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殷婷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一定是他做错了,然后你一生气就不要他了是不是?”
李怀宇惨然一笑,也懒得再去遮掩自己的痛处与不堪,直白说道:“是他不要我了。”
“不可能。”殷婷出乎他意料地肯定道,“思念从小就喜欢你,绝对不会放弃你的。”
李怀宇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慌忙抽回手,低头讷讷道:“您别耍我了……”
“这怎么会是耍你呢?思念从没跟你说过吗?”
看着李怀宇满脸愕然的样子,殷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失言了。她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轻轻把玩着手上的戒指,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李怀宇却认真又急切地追问道:“阿姨,到底怎么回事?您告诉我吧!”他蓦然想起在顾思念刚失忆的时候,宋如璋也曾言语含混地暗示自己顾思念很需要他,自己追问他为什么,他又推辞说让顾思念自己告诉他。再联想到失忆后本该不认识自己的顾思念反而对自己表现得更加爱恋与依赖,李怀宇的心里充斥着疑惑与不敢置信,还有一些被他死死压住的、甚为微弱却存在感强烈的紧张期待。
“呃……”殷婷满脸为难,良久才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三年前我刚见到你时就想说了,但思念他一直不让我告诉你,我以为他早晚会自己解释,而且近来你们的感情越来越好,我也就渐渐忘记这件事了……”她一想到怀宇都和思念分手了,顿觉十分有必要把他们以前的事说出来,说不定还能挽救两人的感情。
殷婷正了正神色,“是这样的,你小学的时候帮过思念,他一直惦念着想报答你,可后来你突然转学搬家了,直到他大学毕业后才又见到你。”
李怀宇整个人都懵然了,愣愣地回不过神,半晌才垂下头,低低地道:“我小学确实转过学也搬过家,可是……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了。”童年和少年的时光在他心里永远是最为折磨与痛苦的梦魇,一想到父母对他的殴打和言语侮辱,他现在都还会浑身发冷。他很久之前就尝试着要忘记这段经历,所以刻意掩埋了那时的一切,在别人跟他问起以前的事时也会故意逃避,极少再去回想什么,现在殷婷乍一跟他提起小学的事,他脑海里倒真的一片混沌茫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殷婷说着面上也露出些痛苦纠结的神色,还带着强烈的愤懑,“思念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染上了毒瘾,有一天在放学路上毒打他,是你冲上去拦住了那个疯子啊。”
李怀宇若有所思地紧皱眉头,眸光深邃而暗沉,他鼓起勇气一层层揭开脑海深处封锁住的那些可怖记忆,苦苦搜寻着殷婷口中的那次“见义勇为”。
李怀宇沉思的神情让殷婷心生希望,她又陆续说了很多当时的细节,以期能唤醒李怀宇对童年时顾思念的回忆,“我是后来赶到医院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思念跟我说,你当时特别勇敢地冲上去护住了他,还陪他去了医院,更是温柔地安慰他……”
李怀宇慢慢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一个瘦小的男孩,身上满是青紫的伤痕,一双黑眸却冰冷彻骨,暗里还涌动着巨大的恨意。被尘封的记忆渐渐浮上来,李怀宇似是有了些眉目,更用心地凝神听着殷婷的讲述。
“我当时看到儿子被丈夫打成那样,丈夫又成了一个癫狂堕落的瘾君子,整个人都崩溃了,歇斯底里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走出阴影。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思念一直住在我父母的家里,我很久之后才有勇气去看他。当时思念有着一些心理问题,甚至有点自闭,都不怎么理我,不过每当我跟他提起你时,他居然会高兴地跟我说一些关于你的事,那时候他的眼睛亮亮的,才真正像个小男孩。”殷婷悄悄抹了抹眼泪,一想到小时候沉默孤僻的儿子,就止不住地心痛。
李怀宇记忆深处的那个惨兮兮的小男孩终于越来越清晰,可李怀宇依旧不敢将他与现在身材高大气场摄人的顾思念相重叠,犹疑地问:“那个孩子……是思念吗?”
