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西,你今天打扮得好漂亮呀。”同行的姑娘莉莉艳羡地看着她,“我很少见你穿这条裙子。”
少女动人地笑了,“这是我妈妈给我缝的,用了花布呢,平常我可舍不得把它穿出来。”
“难道……”莉莉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望了望对方篮子里的红莓,“你想把它送给……那位先生?”
黛西是镇上最美丽的姑娘,她拥有一头灿若骄阳的金发,仿佛用昂贵的金丝织就,任何女孩的长发与她相比都会黯然失色。镇上的男孩总是在谈论她,并且做梦都想收到她亲手采摘的红莓。
直到一年前一位外来者到阿纳多小镇上定居,这位姑娘仿佛中了爱情的金箭。她总是想尽各种方法去拜访他,每一次都是精心打扮,但那位先生似乎不解风情,他温和有礼地拒绝了她,而她却毫不放弃,希望自己的真诚与爱终有一天能打动对方。
事实上,那位先生到来时,他英俊的面容折服了不少待字闺中的少女。黛西只是其中之一,但她对自己的美貌很有自信,这种小小的骄傲使她在屡次被拒后重新鼓励自己,“我是最好的那个。”她总是这么想。
在经过精心的准备后,莉莉回家了,黛西则敲响了那位先生的房门。
……没有人。
她失望地耷拉下肩膀,精心编织的花环一歪。黛西看了看手中的红莓,泄气地把它们放在了门前,像只小鹿一样跑开了。
篮子上别着一张粉色的卡片,上面用花体字写着:送给亲爱的塞纳先生 黛西这是一栋双层的别墅。二楼的窗帘被拉开,塞纳望34 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对方的执着让他烦恼,而塞纳也无法对一个天真的小姑娘施展什么强硬手段。他的身份过于敏感,不适合与别人过多接触。
他重新拉上窗帘,黑暗笼罩了房间。他转过身,注视着安静侧卧在床上的人,满足地笑了起来。
父亲。
塞纳主动放弃到手的权利、抱着梅菲斯特消失,不是惧怕爱德华,而是惧怕他背后的凯尔洛斯。他察觉到凯尔洛斯即将降临,便给梅菲斯特下了沉睡术,带着他隐居到偏僻的小镇阿纳多。塞纳一直清醒地知道,与凯尔洛斯这个永恒之墟的完美之作相比,他只是一个粗制滥造的仿品,在力量方面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他还是很幸运,因为这个世界上有无私爱着他的人,尽管是出于血缘的牵绊,塞纳还是格外珍惜这份感情。
“父亲。”他上前抱紧了尚在沉睡的梅菲斯特,深郁的情绪凝结在眼底,像化不开的墨,“我将永远忠诚于您,您的愿望就是我必将完成的使命。”
熟悉的气息降临,塞纳替梅菲斯特掖好被角,将一枚古旧的怀表塞到对方的手心里,然后怕惊扰什么似的轻轻离开了房间。
客厅里,凯尔洛斯不请自来,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塞纳,“看来你过得不错。”
塞纳瞥了一眼对方颈上泛红的抓痕,若有所指道,“你也是。”
“我的来意想必你也知道。”凯尔洛斯手腕一翻,长长的针剑便在显出形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不会是感情上受挫,才想杀了我吧?”塞纳不慌不忙,反而嘲笑道,“据我对爱德华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好任意揉捏的角色。你们恐怕是互相揭了对方的逆鳞,谁都没讨到好处。”
“感情上受挫?”
一双狰狞的骨翅撕裂衣衫,从背脊中探出。凯尔洛斯切换成魔族的形态,发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我现在想清楚了。”这只魔眼中血色泛滥,“对于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感情,还是强硬一点好。”
针剑破空而来,塞纳没有任何躲闪,任由剑尖刺穿了自己。
凯尔洛斯的剑是世界上唯一能克制他的东西,永恒之墟淬炼自己的指针,赏赐给完美的造物。他感受到体内温度的流失,但死亡总是缓慢的,塞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道,“诸神、诸神黄昏将至,所有神都将死去,但梅菲斯特必须活下来,成、成为天界统治者……”
“到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梅菲斯特,感情真是深厚。”凯尔洛斯欣赏着他生命的流逝,“你给他下了沉睡术吧,沉睡术的后遗症不就是忘记下咒人一切吗?你舍得他忘了你?”
