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烟如条被主人抛弃的狗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看着房梁。
自从流产到现在,已过去一天一夜了,除了香草端茶送水在跟前服侍,她亲生的父母只在她大出血的那一刻来看过她,从大夫嘴里一得知她大出血的原因,立刻从她房间里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不曾露过面了,连诊费都是她自己出的,更别提给她煲个鸡汤补补身子,这也就罢了,程氏还阴阳怪气说话她听:“若还有一点羞耻之心,就该一根白绫吊死在屋梁上,还死乞白赖地活下去干什么!”
她当时听了连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有满腔的仇恨,同时庆幸,在程氏几次三番叫她拿出些体己救救她两位哥哥时,她硬是连一个铢也没拿出,不然现在心中仇恨更甚。
她的人生宗旨就是付出的越少心越安宁,索取的越多心越快乐。
唯一令她懊悔的是她不该轻易把自己的身子给那些猥琐的男人白睡了,这也就算了,也不知怀上了谁的孩子,弄得血崩,差点送了命,以后还是装纯洁,多耍耍心机,卖身求荣风险实在太大。
门“呀”的被推开,香草端了一钵香喷喷的桂圆鸡汤进来。
凝烟身子亏得严重,自然嘴馋,忙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接过瓦钵,刚捞了颗甜软的桂圆送进嘴里嚼了两嚼,就停了下来,盯着手里的鸡汤看了又看,又用筷子扒拉了几下,咽下嘴里的桂圆,冷着脸问香一卓:“怎么只有半只鸡?”
香草慌乱地摇着手道:“奴婢可没偷吃,是程姨娘看见,硬拿走了一半。”
凝烟气恼道:“你就不知拦着!”
香草委屈道:“奴婢怎么没拦?说这个鸡还有桂圆都是小姐自掏腰包买的。
小姐猜姨娘怎么说?她说她好吃好喝好穿、辛辛苦苦把小姐养大,到头来连小姐一口鸡汤都喝不上,太没天理了,既这么着,她就要收小姐的房租饭钱。”
凝烟哑然,心中恨透了程氏。
她就是这样,只能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能她无情,但不许别人无意,谁要对她不好,她就记恨谁。
吃完桂圆鸡汤,凝烟把空瓦钵交给香草,香草接过来,临走时犹犹豫豫地说了句:“小姐身子一向很好,怎么流个产会大出血呢?”
凝烟闻言怔住,自己怎么没往这头想?
自己的身体怎样自己知道,贴身丫鬟香草也知道,长到十四岁连头痛脑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只是在方府时,看见若谖每次一病,就会被众人不知怎么疼惜怜爱才好,于是也学着装病娇,今儿装心跳紊乱,明儿装高烧不退,后儿又装咳嗽不止,就是想骗些众人的关心,当然更重要的是得些金银的赏赐。
自从她们一家被赶出方府后,她基本就没装过病娇了,家里穷成这样,装给谁看?又能捞到什么好处?
这么说来,自己这次大出血是被人暗算了?
蓦地,她想起晓琴每天给她喝的那罐牛乳来,那牛乳甜得过分……
晓琴没进门时,就与自己水火不容,大打了一场,怎会好心拿做鞋的钱买牛乳自己喝?
凝烟懊恼不已,成日里只有她暗算别人,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别人暗算了去!
怪只怪自己太贪便宜,连蝇头小利都不肯放过!
凝烟不顾身体虚弱,硬撑着从床上起来,来到了晓琴的屋子里。
已是初冬,外面寒风有些刺骨,晓琴不敢再坐在廊下做针线,便坐在屋里窗子底下做手上的活儿。
她抬头,见是凝烟进来了,丝毫没有想理她的意思,仍低下头做活。
凝烟几步冲上去,夺过她手里的活计,狠狠往地上一摔,面目狰狞地质问:“是不是你在暗害我?”
晓琴冷冷地瞅着她,讥讽道:“你也不撒泡尿看看你现在落魄的样子,哪点值得我去暗害!”
