,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没能把顾子青的底细完全摸透,所以也推测过他背后一定还有其他势力,说不定他数次加害自己也是受别人唆使。他太清楚一个吸毒的人有多么可怕了,即使他再也不是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孩童,也依旧对吸毒之人的歇斯底里的病态感到恐惧和后怕。
所以他决心一个人解决这个罪孽深重的父亲,不让其他任何重视的亲友参与其中,免得有所闪失。宋如璋最近在跟他父亲闹别扭,凭他一个人决计无法查出如今隐藏得很深的顾子青,顾思念本想就这样瞒着他自己处理,可没想到向来缺根筋的宋如璋突然间变得如此敏锐,而且居然愿意放低姿态去求自己的爸爸。如果宋如璋的父亲插手这件事,到最后一定会把宋如璋也牵连进来。
顾思念纠结地皱着眉头,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都没能作出决定。
“思念,来吃饭了!”清朗温和的声音从餐厅传来,顾思念慌忙应了一声,然后咬咬牙,快速编辑好一条信息,发送给了那个电话号码。
本来他还想再观察一段时间,试着先把顾子青背后的势力挖出来,但事到如今只能速战速决了。顾思念当机立断做了决定,然后随手将手机扔到一边,牵着Cat一起去吃饭了。
顾思念出院后没多久就不顾伤势,也不顾李怀宇的阻拦,执意要去公司上班。李怀宇拗不过他,只得拜托司机在路上多加小心,又多次嘱托顾思念照顾好自己,才忧心忡忡地目送他离家远去。
因为担心带病上班的顾思念,李怀宇这一天在公司总是心神不宁的,时不时还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差错,让尽职尽责的助理王成玘略有诧异,几次欲言又止地想关心一下自家上司的状态,最终也只是偷偷瞥了他几眼,就再次投入到了工作中。
“欸?成玘?”李怀宇本来游离的目光在看到一份文件时骤然发亮,“你今天要去思念……顾总的公司签合同吗?”
埋首办公的王成玘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轻扶眼镜,点头温声道:“是的,我过会儿就出发。”
李怀宇轻咳一声,微微前倾身体,努力压住心中的兴奋和期许,尽量严肃地正色道:“嗯……我正好有件事想跟顾总谈谈,这份合约就交给我来办吧,我跑一趟,你留在公司就好。”
王成玘觉得有点好笑,但面上还是绷住了,一如既往地沉静点头,“好的。”这些日子以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和顾思念的关系了,但既然李怀宇不想挑明,他也愿意装傻。
如此一来,李怀宇便更没有心思在办公室里呆下去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顾思念,不光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心中还有一些别的情绪,酸酸麻麻地涨满了他整个心口,如灿然热烈的夏日一般晴朗,不断驱使着他去找寻顾思念。
李怀宇匆忙跟王成玘交代了一些公务,然后拿上文件就往顾思念的公司赶去。两家公司都位于繁华的商区,彼此距离也并不算远,但现在路况不太好,有点堵车,所以折腾了一会儿李怀宇才赶到那间气派豪华的高大建筑旁。
他打算直奔顾思念的办公室,却在中途被拦下了,得体有礼的女助理温声告诉他,顾总吩咐过现在谁都不能去打扰他,李怀宇觉得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顾思念刚一上班就忙到拒绝见客。他没有为难公事公办的女助理,而是准备打个电话给顾思念,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他的公司了。然而他刚举起手机,就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李先生?”
李怀宇循声回头,看到一个端着咖啡杯的中年男性,一身整齐到近乎刻板的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油头,还有一副稳重的黑框眼镜,他相貌平常,中等身材,但有种严谨沉稳的强大气场。李怀宇蓦然想起这是顾思念的得力下属,徐江。于是微笑着打招呼:“徐秘书,好久不见。”
徐江和煦地笑了笑,“李先生来找顾总吧?”
“对,但是……”李怀宇迟疑道,“他好像在忙?”
