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他们吃的就是煎饼,宁婉又做了几样菜,然后与铁石试着将种种的东西都卷到煎饼里吃,真是又吃又玩。
本来大家正开心着呢,吴夫人突然就叹了一声气说:“好多年没有这样热闹了,还是在没有铁石的时候……”话说到了这里就停下了,然后就滴下了泪,哽咽不已。
宁婉虽然才嫁过来,但是她却能听懂,没有铁石的时候,那时公公还在家中,铁石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还活着,家里自然是热闹的。方才婆婆就似有意似无意地提了几次公公,她与铁石只当没有听到,现在却不绕不过去了。
铁石立即就沉默了,宁婉赶紧拿了帕子给婆婆,“大过年的,掉眼泪最不好了,别再想过去的事,现在和我们在一处玩玩乐乐的多好。”
几十年的事情现在提起来又有什么用?除了让大家不开心!宁婉不好直说婆婆不对,但她果真觉得婆婆太扫兴了。哄了半日,婆婆总算是停了下来,刚刚的不快表面看也就过去了。
可大家都败了兴,再怎么也不能恢复原来的欢笑。没一会儿婆婆蔫蔫地说困了,“你们回房吧。”宁婉走出正屋就悄悄问铁石,“以前过年的时候婆婆也会伤心吗?”
“她每年过年时都会哭的,今年已经比往年好多了,至少我们还开心地过了几天。”卢铁石就拉住宁婉的手,“你不要担心,我娘一向如此,总要等到那边派人来接我们过去时才能好。”
“那边什么时候派人来接婆婆去安平卫?”
“有时会早些,但一般都要等到三十,团圆饭一家人还是在一起吃的。”
原来卢家只大年三十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啊!宁婉只能说:“还好没两天就三十了。”
吴夫人大节下的哭了一场,当晚也躲在屋子里歇着,第二日早上吃饭时就有些讪讪的。先前只对着儿子哭倒也习惯了,现在已经有了儿媳,她也觉得丢人。
宁婉却对她还似过去一般,她早听过不知多少人议论吴夫人的不是,就算有周夫人的推动,但亦不可能完全是假的,婆婆果真有许多事情做得不怎么样。
但是为了铁石,宁婉会与婆婆好好相处,更何况婆婆也不是难相处的坏人,再有她知道吴夫人寿数不长,因此又对她多几分怜悯,情愿多让她几分。
见婆婆整日无事闲坐,宁婉觉得反不如让她做点什么,免得容易一直想着公公,心里伤痛。因此早饭之后就拿出红纸来,“婆婆,我们无事剪些窗花贴吧,又好看又喜庆。”
原以为婆婆不会,不想她拿了张大红纸很快就剪了大大的双喜,“喜”字的笔画里还有许多花草,倒将宁婉惊得叫了起来,“婆婆,你手可真巧!”
“这双喜字是最容易的了,无论是门帘、帐幔、帕子里面十分多见,描花样子时常描的,而且我们那边成亲时必要贴上一张大的,当年……”
宁婉只怕她再想起当年与公公成亲时的事情,就赶紧把红纸塞给铁石,“我和婆婆都剪了,你也剪一个试试吧。”
卢铁石自是明白婉儿的意思,就笑着接过来说:“我看你们剪得那样好,也正有些动心呢。”说着拿着剪子剪了一会儿,就剪出一个奇怪地东西,吴夫人看着一直说:“什么也不像啊!”宁婉就连想带猜地说:“应该是一匹马吧,只是这尾巴一点也不像,应该改一改。”
婆婆也醒悟过来了,“果然粗看像一匹马,只是不止尾巴,头也不像,也要改。”
卢铁石就在她们俩人的指挥下改了又改,左一剪子右一剪子就将一匹碗口大的马改得只剩下鸡蛋大小,而且看起来更不像一匹马了。宁婉就笑得倒在了炕上,“唉哟,我的肚子好疼!”
吴夫人也笑了半天,却替儿子说:“也不怪你,你平日哪里动过剪子?不比我们时常描花样子心里有数。”
卢铁石就放下剪子,“还是你们剪吧,我看着就好。”一时就说起了闲话,“娘,你和岳母年纪差不多,也应该像岳母一样笑口常开,还显得年轻呢。”
“我比你岳母要大好几岁呢!”
