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宙远看了有些不忍,又去找安安谈话,两人割地赔款地谈判了好久,才总算达成共识。
他在大厅找到列昂尼德,见他艰难地读着那些对他而言绕口的句子,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点暖。
列昂尼德见到他便放下书,有点挫败地对他苦笑一声,“我快被这些小方块弄得头都大了。”
任宙远闻言笑了,前两天他经过列昂尼德书房的时候,还看见他用尺子一笔一笔地在描字,当时就差点忍不住笑出声,但是他没有揭人底的坏习惯,将他的书接过来看了两眼道:“这些教材都是按照语法编得一套一套的,学起来枯燥又不实用,”他把书还给她,“以前我学俄语的时候,就是学了个语法,然后混论坛看小说,边看边查不会的单词,这样活学活用会比较快上手。”
列昂尼德鲜少听他说自己的事,挑了挑眉,又问了几句。
两人就像普通朋友在聊天,气氛有点刻意营造出来的轻松,倒是不让人讨厌。任宙远和他聊了一下,心里在组织着语言,在列昂尼德又一次感叹学中文困难的时候顺势提议道:“我在想,如果找个人和你练习,你会不会学得快一点。”
列昂尼德听后坐直了身体,眼里带了点试探。任宙远一看就知道他想歪了,挥了挥手说:“我指的是你和安安。”这是他和安安互换条件说了好久才说服他的,为了这件事任宙远没少答应他各种要求。
虽然不是任宙远来陪练,但是列昂尼德一听是安安,眼睛更亮了,道:“可以吗?”
任宙远点了点头,很快脸上又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得扛得住安安才行。”
列昂尼德乍一听不太明白,但几秒后就懂了,他无奈地笑了笑道:“辛苦你了。”
第二天一早,任宙远接到范文锋的电话,才突然想起自己搬家好几天了都没有告诉他,上次“司空”的事情顺利解决后也没有和范文锋详细谈过,合算一下便打算把安安放在家里丢给列昂尼德照顾,约了范文锋出去吃饭顺便谈事。
想到出门前安安一脸被背叛了的表情,任宙远就忍不住笑。
到约定地点的时候,范文锋已经到了有一阵子,任宙远一出现,范文锋就抱怨道:“怎么你搬了家都不告诉我,我能帮你忙搬家嘛,搬去哪儿了啊?”
任宙远想了想,顾左右而言他道:“就公司附近,想着不远东西也不多就不麻烦你了,下次请你去坐坐。”说完他喝了口茶道:“上次‘司空’的事情解决了说要请你吃饭都没了回事儿,这回别跟我争。”
范文锋摇头笑笑,倒也没有和他抢。范文锋所在的传媒公司后来正式起诉“司空”,本以为这一类诽谤的案子会很耗时耗精力,却没想到中途出现了几个疑似当年考古队的学者出来作证,证明任宙远写的文章没有窃取他们的成果,最后那位叫“司空”的人将发布在网上的言论删除了,整件事就像一出闹剧,以这么龙头蛇尾的方式结束。
但结果是可喜的,任宙远的出现让公司里的高层更重视“安逸”这个笔名,虽给范文锋施加了不少压力,可他们现在手上可选的稿件也多了不少,价格比以往还更上升了一个台阶。
范文锋这次约任宙远出来吃饭,一来是发现任宙远搬家了,两人许久不见便约出来见个面,二来也是为了和他讨论一下最近工作的事情。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一份约稿吗?就是那个一个话题两个方向的那个。”范文锋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任宙远,“之前因为处理‘司空’的事情,我就帮你把手头上所有在谈的项目都拒绝了,其他的约稿方都没再联系,唯独这一家,后来还是没有放弃,我留了个心眼,想着最近你手头上的稿件也不多,就带过来给你看看。”
