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锲的动作顿了一下。
瓦伦汀抓住这个机会,迅速扣住他的腕部一扭,军刺飞了出去,钉入黑暗中。
“你有军刺,本有能力刺穿我。”瓦伦汀哑声道,“可你舍不得,对吗?”
回答他的是沉默。
白鸟冲破了囚笼,裂开一缕日光。柯锲挣脱了他的桎梏,顺着漏洞口离开了。
瓦伦汀站在原地,他没有阻止,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曾亲手为对方戴上的戒指正静静躺在掌心,与自己中指上的正好是一对。
爱情还未绽放花蕾,就已经在土壤中腐朽死去。
他在这个黑暗的虚拟空间呆了很久,久到贴身的镜子闪了一下光芒,才将他唤醒。
“瓦伦汀,瓦伦汀?你在吗?”卡缪的声音响起,他急切道,“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之前在人界的时候不是探查了圣学徒的资料么,我想查一个人,荆棘花区骑士14班的高等二级生,欧拉·维尔蒂娜。”
在这个名字脱口的刹那,瓦伦汀就已经知道他说得是谁了。
柯锲曾跟在她身后,现在看来,他们大概是一伙的。
柯锲……
“瓦伦汀?”卡缪还在催促,“你怎么了?”
“没有问题。”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她的背景很干净,与天界毫无瓜葛。”
——明明是渊源不浅。
“你能确定吗?”
“我能。”
——抱歉,我在说谎。
“好,谢谢。”
卡缪结束了对话。瓦伦汀攥紧了手中的戒指,牢笼霎时分崩离析,化作飞灰。
他看见笼外的世界,天色将远山染灰,日光细碎摇曳。云层叠阴,巨鸟穿行其间,鸣示似地嘶叫,凄厉的声线响彻天地。
“烟鸟叫了!烟鸟叫了!”不远处的军营有人在喊,“快把白晶石支架搭起来,烟鸟一叫,雨季就要来了。”
轰隆——
雷声鸣响,烟鸟消失在天际。第一滴雨击打在这荒芜之地,随即豆大的雨点落下。风裹挟着雨滴呼啸而来,天幕裂开了惨白的口子。
雨季降临。
----Chapter 93.崩塌&完----
第95章 Chapter 94.杜鹃
咔嚓,咔擦。
他在座钟走动的声音中醒来。
暗蓝色的硬质斗篷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柯锲·蒲尔达坐直了身子,他脱下镶着十字的军帽,魂不守舍地盯着它看。
又做梦了。乱七八糟的任务堆积在脑海,理智越过层层阻碍提醒他,该回人界了。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魔界吧。他叹了口气,浑浑噩噩地收拾好东西,前去人界教廷。
教廷已经成为战争总指挥处,一批光明骑士正要被派往分部。斗篷隔绝了他所有的气息,柯锲无声地混了进去。
现在,他是缄默者蒲尔达。
房门被特定的节奏敲打,欧萨轻轻拉开门闩,斗篷的下摆探入房中。她没有问对方去哪了,而是直截了当道,“你上次给我的卧底名单我都仔细看过了,但我还是想要问清楚一件事。”
[怎么?]缄默者侧着头,[信息不对?]
“卡缪,就是你见过的紫眼睛的人,他是否有问题?”欧萨正色道,她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本子,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
缄默者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了。
[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
抱歉,他在心里道,我不能暴露魔界的人,因为我是女爵者,更是一名魔族。
欧萨的眉被抚平了,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若是平时缄默者定能察觉她的异样,但此时他自己都心绪不宁。
“我们已经抓到了一个卧底,他是一名人族教士,被魔族控制多年。”欧萨仍有些不安道,“但我觉得不对,我认为他只是魔族推出的挡箭牌,一定有人在……”
她忽然噤声了,缄默者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我得请个假。”欧萨匆匆转换了话题,“军队里有事务要处理,所以这段时间你负责替我的班。”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柯锲瞬间警觉起来,这个女人平时有事就不爱往外说,老喜欢在心里藏着。如果她要回军营,那必然会见到黑桃将军,他们会不会商议些什么?!