凝烟气得破着喉咙大喊大叫:“你敢说你没害我,那我怎么会大出血?你每天给我喝的牛乳有问题!”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内讧
晓琴像看小丑跳梁一样极其冷淡地看着凝烟,一直等她喊得精疲力尽了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我给你的牛乳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把你给我喝的补药和牛乳混在一起给你喝了而已。”
“你……你!”凝烟脸色大变,用手指着晓琴,却没有往下说。
晓琴不屑地斜睨着她嘲笑道:“现在是不是有种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的郁闷?
亏你兄妹两个怎么想出这样一条令人发指的毒计来,居然想骗我服下绝育药,再以无所无赶我出门!现在自食其果了,也算是报应。
之前谖小姐就提醒过我,你兄妹二人狼心狗肺,可恨我猪油蒙了心,不信她的话,反而一心想讨好你们,真是错得太离谱了。”
她斜眼看见家祥也走了进来,无视他,继续道:“最令人想起来就叫人作呕的是,我还竟然陪着我的仇人睡了几晚,希望别怀上孽种,即使怀上,我也要把他打掉,绝不会让这个孽种出世的!”
家祥锋利地盯着晓琴道:“你早就知道真相了,所以你才与我分被而睡的?”
晓琴讥诮道:“不然呢?难道还要我继续委身你这只畜牲吗?你以为我是香草,明知道你对我们没有真心,只是玩玩儿而已,还那么执迷不悟,竟然卖牙齿割肉换钱给你买锦衣,实在太可悲太可怜了!”
家祥威胁道:“信不信我弄死你!”
晓琴根本不怕地冷笑着:“你早就想弄死我,只是不敢!因为谖小姐手上有你亲笔写的玩弄我的罪证,而且她说了,只要我暴毙,她就要你们好看!
你们觉得能斗得过谖小姐,尽管动手吧,我眼瞎到如此地步,竟然与一条心机狗共眠,确实该死!”
她见凝烟气得面目扭曲,火上浇油道:“你别不知好歹,若不是我帮你,你会流产?恐怕过几个月你就要显怀了,到时你的丑事就不打自招了。
像现在这样多好,知道你那些烂事的人就家里几个,在生人面前还是可以装纯情,继续行骗的。
而且……”晓琴意味深长地看着凝烟。“你以后可以放心大胆的和各色男人鬼混而不怕中招了。”
晓琴忽然大笑起来:“我说错了,不是各色男人,那些达官贵人你也高攀不上,你只配跟贩夫走卒滚床单。”
凝烟气得浑身簌簌抖个不停,她领教过晓琴的厉害,论心机,胜过自己无数倍,论嘴皮子功夫自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只得一咬唇,含恨忍辱而去。
晓琴也欲离开,被家祥一把拉住衣袖,她用力甩了两甩,没能甩脱,厌恶地盯着他,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家祥嘻皮笑脸道:“既然你已看清了我的真面目,咱们肯定是过不到一块儿的,不如好说好散?”
晓琴不怀好意地笑着道:“行啊!你拿得出一百纹银赔偿我所受的伤害,我就跟你散!”
家祥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我没钱,你就当做做好事咯!”
晓琴冷笑:“要我做好事?你们谁又为我做过好事?你那点算盘你当我不知道?我们散伙了,你才好勾搭富家千金,求得荣华富贵!
放心好了,我不会如你所愿,就是赔上我的一生,我也要把你拖死!”
家祥正色道:“这样值吗?要知道损人三千,自损一千。”
晓琴斜睨着他,神色颇为看不起:“怎么不值?至少我赚了两千!
既然我放不下仇恨,那就面对好了,至少报复你会使我解恨快乐,放过你会使我觉得对不起自己,会天天活在痛苦里。
你说,两相对比,我会选择哪一种活法?”
家祥被她说的怔住。
程氏闻声走了过来,看着他们两个,问道:“你们在吵架?”
晓琴看了他们母子一眼,忽然把头发拉散,冲了出去。
程氏家祥目瞪口呆,也跟着跑了出去,看见晓琴一直冲出院门,坐在街上嚎啕大哭:“方家打人了!方家打人了!”
登时有许多街坊纷纷跑了出来围观。
程氏和家祥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把晓琴拉回来,凝烟扶着墙走了出来,冷冰冰道:“随她闹去,你们现在出去不成了众矢之地吗?何苦呢!”