任宙远闻言挑了挑眉,他当然记得这个,当初自己还取笑范文锋把题目硬是放进来,也考虑了一下该怎么写。他将范文锋递过来的资料翻开看了看,越看眉毛皱得越紧,虽然上面还是没有写明约稿人的具体信息,但里面的内容给任宙远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这个,你拒绝了?”任宙远看完后问。
范文锋摇了摇头,“第一次是拒绝了,但是后来对方没有放弃,继续发了好几封邮件,我看他诚意那么足,也不好意思拒绝,就想先来问问你的意见。”
任宙远几乎可以确信手上这一份是维奇那边发过来的邀约。之前范文锋第一次给他看的时候,对方只提供了一个题目,然而也许是受了范文锋拒绝的影响,这次的信息要多得多,除了省略掉约稿人的背景介绍,其余内容都一一描述在内。
范文锋给他指了指,“我看里面有许多内容和你现在的工作也挺吻合的,你写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难,对方给的钱也不少,我个人觉得是挺值得的。”
任宙远捏紧了拿住文件夹的手,想了半晌才抬头对范文锋道:“可以,接了吧。”语毕他又提了一句,“但是不要告诉对方我的真实身份!写完我会把稿件发给你的。”
范文锋觉得他提的这个要求有点奇怪,通过“安逸”这个笔名发布的文章曾几何时公布过他的真实身份了,但难得任宙远将稿件接下来,范文锋也没有多想,高高兴兴和他碰杯庆祝新居入伙和新稿子落实的事儿。
任宙远将资料放好,与范文锋道别后回到家中,看着手上的资料叹了口气,没想到绕了个圈,自己还是和列昂尼德又绑到了一起。
“我回来……”他开门进屋,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见安安难得尖着嗓子在大叫。
“是鸡蛋,不是挤蛋!为什么你这么笨!”安安坐在沙发上咬着颗鸡蛋,轻蹙眉头瞪着列昂尼德,看见任宙远回来马上爬下沙发往任宙远身上一扑,“爸爸你回来了!”说完往后一指,投诉道:“他太笨了,我不要教他学中文了!”
“安安,”任宙远无奈地揉了一下他的头,“不能这样说叔叔,安安去维奇上课遇到不会的,难道老师也要说安安是小笨蛋吗。”
安安听了撇撇嘴,小声嘟囔,“安安才没有他那么笨!”
“你回来了。”列昂尼德跟在安安后面走过来,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袋子问:“吃过了吗?”
任宙远下意识将资料往身后一藏,后知后觉地又觉得自己这动作有点傻,尴尬地笑笑,“吃过了,你们呢?”
列昂尼德挑了挑眉,点了下头。他没有揪着任宙远刚才的动作不放,转身又缠着安安让他教自己读书。
任宙远看着他们一大一小,觉得自己顾虑那么多似乎有点杞人忧天,或许自己是该找列昂尼德谈谈,试着将自己的过往一点一点慢慢告诉他。
第30章 名字
尽管安安表现出无比嫌弃的态度,但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既然答应了爸爸,就要好好做到,因此列昂尼德学中文的速度虽看着并没有多大进展,可好歹这一大一小也不像刚见面时关系那么紧张。
任宙远把安安这段时间的变化看在眼里,那家伙嘴上说着列昂尼德怎么笨怎么蠢,但是任宙远觉得这其实只是安安在向他撒娇。看着他一天天逐渐接受列昂尼德的存在,那张小嘴从以前沉默寡言现在变得伶牙俐齿的,他心情说不出有多复杂。
晚上睡觉的时候,安安还学会向他吐槽,说今天教了列昂尼德用中文说自己的名字,那13个字名字可没把列昂尼德说得舌头都卷不过来。
安安边说边笑着边手舞足蹈地模仿列昂尼德说话时的语气,倒在任宙远怀里咯咯地笑个不停,任宙远对他难得表现出来的调皮真是无奈又好笑。
但是这倒提醒了他另一件事,隔天将安安送去上兴趣班后,任宙远找到了列昂尼德,见他在看着中文学习书没在工作,就和他提起了这件他想了好久的事儿。
他意思意思地问了列昂尼德几句最近和安安相处的情况,在脑袋里组织了下语言后道:“安安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吗?”
