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着不远处的芭蕉树道:“姐姐去采两支荷叶做伞。”
琥珀应喏而去,不过片刻便举着两片绿油油的芭蕉叶跑回,她主仆二人一人一支,倒有趣。
一行人迤逦着来到砚墨轩,靖墨在院门口亲候着,见到老夫人等,忙将众人迎了进去。
若谖打量了一下四周,那些护院家丁被安排在院外守着,院子里只有卫总管,就连侍书这样一等的书童都被打发出去了,可见靖墨不想此事张扬。
也是,家丑怎能外扬?
老夫人见状,命众丫鬟婆子先去歇着,只留下翠玉服侍。
老夫人、夫人、若谖等四人随着靖墨进了书房,青砚跪在地上,脸上并没有多少惧意,倒是凝烟,虽站着,却显得心神不宁,两手用力的绞着帕子,见到老夫人,立刻跪了下来,眼泪滚滚而下,迫不及待地喊冤道:“老祖宗,这个贱奴毁我清白,望老祖宗给烟儿做主。”
若谖想,今年的小金人该由她攥在手里才是,小李子跟她比起来演技弱爆了!
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案前坐下。
靖墨从书案上端了三碗冰镇燕窝羹亲奉给她们三位。
许夫人接过,道:“你妹妹就罢了,她刚出门就吃了一碗冰镇银耳汤,再吃冰镇的恐怕身子受不了。”
若谖已伸出手去接,靖墨闻言,笑道:“是儿子的疏忽。”把该给她的那碗复又放回书案上,换了一碟切成小块的蜜瓜给她:“妹妹吃这个。”
若谖嘴角微翘,拿起竹签插了一小块蜜瓜放在嘴里,有种在电影院里边看电影边吃爆米花的舒爽感。
只是,娘亲是怎么知道自己出门前喝了一碗冰镇银耳汤的?她那时不是已经先行了吗?
老夫人用银匙慢条斯理的喝着燕窝羹,问青砚:“凝烟怎样唆使你陷害子辰,你细细说来。”
凝烟见老夫人不先问她,反而问青砚,心中惶恐不已,叫道:“老祖宗休听他胡说!”
老夫人登时大怒,将碗狠狠往案上一顿,碗里的燕窝羹飞溅出来,指着凝烟道:“你们瞧瞧,我在这里问话,她一个晚辈竟敢大呼小叫!”喝命翠玉道:“难不成还等着我亲自去教训她!”
翠玉闻言,几步走到凝烟跟前,二话不说,重重甩了她几记响亮的耳光,凝烟的脸颊登时肿胀,发髻也散了,乱糟糟的披了下来。
“这几个耳光是让烟小姐长记性,长辈说话的时候请你闭嘴!”话虽说的恭敬,语气却是相当的凌厉。
凝烟捂着脸,羞怒难当,却不敢表露。
老夫人这才消了些怒气,对青砚喝道:“你快说!”
青砚磕了个响头道:“奴才与吉公子甚少往来,前段日子,吉公子忽然找上奴才,说想请奴才喝酒,奴才贪杯,就随着他去了,奴才的酒量是极好的,侍书几个总说奴才是千杯不醉,可那晚,不过小酌了几杯,醒来时却见自己躺在勾栏,身边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风尘女子,奴才当时就吓得酒意全无,穿好衣服就要夺门而出,谁知,吉公子一脸狞笑走了进来,对奴才说,要把奴才****的事告诉大公子。
奴才这段日子正为大公子器重子辰公子心里郁闷,听他这么说,心里惶恐,若公子知道这件丑事,肯定会把奴才逐出砚墨轩,明知中了他的圈套,却也只能苦苦哀求,别跟公子提起。
吉公子这时才说出他的真实目的,让我偷偷放他进子辰的房间放一只红蜻蜓即可。
奴才知道谖小姐落水与只红蜻蜓有关,因此有些犹豫,吉公子引诱道,只要奴才照做了,他就有办法替我除去子辰,我的位置就会得到巩固,并且许诺,事成之后给奴才十两银子。
奴才最怕的就是在公子跟前失宠,听他这么说,自然动心了,再加上有银子拿,且不必自己动手,便应了下来,吉公子又教了我一套说辞,若有人问起时我便如此应对。
……后面的,老夫人、夫人都已尽知了。”
青砚说完,垂下了脑袋,等着发落。
许夫人道:“媳妇就说,子辰那孩子平日里看着不错,断断做不出如此有心机的事来,原来果然是被陷害。”
老夫人道:“子辰的事以后再议。”她看着青砚,不解道:“这些事貌似跟凝烟无关。”
凝烟一听,面露喜色,刚想张嘴为自己喊不平,又怕再被掌嘴,只得不甘的将嘴闭上。