“当然!”殷婷感激又庆幸地紧紧握住李怀宇的手,“小宇,多亏你当时伸出援手,又在医院里开导他,不然我真不知道思念能不能从阴影里走出来。”
李怀宇心情复杂,完全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功劳,摇头轻声道:“跟我没关系,思念他本来就是个很坚强很厉害的人。”
“不,就是你。”殷婷眼神坚定,肯定道,“那时他经常念叨你,后来还试着去找你,知道你搬走后失落了好长时间。”
李怀宇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却什么都没再说。说实话,他对殷婷所说的那件事只剩下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而且完全不认为自己对当时的顾思念能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也绝不至于自作多情地相信顾思念真的从那时就开始喜欢自己,毕竟他自认那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小宇,你不知道几年前思念突然跑回家特别激动地说:妈妈,我找到他了!”殷婷露出怀念又宠溺的笑容,“我儿子特别早熟,总爱一本正经地板着小脸,那天是我印象中他最开心活泼的一天。”
李怀宇不由得想象了一下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的顾思念,嘴角不自觉泄出一丝笑意,但很快他又沉重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都过去了,他和顾思念也已经结束了,以前的事再提也没什么意义,“阿姨,谢谢您满足我的好奇心。但是……顾思念他真的不像您想的那样喜欢我。”
殷婷又气又急,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宇!你要相信思念,更要相信你自己啊!思念小时候还给你写过信寄到你家里,可惜没有收到回信,为此他失落了好久呢。”
李怀宇苦笑一声,却很明智地不再与殷婷争辩,而是将话题巧妙地转开了。最后在殷婷的百般恳求下,李怀宇终于敷衍性地答应她会与顾思念好好谈谈,他送走满心忧虑为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操心的殷婷,脱力地靠在门上叹了口气。
李怀宇是不会再去见顾思念的,希望他能跟自己的母亲将一切都解释清楚。他一直以来都很尊敬殷婷,但是以后势必要疏远那位温柔又干练的女性了。
日光渐斜,寒冬里傍晚的风更冷了几分,刮在人面上凛冽如刀,刺得李怀宇心里都冷了。李怀宇的脚步很轻,正走在回那所简洁空寂的公寓的路上,然而他脑海里突然闪过殷婷所说的顾思念给他寄过信的事。他从小到大所有的信件好像都还存放在儿时的家里。
思及至此,他的脚步不受控制般地走向那所他曾一度视为地狱的老房子。
Chapter39
李怀宇本以为自己会极度抗拒接近那所房子,可当他真正站在老旧的房门前时,心中却意外的毫无波澜,有的只是岁月沉淀下来的感慨和平静。曾经深恶痛绝避之不及的那段悲惨岁月终究把他打磨成了一块温润沉静的玉石,他变得更加强大,对以前的恶毒对待虽不至于笑对,但足以释怀。
李怀宇从门前地毯下拿出那把藏得很好的钥匙,利落地打开门走了进去。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激得他徒劳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他默默扫视着落了一层灰的空旷破旧的老房子,这阴暗空寂的环境让他提不起丝毫怀念当初的想法。李怀宇凭借模糊的记忆走进自己的卧室,然后闷头翻找起来。
当年他匆匆转学,又慌忙被父母带着搬家,其实是因为不务正业的父母要躲避债务,所以那时心急火燎的他们只来得及带走些贵重的钱物,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籍杂志和信件就统统被扔在了这里,等李怀宇终于逃出父母的控制,却也再不想踏足此处,也就一直没能来收拾自己以前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李怀宇拉开书桌上的抽屉都能被猛然爆发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小时候的他总是被父母逼着学习,所以也没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有趣的东西,屋内陈设也很简单,他很快就把自己小小的房间翻了个遍,连一年级时工整的作业本都找出了,却一封信都没看到。
