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车子停稳,陆小玉两眼挂着泪,前阵子刚剪的齐刘海就跟个大锅盖似的向上翻起,两眼直愣愣的望着前方。
“成远,扶我一把。”
声音虚弱的仿佛是从地狱飘来。
成远解开身上的安全带,顺手把瘫软无力的陆小玉从座椅上捞了起来,拖了出去。
等在外面的陆正华和杨佩蓝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给糟蹋成了这副鬼样子,不禁调笑道:“让你逞能,下次还坐吗?”
陆小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胃里的东西再也压制不住,一张嘴呜哩哇啦全吐了出来。吐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终于回过神,想起在过山车上,成远那种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的脸,突然转头把用过的卫生纸团弹到成远的身上。
“你丫怎么一点事儿没有?!”
成远无奈的耸了耸肩,为什么要有事儿?
“你丫以后一定是个大变态!”
杨佩蓝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拧了拧陆小玉的脸:“别老你丫你丫的,多没礼貌啊!”
“你们就不能玩儿点儿不刺激的吗?”
后来,陆小玉说:“呶,这个不刺激。”
然后把大家哄骗上转转杯,刚开始还是慢悠悠的转圈圈,可后来丫头手里没轻没重的越转越快,陆正华和杨佩蓝两个“老年人”弓着身子塌着腰,死死的抓着中间的转盘,生怕一不留神再给甩飞出去,知道游乐场的管理人员在场边举着喇叭点这名的喊:“哎!哎!哎!我说中间那一家子,对,蓝的那个,就说你们呢!咱这儿可不是发射基地,一会儿你们要起飞了我们可不复责任。……小姑娘,你可别转了,回头你爹妈能吐你一身,我说你信不信!别转了!给我停下!”
一家子晕头转向的从转转杯上走下来,晃晃悠悠不成直线走到管理员面前,老老实实的接受批评教育。
“你看看你们,啊!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也就这小帅哥懂点事儿!你们给我转坏了是我赔,还是你们赔啊!回头我得在这贴个告示,以后你们这一家子禁止入内。”
陆正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边道着歉,一边抓紧带着人撤离了战斗现场。
那天,很开心。
成远事后回想起来,很开心,躺在床上睡不着,想把今天的故事告诉魏然。
“魏然,我们今天去了欢乐谷。”
“噢。”
“你怎么了?”
“没怎么了,就是太累了!”
“……”
“没什么事儿,睡吧!成远。”
成远抿着嘴角,皱着眉头,手里的力道不由得加重。
“喂?”因为成远的沉默,魏然忍不住问道。
“魏然,你是烦我了吗?”
“没有。怎么这么说?”
“这段时间每次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是说你累,就是困,就是忙!你自己掐着手指头算算,我们有多少天没好好聊过天了!你……难道你觉得我烦,然后喜欢上别人了?”
虽然是很轻微的一声,但还是听见魏然“啧”了一声,极不耐烦的一声。
“成远,你别胡思乱想。你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了,这段时间要好好休息。而且,我上班很累的,别闹好不好?”
连语气也透着一股不耐烦的调子,成远压抑着自己的小情绪,不能再说什么,虽然这么说有些贱,但是魏然无论说什么他都是无条件相信的,魏然说他没有喜欢别人就一定没有喜欢别人。
“那你睡吧!晚安!”
成远说完便挂了电话,那委屈的声音让魏然的心瞬间碾碎成粉谶,一吹即散,那是一种挫骨扬灰的痛。
他握着手机握了很久,他有很多话想跟成远说却不能说。那是的魏然觉得自己还是那么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成远伤心、难过、离开,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成远,对不起。
也只能说句对不起。
几天前的那通电话依然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一如台风过境之后的狼藉。那是他跟陆正华打得第一次交道,整个过程已经不能用是否愉快来形容,对于魏然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陆正华的那句“我是成远的父亲”就像一颗狙击子弹,正中他的眉心。
“请你离开成远!”
“你再跟他纠缠不清就是害了他!”
……
“别再沾我儿子……算我求你了!希望你能体谅一个父亲的苦衷!”
陆正华的每一句话都狠狠的戳在他的心上,这不仅仅是陆正华的苦衷,他何尝不是一直愧疚着,即便他们已经重新在一起,他对于他们两个人的未来却迷茫依旧,他不知道成远会爱他多久,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会更长一些,但如果哪天成远长大了、成熟了,体会了理想与现实差距的时候,会不会就不爱他了,彼此开始互相埋怨,最后反目成仇。
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他,只希望成远能一直好好的。
就算,他的世界里没有他。
“我会离开他,只是我一个条件。”
“好,你说。”
第42章 成茉莉的死
第一次从街上撞见成远有种大白天见鬼的感觉,严琰老远就瞄见成远坐在一家早点铺子前啃着油条就豆浆,吃的不紧不慢丝毫不像是临近高考的样子。
严琰骑着车拐到那家早点摊前,打了个转然后停了下来。
“嗨,成远!”