青砚回道:“奴才之前也以为与烟小姐无关,可当奴才向吉公子讨要之前许诺的银子时,吉公子却说,这一切都是烟小姐指使他这么做的,要银子,找她去,奴才这才得知幕后主使人是烟小姐。”
老夫人懒懒道:“既这么着,把凝烟交与周大娘,按家法处置。”说罢,站起欲走。
凝烟一听慌了,嫁祸他人,残害手足,只这两条就可以把她打个半死,或者逼迫出家为尼,她什么也顾不上,拦住老夫人跪地喊冤:“老祖宗怎能听一个偷窃主子财物的贱奴一面之词就定烟儿的罪!烟儿是清白的!老祖宗若不信烟儿,烟儿只能以死明志!”说着,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在墙上,顿时鲜血飞溅,染红了洁白的墙壁,触目惊心!
若谖暗暗点赞,够狠!
☆、第七十一章疗伤
众人全都愣住,还是靖墨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凝烟,众人才反应过来。
许夫人忙命翠玉赶紧传大夫进府,翠玉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
卫总管听到屋内一片惊慌的说话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跑了进来,只见大公子跪在地上,将凝烟揽在怀里,一只手按住凝烟的头部,鲜血不断地从他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青砚跪在一边,无人理睬,惶恐的望着凝烟这里,嘴唇不停的哆嗦,似在喃喃自语说着什么。
若谖见到他,快步走到他跟前,仰着脸急切命令道:“快去传几个婆子,端一盆冰镇的水来,干净的细布也准备一些。”
卫总管领命转身要离开,若谖叫住他,道:“把三七,重楼,独定干,披麻节,冰片,麝香……,”她突然停了下来,用手指不停地叩着太阳穴,焦灼地转着圈圈。
她前世重病缠身,动不动鼻腔出血,打止血针都无效,倒是云南白药还有用,是以对它的配方很了解,可现在硬是想不起配方中的最后两味药来。
凝烟的伤看起来很重,若不及时治疗,怕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况且她不相信汉朝落后的医术能够治得了凝烟。
可是差两味药,药效会大打折扣……
罢了,罢了,赌一把,凝烟素日身体健康,自身有凝血因子,差这两味药应该不是很要紧。
若谖抬头,看见卫总管仍旧全神贯注的盯着她,听他吩咐。
“我刚说的几味药卫大叔命人火速研磨成粉,刻不容缓,速去!”
卫总管道:“只要药到,在下用手就可以瞬间捏成粉末,不是什么难事,小姐不要太心焦!”说罢,几步走到院外,吩咐一个护院去办妥这些事。
若谖转身,看见凝烟的脸渐渐变白,她不避嫌伸手握住靖墨的手,靖墨反手握住她的手,眼里全是焦急疼惜,低沉着嗓音柔声安慰道:“烟儿别怕,我就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坚持住,大夫马上就来。”
凝烟流下泪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烟儿不怕死,烟儿只想以死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我没有害谖妹妹,也没有害子辰,大哥哥一定要信烟儿,不然烟儿死难瞑目。”
靖墨哽咽道:“我信,我信!我不会让你死的!”
“可是,老夫人夫人不信。”凝烟说着,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老夫人夫人。
许夫人生来心慈,见凝烟如此烈性,早就滚下泪来,悔不当初,不管她是不是幕后主使,又没酿成大祸,何苦把她逼上绝路!现在听到她的话,早已把持不住,一迭声的应着:“我信,我怎么不信!”