“因为我被人所爱……”塞纳双眸渐渐失去光泽,但他的嘴角却上扬,“因为我被人所爱。”
金发碧眼的青年彻底失去了生息,他的伤口不再流血,而是渐渐淡化,连带着身体一起化作虚无,永远地消失了。
“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凯尔洛斯仿佛在哀悼,他慨叹道,“因为我们是永恒之墟的造物,我也终将归于虚无,连带着所有神族一起。”
他打开了梅菲斯特安睡的房间,熟悉的力量波动正环绕在沉睡者的身边。凯尔洛斯终于知道为什么塞纳那么容易被杀死了,因为他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保护梅菲斯特上,即使是自己,要破开塞纳设置的防御也极其麻烦,更何况针剑只针对永恒之墟的造物。
凯尔洛斯打了个响指,无形的力量波纹似的向周边散去,将这座别墅与阿纳特小镇彻底隔绝,它“消失”了。每一个接触过塞纳的人都将彻底忘记他,因为法则删去了他的存在。
只有内部的力量才能冲破这层看不见的屏障。
“真是令人感动的爱。”凯尔洛斯收起了针剑,似笑非笑,“可惜了,梅菲斯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曾有人深爱着他。”
不过他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呢?凯尔洛斯不可置否地对这种感情饱含嫉妒,倘若爱德华能够——
算了,他想。因为永远都不可能有人会深爱着自己,他注定将承受此世孤独。
※※※
精灵主神圣扎加利·琼欣然举起茶盏,“好久不见了。”
“是啊。”爱德华眼睫垂落,他玩弄着手中的珍珠与宝石,“我最近……”
他有些犹疑是否要将自己所经历的倾诉他人。
“你被凯尔洛斯关起来了?”然而圣扎加利却一语点出这个事实,“没被打断腿?”
爱德华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很失望?”
圣扎加利还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他悠悠呷茶,褐色的茶叶在杯中细微地晃动着。
“你跟永恒之墟做了交易?”
精灵幽绿色眼眸注视着爱德华,换了个陈述的语气,“你跟永恒之墟做了交易。”
“我必须那么做,不然我根本逃不出来。”爱德华伸出自己的钢铁羽翼,“他曾撕裂过我的翅膀,而现在我觉得他又想拆了这些金属。”
“呵呵。”圣扎加利似乎是在冷笑,“你们总是在互相伤害。”
爱德华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既然你已经被永恒之墟认可,那么有些事情我也能告诉你了。”圣扎加利换了个话题,“凯尔洛斯是永恒之墟的造物,而我是永恒之墟指定的干预者,它给了我一些凌驾于其他神明的力量。因为傀儡失控,它想了很多办法去修复这个漏洞,其一是创造一个与凯尔洛斯相差无几的仿制品,其二是在诸神中选定一位神明对凯尔洛斯的行为稍加干预。当然,还有其三其四,只是我不知道罢了。”
而后,他放下了茶杯,“但是我不想干,没有为什么。”
“然后呢?”
“然后?”圣扎加利不屑地笑了,“凯尔洛斯就找上门来了,那个时候他刚刚夺取你的神格,正处于全盛时期。永恒之墟自顾不暇,而它所给予我的一些力量在凯尔洛斯面前被牢牢压制着,他因为那些力量的原因无法杀死我,便威胁我当个旁观者——正好我也懒得插手。”
听到这个名字,爱德华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珍珠与宝石,“如果是这样,永恒之墟甘心吗?”