“顾总确实刚刚吩咐过任何人不能打扰他。”徐江肯定地点点头,但他口风一转,又温和笑道,“但李先生必然是例外,随我来吧,我带您去。”
徐江说着就示意李怀宇跟上自己,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一旁的女助理有些急躁地小声阻拦说:“可是……顾总下了死命令的。”当初顾思念要求她挡住一切来客时寒冷肃然的态度让她心底凛然,连顶撞向来严酷而不近人情的徐秘书也顾不得了,生怕到时候顾思念会因此而怪罪于她。
“没事,”徐江难得对员工有这样随和耐心的态度,解释道,“顾总曾说过要一切以李先生为先,以后李先生再来你就不用过问了。”
徐江还记得两三年以前,李怀宇还不是现在这个自信而从容的高管,有一天他紧张又不自在地到了这间公司,拉住自己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带他去见顾总,当时徐江公事公办地客气表明顾总正在开会,不允许外人打扰,让他先在会客室等一会儿。李怀宇勉强扯出一个温和腼腆的笑,真的在待客室安静地等着,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
其间他既不乱动,也不玩手机,两手搭在膝盖上,时不时露出茫然的神色,就是不见丝毫焦虑急躁。等顾思念终于开完会,从徐江的嘴里听说李怀宇等了他很长时间这件事后,他面色骤变,再保持不住平时漠然沉冷的风度,几乎是跑着去了待客室。徐江没敢跟过去,只看到后来顾思念温柔小心地牵着他离开了公司。当天晚上徐江就接到了自家老板的电话,被严厉警告以后李怀宇只要来找他,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要立刻带他去见自己。
所以徐江现在理所当然地带着李怀宇进了电梯,按下了二十四层——顾思念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李怀宇倒是还有些犹豫,担忧地问:“他会不会不方便,不然我还是等一会儿吧?”
“不用,您直接进去就好。”那次他把李怀宇拦下后,顾思念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给他好脸色,徐江当时简直如履薄冰,痛苦万分,现在说什么也不敢再怠慢这位了。
很快电梯就到了二十四楼,徐江略一拱手将李怀宇请出了电梯,自己却依旧立在电梯内,“顾总今天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到这一楼层,劳您自己去他的办公室吧,我这就下去了,就不送您了。”
“好,慢走。”李怀宇微笑着目送徐江离开,然后凭模糊的记忆往顾思念的办公室走去。他很少来顾思念的公司找他,一开始是因为自卑和难堪,总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里都带着嘲讽和鄙夷,后来这种心绪淡了一些,却依旧不怎么想去他的公司。
这一楼层中满室阳光,温暖明媚得恰到好处,就是太过安静,甚至有点冷清,让李怀宇连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他刻意压低了脚步声,一边观察四周,一边缓步前行,同时心中还有些淡淡的疑惑,他在猜测是什么事让顾思念如此重视,连整个楼层都封禁了。
很快他就到了这一层里唯一的那间办公室,坚实的房门紧闭着,李怀宇便伸手敲了敲,然后垂着手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回应。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李怀宇的眉头爬上一丝忧虑,又重重地敲了几下,动作显得有些急促。
良久后大门内外依旧一片寂静,一时间李怀宇的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可怕的情景,比如顾思念头痛晕倒,甚至是再次被暗害,顿时他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让他完全无法冷静思考,满腔尽是担忧和急躁,便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握住了门把用力拧开。他本以为门是锁住的,也做好了应对此种情况的准备,可是一推之下门居然开了。
门一打开顾思念就眸色狠戾冷冽地瞪视了过来,当时他满身的戾气简直要引燃一切,但在看到李怀宇的一瞬间他就猛地僵愣住了,然后立刻死死捏紧了拳头,面上也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惊慌和无措。
李怀宇看到他好好地坐在办公椅上,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刚想出言关心他一下,便又注意到了房中的另一个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衣,还带着一个鸭舌帽,帽檐下是一双冰冷而探究的黑眸,牢牢锁定着贸然进门的李怀宇。他被那人看得寒毛直竖,不自觉望向顾思念,想寻一份安心与依靠。
可是他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顾思念。
面色冰冷,眸光凛寒,望向他时再不见一丝爱恋与温柔。李怀宇被顾思念这副神色吓住了,正讷讷地不知作何反应,就听到顾思念磁性低沉此刻却分外酷然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谁准你进来的?”
李怀宇从未见过他这般无情冰冷的态度,此时大脑里一片空白与混乱,面上也没有一丝血色,无尽的惶恐与难过在心里迅速滋长发酵。
“出去。”顾思念形状好看的薄唇中吐出更加幽寒森然的话,冰冷的面上透着强烈的不耐。
李怀宇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从头冷到了脚,他莫名听到了胸口处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又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如狂风暴雨乍然而至,继而席卷了他整个人,让他陷入了全然的心痛与难过。他不知道为什么顾思念突然间如此冷待自己,但他已经痛得无法思考了。
那个站在顾思念办公桌前的黑衣年轻人用阴冷的目光扫视过李怀宇,有点咄咄逼人地哑声问顾思念,“他是谁?”
顾思念端起桌上的咖啡轻抿了一口,轻蔑傲然地微勾唇角,纤长的睫羽轻垂,却掩不住他眼底的冷色,他俊美至极的面容上显出一种云淡风轻的不屑,冷声道:“一个不懂事的情人罢了。”说完又凉凉地瞥了李怀宇一眼,“还不滚?”