程氏和家祥闻言停下了脚步,竖着耳朵听晓琴在那里对街坊邻居诉苦。
有人问:“方家小娘子不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慢慢说。”
晓琴泣不成声道:“我丈夫和小姑密谋骗我喝绝育之药,被我无意中得知,不敢去问相公,只质问了小姑一句,她们一家大小就冲上来扇我的耳光,并口口声声说,要打死我,然后毁尸灭迹,对外说我耐不住贫困,跑了。
我见他们真的去拿了大棒,忙夺路跑出去了。”
因家吉家如两个恶霸被人打折了腿,至今躺在床上起不来,众街坊对方永华家已不再畏惧。
有街坊出头道:“我们陪你告官去!”
晓琴担忧道:“我怕我们全去了,方家会立刻收买开方的大夫,到时只怕死无对症了。”
众街坊道:“这有何难?一半人陪你去告官,一半人守在这里,只要方家人出来,我们就跟着,看他们去哪里,找何人,到时跟官府说。”
晓琴这才爬起来去告官。
程氏母子三个在院内听得分明。
家祥忍不住埋怨凝烟:“你这个扫把星,忍一口气会死吗?现在闹出这许多事,你开心了?”
凝烟被气得脸上阴晴不定,冷笑着回击:“你若不当种马,是个母的就扑倒,招惹上晓琴,会有这些事发生吗?现在还反咬我一口。你是属狗的吗?”
“你——”家祥说不过,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凝烟大喊着:“我跟你拼了!”对着家祥又抓又挠又咬,程氏在一旁竟撕扯不开。
晓琴到了衙门,将苦情陈述了一篇,跟去的街坊作证道:“方家小娘子所说句句属实,她还未嫁进方家时,被方家祥始乱终弃,于是找上门讨说法,方家母子几个一拥而上就在大街上暴打方家小娘子,这是我们亲睹的,要不是方若谖小姐出头,她那日就被打死了。”
☆、第二百八十章 拦路
卫尉大人听了众人的控诉,即刻派人抓了方家祥与方凝烟来对质。
家祥与凝烟这时倒化干戈为玉帛起来,一齐同仇敌忾对付外敌,齐齐喊冤:“我们的确给晓琴请过大夫,只叫他开药调理她的身子,实在不知他被何人收卖,竟开了虎狼之药陷害我兄妹俩。”
卫尉见他二人如此能狡辩,命人把给晓琴诊治的大夫审问。
那个大夫进了衙门就两腿发软,从实招了。
原来是家祥哄骗他,因家贫,要把妹妹卖与勾栏,所以要服绝育药,其他他一概不知情,至于被人收买一说更是子虚乌有。
又传了保善堂的孙掌柜来,他也证实晓琴确实拿了绝育药的汤药来问过他。
卫尉因此又传了拾叶来,拾叶跪着禀道:“祥公子与烟小姐都说是给少夫人的补药,奴婢才去买的。
不然,就是被主家打死,奴婢也断断不肯做这伤天害理之事。”
卫尉听了,命她退下,对凝烟兄妹二人道:“现在这么多人指证你们,你两个还有何话可说?早早的画押认罪,各打二十大板了事!”
凝烟凛然道:“单凭他们几个一面之词就叫民女认罪,民女不服!”
卫尉登时对她心生反感:“有苦主,有这么多证人你不服,你要怎样才服,打着承认就服么,那就大刑侍候!”
凝烟道:“屈打成招,民女就更不服了!焉知这个苦主和这些人证不是他人买通的?”
卫尉蔑视道:“谁会陷害你这个无权无势之人?”
“别人不会,民女的堂妹方若谖会!”
卫尉冷笑:“你可有证据指证?”
凝烟结舌。
卫尉道:“既无证据,则是诽谤,按诽谤罪应扇五十耳光。”将惊木一拍,“来人呀,用刑!”