难道她开始怀疑自己了?
最好别是这样,不然麻烦可就大了……缄默者心中一凛,[大概要去多久?]“看情况,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好吧。]
三日后。
卡缪来到教室里,他瞥了一眼邻桌,发现干净得不像话。
“欧萨呢?”
“她好像家里有人病了,几天前刚走。”麦克大咧咧地答道,“对了,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有亲戚要来教廷边定居,我给安排了一下。”卡缪眉毛微蹙,然后对阴影打了个手势。
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遁走了。
正在教廷外沿游荡的缄默者身形一顿,然后迅速朝反方向走去。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好像正被什么所追赶,最终化作一道浮光消失。
紧跟其后的瓦伦汀靠在黑暗中,微斜的军帽在侧脸打下阴影。他注视着双手,硬质布料滑过的触感仿佛残留,伤痛却比头顶灿烂的阳光更灼热,滚烫地烙在他的心脏上。
他不愿意见他。
另一边,柯锲懊恼地垂着头,他早应该想到瓦伦汀也会跟着来,现在他根本回不了教廷。
干脆去天界的女爵党探探风口,他寻思着。
※※※
塞璐将新的文件以及物价归类汇总,然后将资料递交给风婆。对方赞许道,“你终于开始改变自己了。”
“之前是我过于愚钝,不明白婆婆的好意。”她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却好似刀割得口子,看了让人心里不舒服,“人不能天真一辈子。”
她顺从地退下,只是手纸微微扣紧,仿佛正攥着东西。
如果风婆看仔细一点的话,她就会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少了什么。如果她再年轻三十岁,她就会早早处理掉那些消失的文件。
可她并没有。
所以她不知道,在最近的十天里,塞纳家族的一名旁系混血幻境师在睡梦中跳入井里。他一直被梦游症所困扰,这似乎是一桩意外,假如那名幻境师没有继承资格的话。实际上,如果纯血一脉的继承人过于无能,那么旁支就有资格继承主位,废除并流放原来的纯血继承者。
塞璐勾了勾唇。
杜鹃会将其他雏鸟推出巢外,以独占母亲给予的爱与食物,它为自己的生存谋求了更多的机会。所以只要那些混血继承人死掉,她就是唯一的选择了,不是吗?
她走出冰冷的地下室,一面镶嵌在走廊的镜子略过她的身影。塞露忽然转头看了一眼,金色短发的女人在镜中露出邪恶的微笑,她的眼底是淡淡的黑色,仿佛笼上了一层阴翳。
杜鹃,鸠占鹊巢的杜鹃。
她有霎时的迷茫,镜中的人是自己吗?还是一个占据了名33 为塞露的身体、由她亲手孕育而出的恶魔?
“我就是你,塞露。”那人启唇,“我们是同一个人,你所受的痛苦我也必将承受,你所获的荣誉将是两人的骄傲。”
她茫然地点点头,性格中被掩藏很好的懦弱从土壤中露出尖角。镜中的人察觉到了,眼角的黑色如同墨迹晕染开来。
“现在你要名言正顺地接管天界女爵的事物。你才是继承人,风婆只不过是替你暂时接管罢了。她……不会在掌控多久了,听从我的塞露,我不会害你。”
“我们是同一个人。”塞露歪了歪头,她眼中闪烁的情绪猛然收敛了,最终凝结成沉沉的冷酷,“除了风婆,我无亲无故,无权无势。但我有两个哥哥姐姐,他们的作用就是供人赞扬膜拜,至于我,只要一直胆小蠢笨就好了。”
她无声地大笑起来,脸庞被这种笑容扭曲。
“看来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她对自己说,“现在,工作时间到了。”
天界的女爵党主要集中在暗处,它是个无政府组织,所有连接出口都由幻境师家族一手掌控。塞露走在幻境蔓延的虚无空间,处理掉每一个出口的波动与痕迹,同时密切监视着空间中人们的一举一动。
一个空间的出口被扣动了,有人要进去。
她踏过层层虚幻的边缘,在幻境中另一个她的踪迹已经愈发明显。门在颤动,她用拇指轻轻一抵,空间之门便听话地向两边撤去,披着黑蓝色斗篷的人有些措手不及,差点跌进门内。
“欢迎光临,来自魔界的女爵者。”她扯开红唇,吃吃地笑起来,“请问有什么要与我交流吗?”