列昂尼德顿了一下,食指敲了桌面几下,片刻后道:“我以前说过我不会和你争夺安安,所以如果你介意的话,安安的名字保持现状就好,你不需要太过在意我的想法。”
任宙远闻言摇了摇,“你误会了,”他笑了笑:“我本来就对那些传宗接代什么的没多大想法,我的名字是那时候福利院的院长给我取的,当然取安安名字的时候我也不是随便乱取一个,就只是想问一下你的意见。”
他顿了顿,又说:“安安毕竟也是……咳,你的儿子,我就想着既然他是个混血儿,有一个中文名和一个俄罗斯名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列昂尼德颔首表示了解,接着他伸手从抽屉中拿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其中一页递给任宙远。
任宙远接过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名字,从字迹来看,至少不是这两天才写下来的。
“伊万·列昂尼德·斯塔谢耶维奇,”任宙远对着其中一个名字低声念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一下子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抬头问他:“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上帝珍爱之子。”列昂尼德看着他的双眼答道。
任宙远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又低下头默念了一遍。片刻后合上本子,对列昂尼德说:“就这个吧。”
“另外一个呢?”列昂尼德问他,“别尔夫什卡,这个名字不好听?”
任宙远摇了摇头,“伊万,这个就挺好。”
列昂尼德点了点头,他没告诉任宙远另一个名字的含义,若说第二个名字包含了自己的私心,那第一个名字就饱含他对安安的祝福。
任宙远没有把新名字的事情告诉安安,他几乎能想象出安安听到自己名字时那嫌弃的小模样,那家伙就是一个典型的口嫌体正直,嘴上说着讨厌,却又会一板一眼地教列昂尼德念书。
列昂尼德很好地贯彻了孔子说的不耻下问,跟在安安屁股后面每念一个词都问他自己念得对不对,但是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任宙远哪里看不出来他只是在增加和安安的互动,只是他好心没有戳破,放任他们父子俩好好培养感情。
之前任宙远让范文锋帮忙接下约稿方的邀约,之后也没有问他关于这件事的后续如何,看列昂尼德近来表现得轻松,他也弄不清到底是因为安安的关系还是因为解决了约稿的事情,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这天任宙远在自己的房间写着稿,房门难得地被敲响,紧接着他便看见了列昂尼德。
“方便吗?”列昂尼德推开门露出个头。
任宙远点了点头站起,“请进。”他将椅子拉过去,自己坐在床上,两人坐下后问:“怎么了吗?”
列昂尼德道:“我们正在策划一个答谢会,想邀请合作的机构和一些政府官员参加,借此顺势宣传接下来重点推广的创客基地。“任宙远点头,“这样挺好的,”他想了想又道:“邀请政府官员,我能理解为之前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吗?”
列昂尼德颔首,脸上表情难得的轻松,“本来我们已经不抱希望了,上次我去海城也是联系另一位学者,谈的过程出了点问题,最后还是没有谈下来。罗恩也在联系其他人,他那边倒是谈下了几个,但是名气都不是很大,能起点作用,可是影响不够。“他又道:“可是没想到之前我们一直在邀请的那一位学者竟突然9 答应了我们的邀约,如此一来我们的工作也轻松不少,这两天我们都在和政府的人在周旋,手上多了这么一个筹码,后续工作就顺利多了。”
任宙远听了也替他高兴,不得不说范文峰的工作实在做得太到位了,他这个当事人从头到尾都没出面,事情就得以顺利解决。
他道了句恭喜,然后便听到列昂尼德说道:“这次的答谢会也算是公司阶段性的年中总结会,所以我在想……”他顿了顿,“能把安安也带上一起去吗?“任宙远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列昂尼德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列昂尼德马上又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让安安上台做什么的,就只是带你们一起出席而已。”他看向任宙远的眼神带了点试探,小心道:“那天全公司的人都会出席,当然作为工作的一部分你也要参加的,你就当带安安去吃好吃的,这样行吗?”