“其实也没差两岁,”宁婉与铁石是商量好了的,因此一唱一和地说了起来,“过去我家特别穷,还受人欺负,我娘每日里也不怎么笑。后来我们就想法子挣钱,对欺负我们的人也不再让步,家里日子就越过越好了。现在不缺吃的,不缺穿的,我娘就十分地知足,整日乐哈哈的,大家都说她比过去年轻了呢。”
婆婆虽然遇到许多不幸的事,但若是看开了其实也不至于太糟,就比如她一直衣食无忧,又比如她的儿子十分有出息,可她就是一直不开心,就是现在跟着铁石和自己在一处笑着,也只是笑着,眉眼依旧不能完全舒展开。
“是啊,娘,”卢铁石又说:“你也多笑笑,也能变年轻。”
吴夫人就抬手抿了抿头发,“我老了,还年轻什么。”她果真从不穿样式新颖时兴的衣裳,也不插戴奇巧漂亮的首饰,再加上病容,平白地显得人老气了几分。
宁婉就笑着说:“其实婆婆长得好看着呢,特别经得住细看,铁石的眉眼就像婆婆。”说着拿出了自己给婆婆做的衣裳,“要我说,婆婆平日穿得太素了,还是鲜艳些好,这块料子我给我娘和婆婆每人做了一件,你们穿着都能好看!”
大红吉祥如意团花料子最能衬得人面色更好看,婆婆用手在缎面上轻轻地摸着,半晌说:“过年的时候我再穿吧。”却说:“也应该准备午饭了,饭后我要歇一会儿,你们出去逛一逛吧,整日在家里闷着没意思。”
饭后卢铁石果然带了宁婉出门逛,又安慰她道:“我娘让我们出来,也是因为她一个人清静惯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宁婉就笑,“我知道的,婆婆的性子就是如此,我自然不会计较。再说婆婆让我们出来逛逛也是好心,我正觉得整日在家里闷得很呢。”
卢铁石就笑,“其实我也不愿意整闷坐家中。”
不过冬日里外面正冷,且辽东此时树木凋零,滴水成冰,并没有什么好玩好看之处,转了一圈铁石就说:“上次你说想骑马,不如我带你骑马到县城里转一转?”
那怎么可能?宁婉就说:“十几里路呢!”
“十几里路算什么?还不是一会儿就到了。我们正好趁着午后去县城里打个转儿。”
宁婉有些动心,但是她还不会骑马,若是铁石带着自己只能同乘,“让人看了不好,还是等以后你有了空带我到原野上学吧。”
“这时候大家都在猫冬呢,外面哪里有几个人?”卢铁石瞧着她就笑问:“而且你不想回娘家坐一会儿?”
宁婉听到回娘家眼睛一下子就都亮了,铁石是好,在卢家过得也不错,但是她真地还是好想回娘家呀!“那好,我们就去转一转!”
第197章 疾驰
卢铁石牵出了马,将宁婉放在身前,用自己的披风将她整个裹起来,“外面冷,别吹?7 宁婉哪里肯,用力把脑袋从披风里钻出来,“我第一次骑马,总要看看外面吧!”却被铁石一只大手将她的脸又遮住了,“马跑起来风很大的,等到天暖和了我再带你骑马就可以到处看了!”
骑在马上疾驰的感觉,还真是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宁婉努力将眼前的披风扒开一条缝,就见路边的房舍、田地、树木刷地向后退去,一会儿就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就高兴地大笑起来。
卢铁石也大笑着问她,“喜欢骑马吗?”
“喜欢!太喜欢了!”
不过一刻多他们就到了虎台县城门前,二人不好再同乘,卢铁石就跳下牵马而行,宁婉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再看虎台县里熟悉的景物竟然大不相同,就连往日里觉得特别高大的鼓楼都感觉比过去小了,更不必说四周一排排的铺面房舍了,更有那如织的人流完全在她的俯视之下。
突然间,她看到高峻正站在路边仰望着她,眼里满是惊奇和羡慕,鄙夷地瞥了了一眼就转过头去。宁婉最讨厌高峻自以为是的怜悯,而他总以为自己有多可怜,盼着他来安慰呢。现在自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瞧着在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的他,颇觉得他很可怜呢!
宁婉便得意地一笑,突然又想起高峻怎么还留在虎台县却没有回家过年,但只在心里略想了一想就丢到了一旁,那又关她什么事呢?