“并不,它不是还把你拖下水了吗?那面钟走了上千年还没走完,谁知道它走完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像活在倒计时中一样。”
“永恒之墟到底想干什么?它存在的目的是什么?”爱德华将心中思索已久的问题一一道来,“它是法则的象征,而凯尔洛斯则是法则的执行者,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后者我不知道,前者我倒是稍有了解。”圣扎加利回答道,“这个世界就是由法则构建。
“法则极其强大与可怕的。它规定了这个世界,比如天族长有羽翼,魔族长有骨翅,精灵亲近枝叶,矮人生存在地底等等。但从来没有人询问过为什么,为什么普通的种族需要进食来维持生命?为什么这个世界不可能永久的和平?为什么岁月更替、历史改变?这都是由法则一手缔造,但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一切。
“因为法则需要一种力量,我猜测正是这种力量才支撑着钟的前进。这种力量是根植于世界的,我们永远都看不见,因为我们就是力量的源头。”
爱德华闻言思索起来。
“是前进,不是钟表,而是生命的前进。”圣扎加利提点他。
“我们的魔法越来越强大,思想越来越前卫,这就带动了一种力量,而永恒之墟就是借此生存。”爱德华缓缓道,“这就是我们永远都无法战胜法则的原因,因为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在强大的同时必然也会带动它的壮大。”
“战争、灾难都是催化剂。每一个种族的复兴必然伴随的痛苦,以及在痛苦中的醒悟。我们需要进食,但资源是有限的,所以个体与个体之间就会产生冲突,从而引发战争,世界就不可能永久和平;我们记录下历史,记录下自己种族曾经历过的耻辱,所以天界与魔界的和平是极其困难的,我们忘不了自己的同类被杀戮,我们会互相憎恨,这就是永恒之墟的目的。”
“而生命就是在战争与苦难中崛起的。”
----Chapter 97.明晰&完----
第99章 Chapter 98.暗线
欧萨正襟危坐,一面旗帜被摆放在桌上,“将军……”
对面的男人抬起头,他发间别着一枚做工精巧的银环,像极了华丽的桂冠,但欧萨知道这是矮人族打造得附魔武器,能够保护眉骨与眼睛部位。说来有趣的是,黑桃九生了一双魅惑的狐狸眼,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流露出那么一点风情。
经过几年的跟随,欧萨丝毫不敢小瞧黑桃九。他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人,跟铁血这个词一点都靠不上边,敛眸时总有种笑盈盈的感觉,但只有在发动冲锋和处理战俘时,那双眼睛才会餍足地眯起来。
“关于女爵进行的内部人员交换,您怎么看?”欧萨问道,“我执行任务的小队中就有女爵的成员,而我总是对他抱有疑虑。”
“彼此放下芥蒂是不可能的……”将军拉长了调子,“但是天王最新下达的旨意是,我们必须无条件信任对方。”
“天王?”欧萨想起了爱德华,“好吧,我相信吾神的判断。”
那么缄默者的身份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了,她想。就连一向多疑的爱德华都颁布了这样的旨意,她再怀疑就没什么意思了。如此一来缄默者提供的信息也可以相信,那卡缪的身份……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现在人界的天使湖周边地区已经失陷,教皇派遣了光明骑士团驻扎在陷落地外围,那些魔族似乎并没有下一步进攻的打算。所以我们决定发动对疾风山谷的扫荡,要求将那里的魔族尽数消灭。我已经把你的编号上报,你必须随军作战。”
“是。”欧萨恭敬地回答,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关于作战的资料以及一些安排我下发给你,由于你从教廷出来的时候并没有请长假,但现在你至少要随军几个月。我给你一点时间去教廷那里收拾一下,两天后来这里报道。”
“是。”
※※※
欧萨重新回到圣学院,她将骑士徽章取下,注视着上面镌刻的“欧拉·维尔蒂娜”,然后将它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卡缪停下了,他递来一本书,“你的东西,忘在我这儿了。”
他的紫眼睛黯淡着,凝结了一层阴郁。欧萨的心莫名针扎似的疼了起来,她的指尖颤抖着,将书本接了过来。
“你……”卡缪犹豫着开口,他似乎觉得这么问不太好,“是要办理休学手续吗?”
