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车载对讲机的事故通知时,宋志浩还忍不住骂了一句:“台风都他妈的橙色预警了,不好好在家待着,出门找死啊!”
可见到事故车里的人,宋志浩的脸瞬间变得扭曲。
成远,怎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成远!成远!你醒醒!”宋志浩把雨伞扔到一边,用力的敲着前面的挡风玻璃,不停的大声呼喊着,“你等着,我这就把你救出来!”
车身的整个左侧已经在反复的撞击中面目全非,车门彻底凹陷扭曲,嵌在门框之间,宋志浩从警车上翻出一只扳手想要撬开却始终无济于事,他绕过车子的另一侧,却发现车身已经紧紧贴上旁边的绿化隔离带,根本无从下手。
“成远,你撑住!”
宋志浩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恼怒的一巴掌拍在车门上,手指沿着车门之间的缝隙探入,紧紧扣住之后拼命的往外拉扯,即便掌心被碎片割裂沁出血迹但车门却依然纹丝不动,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自从做了警察之后他总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没有老子摆平不了的事情,可当切切实实的面对着生与死的时候,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队长,你别这么弄。救护车快来了,你还是等等吧!”
“滚蛋!!!你别拽我!!!……你知道这里面的人是谁吗?!他是老子的同学!!!”
作为一名资历深厚的警察,那天宋志浩失态了,警校里学得那些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就连最基本的工作制度也抛在了脑后。
呼啸的狂风伴着倾盆的雨,宋志浩浑身上下被水浇了个通透。
“队长,你手都破了!”
“艹他妈的,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您要不看看另外一辆车的人?我刚摸了下人已经死了,但,死得很奇怪。”
可那时候宋志浩完全顾不上,他只是一心想要把成远救出来,他想老子这些年救过不少人,怎么偏偏轮到自己朋友的时候却什么都做不了。
“啊啊!!!!成远,我打不开!他妈的,我打不开啊!!!”
他眼睁睁的看着成远殷红的鲜血顺着车门流下,滴落在地面上瞬间被已经越来越大的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宋志浩不记得过了多久,成远才被人从车里救出来抬上担架,他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倚在警车的车门上,摸向口袋里的香烟,早已经被雨水打湿,在呼啸的狂风中他把烟盒揉烂狠狠的向远处掷去。
这都他妈的什么事儿!
小片儿警说那人死的奇怪,也确实很奇怪。
翻出驾照,上面显示车主的名字叫做高旗,才二十岁出头,死的时候就倒在座椅上,整个车厢里是一股浓重的农药气味,血混着白沫子沾了一脸,因为撞击而造成的外伤根本不能致死,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服毒自杀。
从路旁的监控探头调出的视频来看,这人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活,他一定是恨毒了成远,发了疯似的不顾一切的撞向成远的车子,打算玉石俱焚,一了百了。
一旦刑警开始插手,就不会有小事儿。原本看似普通的一起车祸瞬间变成了恶性的刑事案件,从成远车里清出来的物件一样不落的被警察带走,连同死去的那个人的尸体一起都要送去检验中心做解剖。
“该通知家属的通知家属,让他们都做好心理准备吧!”那警察撂下这句话便走了,那时候谁都不知道成远到底能不能挺过来。
“小齐,你帮我跟所里请个假,今天我不回去了。”宋志浩跟那小片儿警叮嘱了两句之后便急匆匆的赶去了医院。
那时候成远的身体用残破不堪来形容也不为过,被人从车里抬出来的时候,他的整条左胳膊几乎已经不能看,从左侧的肩胛骨到小臂多处粉碎性骨折,令人揪心的是因为铁片嵌到肉里伤到了神经线和筋脉,即便是骨头完全愈合,但手臂的功能能否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还是个未知数,还有头部的创伤、被折断的肋骨刺伤的肺以及小腿的骨折。
手术室里主刀医师们和护士不停的忙碌着,清理骨质残渣、积血引流、固定包扎,被鲜血侵染的纱布一块一块丢向废物桶,成远像是一张染了血的白纸,安静的躺在手术台上,在他毫无意识的时候,身上的零件被一点点的拆解,丢弃,就像是一台坏掉的机器。
手术室的灯灭掉,大门被推开,那时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还在昏迷状态中的成远被推了出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是太平间里的死人泛着一点青,如果不是呼吸机面罩上腾起的白雾,宋志浩真的以为成远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当年高中那会儿成远走得突然而离奇,他只知道成远有个疯掉的母亲,却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找到了亲生父亲,还有了新的家庭,他的家人正马不停蹄的从北京赶来,他们如果看到这样的成远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可那时的魏然几乎快要疯掉,在打了无数个电话之后,终于有人接了,可并不是成远,陌生男人的声音礼貌而严肃。
“请问这个手机的主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却让魏然愣住,还没等他有所回答的时候,那个人却告诉他,成远出事了。
尽管是在夏天,可魏然却觉得通体彻寒,心脏冷的不停的皱缩着,发着抖,两条腿像是陷进沼泽一般,想动却死活动不了,窗外风和雨砸在遮雨棚上发出的爆裂声响突然之间变得沉寂,耳边只剩下鸣叫,在那之后的好多天里,耳鸣的这个毛病都没有好,因为盘旋在耳边持续不断的嗡嗡声,让他听声音显得特别的吃力。
他扶着门框从阳台艰难的挪回到客厅,魏思远看着他面色苍白的样子,慌忙跑过来扶住了魏然。
“爸,你怎么了?”