德聚丰门前人来人往的,卢铁石牵了马从后门绕了进去,就见院子里摆了四个圆圆的大冰柱,宁婉一下子就笑了,“我怎么忘记了,我们也应该冻几块冰做冰灯的呀!”
卢铁石这才知道原来这冰是做冰灯的,就说:“那我们回去也做!”
“嗯,我们也做四个,婆婆屋门前放两个,我们屋门前放两个,点上蜡烛十分好看呢!”
他们一进门,早有伙计看到了,上前接了马又笑着说:“东家太太正与宋太太、杨太太几个人打牌呢!”
宁婉与铁石进了屋子见她们果真正玩得热热闹闹,于氏看到幺女进门吓了一跳,“小姑奶奶,你怎么在腊月二十九跑回家里来了!”嫁出去的女儿自然是姑奶奶,但亲娘这样称呼总还有些特别的意思,此时于氏其实是对幺女在大节下突然跑回娘家颇不赞同。
卢铁石跟在后面,先笑着问了好,又道:“岳母,我娘让我们出来逛逛消食,因此我就带婉儿到县城里来,顺便进来看看。”
宁婉有铁石帮她撑腰,就得意地笑着说:“娘,果真是我婆婆让我出来的逛的,你就不必再说我了吧!”又赶紧按住要放下牌走的杨太太和宋太太,“我们不过是空闲时间过来打个转儿,这就走的,你们继续玩儿!”
卢铁石就退了出去,“我找岳父说话。”屋子时在都是女人,他若留下大家免不了会不自在,牌也打不成了。
大家果真继续打牌,娘此时放了心就握着牌笑,“十几里的路也不嫌麻烦,一定跑回来趟做什么!”语气里满是埋怨,但大家都明显听得出她的开心。
宁婉看看她手里的牌,抽出一张替她发了下去,笑嘻嘻地说:“平时觉得远,其实骑着马来只一刻钟就到了,是以我来就是帮娘打几把牌再走的。”娘过去不会玩纸牌,还是到虎台县里跟邻居慢慢学起来的,现在玩得也不大精,平日里输多赢少,如今宁婉站在她身后帮她发牌,倒是连赢了几把。
杨太太和宋太太就说:“了不得了,你家姑奶奶牌打得好,我们一会儿都输光了没法回家了呢!”
宁婉就笑,“风水也总得轮流转一转,平日只你们赢我娘,倒不许我来赢回来点!”
“你娘如今也打得好了,并不大输的,”宋太太就说:“何况你们家还怕输这一点子钱?”其实她们一年到头也不过此时能在一处玩一玩的,且每一把牌输赢也不过几个钱,一天打下来就是一直输也输不许多。
正说着,石头捧着一把钱进来,“娘、我爹让我送来的,说是前面铺子里的事娘不必担心,他守着呢,还问这些钱够不够,不够让我再去取!”然后就跑到宁婉面前,亲热地说:“姐,你回来了!”
这边姐弟二人说话,那边杨宋两位就与于氏说笑,“你家宁掌柜怕你不够输呢,岂不知你钱匣子里早赢得放不下了!”
大家说笑着打牌,宁婉坐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却又按住她们不许送,“我先去前面看看爹就直接走了,也不叫铁石过来道别了。毕竟两三日后就回来,到时候再给大家拜年。”其实她二十三出县城前还回一次娘家,算起来果真没几日的。
大家想也是如此,就笑着说:“你只管去吧,过两日再见面。”
宁婉就牵着石头去了前面和爹、小柳以及掌柜们打了招呼,两人骑了马回去。
才走到半路上,天空却飘下雪来,一片片的雪花飞舞着飘了下来,远山近地很快就白茫茫的一片,宁婉瞧着身上落的雪就笑了,“这雪下得可真大呀!”