刹那间李怀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面色木然而苍白,甚至无法反应过来他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心里一片空落落的茫然,可痛感却传遍了整个躯体,他甚至痛得微抖了一下,险些站立不住。
Chapter35
李怀宇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等他终于反应过来顾思念话中的意味后,胸中积郁了满腔的愤怒与委屈急需爆发,他有千万句狂烈如火的话语想要宣泄,可种种的心酸疼痛,都被泪水浇熄了,徒留一片惨然的凄惶。
他微抖了下嘴唇,似是想要说什么,可喉咙被哽住了,只发出了呜咽般的痛苦喘息。有好长一段时间里李怀宇仿佛失掉了五感,整个人都落入了无尽的幽暗深渊,等到他意识渐渐归位,才后知后觉到自己的面上一片凉意,他呆愣地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竟没出息地哭了满脸的泪水。登时间难堪与羞愤让他根本抬不起头来,李怀宇手忙脚乱地拿袖子抹了抹脸,可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反而越擦越多。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外一片静瑟,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沉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一时间只听得到李怀宇急促粗重的喘息和抽气声。李怀宇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得狼狈又可怜,但他却还是努力睁着一双红肿湿润的眼睛向顾思念看去,似乎还在期许着什么,然而顾思念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依旧一副高傲冷然的姿态,沉着地喝着咖啡,后来他轻皱眉头,寒声道:“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李怀宇死死捏紧了拳头,最初的伤心痛苦此时反而被愤怒压了过去,他有许多事情想要质问顾思念,但对方在外人面前对他表现出的冷淡和无情,让他一刻都不想再呆在此处。所以他将所有的苦楚与悲愤全都咽进了肚子,任它们积攒发酵,腐蚀折磨着自己已然千疮百孔的身心。李怀宇最终什么都没说,沉默地低下头,随意抹了抹眼睛,有些无措地呆立了一会儿,就踉跄着转身离开了。
办公室的实木大门被“砰”地一声紧紧关上,又好像直接重重地撞在了顾思念的心上,让他的手微颤了一下,杯中的咖啡漾出一小圈波纹,一如他风雷暗涌的内心。但顾思念的面容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冷漠,他绷紧了嘴角,良久才启唇淡漠道:“见笑了,您继续。”
一身黑衣的阴沉青年露出一个玩味讽刺的笑容,“顾总的小情人很伤心呢。”
顾思念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暴戾和隐痛,勉强扯出一个轻笑,“不用管他。顾子青还有什么条件,你一并直白地告诉我吧,不用拐弯抹角地试探了。”
“好,顾总果然爽快。”黑衣青年咧嘴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室内的两人步步为营,针锋相对,一派风云暗涌的较量,而毫不知情的李怀宇匆忙远离了那间办公室,抖着手按下了电梯。狭小逼仄的电梯给了他更深重的压抑感,李怀宇的脑海中反复闪现顾思念冷漠的姿态和无情的话语,每次想起那颗已然死去枯萎的心就要再遭一遍凌迟,带来麻痹的痛感。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但口中却不断低声呢喃着:“不能哭……不能哭……”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更痛恨自己在顾思念面前表现出他的软弱。李怀宇想起三年前怎样安抚自己,要忍一时屈辱;又想起不久前契约到期,又是怎样告诫自己,决不能留恋,可所有的决心在顾思念的温柔与爱意面前都成了泡影,消失殆尽,他不自觉地沉迷、投入,直到万劫不复。他不应该在顾思念面前哭的,这样真的像个软弱的小情人。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内心伤心苦痛到无法遮掩。
而且他本来就是只一个下贱的、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情人啊。李怀宇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身体里泛上深深的无力感。他精神恍惚地走出了顾思念的办?1 遥钌盥褡磐罚铰拇掖遥踔撩挥写罾硇旖奈屎颉5彼驹诖蠼稚系氖焙颍醯盟械男腥硕荚诔靶ψ约海悴挥傻盟趿怂跫绨颍薏坏枚愕揭醢登椅奕酥氖澜缋铩?br /> 李怀宇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虚浮,大脑里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只有从不间断且愈加剧烈的疼痛在刺激着他保持清醒。他正恍惚着漫走,冷不丁有个人拉住了他的胳膊。李怀宇愣愣地回头,然后看到了王成玘担忧关怀的眼神,“宇哥,你怎么了?”
“没事……”李怀宇掩饰地低下头,但王成玘早已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和红肿的双眼,便抓住他的胳膊不肯放,“宇哥,我发现你忘了带一份文件,就想着给你送过来。现在,我送你回家吧?”王成玘隐约猜到李怀宇可能与顾思念有了争执,但他并不过问,只是提出陪他回家,因为很不放心他现在的状态。
但李怀宇却轻轻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有气无力地说:“不用了,你去忙吧,我……随便走走。”说完他就拂开王成玘的手臂,继续默默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