凝烟无色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视线一转,又定定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毕竟经历了些岁月风霜,哪里那么容易妥协表态,淡淡道:“烟丫头,你少说些话吧,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急在这一时盖棺定论。”
凝烟眼里的光一暗,渐渐闭上了眼睛。
靖墨有些慌了,抬头惊恐地求助地看着众人:“烟妹妹这是……”
若谖忙走到凝烟身边蹲下,两手搭在她腕子上,屏息听了听脉像,虽有些细数,但总的来说沉稳有力,再看靖墨捂着凝烟伤口的手,血没有之前涌的那么凶了,想必她血液里的凝血因子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道:“不碍事,烟姐姐只是闭目养神,静待大夫来。”
老夫人冷语道:“既然怕死,何苦演这一出?”
凝烟眉毛微不可查的跳了一跳,若谖尽收眼底,只觉好笑。
两个婆子抬着满满一桶冰水进来,冰水上还漂浮着一块未溶化完的冰。
老夫人讶异的问:“要这何用?”
若谖一面命两个婆子拿了绵帕用冰水浸透,擦拭凝烟的后颈、胸口、腕子等处,一面解释道:“冰水可减缓血液在身体的流速,伤口的血就不会流的那么猛了。”
许夫人狐疑地看着她:“谖儿,你小小年纪怎么懂得如此多?”
若谖答道:“爷爷生前是武将,他书房里有些战场上的医书,上面记载了这些知识,谖儿几乎将爷爷书房里的书翻烂了,岂有不懂之理,只是今儿偶然派上了用场罢了。”
若谖虽翻过方老爷子书房的书,但是嫌太枯燥,没怎么看,只知道里面确实有关于行军打仗方面的医书,所以信口开河,她不信真有人顶真去翻那些医书,以证实她是否在说谎。
许夫人这才释了疑。
卫总管走了进来,交给若谖一包粉末。
若谖示意靖墨将凝烟扶着坐起,将手从伤口移开,她好上药。
凝烟缓缓睁开眼,见是她在给自己治疗,立刻惶恐大叫:“你手里是什么药?”她惊疑的看着她:“你想毒死我?”
若谖冷笑:“不是谁都像你一样,生就一副蛇蝎心肠,心狠手辣!”
“谖儿!”靖墨和许夫人一齐制止她。
若谖不满地撇了撇嘴,吩咐靖墨道:“你将她抱牢,不能让她动,不然我不好用药。”
靖墨不信任的看着她,道:“你这药……”
若谖寒着小脸道:“我不跟你废话,治与不治你拿主意。”她快速数数:“一,二,三。”
三字刚一落音,靖墨忙道:“让你治!”
若谖面无表情的把药粉均匀的洒在凝烟头上的伤处,再亲自用干净的长细棉布包扎好,在耳侧打了个蝴蝶结,自己审视一番,效果挺好的,对靖墨道:“不用换药,今晚就会结痂,不出七日就能痊愈。”
她将多余的药粉交与他,声音里有些冷意:“待会儿大夫来了,把这给大夫过目,不然有人再演苦肉计,嫁祸与我,我上哪里喊冤去!”
凝烟见无人注意,狠狠瞪了若谖一眼。
若谖想,反正自己目前只有九岁,说什么都是童言无忌,这点不用白不用,当下嘲讽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明白?你不害人心里怎安?”
凝烟脸上挂不住了,掩饰性的笑笑:“这孩子疯了。”
靖墨抚慰道:“别与谖儿一般计较,她还小,又被惯坏了。”
若谖气呼呼道:“我是被惯坏了,我是刁蛮任性,但我不会背后捅人刀子!”
凝烟眼里马上涌出泪来,柔弱道:“大哥哥,我……”
靖墨忙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若谖将脸别到一边,懒得看他二人。
☆、第七十二章诊治
老夫人见靖墨与凝烟堂兄妹两人卿卿我我,简直看不下去了,沉声道:“靖墨,谖儿已经处置过凝烟的伤口了,你把她放榻上好了,你们这样成何体统!”说到后来,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靖墨脸一红,把凝烟抱到榻上放好,刚才只顾着可怜凝烟,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就是兄妹也不行。
外面卫总管报:“胡太医到!”
老夫人道:“快请!”
胡太医五十来岁,童颜鹤发,红光满面,一把胡子像用飘柔护理过,柔顺无比,一看就颇懂养生之法。
一进门就乐呵呵地对老夫人道:“老寿星近日可安康?”一面拿眼扫着众人,目光落在凝烟包扎的额头上。
凝烟半靠在榻上,病恹恹的。
老夫人应道:“托胡太医的福,我一切都好着呢,只是我这孙女太叫人操心,好好的撞了墙。”
胡太医是谁?常在宫中走动,富贵险中求,哪能听不出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好好的自己撞了墙?