任宙远有点想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己住进来以后列昂尼德面对他时总是小心翼翼的。
他想到罗恩之前对他说过的话,他说他们俄罗斯人就是婚前婚后变了个人,成家前世界都像欠了他们钱,成家后就像是他们上辈子都欠了另一半的钱,之前有多冰冷,婚后就有多火热。
但是他们现在的情况又有点不一样,他们没有“婚”,也不火热,只是在这种似是而非的关系中处于一种微妙的界点。
任宙远不知道人是否都有这种虚荣心,但是就他而言,一个以前你觉得他高高在上,处处都对你表现出不屑的人变成如今这般,他一方面既享受着列昂尼德态度转变而对他的讨好,但是在内心的某一处又不忍看到他像是抹杀掉自己原来的本性。
“你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任宙远这么想着,突然就脱口而出。他看见列昂尼德愣了一下,忙摆手解释道:“我们既然住进来了,按你的说法,我们就是‘一家人’,我之前会躲着不让安安和你见面,是害怕你会……嗯,就是那样,但是现在既然我们已经搬进来了,只要是对安安好的,我不会阻止。”
列昂尼德闻言双眼亮了起来,他满怀期待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会一起出席?”
“嗯。”任宙远点头应下,但将列昂尼德送出门后,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第31章 不妥
任宙远觉得不妥,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可他没有过多纠结,很快就将此事抛诸脑后。
安安正在放暑假,任宙远想了想,便带着他到商场买新衣服以备之后的答谢会穿。
列昂尼德知道后询问要不要让司机送他们去,被任宙远拒绝了。对上列昂尼德那双眼,任宙远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坏,因为他拒绝的不是列昂尼德的一番好意,而是明明看到他一脸想跟着去的表情,就是偏偏当作视而不见。
安安一路上蹦着跳着,这段日子爸爸一直陪着他,小孩子单纯地觉得搬家后爸爸就能天天陪他玩儿,而且新家也很多实验室才有的模型和零件,除了那个学习很笨的人,最近的生活简直无可挑剔。
父子俩以前多是待在家里,偶尔才出去一趟购置生活用品,于是每次任宙远带着安安出门,安安都高兴得手舞足蹈,那股撒娇的劲让任宙远好笑又心疼。
任宙远在童装区绕了一圈,最后走到一家专卖儿童西装的店。他带着安安换了一套又一的西装,平时安安虽然穿便装也很可爱,但是现在看到他穿上小西装,任宙远简直喜欢得眼睛都移不开,看了眼标价,又看了眼俊得不得了的安安,最后一咬牙全部买下来。
虽然任宙远以前也不少为儿子买衣服,但是这么大手笔还是头一回,于是这次连安安都诧异了,扒着任宙远一个劲地问他夏天是不是也要过年。
任宙远被他逗乐了,回程的时候和他简单地说了一下答谢会的事,边说边觉得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上来,在安安又摆出一脸嫌弃的表情说“我们要和那个叔叔一起去呀”时,任宙远总算知道这不妥到底是哪里不妥了。
这种一家三口一起亮相的画面!是要闹哪样?!
安安和列昂尼德长得像,公司估计也有不少人猜到他们父子的关系,但是知道安安是他生的人估计只有列昂尼德,再不济就多加一个罗恩。
以前他带着“老板的儿子”去上课,他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之前他还可以自欺欺人想着别人最多就只是怀疑为什么他会带着老板的儿子,如今若是一家三口出现在大家面前,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们的关系。
任宙远因为自己的出身和性向逃避了近三十年,就算现在答应和列昂尼德同居,半默认俩人在一起,但也断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柜。
他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没办法,只能默默地去找列昂尼德。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任宙远佯作若无其事道:“答谢会那天我可能要在会场帮忙,你带好安安,别让他到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