他蹲在地上缓缓翻看泛旧却还很整齐的作业本,目光却没有聚焦于此,而是放空沉思着。当他真正开始认真回想以前那些刻意埋葬的记忆,很多细节都接连涌出,清晰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很多事情他从未忘记,它们就带着妥帖适宜的温度被安静地存放在心底,平日里没有丝毫存在感,却总能不自觉影响他的心境。
李怀宇有些无力地叹了口气,苦恼地按了按眉心,很快又哭笑不得地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家暴而特别孤僻自卑,根本没什么朋友,又怎么可能收到信件呢?他自己的房间里估计是找不到的。如果是寄到家里的信,那多半是被他父母收起来了。于是他起身又去把父母的卧室和书房挨个翻找了一遍,在一片雾蒙蒙的飞尘中,他努力睁大眼睛寻找着,祈希能寻到顾思念在他最为痛苦的岁月里留下的痕迹。
最后他终于在一箱子过期废旧的杂志里,找到一摞同样破旧的信件。李怀宇激动地心脏狂跳,不顾脏污,直接跪在地板上一一拆看这些信。可大多数都是催父母还款的威胁信,还有银行寄来的账单,他越看心里越沉,难免被这些陈年旧物硬生生撕扯进了那不堪难熬的童年,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正想就此放弃,却突然发现在一堆正经而公式化的信封里,有一封十分醒目的粉色信件,虽然蒙了一层薄薄的灰,但还是依稀可感其清新又少女的气息。
情书吗?
李怀宇满心疑虑,先是小心地把上面的灰轻轻吹落,又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他从上高中以后经常收到这种粉色多情的信件,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小学也能收到情书。这封信还好好地密封着,信封上的收件人正是自己的名字,估计是父母收到后就随手丢在一边,也没有交给自己,这么多年来就一直被压在这幽暗沉闷的老房子里。李怀宇正好翻寻得有些累,就抱着放松一下的心态打开了信。
粉色的信封被拆开后露出里面泛着暗黄色的信纸,原来想必是清新自然的白色,阴暗潮湿的环境却为它镀了一层痕迹。李怀宇一展开信纸,就下意识先往最后的落款看去,不期然间“顾思念”这三个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工整却稚嫩的字迹闯入他的视线,让他瞳孔骤缩心脏狂跳。
李怀宇瞬间有点僵硬,不敢置信地又拿起那个粉色信封看了好几眼,再看看那认真清晰的落款,有种发现了顾思念的小秘密的心虚和复杂感。他迫不及待地开始读这封信,开头是又大又工整的“李怀宇同学”五个字,然而他却发现自己的名字前面还有着被涂掉的几个字,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过后依稀能认得出是“亲爱的”。李怀宇不由失笑,眸中溢出些温柔的光彩,他几乎可以想象上小学的顾思念严肃地板着小脸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亲爱的李怀宇同学”这样亲密的开头,最终却还是别扭又脸红地把修饰语去掉了。
李怀宇继续看下去,这封信并不长,但整齐的格式和规矩清秀的字迹却显示出笔者的认真与重视,这信的语气严肃又郑重,并不见小孩子的热情活泼,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天真诚挚之感。
“非常感谢你那天站出来帮我,更谢谢你安慰我。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善良的人,而且我相信你能变得更加勇敢,能有勇气像反抗我爸爸一样反抗你的父母,能保护好你自己。”
“不过你要是还害怕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变得比你更勇敢,我会打败我的爸爸,也会帮你打败你的爸爸妈妈,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所以,以后可以让我来保护你吗?”