立即上来两个捕快,一个按住凝烟,不许她挣扎,另一个拿着专扇人嘴巴子的木板对着她的脸一阵猛抽,一顿嘴板子下来,整张脸已肿成猪头,谁人认得出她是谁来。
之后二十大板,打得凝烟家祥奄奄一息,卫尉将伏罪书扔在她俩面前,马上有捕快上前,抓住他们的手,强制按了手印,将他俩扔出府去。
跟来的街坊都高声叫好,直呼卫尉是青天。
凝烟兄妹从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走到半路偏僻处,看见前面亭亭玉立着一个少女,家祥停住脚步,畏缩地叫了声:“谖妹妹。”
凝烟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倨傲道:“我也是你配叫的?信不信我叫卫尉大人也扇你一顿嘴巴子?”
家祥惶恐地缩了脖子。
凝烟闻言,登时如发疯的母狗扑了过来,狂吠道:“小贱人,原来是你在背后做祟,我跟你拼了。”
若谖虽年龄小,要在平时与凝烟撕打,肯定不是她的对手,可现在凝烟被二十大板打得大腿和臀部皮开肉绽,连站都站不稳,若谖等她近前了,只一巴掌就把她扇到地上,居高临下,像看一只蝼蚁那般藐视着她,冷笑道:“没想到你竟不要脸到如此地步,自己做的龌鹾事竟敢在公堂之上想全嫁祸与我,还那么理直气壮!”
家祥知道若谖要秋后算帐了,忙申明:“小的没诬陷谖小姐,与小的无关。”
若谖看也不看他道:“本小姐恩怨分明,不会搞株连的,你放心大胆地滚吧。”
家徉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滚了。
凝烟在地上蹭着移动,惊恐道:“你想干什么?”
若谖冷视着她道:“当然是教训你咯!”微侧了脸,沉声道:“拿棍来!”
红香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棍,若谖接过,对着凝烟一顿乱棍下去:“我叫你红口白牙乱咬人!我不对你屈打成招,我直接把你打死,一了百了!”
凝烟本就刚流了产,又才受了重刑,先还嚎叫着哀求,之后就没了声音。
红香怕闹出人命,拉住若谖的手道:“小姐,她已经晕死过去了。”
若谖把木棍一扔,拍拍手道:“我们走!”
许氏姐妹躲在暗处一直到若谖走远了方出来。
许茵照着凝烟的肚子狠踢了几脚,凝烟抽搐了几下,并未能醒来。
许菌道:“姐姐,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把凝烟弄死,再嫁祸给若谖,就能一箭双雕了,既可以报被利用之仇,又可以除去心腹大患。”
许夸不以为然道:“你难道第一次与若谖交手,她敢出手这般狠厉且有恃无恐,肯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环顾四周道:“你看她特意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拦截凝烟,对她行凶,目击的人少,便是有人目击,若谖最会行事做人,仗着家里有钱,总是对周围困苦的百姓施粥施馒头,在长安的口碑极佳。
再看这个凝烟,不自量也就罢了,还不自重,臭名与恶名远扬,那些目击者是会帮若谖还是帮凝烟?”
许菌道:“别人不愿做目击证人,我们做呀!”
许夸不可救药地看着她道:“你可真是蠢,我们一出面,若谖肯定猜到是我们杀死了凝烟。”
她鄙夷地看了一眼如死狗般躺在地上的凝烟:“我们不值得为了这么一个烂货引火上身。”
“那我们该怎么做?”
许夸阴测测地笑着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彼人之身,凝烟以前利用你,你也利用她就好了。”
家祥负痛回到家里,晓琴见了他理都不理,香草也装做没看见,只有程氏出来扶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问:“怎不见你妹妹?”
家祥道:“凝烟自己找死,既然东窗事发,认罪就好,偏要咬上若谖一口。
那个若谖又不是个善茬,把她堵在路上修理呢!”
程氏听了没吱声,可等到午时已过,凝烟还未回来,不免担心。
虽然凝烟越大,所做所为越让她寒心,她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把她捧在手心,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叫她对凝烟的生死置之不理,她可做不到,于是出门去寻,在半路上遇到凝烟,见她捡了一根木棍当拐杖,正一步一步往家挪去,过往的路人看她如看污秽,避之不及。
程氏看她又可怜又可嫌,无可奈何把她扶回了家。
☆、第二百八十一章 求助
傍晚的时候,许菌登门拜访,程氏受宠若惊,端茶倒水分外热情。
晓琴香草却无动于衷,拾叶抬花只是尽本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