成远抬起头笑了一下算是打过了招呼,严琰倒也不客气,径直坐在了成远对面,要了两份焦圈一碗豆汁儿。
“你学校在附近?”严琰忍不住问。
成远抬手一指,严琰会心一笑:“艹,原来是我们的死对头学校。”
两所学校挨着很近,只是隔了几条胡同的距离,成远那所学校的学生低调惯了,而另外一所学校的孩子们非富即贵,一向喜欢趾高气昂,嘚瑟的不可一世,所以两所学校的学生习惯性的互怼。
“过两天你们就要高考了吧?不紧张?”严琰说着猛灌了一口绿莹莹的豆汁儿。
“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成远一度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对于他来说考上哪所大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想离着魏然近一点。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说着扯了张餐巾纸便起身结账离开,顺带着帮严琰的帐一起结了。
那会儿学校里比往常要安静许多,成远坐在已经差不多空了三分之一的教室里安静的备考,同班的很多学生早已经接到了国外学校的offer,所以放弃了国内的高考。出国?那时他从来没有想过的选择。
在基督教会的传统中,炼狱是人死后精炼的过程,是将人身上的罪污加以净化,是一种人经过死亡而达到圆满的境界过程中被净炼的体验。成远觉得,高考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炼狱,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他整个的人生,也许都会变得有所不同。
临考的前一天晚上,成远失眠了。
并非因为紧张而忐忑,而是对于未来的憧憬、兴奋、激动,就想好像他马上就会飞去与魏然见面了似的。
“魏然,我太激动了,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
那天晚上两个人聊了很多,聊到很晚,如果不是魏然的一再催促,成13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成远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想学金融。……估计是以前真的穷怕了吧,总之以后我会赚好多好多钱,我说过我养你,一言为定。”
魏然听着成远激动的声音,神情黯然,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托着额头,从他第一次见成远就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气质,他的抗争,他的反叛,他的倔强,只是在诉说着他的不甘心,即便有着那样不堪的身份,那样艰辛的家庭,他也只是不甘心,像是收到众神惩罚的西西弗斯,那颗巨石是他悲惨的源泉,也是他重获幸福的踏板。
只是这次,我让你失望了。
“魏然,你在听吗?”
“成远,你知道吗?打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你那么快的时间就把我出的题一眼看穿,你那么聪明,做什么都不会差的。……”
魏然还没说完,成远就是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哎呦,你可别夸我了,我怎么听着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可是我将要失去你。
魏然思忖了很久,慢慢的却郑重的说到:“只是,成远,我希望你能为你自己活。不要总考虑我太多,我是个男人,我不需要靠你养活,我只希望你快乐。”
那天晚上,魏然就像是个缠绵病榻的垂死之人,一字一句的交代着自己的身后事。
“我不,我就是为你活的。我不考虑你我考虑谁?谁叫我这么爱你。”
魏然无奈的叹了口气,那种明明想要抱紧却不得不放手的无力感再一次的袭来。
“成远,你以后会明白的。”
那晚,成远枕着魏然的话沉沉的睡去,梦里的魏然是鲜活的、明媚的,他笑着对他说:我只希望你快乐!成远抬起手抚上魏然的脸,而我希望和你一起快乐。
我们会幸福的。
连续三天紧张的考试节奏让成远来不及跟魏然多说一句话,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成远冷静着收拾着桌面,嘴角挂着微笑,他几乎可以肯定他没有任何问题,他可以去找魏然了,他们可以圆满了。
他一走出考场就看见了陆正华开的那辆车,成远走过去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上,却发现陆正华面色凝重的不同于以往,还未等他开口问及,陆正华便说道。
“小远,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妈妈她……”
内心的欢喜被瞬间浇熄,他微张着嘴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那时候的成茉莉病重的已经无法下地走路,整个人就像是残破的风箱,无论如何拼命的吸气却总也填不满日渐枯萎的身体,多处器官的衰竭已经让她渐渐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陆正华担心影响成远高考的正常发挥,故意瞒了他几天,可终究都是瞒不住的。当天晚上成远便匆匆赶回市院。
可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成茉莉死了。
成远走进停尸房,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带着奇怪味道的寒气扑面而来,清冷的灯光照的人脸色发白,屋子正中间的停尸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白色的布帘。
就算没有掀开那块白布他也知道那下面的人就是他的妈妈。干枯瘦小的。
曾经诅咒过无数次,如今终于应验了。
这个世界上那个用缝衣针扎他,用烟头烫他,用铁夹子打他的那个人终于死了。
这个世界上费劲千辛万苦把他生下来,养活他,把他拉扯长大的那个人也死了。
得到即失去。
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他,可以后同样再也不会有人在梦中呓语时喊着他“小远”。