卢铁石早放慢以马步,“这雪恐怕要连下一两天才能停。”
“下大雪好呀,瑞雪兆丰年!”在辽东过年时节,大家都喜欢下大雪的,大雪落在田地里,明年开春时才会慢慢融化,正滋润了肥沃的黑土地,粮食才会长得好。宁婉出身农家,虽然现在不种田了,但每逢瑞雪春雨都是极喜悦的。此时说完后突然想到这场雪对别人来说未必是好,就比如铁石一向关心军情,大雪天道路难行一定会不方便的,因此又改口说:“这样大的雪未必能持久,也许很快就停了呢。”
卢铁石哪里不知道婉儿的好心?就拍了拍她说:“不要紧的,从家里出去没多远就上官道,那里总有人扫雪,也不甚难行。”
宁婉就笑了,看着漫天大雪越发高兴,“我最喜欢下雪了,尤其是大雪。小时候还会堆雪人、扣麻雀,长大了还把雪接来煮茶喝……”
卢铁石原是不喜欢下雪的,下雪时道路难行,铁甲寒冷难耐,而且夷人每每因大雪损失了牛羊就会南下抢掠……可如今听着婉儿笑嘻嘻地说起下雪时的趣事不禁也笑了,“那回去我们就都做起来!”
回到卢家老宅,铁石去拴马,宁婉先进了院子,就里面鸦雀无声的,白氏出来悄声说:“夫人还在歇着。”
这时铁石也过来了,二人也不进上房,就在院子里堆起了雪人,原来只这一会儿雪已经下了两寸厚了!只要有大雪,雪人是极好堆的,两人一会就堆成了两个,放在大门前一左一右,就像门神一般,宁婉就又找了木炭给他们做出了眼睛嘴巴,越发显得圆乎乎憨态可掬。
铁石就拉她,“赶紧回屋里暖和一会儿吧,瞧你身上落了雪,也快成雪人了!”
宁婉就说:“你没听说过下雪不冷化雪冷吗?这时候一点也不冷的,我还觉得身上热呢!”又说:“雪人做好了,我们冻冰灯!”
卢铁石就拿出了铜盆,宁婉赶紧拦住,“可见你从没弄过这些,水冻成冰是要胀的,盆都会弄坏了,要找旧木盆木桶什么的做。”一时找了两个旧木桶,装满了水,却在中间用竹筒留出一个圆柱将来好放蜡烛的。
一下午的时光过去,就到了掌灯时分,两人换了衣裳,再进正屋时婆婆已经起来了,白氏送了饭菜上来,饭后就与婆婆说起方才去虎台县里的事儿,宁婉还拿出一副纸牌,她自娘家出来到杂货铺子里买的,“我见我娘她们打牌也想玩了呢,不如我们三个也开一个局。”
宁婉牌打得极好,比起初学的婆婆和铁石都要好得多,但是她却一直输多赢少,他们打牌前说好了不赢钱,输了的人讲一个笑话。于是她就连讲了几个笑话,把婆婆和铁石都逗得笑个不止。
铁石原不会讲笑话的,现在也想出来几个,然后婆婆赶鸭子上架,被逼着说了笑话。如此一闹,家里的感觉立即就又不同了。
这时白氏又送茶进来,婆婆就问:“外面的雪可停了?”
白氏就说:“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呢。”
婆婆脸上的笑容就慢慢淡了下来,放下牌说:“我们出去看看吧。”
宁婉就帮她披了件大披风出了门,只见屋子外面一片无际的黑暗,唯有借着自窗子里透出的一点光亮方能看到一片片鹅毛大的雪花寂静无声地落下,雪竟比方才下得还要大了。宁婉明白婆婆是担心明天安平卫来接大家过年的车会被大雪阻住,因此就笑着说:“这雪虽然大,可是越是大雪越是不能持久,而且铁石说官路是有专门的人打扫的,恐怕现在就在扫雪呢!”
婆婆是没有多少见识的人,因此倒是信了几分,“这样就好。”又看了一会儿就说:“我们都早些睡吧,明天要守岁呢。”
第198章 软弱
回房后卢铁石就叹一声气,“我爹一次也没有带着那边的人来老宅过年,每年都是我娘带我过去。”又气道:“要不是娘,我怎么也不肯去的!”
卢家虽然到辽东时日不长,但老宅才是真正的老屋,卢铁石爷爷奶奶的祖坟也在一旁,按说到这里过年比安平卫要名正言顺,就是祭祀也方便。
而且宁婉还知道婆婆才是卢家正经媳妇,就是公公不认都不行。律法上明文所书,就算是丈夫想休妻还有三不去,而这三不去婆婆全占了。第一不去是有所取无所归,婆婆的父母早亡,正是无娘家可归;第二不去是与更三年丧,婆婆正是曾替公公的父母服过三年丧的;第三不去是前贫贱后富贵,正是说公公这样娶妻时贫贱,但后来富贵的。这样的情形,不管婆婆犯了多大的错,就是七出之条也不能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