凝烟不疯不傻,怎么可能做这样的蠢事!老夫人言下之意叫他别出去乱讲。
他笑道:“现在的孩子都太活泼,磕磕碰碰撞到墙很是正常。”
老夫人见他如此上道,笑的更加满意了。
胡太医走到凝烟身边,笑着道:“小姐,老夫冒犯了。”说着两指搭在她右腕上,凝神了片刻,又换了左腕,又凝神了片刻,回头对老夫人说:“幸喜小姐素日身体是极好的,这次受伤虽流了一些血,竟无大碍。”
若谖装做娇憨关切的样子,在一旁提醒道:“胡太医且看看受伤的位置要不要紧,以后姐姐会不会变成痴呆傻?”
胡太医认识若谖,摸摸胡子嗤笑道:“若会痴呆傻,此刻人看上去两眼便会无神,令姐虽然精神萎靡,但八成是被吓的,眼神却是清明的很,一看就是个伶俐人。”
若谖接口道:“可不是!”
许夫人暗暗扯扯她的衣袖,生怕她口无遮拦,把凝烟的丑事抖了出来。
胡太医知她是入了皇上眼缘的人,端午节时皇上还御赐过她节礼,朝野都暗暗猜测,过几年皇上会不会立她为太子妃,因此他也格外给她面子,笑道:“既然谖小姐让老夫查查伤处,老夫就查查。”说罢,动手解开缠在凝烟头上的细棉布,凝烟似很痛,紧闭着眼忍耐。
胡太医拆开细棉布一看,伤口已完好结痂,也无液体渗出,暗暗称奇,笑道:“小姐太紧张了,棉布又没有粘在伤口上怎么会痛?”
若谖暗暗好笑,这个凝烟实在太喜欢步步算计,又爱装柔弱,刚才听闻胡太医说她并无大碍,心里已是不爽,那岂不是在暗指方才自己要死要活全是装的?所以现在故意弄出些样儿来,证明自己伤势严重,殊不知她这么做却无形中贬低了胡太医的医术,胡太医岂是省油的灯,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是方府的庶女,他给一个庶女诊治已是天大的恩赐,她却不知好歹,非要暗讽他医术不精,他自然还以颜色,不露痕迹的戳穿她。
凝烟不尴不尬的神情实在精彩。
若谖叫丫头端了水来她净了手,拿起一块蜜瓜放进嘴里,眼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不齿的看着凝烟。
胡太医仔细查看了伤口上的用药,复又把伤口包扎好,惊问道:“之前是哪位大夫给小姐诊治过?”
老夫人笑答道:“既请了胡太医又怎会请别的大夫?凝烟的伤口是谖丫头情急之中胡乱处理的,不妥吗?”
凝烟一听不妥二字,顿时来了精神,两眼亮晶晶的看着胡太医。
若从胡太医嘴里证实若谖的药有问题,比自己毁谤她成千上万句都强,到时自己趁机发难,还不能把小贱人打压下去么?
靖墨闻言,心里一惊,狐疑的盯着若谖,若谖心中恼怒,本待不理,他却一直在看,若谖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仍在盯盯盯……似乎想让自己的目光逼她招供,她的确在药里面做了手脚。
若谖改变策略,冲他露了个无比灿烂的笑,心想,气死你,谁叫你糊涂的像坨浆糊!
靖墨一愣,移开目光。
若谖得意一笑,这就认输了?小样!
胡太医感叹道:“不是不妥,简直是妙手回春,这几味药相辅相承,才能见奇效,在下是开不出这样绝妙的药方。”顿了顿,接着道:“我想,现今世上也无人能开出这个方子。”
若谖心想,开不出也实属正常,云南白药历经了多少医者的心血多少历史的沉淀才出了这个配方,说是上下五千年华夏文明的结晶也不为过。
她见众人都疑惑的看着她,耸耸肩,坦然解释道:“这个方子是写在一张皮上……”
“那块皮呢?”胡太医紧张追问。
“虫蛀了,没有了。”若谖两眼澄澈道。
别人尤可,胡太医满脸满身都写满了惋惜二字,神情恍惚的敷衍道:“谖小姐博文强记,真乃神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