他想起上一次见到的成茉莉,在傍晚的余晖中冲着他笑的样子,就浮现在他的眼前。他无力的抬起一只手向前探去却落空。
双腿就像被抽走了筋骨,然后跌落在冰冷的地上。他跪坐在地上看着那块白布,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只是眼泪却一滴都流不下来。
从那之后的很长时间,他不敢看白布,不敢触碰,只能远远的逃离开。
直到火葬场的人把成茉莉带走,他依然跪坐着,不声不响,等到有人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迈着麻木的双腿推门出去,朝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狂奔,直到跑到力竭,跑到车子消失在视线中。
他抱着头蜷缩在路边,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宠物。
从火化到丧礼,时间过的很快。
那场丧礼是成远见过的最冷清的丧礼,没有簇拥的花圈,没有隆重的灵堂,没有亲朋好友的参加,只是寥寥几人的到场。成远看着灵堂上成茉莉的遗像,那是她生前在精神病院照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干净而整齐,只是脸颊凹陷着,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呆滞。
只有成远知道,成茉莉的一生是有多么的坎坷,与不光彩。
有时候活着并不比死了幸福,对于成茉莉来说,她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解脱。
下辈子不要再做人了。
成远想,哪怕做一只鸟、一棵树、一块石头,也比成为人要好得多。
婉拒了陆正华的好意,成远带着成茉莉的灵牌和骨灰回去了县城安葬,那是他离开一年之后第一次回去。
一切都没变,却似乎一切又都变了。
从墓园回到县城,踏上那条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路,回家的路,推开家里的那扇门,屋里的桌椅板凳都保持着离开时的模样,只是上面落了一层的灰,房顶上垂下来几张丝丝缕缕的蜘蛛网,因为门扉大开打来的风而飘摇着。
成远走上积满灰尘的楼梯,成茉莉的门半掩着,他推门进去,里面的摆设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他就已经没有再进过成茉莉的房间。
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房间里因为家具的简陋显得有些空旷,因为长期不通风,屋里的空气有些浊重,成远将窗帘拉开,推来了窗,阳光从外面直射进了,灰尘在光线中飞舞着。他拿起抹布将桌上的、柜子上的灰尘拂去,浸湿了布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切变得生动起来。
梳妆台的抽屉被成茉莉塞得满满当当的,却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成远找来一个大箱子,将杂物重新归置,成茉莉用的扎头绳、摔裂的梳子、已经空了的擦脸霜……在抽屉的最深处有个纸包,挤在了抽屉边缘的裂缝了,成远抠了很久才抠出来。
牛皮纸早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成远好奇的打开看到了写着一行字的纸条。
“小远的大学学费”
纸条下面压着一张存折。
成远颤抖着翻开那张存折,里面一次次记录的很清楚,每次都是很小的一笔,一点一滴的,积攒着,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眼泪大朵大朵的打在那张存折上,那一串串的数字变得模糊不清,成远的肩膀抽动着,将存折紧紧的握在手里。
就在他不停的憎恨者、埋怨着成茉莉的时候,他的母亲也在一点一滴的帮他攒着大学的学费。
如果这都不叫爱,那他不知道什么才是。
一直以来,他错怪她了。
她一直以来打他、骂他,也只是因为她过得太苦了,她生病了。
啪!成远抬起手狠狠的抽向了自己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他跪在成茉莉的床下,一下又一下的抽打着自己,哭的泣不成声。
“妈,我错了!”
“你原谅我吧!妈!!!”
“我真的错了,我该死啊!”
“妈!!!”
你能听见该多好,你能像小时候那样再抱抱我多好,只是,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那天,无尽的悔恨和心痛几乎要将他的心揉碎,他恨不能将自己杀死,如果可以换成茉莉重生。最后哭到力竭,他蜷缩在成茉莉的床边,抱着成茉莉穿过的衣服,沉沉的睡去。
第43章 兄弟
傍晚的凉风从窗外吹来,成远肿着眼眶醒来,他把成茉莉的衣服仔仔细细的叠整齐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对着成茉莉的灵位,成远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爬起身离开了家,大门合拢的那一刻成远轻轻的对成茉莉说:你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夕阳还挂在半山腰,照着整个县城分外明快,他朝着车站走去,那是去往市里的最后一班,可是刚刚拐过一条路口便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成远?”
他回身望去,还未等看清来人的样子便被一拳击倒在地,肚子上被人狠狠的踢了几脚,随即便被人骑上身,拎着衣领揪了起来,那时候他才看清那人是卷毛,以前费小军的跟班儿。
他不记得他跟卷毛有什么过节,更不明白为什么卷毛会无缘无故的打他。
“还真是你,你他妈的还有脸回来!”
成远被莫名奇妙一顿暴揍惹火,瞬间反击了回去,将卷毛一脚踢开,怒道:“我好像跟你没什么仇。”
结果卷毛却红着眼睛大吼:“你跟我没仇,可是你他妈的把军儿哥害惨了!”
自从成远走后,费小军一直都没有消停过,他一直在查到底是谁把成远给出卖了。先是在自己的一群狐朋狗友里面一通狂轰滥炸,后来又漫天撒网的去找,最后还真不巧,被他给找见了。
“那个臭!婊!子!”费小军把嘴里的烟头咬得稀烂,恨恨的说着,“我艹不死她我不叫费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