[我在人界的身份有危险,与我同组的欧萨中尉可能已经对我有所怀疑,我希望天界的女爵者能够予以帮助,感激不尽。]
“欧萨中尉?”塞露在脑海里迅速闪过关于这个女人的一切,,“我知道了,我会在一个星期内尽快处理这件事。作为交换,请你如实相告你在魔界女爵的编号和职位。”
[Doc4。]缄默者写道,[在女伯爵莉莉丝手下就职,在军团内担任军医,但驻守魔界,并不参与人界战争。]
“Doctor……我知道你们这个分支,当年女爵的医学交流你们是主要受益者。”
[是的。我们很希望天魔两界能够和平相处,不仅是出于医者的道德,更是因为天族与魔族力量互补。魔族的力量过于狂暴,需要另一种柔和的力量来安抚;而天族的力量波动太弱,需要有东西来刺激才能发挥最大用处。我们魔界女爵对于发动人界侵略战争感到愧疚,但还是希望天界女爵能够公正地看待这件事,因为我们是反对战争的,所以请不要对魔族抱有偏见。]
“这点我们知道,女爵就是以各界的信任为基础才能强大起来,我们必将遵守。”塞露试探道,“不过魔界的统治者是主战派,女爵的魔界领导者莉莉丝伯爵想必并不好过。我想抽空过去一趟,亲自与莉莉丝伯爵商谈,请问你能否做到?”
缄默者思索了片刻。他认为莉莉丝也需要与其他女爵谈谈,如果一直按兵不动,一旦凯撒的军队取得胜利,那么界内革命就会困难不少,现在的一分一秒都很宝贵,尤其要抓住正确的时机。
[好。]他最终回答道,[莉莉丝伯爵也一直想见见您。但是相信你也看到了,我身上穿得是女爵最新研制一种隔绝气息的衣服,它会使穿戴者与周围环境彻底分离,甚至无法讲话。当我的身份被欧萨中尉认可后,我将会着手安排这件事。]
“好。”塞露眼神清明,“看来莉莉丝伯爵的处境复杂,连身边的人都受到严密监控,以至于不得不伪装得如此小心。”
缄默者没有多话,他直接退出了这个空间。
塞露收拾了一些东西,也离开了幻境。明面上的女爵与黑桃合并,但那只是这个庞大组织的一小部分,她赶回军事高塔,一名黑桃就前来告知,“塞露小姐,天王陛下请您今晚去塞纳宫小坐片刻。”
一支镶着金边的黑桃牌被递到她手中。
这是私令,塞露瞥了一眼,它代表天王并不是以正规形式接见某位臣民,而是私下会面,由偏门入宫。在战争时刻传来的金边黑桃牌比往常更富有深意,莫非是对方心有怀疑?
爱德华·道尔萨斯。她仔细咀嚼这个人的名字,在黑桃革命中她的姐姐赛琳给予了对方很多帮助,而后更是将一部分女爵赠予对方——虽然她清楚后者只是一个幌子。但爱德华登基天王后确实没有插手女爵事务,而是任其发展,也算是回报赛琳在革命中的牺牲。
正好,连带着将缄默者的事情也一起解决。她思量着,缄默者是当年魔界女爵推举到天界作两界交流人的,风婆为了给予他合法的身份,将他的一部分伪造信息报了上去,天王审查后将他分入了欧萨中尉的小组。这说明天王可能并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也侧面证明了主神并非全知全能。
那就好。
----Chapter 94.杜鹃&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寒假完结。
第96章 Chapter 95.夜访
“说实话,我有点怕。”塞露望着镜子,“我在一次Joke的舞会上见过他,他跟黑桃大人简直一模一样。我……”
“你胆怯了?”镜子里的人漫不经心地涂着眼影,一抹浓重的墨色在眼角晕染开来,倘若不是五官一模一样,她实在难以与塞露连系起来。
“……是的。”她有些惴惴不安,“我该怎么让他相信我?”
