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了,随车的嫫嫫隔着帘子小声问田氏“要不要去周府打听?”周有容未必真的死了?
田氏嘴唇抖一抖,沉默片刻,说“不必。他若死了,自有人来报丧”
车子又重新动了起来。
田氏坐在车子里头,脸刷白的,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连忙双手相互按住。可越按越抖,便索性不理了。
她就是把自己婆婆叉走了,怎么样?天也没塌,也没有雷来劈她。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的规矩,现在发现,原来不守规矩也没人能拿她怎么样。她堂堂田氏女儿,为甚么要受这婆子这么多年的气!她为自己不值。
早知道忍让也没有好结果,当年为什么要忍呢?这些年自己到底是图什么?
什么夫唱妇随谦卑容让便能合美,都是鬼话。
田氏眼里含了泪,把阿丑抱起来,紧紧牵住齐田,安抚两个孩子“别怕。有阿娘在呢。一个疯婆子有甚么好怕的。”
阿丑一手抓姐姐的衣角,一手抓着她的衣襟,默默把头埋在她怀里。
车子没进徐府,远远就望着徐府的并没有挂白,车里的人都微微把心落下去。
车子停下来,随车的嫫嫫下去递了名帖,下仆立刻便将门开了。不一会儿徐二夫人便迎来。她眼睛通红,见到田氏,没忍住落下泪来“妹妹。”经年不见的姐妹,却在这种情况下再会了。
田氏急忙扶她“我得了信。不知道是……”
“父子兄弟五人出战,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徐家长房早已经战死,现在徐二夫人说的也就是徐家老二、老三、还有徐老将军,连着三房长子、次子都没有音讯了。
“幸得徐鳞还在都城。不然……万一……”徐家便是绝了后。想到自己夫君下落不明,徐二夫人站也站不稳,直垂泪。方才听着田氏来了,她心里多少有点安慰,这才能走得出来。
田氏扶往回后宅,想叫她歇一歇,她哪里歇得着。神魂落魄坐着。
偏家里事多,下仆往来不绝,不是这个便是那个。田氏见她这样不成,便叫她身边的嫫嫫“给你们夫人泡宁神茶来。”嫫嫫也是魂不守舍,没了主心骨。听田氏的吩咐,连忙就去了。
等嫫嫫回来,二夫人把茶喝了,才在小塌上躺一躺,不知道睡着了没有,眼泪一直也没停。
田氏叹了口气,出去将替徐二夫人管事的嫫嫫都叫了来,小事由她们议论着办。大些的自己能拿主意,便帮她拿主意,不能拿主意的,先搁在那里。
好在事情虽然多,都是些家常琐事。
田氏理事,齐田也不好走开,便带着阿丑在一边,逗他说话。阿丑已经大了,但说话总不太利索。打算等田氏忙完了,再去看徐铮。
中间田氏一时没事,到是跟女儿感叹了一句“徐二夫妇这便是伉俪情深。”
齐田不能明白。
她知道父母爱子女是什么样子,比如赵建晨,比如章丽。比如妈妈对自己。但是不能明白,男女之情。就像陪外婆妈妈看韩剧一样。完全不能理解剧情。
但如果徐二夫人这么难过,是因为夫妻同体利益上一损同损,她到能理解了。
如果是她自己,可能这个时候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来了。
家里值钱的东西是不是该收起来?外头到底是什么状况是不是该找人去查?丈夫不见了,做为一家人,人当然是只要能救回来,就一定要救回来。自己是亲自去,还是派人去?派人又得派哪里人去?一件追着一件。
阿丑见姐姐不说话了,蠕动着趴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她为什么哭啊?”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儿,往屋里看。身上一股奶味。说得自然是徐二夫人。
齐田想了想,徐铮有没有亲兄弟来着?“大概是因为没有儿子吧。”这个世界把儿子看得很重。
这样一想就更能想得通了。如果徐夫人没有儿子,很可能会被迫过继。这种情况会非常被动。要有娘家可以帮她也就算了,但关家一看就不靠谱。
这么一想‘伉俪情深’这个词,她到有了些感悟。原来是人的利益纠葛太深,就是如此相互成了牵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感情自然深厚。田氏大约是有些羡慕徐二头脑清楚,与自己夫人共利益同进退。不像周有容,一塌糊涂。
阿丑听了姐姐的话,也很有想法。
他想想自己阿娘,还好,阿娘有儿子。
再想想阿姐,有些忧心……阿姐没儿子。可自己已经做了阿娘的儿子,不知道能不能也做阿姐的儿子。
跟齐田说“阿娘给我生个哥哥就好了。”自己可以给阿姐做儿子。免得阿姐难过。
“弟弟不好吗?”齐田问他。
阿丑认真说“兄长能带我和阿姐出去玩。”
齐田好笑“阿娘怎么能给你生哥哥?”