“爸!”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可魏然却将他拨到一旁,那沉寂的声音像是从地下传来似的。
“这段时间跟奶奶好好在家,我要离开几天。”
“爸,你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应,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从门边的衣架上取下背包和雨伞,头也不回的出了家门,那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见到成远!无论生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成远真的挂了,那这篇文就神了。(其实我一直比较想写BE的!)
第68章 对峙
风裹挟着大雨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伞的作用变得微乎其微,不一会儿半截身体便湿了个通透,魏然站在路边无力的看着车子一辆接一辆的驶过,没有人愿意为他停留。
曾经那副鲜活的面容像是倾泄的洪水扑面而来,他笑着的,哭着的,气恼的,委屈的,狡猾的,沉默的……魏然记得他曾经每一个生动的表情,如今却在滂沱的大雨中支离破碎,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生死未卜的那个人,那是他的成远,他最爱的那个男孩儿。
悲观的情绪不停的堆积,就算是你死了,我总归也是要见你最后一面的。魏然心里想着,不停地后悔着,后悔着当初为什么没对成远好一些,后悔着那天狠心的拒绝了他,后悔着十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他!如果可以,他希望出事儿的那个人是他。
如今他要去见他了,可是却寸步难行,他恨透了这场大雨,也恨透了没用的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住。
“魏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儿?”那人摇开车窗,歪着头打量他。
他甚至想都没想的,拉开车门跳了上去,情绪有些激动的拉住那个人的胳膊,开口却是哀求:“带我去火车站,求你了!”
那个人他见过的,却记不起名字,跟他签过购房合同,那个传说中“冯”姓老板的秘书,是成远的代理,依然带着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面对魏然看似无理的请求,他并没有说什么,照样非常礼貌且绅士的应了下来,还很周到的提醒着魏然系好安全带。
稍稍冷静了一些魏然才恍然察觉到刚刚自己的失态,忍不住道着歉:“刚刚对不起,你本没必要帮我的。”
那人却微笑着说:“没关系,我知道,您是陆先生的朋友。而且我们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魏然耳鸣着没有听太清,之后?2 兔辉偎祷埃皇悄亩潦恳环置恳幻攵运此刀际羌灏尽?br /> 车子一直开到火车站,他匆匆道了声谢便急忙离开了。
火车抵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气依然非常糟糕,风势小了很多,但雨却一直都没有停过,他按着那警察说的医院名字找了过去,却在抢救室的门外碰上了宋志浩。
宋志浩把手里的病危通知单悄悄的折起来塞进衣服的口袋里,他没敢告诉魏然,现在的成远正在跟死神拼命的抗争着,突发的呼吸衰竭让刚刚从手术室推出来的他又被送进了抢救室,甚至连心脏除颤器都用上了,当时成远的心脏停跳了整整一分钟,直到心跳和血压恢复正常。
医生大汗淋漓的从抢救室出来,摘了口罩长出一口气。
“呼……救过来了。”
“真是太谢谢您了!”
那个医生却说:“不用谢我,是病人自身的求生意志很强。”
宋志浩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递给了魏然。
“魏老师,没准成远也知道你来了。”
拿着那张病危通知单,魏然的手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扑簌簌的落在纸上,视线瞬间变得模糊,他跌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把脸埋进掌心,哭的连身体都不停的发抖。
他想起当初他的父亲魏言止去世的时候,他都没有像如今这样的揪心,死亡对于他早已孱弱的父亲来说是一种解脱,可他的成远却还那么的年轻,他不能死,也不会死。
医生没有给他们留一点探视的时间,成远被直接送进了ICU重症监护室,魏然只能隔着一扇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成远,身上埋着粗粗细细的管子,只有周围大大小小的正在运转着的仪器在显示着这个人的生命力。
“魏老师,你别太担心。成远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宋志浩看着眼睛红肿的魏然,忍不住安慰道,“我刚刚问过医生了,只要不出现肺部感染的情况,就没有什么大问题。”怕就怕,肺部出现重度感染再次引发呼吸衰竭,这话他还是憋在肚子里没敢跟魏然说。
魏然转过脸有些怔楞的看着他,不自然的神情让宋志浩不免有些担忧。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魏老师,……您听不见吗?”宋志浩看着魏然侧着脸想要辨别声音的样子心里一惊:“魏老师,您的耳朵怎么了?!”
怎么会这样子?!怎么就听不见声音了?!
