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静观其变。
她焦急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没有特别恐惧。大概她亲眼见识过司誉辰的无情,还沉浸在上一份恐惧之中没有缓过来。她甚至有点期待与反派的正式见面。好在反派不负众望,不一会儿就过来了。
眼睛被蒙住,听觉变得十分灵敏。半掩的门被打开一点点,有个人走进来。即使可以放轻了脚步,她也察觉到他的靠近。从步调、步速判断,是个男人,应该就是反派了吧。
“你来啦。”隔着未粘合的胶布,时初咕哝道,含混不清。她的样子不似被绑架过来,反而像是屋子的主人,十分熟络地同他打招呼。
反派惊了一瞬,喉头发出一个小小的气音,他也不刻意隐藏自己了,恢复正常行走方式径直来到时初面前。
他捏起她的下巴,微微抬起来。时初脸的正前方有一团模糊的热度,他似乎在靠近自己,但并没有明显的呼气,她猜测他该是戴上了什么头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那种。
“把我嘴巴上的胶布拿掉吧。”时初几乎只能哼哼个大概,不晓得他听懂她的意思没有,听不懂才好,能让他摘了她嘴上的胶布,“这样粘着怪难受的。”
反派听懂了她哼哼唧唧的抱怨,毫不客气地一把撕下贴在她嘴巴上的胶布。她龇牙咧嘴地无声惨叫好一阵,强忍住眼泪,闭上嘴。他还要摘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
“诶……可不可以别摘?我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她可不想被灭口。
捏着黑布的手停住了,他似乎笑了一声。
“倒是挺乖。”反派评价她。
这声音还蛮好听,严谨冷淡的样子。
“说吧,找我碰面有什么事?”
“诶?我以为你知道的啊。”时初故意同他打马虎眼儿。
“有话直说,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在你这小脸儿上来一刀。”
“诶诶诶你别冲动啊!”
反派似乎是笑了,捏着她的脸,“那就快说。”
……这动作怎么这么像某个人啊。
似乎这个房间没开冷气,或者是把热风当成冷气吹出来了,时初浑身都在冒汗。
被绑在椅子上不得动弹的时间里,她整理了一下与司誉辰至关重要的那场对话透露给她的信息。
第一,司誉辰在寻找他不辞而别的师父。
第二,这个师父对他的成长影响很大。他现在这种变态的思维方式估计就是他师父调|教出来的。
但是司誉辰的敌对面会是怎样的身份呢?
油画界的竞争对手?被他以变态方式对待过的怀恨在心的人?
她暂且无法确定,可她不能表现出知道很多的样子。
反派死于话多这种黄金定律她是谙熟于心的,以此类推,有些炮灰也是死于话多。
她动用她全部的脑细胞,最终决定放出烟|雾|弹:“我想见那个人。你知道的,那个人。麻烦你安排一下见面。”
“你凭什么认为你想见就能见到他?”
……反派竟然上钩了。
“凭我特殊。”她回想了一遍小说中女主角与司誉辰的对话,整个背后都在淌汗。
“怎么个特殊法?”反派丝毫没察觉到逐渐升高的温度,语气仍是冷淡。
“就凭我曾与你讨厌的那个人有过密切的接触。而且呀……他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了呢。”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段话,凭着基本的道德良心,她才不会真的把司誉辰的秘密告诉他呢,不然这世界要乱套。可这反派太不好糊弄,她只能说一句看一句,试着在严肃的对话中加入些有的没的话题:“欸,你真的没感觉到很热吗?”
“热?”他有点惊讶,传出衣料摩挲的声响,他看了看那四周,没什么感情地说,“哦,这里着火了。”
熊熊烈火席卷过干燥的木柴,在房间外面噼里啪啦作响。
慌乱之中,似有“咚”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啥?那你赶紧带着我逃呀!愣着做什么?保护小命要紧!快快快!”时初艰难地站立起来,手脚皆被困在椅子上,她半蜷着双腿,像个玩偶一样一跳一跳,“给我松松绑啊!我还要我小命呢!”