“为什么不能生?”阿丑肉乎乎的小脸上全是茫然
“哥哥得比你年纪大。”
“那阿娘生一个年纪大的。”
“小娃娃生下来都只有一岁。不可能比你大。”
竟然有这样的事?……“那,等长二年……”阿丑肉乎乎的小脸异常严肃,搬着指头数自己几岁“他长几年,就比我大了。”
想想,好像又不是。撅着腚在地上划,想搞清楚小娃娃长到几岁能比自己大。
这时候有下仆过来禀报九王上门来了。
田氏也没料到,问徐二夫人的嫫嫫“家里哪位郎君在?徐鳞现在何处?”总不能没人待客。
嫫嫫也讲不清,从一早就没看到徐鳞。徐三夫人昨天下午回娘家去了不在府里。
正说下仆匆匆跑进来急道:“二娘不见了。”
徐二给女儿做的一套软甲,并着年前徐铮得的长剑,一起都不见了。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像被打劫了似的,下仆清了一遍,少了几身做着好玩的男装衣裳,梳妆匣子里头少了几样首饰。后面跑马场的马也不见了一匹。
田氏急忙令人往各门去。怎么也得把徐铮追回来。这打仗哪里是她一个女儿家能去掺和的,要是找不回来,徐二夫人哪里还能活。
还好这边正乱着,就听人说找着了。九王连人带马把徐铮给押回来了。
徐鳞不知道去向,徐二夫人又不顶事,田氏只好自己迎出去,想想徐铮,又叫齐田也出来。
徐铮穿的男装,牵着马,楚则居在她身后,手拿着合上的扇子戳她背一下,她才走一步。脸上愤愤然,很不服气“徐鳞还不是去了!怎么就逮我!?”
见迎出来的是田氏和齐田并不是自己母亲十分意外。
田氏代徐二夫人谢楚则居。
“不敢受谢”楚则居客气“也是碰巧。听闻徐氏一门下落不明,本王想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却遇见乔装改扮的小娘子。”
田氏见徐铮尤还气恼,叹气,对徐铮说“你母亲不大好。”徐铮一听,也不顾不得别的急忙就往后头去。
徐家人既然不在,徐二夫人又不方便见客,楚则居也没有久留的道理,稍作慰问就该走了。与齐田相互看了几眼,对她笑了笑。笑得齐田全身不自己,低头看看自己哪里不对劲。
可这边人还没走,外头就有说是府衙的人过来,要求见田氏。
楚则居原本站起身,这时候又坐了回去。
田氏脸色不大好,但也还算镇定。并不叫齐田避开,让她到屏风后头坐。
府衙治官亲自过来的,见到九王在十分意外,暗暗后悔,连忙大礼跪伏。
楚则居不紧不慢喝了茶,才让他起来。
治官不知道是不是楚则居是事先知情,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忐忑站起来对田氏就更客气“贵仆押了两名妇人往府衙来,说是冒充周老夫人的,不知道……不知道当时是何情形。”
田氏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脸上到还镇定“他们把人押去,却没有说清楚原委吗?”