“我会变得很厉害的。”
李怀宇看着看着就禁不住笑出声来,胸腔里鼓胀震荡着的情感像海浪一般层层叠加,愈加汹涌,让他整个人都被复杂激荡的情绪淹没了,疯狂跳动的心脏引得他喉间发出不受控制的低笑。李怀宇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满眼只看得见那些稚嫩的字迹,只感觉身在云端,有种虚妄的不真实感。
李怀宇的嘴角勾起一个分外温柔的弧度,可笑着笑着却不自觉落下泪来。他连忙把信纸微微举高,免得不受控制地滚落的泪水沾湿它,他慌乱地伸手擦泪,视线模糊一片也不舍得把目光从信上移开。他知道自己又哭又笑像个神经病,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的心已经完全乱了。
李怀宇反反复复将这寥寥几个字不知看了多少遍,但还是一直微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他蹲坐在地上,将脑袋埋在膝盖里良久,再抬头时眼圈又红又肿,裤子都被濡湿了一片。这封信明明很可爱,也确实温暖了他的心,却也生生将他逼出了眼泪。
他从来都不知道顾思念从很久之前就一直记挂着自己,他近乎惶恐且受宠若惊看着记于纸上的小顾思念的承诺,心里无法遏制地产生了些躁动与期许。如果顾思念一直念着自己曾经的帮助,那他当初包养自己是不是出于本心呢?他在包养期间对自己关怀备至,在忘记包养之事后更表现出明显的爱意,这是不是说明自己于他来说并不只是一个情人?李怀宇紧攥着信,这个念头让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一颗心也疯狂跳动。
可他的心刚刚活泛起来,就又被他自己掐灭了生机。不,小时候的喜欢并不能说明什么,他但凡还在意自己,当初就不会选择用包养这种方式将自己禁锢在身边,前几天也更不会将自己踩得一无是处。李怀宇懊恼地捶了捶脑袋,拼命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有点自知之明,可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在这封信里越陷越深。
李怀宇深呼吸几次,撑着身体站起来,随手拍拍裤子上的土,在狭小的屋子里缓缓踱步,皱眉沉思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有条理地梳理思路。他越想越觉得前些天顾思念的态度既突兀又奇怪。如果他只是想跟一个可有可无的情人划清界限,自然可以与自己直接挑明,那样羞辱而蔑视人的混账话绝不是向来稳重肃然的顾思念会说出口的。而且他若是如自己所想是玩腻了自己才想要断绝关系,那么正常情况下在这之前会有一段冷淡期,可他们明明一直到那天早上还亲密无比。
在看到这封信之前,以上所有的疑点李怀宇都能用顾思念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和从来都是骗自己来解释,可从这封早就寄出的信里牵扯出的两人年少时的羁绊,让他抑制不住地生出些以前从不敢有的念头,再加上顾思念在平日里静水流深的温柔与细腻的关怀,李怀宇现在不相信他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
那么顾思念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无情地将自己推开?李怀宇又陷入了纠结。他焦虑地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眸色一凛,想到了一个被自己忽视的细节,那就是当时站在顾思念办公室的黑衣青年。他是什么人?在看到自己推门进来时为何如此警惕?眼神又为什么那样森寒迫人?李怀宇当时被顾思念冷酷的话伤得心如刀割,后来痛得肝胆俱裂,也不愿再回想那天的一切,只顾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现在他稍一动脑子,就立刻察觉了那天的种种疑点。
李怀宇直觉顾思念突然的态度转变与那个阴沉危险的黑衣青年一定脱不了干系,而那个黑衣的阴冷青年让李怀宇下意识地感觉很危险,对于他出现在顾思念身边更觉毛骨悚然。而且顾思念最近屡次遭袭,时刻都有遇害的危险,李怀宇不由得更加警惕那人。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顾思念在那时用最残酷的姿态将自己推开,之前的他会怨恨会伤心,现在再看顾思念的行为倒是有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李怀宇还不能确定当时的情况,只是心里有些不妙的推测,但足以使他坐立难安。
李怀宇死死盯着手里的信,良久才珍视地将它收好,同时下了很大的决心奔出房门,向着那所他之前发誓再不会踏足的顾思念的寓所赶去。他既担心顾思念的安危,又想揪住他问清一切,他有好多话想问他,也有好多话想告诉他。
总之,他特别想见到他。
李怀宇在开车到了他家楼下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冲到了他家门口。站在熟悉的大门前,李怀宇先前鼓胀在胸中的勇气突然间消散了,他又产生了逃离的想法。他太害怕再见到那样冷酷无情的顾思念了,如果今天他对自己依然不屑一顾,那李怀宇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此刻他所有的勇气和主动都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