反派没有回音。
被砸晕了?有点弱啊。
有一双手解开了她腿上的绳子,使她双脚脱离椅子的束缚,接着解开了她反捆在椅背上的双手。时初心中一惊,条件反射性地要抬手解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但她的手腕脱离椅背后重新被捆绑起来,“好心人!麻烦请帮我把手也解开呀!”
好心人没回答她,脚一悬空,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是个不太熟练的公主抱。
……没想到她成年以来第一次公主抱就献给了脸都看不到的二次元好心人。
烟很浓,好心人一手托着她的脖颈,伸长了些捂住口鼻,因此将她抱得很紧。她自觉地屏住呼吸,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捂住嘴巴。
灵机一动。
“对不起呐,好心人,我也是不得已的。对不起冒犯了!”她一头扎进好心人的怀里,轻轻咬住那人的衣袖,将自己的口鼻尽压在那人怀里。
她的下巴压到了小小一团肉。
诶诶诶?
这个触感……
抱着她的,不会是个女孩子吧?
女孩子!
力大无穷的女孩子!
敲晕反派的机智勇武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身上香香的,用的应该是跟她一样牌子的沐浴露吧。
时初内心翻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与无言的哀伤。
喜悦的地方自然有,要不是烟熏火燎的,她简直要开嗓唱起“谁说女子不如男”了。
哀伤之处也挺哀伤,以前她每天做梦想着二次元男神能钻出屏幕给她第一个公主抱的幻想破灭了。
不过还好,能逃脱反派魔爪就好。
热浪渐渐离她们远了一些,好心人将她放在地上,自己似乎在撑着墙壁喘气,前方应该就是出口了,隔着眼睛上蒙着的黑布也能大约感应到光亮。
歇了没几秒,好心人摸了下她的脑袋,替她松绑,绳子留下一个松垮垮的活结,她的手指也离开了自己。时初自己把绳结解开,再摘下眼睛上面的黑布,刚要道谢,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她转身向背后的浓烟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模糊在滚滚黑烟之中。
“好心人!你别进去呀!危险!”她向里面跑了几步,被扑面而来的热浪阻拦,“你别进去呀——”她扶着墙干着急,吸进一口烟,咳嗽好一阵。她狠狠一跺脚,拼命往外跑去。
当务之急是保命。
不然好心人的努力就白费了。
时初狼狈地逃离火灾现场,鞋跑丢了一只,一瘸一拐地走在A厂原址外面的空地上。手机竟然还被她揣在裤袋里没掉,她蹲在空地上大喘气,眼睛被烟熏得直流泪,她努力地睁大眼睛看着屏幕一次次拨出火警电话,可接待她的只有忙音。
她用力地抹掉眼泪,咬住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眼前出现了一双鞋。
她咬着手臂,缓慢地抬眼向上看去,在看到司誉辰那张脸时先是惊恐地向后跌坐摔去,而后她反应过来,扑上去抓住他的手,捏皱了他手中的信,“司誉辰,里面还有人没出来!我电话打不通,你帮帮忙,帮我打个电话叫消防车来救火好不好……救了我的那个好心人还在里面……求你帮帮忙……”
他仍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斜睨着眼,不为所动。
“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求你了……”她撑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泪流满面地贴在他身上摸他的手机,大脑充血导致眼前黑了大片,她漫无目的在在他口袋里摸索。
他像是不满她这么狼狈地贴着,迅速地抽出手机捏在手里,举高了不让她碰,另一只手迅捷地制住她一对手腕,扣住。
“司誉辰……求你了,这可是人命啊……”
他扶着无力得几乎要瘫软倒下的她,冷着脸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帮我,帮我这一次,我就什么都听你的,真的!求求你……”
***
消防车赶到的时候,时初已经对好心人活着出来不抱什么希望了。她双眼无神地靠在司誉辰怀里,也顾不得对他存不存有恐惧。
救她出来的那个女孩子要是就这么没有了,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安生了。
火被扑灭了,相关人员向他们解释:“是人为纵火,但在现场没有发现尸体的痕迹。这位小姐提到的人,应该是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了。”
“真的吗?”她挣扎着从司誉辰的怀里站起来,“她真的没事吗?”