怎么没有说,说了呀。说带来的这个老妇人在门口讹钱。治官也没见过周老夫人,他区区一个管治安的小官员,哪里能见过周家的老夫人。再说送人来的又是田家的家将,根本也没有多想,把‘人犯’收下了,一再表态一定会严惩不贷。
结果他把捆得跟粽子一样放在角落的‘犯人’嘴里塞的布掏出来,听周老夫人一嚎,就懵了。
听着不像假的。
再定晴一看,她身上的衣裳首饰,虽然脏了乱了,可也看得出来是大好的东西。
想想田家和周家最近这些事,治官眼前发黑。当即就想把人给放了。
但他请的客僚给拦下来了。说“周老夫人为人如何,听传言也知道,如今见到真人,果然非善类。大人已经得罪了她,这个时候放了她,更名不正言不顺。白惹人笑话,以为大人没有风骨。以后还怎么在都城行走,出去岂不是要被人诟病?”
又往田家的人看。田家的人也还在呢,你这么一放,这不是得罪人吗?
田中姿是什么人,不用客僚讲治官都知道。想想脊背就发凉。现在那几个被田中姿掷屎的的言官,都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呢,难道自己要跟他们一样!
治官傻眼,他在都城能当这么多年治官,全因为客僚请得好,这时候连忙虚心求教“那我该如何?”
客僚琢磨完说“事情已然这样,既然田家告她讹钱,大人当作讹钱的审便是。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偏不倚,对得起明镜高悬这四个字。审出来是讹诈就是,不是讹诈就放人,判田家误告。说到哪里都没有大人的过错。”至少得个好名声。
治官一听,也有道理。自己现在审也不审就把人放了,田家那边怎么交待,别人会怎么说自己!
于是叫了一堆人全到堂上来,想着,这便是见证自己刚正的证人了。还把官衙大门打开,任行人围观。
都安排好了。颤颤巍巍坐到案前,喝问周老夫人哪里人,姓甚名谁。
周老夫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罪,本来还想着到了这里再没有人敢不对自己客气。自己儿子可是大官!哪一个不巴结她?
这下可好,到了官衙了,自己有了帮手了,那叫嚎得碜人。
可嚎了一气,人家跟本不理会她。只把那几个问是题翻来覆去地问了几遍,见她跟本不回答问题,还在那里乱叫什么“我要告诉给我儿子知道。”竟然要打她板子。
等人把板子抬出来,周老夫人立刻便不叫了。这么大的板子挨了,她还能活?便是再硬气这时候也不得不服个软。
老老实实问什么答什么。不甘受辱,又无可奈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里咒骂田氏,没有想到这个毒妇这么恶毒。装了这么多年,自己果然是没有看错她,她一早就巴不得自己快点死。
不知道,她自己怕挨打,治官也怕呀。见她一吓就吓服贴了,默默松了口气,身上的官衣都要汗湿了。要不然众目睽睽怎么下台!真打死了,自己到是刚正了,也得有命呀。
之后周老夫人说得清楚来历,治官立刻就派人去求证。
周家下人来了好几个,一来一回这才证实了周老夫人的身份。看热闹的议论纷纷。把官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周老夫人不怕,她有理她怕什么?丢脸的又不是她。是田氏这个不孝的黑心毒妇!
这可好,这个是真的。那田家岂不是诬告!治官往在场的田家人看。
田家家将虎声虎气说“我们可不认得周老夫人。只想着哪有诰命夫人平白咒自己儿子,还跑到大街上打滚的,便把她送官了。”
还说“大人自己问清楚她当时都说了些什么的。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又不是我冤枉她。”
治官默默想,别说你没见过这样的诰命,我也没见过啊。周老夫人这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啊。
这下周老夫人又有了底气。怎么也不肯走,就一屁股在大堂赖着。她活了这么长一辈子,从儿子当了官就再没受过委屈,今天这件事不找回来,她哪里还有脸,别人岂不是要笑话她?以为她好欺负!绝不能就这样过去!
周老夫人叫得声音都哑了,不停地骂田氏“分明是她故意要害我。你们这些下人不认得我,那个贱妇也不认得自己婆婆吗?你叫她来说,她分明是陷害我!”