“你对什么都很胆怯。”黑塞露咯咯笑了起来,“你不是很喜欢涂眼影和口红吗?你看,口红就别在腰间,你甚至都不敢碰一下。”
塞露涨红了脸反驳,“我只是……”
“那就涂上眼影。”她打断了自己,点了点眉眼,“就像我一样。”
塞露整理好了一些基本的文件,包括女爵近期的事务处理和财产的动向,但还欠一些梳洗,她望着镜子,犹豫地摸出一只黑色的眼影笔。
“这样真的好吗?”她低声问,“我是去觐见,不是去酒吧……”
镜子的塞露哄然大笑,她笑得几乎岔气了,“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那我也应该正式一点……”
“什么叫正式?”她夸张地耸肩,“像赛琳那样涂口红,还是像塞纳那样换上黑金的礼服?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涂眼影吗?因为这才是你自己,一个真实、自我的塞露。”
“我自己……?”
“所谓的胆怯,所谓的懦弱,全都是你施加给自己的。就像不能涂眼影、不能涂口红一样,谁禁止了?没有人,只有你自己。”她抚摸着镜面,仿佛在安抚另一个塞露那颗躁动的心,“赛琳、塞纳很杰出,所以你就一定会低于他们。谁说的?谁规定了?是他人的议论还是对于你能力的质疑?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说什么你就是什么了吗?”
塞露注视着她,黑眼影与艳丽的口红碰撞,交织成靡丽的色彩,她深藏在心底的某种渴望仿佛被唤醒了。
“你本应像我一样活着,你的本性就是如此。”
※※※
塞纳宫即将接见一位乘着夜色而来的女士。她走下木质马车,被刻意遮去名牌的车厢停驻宫殿前,一支镶金黑桃令被递入侍卫手中,他一边检查黑桃令的真伪,一边扫视来者。她蒙上了一层黑纱,模糊了面容,而他无法辨识她的身份,只能确定黑桃令是真的。
从偏门进入侧殿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无声地为她领路,直至尽头的一扇门打开,明亮的光渗透入瓷砖,而她也终于拂下了面纱。
领路的侍从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女人的脸,天王的声音就传来,“进来吧。”
塞露走了进去,门在她背后合上了。
天王佩戴着白色面具,就像信徒为他铸造的雕像一样。他兴许是面带笑意的,“欢迎你的到来,塞露小姐。女爵在塞纳家族的打理下发展很好。”
“谢陛下。”塞露微微欠身,“女爵能发展也得益于陛下的支持。”
他们很有默契地直接进入正题。
“那是赛琳留下的东西,我一直希望能与黑桃合并,但两个组织的性质毕竟不同。”天王双手交叠,目光中有淡淡的威压,“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建立起长期稳定的合作。”
[他已经意识到了。]黑塞露在幻境中轻声道,[他发现了女爵的失控,所以想要把黑桃的人弄进去。你没听他说要合作吗,那肯定是因为发现自己无法插手女爵,赛琳所谓的把女爵托付给他也只是幌子,他现在心照不宣。]
“我们很高兴能够获得陛下进一步的支持。”赛琳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一叠资料,“但是希望陛下能够公正地对待女爵提供的‘交换者’。上次提供的‘交换者’——也就是黑桃女爵互相交换的人员,我们的几名女爵者在黑桃党中受到了偏见,我们将核心与黑桃坦诚,请陛下能够明辨是非,不要听信流言蜚语。”
上次有二十位人员进行了内部交换,黑桃和女爵中起了风声,各个成员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不过从某方面来说,他们的怀疑也没错。
塞露提供了二十名交换者的资料,缄默者蒲尔达的就混在里面。天王一一查看了,他似乎是笑了一下,“资料都很清白。”
“清白的不仅仅只是资料。”塞露强调道,“我们只希望被公正地对待,而不是被怀疑、排斥与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