“小姐请放心,您提到的人应该是没事。”他瞥了一眼时初手腕上的勒痕,“请问小姐有时间同我们详细讲述一下火灾发生时的状况吗?”
她刚要回答,司誉辰面无表情地挡在他们中间,伸手隔开了他们:“不好意思,我想她需要接受治疗。3 “我会送她去医院。”
时初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认命似的摇摇头,一声不吭地随司誉辰回到了车上。
“现在可以对我解释一下你逃跑、被绑架、然后发短信要我过来救你的事情了吧?”
这双眼睛已然完全失去了对她佯装出笑意的兴趣,毫无温度地注视她,像是要穿过她的身体,径直刺入她的灵魂里去。
一度被惊慌压制下去的恐惧再度升起,她吊在半空拼命攀附着他时候的颤栗与酸涩无论如何也消抹不去。她不禁退至闭合的车门,后背死死抵着。她用力咬紧牙关不泄露她害怕得不能自已的秘密,但依旧是徒劳。
面对这司誉辰,她的喉咙口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凝眸注视了她一会儿,缓缓地笑了,像是死神在凝视他镰刀下瑟瑟发抖的猎物,眼中晃有凉薄的快意。
“怎么?怕我?”
作者有话要说: 时初:为什么这个反派这么弱?
司誉辰:你傻。因为他不是真的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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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个假反派也清楚的知道“反派死于话多”这个黄金定律呢,时初本来想套路一把,可惜棋逢敌手,假反派没给她机会。
啊上榜了……本来以为这个数据没榜可上的,好幸运!
也感谢一直以来关注这篇文的小天使!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大家可以尽量出水啦,暖一暖这冷冷清清的评论区吧……我最喜欢剧透(划掉)闲聊啦。
下回预告:变态养成回忆杀。
☆、变态养成回忆杀
时初哆嗦着牙齿,说不出一句话。
在见证了他藐视人命的凉薄之后,她如何能不怕他。而他仿佛对这种令人生寒的蔑视当做理所当然,分毫没有对与错的自我认知。
在经历这么多荒诞离奇的事件之后,她突然开窍了。
他收留她,容忍她,不过是对她身上的谜团着迷。
他渴望掌控这些谜团,支配她的恐惧。
他慢慢地靠近她,细细打量她吓得面色惨白的样子,嘴唇早已失尽血色,留下一道鲜红的齿印,往上看,她的每一根睫毛都在颤抖,都在诉说着她的恐惧。
他微笑地打量她,乐在其中。而他并不知道他快乐的缘由,只是内心升腾起一种本能的快乐,她越恐惧,他越兴奋。
于是他愿意原谅她的不辞而别,愿意对她这场有预谋的逃离既往不咎。
“算了,你不解释也没关系。我原谅你。”他收回视线,转动方向盘踩下油门。
忽而一阵不小的力将方向盘扯住了,他狠踩刹车才使得车子不撞上前方的树。
“做什么?”他语气不善。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被他低哑的嗓音吓得猛颤了颤,滞一秒,而后用了更大的力气握住,“司誉辰,”她的声音小而细,透支着某种他认知之外的东西,令他短暂地噤声,“你一直都是这样做事的吗?替别人做决定,决定别人的去留,决定别人要不要为你做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你有没有问过我呢?问问我愿不愿意。”
“你不愿意?”