“我家里人不放心我在这边读书,他们强行要求我搬到更安全的地方。”欧萨将早已编好的谎言一一吐露,再顺势问出心底的另一个问题,“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参加了教廷的任务,被分配到侦查组,几个星期后要去疾风山谷。”卡缪注视着欧萨,女孩儿低垂着头,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我所在的地方非常靠近魔族的驻扎地,危险系数大,但……”
“不行!!”欧萨忽然抬起头,一把扯住他的领子,异常坚决道,“你不能去那边,我求你听我一回卡缪。你不能去那边,那里太危险了!!”
“现在哪里不危险?但我更愿意承担我本应承担的义务。”卡缪不由自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你怎么了?”
你不知道……欧萨绝望地想,你什么都不知道,人界与天界虽然在不久前签订了合作,但教皇并不相信强行入住人界的天族军队,所以天界出动了一个军的兵力,围剿魔族最大的驻扎地,既是打击魔族入侵势力,也是给予教廷一个警告。而在两万天族的围剿下,哪怕是疾风山谷的周边也会被扫荡一空,不会任何生命留下。
欧萨的心仿佛被烈火炙烤,她扯住领子的手松了,转而抱住了他,连声音都在发抖,“我喜欢你啊,卡缪……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卡缪的脸庞一点点染上绯色,他浑身僵硬,只能任由欧萨这么抱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有一把重锤在狠狠击打自己,一种喜悦夹杂着慌张的情绪蔓延开来,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嘴唇都在哆嗦。
爱情会将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冲昏头脑。
“我、我也是。”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没有想过你也……”
瓦伦汀确认过欧萨身份是清白的,她与天界没有任何关系。卡缪想,那就好,真是……太好了。
年轻的恋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背后是深渊的裂缝,但坠入爱河的人谁都没有察觉。
“我有亲戚在教廷,他说疾风山谷会有危险,好像有什么行动,具体我也不清楚。”欧萨轻声道,“你千万别去,答应我,好吗?”
“好。”卡缪抚摸着她的发,他就像个攫取了玫瑰的大男孩儿,迫切地想要将一切美好之物赠予亲爱之人,“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欧萨已沉浸在爱情的欢愉中,她的眉目中是一片明媚,“明年后的这一天,我会到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那个卖镜子的商店那儿等你,我们、我们会在一起的。”
“好。”卡缪只能不断重复这个单词,“好,我会等你。”
卡缪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爱上某个人,而且还是个人族。他的心跳是如此剧烈,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已深陷到无法自拔。
但卡缪还是说了谎,被编入侦查组去往疾风山谷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欧萨要离开教廷,他觉得再待下去也是索然无味,便想借此回到魔族的根据地,正好贝克瑞家族的军队也在内,但如今欧萨的警告让他不得不上心。
女孩儿走了,他看见她离去时眼角的雾。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卡缪暗自下了决心。倘若欧萨暴露,那么她就极有可能被自己牵连,从而陷入危险,魔族想要杀死一个人族女孩儿太容易了。但欧萨说,有针对疾风山谷的行动……
卡缪隐没到暗处,他摸出一面镜子,“瓦伦汀,你在吗?”
“怎么?”瓦伦汀很快回应,他似乎所处闹市,到处都是嘈杂的叫喊声。
“加强疾风山谷的防御,我得到消息,人界和天界可能有针对这片地方的行动。”卡缪分析道,“天族的军团已经进驻,我们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数量,但如果他们要率先发动进攻,那么必然来势汹汹,很可能会出动千人以上的规模,瓦伦汀?瓦伦汀?!你那边什么声音?”
“没什么。”瓦伦汀语速很快,“好的,我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算了,我直接去驻扎地吧。”卡缪皱着眉中断了联系。
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