他贴在魏然的耳边,提高了声音:“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魏然点了点头说着:“今天上午我知道他出事之后就这样了,好像只能勉强听见一些声音。”
“您得去做个检查。”宋志浩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可魏然却摇了摇头,视线穿过玻璃窗落在成远的身上:“我要在这里陪着他。”
看着魏然的坚持,宋志浩变得无话可说,他顺着魏然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心里愤愤的骂着:成远,你他妈的最好赶快醒过来!
陆正华和小玉从北京赶到上海的时候已是深夜,因为天气的原因大部分航班已经取消,他们只能选择火车,在来的路上,陆小玉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陆正华,这些年他已经拼尽全力的去保护成远,想方设法的给他最好的,保护他不受到任何的伤害,可左右着成远的还是那个魏然。
尽管没有见过魏然本人,可陆正华看见病房外长椅上坐着的那个人,直觉告诉他一定是。
“你是魏然?”陆正华走过去问。
魏然有些迷茫的抬起头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有些眼熟却可以肯定自己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你怎么还有脸来?!要不是你,我儿子能出事儿吗?!!要是成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滚!”陆正华说着猛地拉着魏然的衣领将人从长椅上拖起来,把人推搡着。
“爸!爸!有话好好说,您怎么还动起手来了!”陆小玉眼瞧着场面有些不可控,便慌忙拉住了陆正华,横在中间想把两个人拉开。
宋志浩刚拎着两份炒饭从外面回来就听见了喧哗声,忍不住匆匆忙忙的跑过来,看见魏然被人推搡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干嘛呢!你们哪儿来的!有他妈这么欺负人的吗?”宋志浩一边说着,一边把魏然拉到自己的身后,腰一挺,脸一横,肩章上的星花泛着银光。
“警察同志,我来看我儿子的。”
“你儿子谁啊!”
陆正华指着成远在病房说:“我儿子就躺在那儿!就是他把我儿子害成这样的!!!”
宋志浩打量着眼前的人,思量着原来这就是成远的那个爸爸。
“伤成远的人不在这里,那人这会儿正躺在解剖室里。您要找我可以带您去!”
别说是成远的爸爸,就是天王老子在这里也不带这样儿的,宋志浩心疼着魏老师,嘴里说话的时候就不免夹枪带棒的,一点面子都不给。
陆正华见面前的警察语气不善,不由得火气也蹭的一下冒了上来。
“现在我要讨论的是我的家事儿,跟你应该没关系。”
“这位是我的老师,也请您说话客气点儿!”
虽然听不太清,但是魏然却也明白了一二,忍不住拉了一把宋志浩,说到:“没事儿,我来跟他说。”
宋志浩恼火的挣了一下,甩开的魏然的手,转身离开的时候凑在陆正华的面前说:“魏老师知道成远出事儿之后一着急耳朵就听不太清了,您可别仗着这个欺负他。我第一个不同意!哼!”
陆正华听完宋志浩的一席话,有些诧异略带着疑惑看向魏然,还未开口便听魏然说到:“您一定是陆先生吧?我是魏然。您要打要骂我都受着,是我对不起成远。”
“哼,你也知道成远受这么重的伤是因为你啊!你最好现在就走,别让我再看见你,你也别想再见到我儿子。”
“我跟您在十多年之前通过一次电话,当时我们做了一个协定。可是,现在我想毁约了。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选择,我不应该离开成远。”
陆正华一听顿时火冒三丈:“你说什么!!!你敢!!!”
“陆先生,对不起。我要跟您的儿子在一起,我爱他。只要他需要我的一天,我就会一直跟他在一起,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分开。”
其实陆正华说的话他听得并不真切,他看着陆正华脸上不断累加的怒容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如今他只是在剖白自己的内心,既是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等成远醒来的那天,他还要说给成远听。
第一次与成远父亲见面的经历非常的不愉快,陆正华那张愤怒的脸看上去是几乎准备要吃人的样子,魏然说完递给陆正华一个坚定的眼神,便转身回到了刚刚的座位旁,安安静静的坐下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着成远快一些醒来。
陆正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陆小玉给拦住了。
“爸!我哥他还在昏迷,有些事儿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
第69章 两只倔驴
如果信仰是一种力量,如果信仰真的可以带来奇迹,那么从现在开始会不会晚?
魏然从来都不是基督徒,可那天晚上他不停的呼唤着上帝,那仁慈的天父,至高无上的耶和华,自有永有的神,倘若你真的可以听见来自凡人灵魂最深处的祷词,那就请求你且庇佑躺在病床上垂死的那个男人吧!为此我将追寻着你的光,奉上自己的躯体和灵魂,永生永世。
眼前是一片的混沌,是最纯粹的黑,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身体虚浮在这片混沌中,毫无目的的飘荡着,如同孤魂野鬼般。
如果这是死后的世界,那么就一定是地狱,或许曾经做过太多的错事,才要忍受如此不堪的折磨。
可他还有很多事都没有来得及做,他的魏然,他的挚爱,还在等着他。
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他拼命的在那黑暗中挣扎着,吼叫着,冲撞着,终于将那混沌撕裂了一条缝隙,一束光从遥远的空间照射进来,驱散了原本的阴霾,瞬间便将整个世界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