这下治官没法了。可这案子审也审的,怎么也要硬着头皮继续。但要把世家小娘子请到官衙哪里能行。再说,这种也有惯例,一向是治官上门询问。
他先去了田家,人家门也没让他进,说田氏不在。他又找到徐家来。
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够倒霉的,没想到还碰到堂堂九王正跟‘当事人’喝茶。
治官刚说完那个真是周老夫人,田氏就笃定道“我婆婆并非如此失礼之人。我虽然没有看见她,也敢确认,并非我婆婆。”到反诘“大人不要欺人太甚。”
反正不认就对了。
什么?我叫下人叉我婆婆?你说笑了。我打的绝对不可能是我婆婆。如果知道是她,怎么会叉她呢?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怀疑我不善不孝?
治官结结巴巴“这……这……”
楚则居轻声笑对他说道“本王却不曾听说周大人已亡故,早朝的时候我才与他见过,未必是我撞了邪?便是我见了鬼,皇帝与众位大臣总不至于火候这么差,个个都撞邪看到鬼了。再者,诰命之身怎么会如此行事?竟到大街上打滚,便是普通人家的主母也做不出来。大人说笑了。还是找亲近的人辨认得清楚些,查清楚再来。”
治官憋屈。他真的查清楚了呀。双手拉着袖子不停地抹汗,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楚则居也不再理他,跟田氏说起闲话来。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谁也得起,不走也得走,唯唯诺诺从徐府出来,琢磨这可怎么好啊?
外头等他的客僚拢着袖子琢磨了半天,问“大人这时候,也只能选一边了,是站寒士,还是站世家?”
正说着话,就看到徐家的门又开了。
治官让开,见是九王的马,连忙就地跪伏下。等九王跑得不见踪影了,才起身。
客僚望着九王去的方向,爬起来就恭喜他“大人洪福。”
治官还不明其所以。洪什么福啊!官都做不成了,好容易请族叔举荐得了个官职,被撸了回去,岂不是要被族人耻笑。
可客僚说得这么笃定,治官又觉得似乎真有希望,急着想知道原由,客僚却非要卖关子,说“大人马上就知道了”。
治官心里恼火,可又不敢得罪他。只能生生忍下来,依他说的回去官衙跟周老夫人耗着。
徐府田氏一肚子不解。
周有容好好的,平白周老夫人发什么疯。
一面觉得奇怪,一面又做好了见周老夫人的心理准备。
可一直等到晚上,府衙的人也没再好,到是田中姿来了,他过徐府来接妹妹外甥外甥女儿回家,
田氏一问才知道,果真是出了大事。
☆、第46章 别乱用成语
田氏一问才知道,果真是出了大事。
顺州兵败,徐家人生死不明,朝廷现在得往前线补人。
可关键是无人可用。
这时候,平常还相互时有摩擦的四位阁老分外团结,一致建议,让周有容去。
世族与寒门,水火不容众所周知。周有容是寒门仕子中的代表性人物。不让他去谁去?
这些寒门仕子,平常没少给世族添堵,有事没事参几本,不是要搞改革,就是要搞维新,蹦跶的挺欢。哭着喊着要为朝廷尽忠,现在好了,机会来了,你们尽忠去罢。
人选一提出来,朝上就吵翻了天。
寒门出身的,想保住已方大旗不倒。皇帝也想,自己捧上来的人被世族撸掉了,以后还有人向自己投效吗?目光轮番往几位重臣身上看,想有人帮自己说话。
结果刘阁老扶着额头喊晕。关阁老闭着眼睛假寐,李阁老干脆没来,早早告了假,说心疾复发,起不得床了。
还有位阁老,人在,也没病,挺精神,皇帝说话,他便跟着喊,陛下说得好。同僚说话,他便跟着喊,这位大人说得好。
一说叫他拿主意,他就开始扯,只恨不能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听得一朝20 人都昏昏沉沉,就他自己讲得津津有味。
皇帝忍无可忍,打了几个岔想叫他停,他都不停。好不容易他肯喝口水,皇帝再不敢去问他。问朝臣“谁愿前往?”
连周有容都垂头不说话。几位皇子更是默默无言。
皇帝望着这满朝的文武,和几排儿子,心情复杂。这时候,太子向前一步,硬着头皮正要说话,皇帝哪肯,扫他一眼,就将他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