她静静地注视他的眼睛,瞳孔中有熄灭下去的零碎焰火,又像是突然拿出了勇气,认真地说:“对啊,我不愿意。”
他不喜欢听她的拒绝,“你不愿意也没用。”
“看吧,我知道你会这样回答。”她的声音抖得太厉害,甚至沾染着几分将要哭出来的腔调,但他总觉得这里面蕴含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静定,冰冷而不可撼动,“的确,我害怕你,怕得不得了。从摩天轮上下来之后,我就计划着要逃离你了。”
“原来是吓到了。”他笑得分外随意。
“嗯。吓到了。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悬空的高度,更多是因为你。司誉辰,你知道吗,我原本,是非常非常相信你、崇拜你、迷恋你的,我能一字不落地记住你的喜好,你去过的场所,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一天能看看你,都是很满足的事。”
他眯起眼睛。
“但是从那开始,再也不了。”
“司誉辰,我发现我崇拜的、迷恋的,只是你的表象,我从没耐下心来挖掘表象之下隐含的东西,直到我亲身领悟。”
这话让他不舒服,很不舒服。
“或许世界真的是围着你转的吧,你是王者,别的人都应该对你俯首称臣。”
“但你真正快乐吗?你真正懂快乐吗?”
“快乐对你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东西吧?你致力于寻找谜团,破解谜团,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过得不这么寂寞,让自己快乐起来罢了。这个,可能连你自己也没意识到。”
“你热衷于观察别人的喜怒哀乐,你将他们的欣喜与悲伤完整呈现在你的画布上,却从未懂得他们为什么喜悦与哀伤。”
“因为没有,因为不懂,一开始你认为这些情感非常珍贵,你依靠画笔收集这些情感。后来啊,你渐渐地认为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真实的人脸上表现出来的情感哪里有画中的美丽高贵,于是你剥夺了他们的情感,让曾经丰富的喜怒哀乐尽数演变为恐惧。”
“厌倦了,再寻找下一个目标。”
“司誉辰,我会跟你回去,把一切都告诉你。你要的谜底我都给你答案。很快你就会对我失去兴趣的。”
“我很累了,你放了我吧。”
她说了长长的一段话,然而自始至终,她的眼睛一直很安静。他见过很多双因恐惧或者悲伤或者愤怒而歇斯底里的眼睛,而他眼前这一双,既有恐惧,不乏悲伤,又存愤怒,却只是安静地流泪,任眼泪淌满整张脸。
她说的几乎不错。
而他倏忽茫然无措。
他缺失常人具备的情感,所以他去观察、去模仿,佯装成常人的模样,嘴角时常带着笑。师父要他学会伪装自己,善于躲进人群。他只叫他这样做,却不教他如何做。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理解,将其“形”仿得酷肖。
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司誉辰望着时初腮边两行泪水,略有怔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她眼角一揩,指腹沾了些温热的液体,收回来放到嘴边去尝,咸的,有点苦。
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呢。
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了,是七岁,还是十岁?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上半身赤着,细而韧的藤条抽在他后背,一声声清脆短促,划过飒飒的风。即便因疼痛而泪流满面,他也一声不吭,那张稚嫩的脸上仍旧是紧绷的面无表情。
师父冷着一张脸,“不完成就不准睡觉。”
他紧紧咬着牙,不让疼痛的撕裂感从唇齿之间泄露:“师父,我不画。为什么要画这种毫无美感的东西?”
“你懂什么是美感?你这个年纪,只知道崇拜被阳光照射下的沙滩,麦浪起伏的田野,漆黑天幕中的星辰,美是震慑人心吗,是光鲜亮丽吗。你知道灰暗之处的美才最美吗?阿辰,师父告诉你,万事万物,唯有在破碎的瞬间才是最美的。你不愿去看,不愿去画,是因为从未想要去尝试。”
师父捏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按在硕大的玻璃缸上,贴得他几乎要窒息。缸内是一条懒洋洋的蟒蛇,蜷曲着身子,安静地观望着直往它身上蹿的兔子。通体雪白的兔子惊慌失措,毫无章法地逃窜,甚至啃在蟒蛇滑溜溜的身体上。
蟒蛇终于动了,粗硕的身体极快地缠住兔子,小小的白色还在挣扎,逐渐扭曲成一团。蛇口大张的时候,兔子毛茸茸两条后腿仍在扑腾,有血溅出来,沿着玻璃壁向下淌,司誉辰的视线被染成鲜红的一片,脖颈后的大手依旧牢牢地钳制着,逼迫他直视蟒蛇吞咽的全过程。每一片反着冷意的鳞片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