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正在院子里指挥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修剪花木,见到绿玉,撇嘴讥讽道:“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呀?”
玉绿听了,心中着恼,本待不理,又恐恶化了两人的关系,因此停了脚步,正待解释,就见若谖挑帘亲自出来斥责她道:“你怎么还在磨蹭?是不是不把我说的话当话?”
这话说的太重了,不像小姐平日宽以待人的性格,绿玉心中奇怪,却一瞬也不敢再逗留,拔腿就跑。
若谖也不看任何人,转身进了屋。
青梅略一思忖,将小丫头打发出院子,自己轻手轻手上了台阶,站在若谖的房门旁,竖着耳朵偷听。
房内,红香帮琥珀清理伤口,不解道:“杯子怎么在姐姐手里碎了?”
琥珀神色极为不自然,嘴唇动了几动,却一字未言。
若谖嗔道:“谁叫她总是爱喝滚烫的茶,结果这次杯子给烫炸了,伤了手,每次说她、她不听,以后可要改了。”
琥珀连连点头。
青梅在门外小声啐了一口,幸灾乐祸道:“活该!”正欲转身,忽见蝶舞扶着燕倚梦甴走廊那头走了过来,忙扬声报道:“燕姨娘来了。”说着,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殷勤地打起帘子。
燕倚梦进门之前,微顿了顿脚,看了青梅一眼,才进了屋。
屋里的主仆三人赶着向燕倚梦问好。
红香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福身退出。
琥珀手受了伤,若谖也叫她下去了,自去泡了茶给燕倚梦。
燕倚梦接过来笑着道:“怎么又是摔了茶杯,又是割了手,谖儿屋里的丫头可没个省事的。”说罢扭头似有意又似无意又看了青梅一眼,青梅面上有一丝不自在,放下门帘。
燕倚梦扫了一眼胡桌,问:“这么早就吃午膳!怎不跟老夫人一起吃?”
若谖不好意思地笑道:“才起床吃早饭。”
燕倚梦嘴角微扬:“想着你请了几天假没学琴也没练字,所以我今儿巴巴地赶来教你练字,看这情形,我今儿白跑了。”
若谖歉疚道:“回头我跟老夫人说说,以后就上姨娘那里练字学琴,省得姨娘空跑。”
燕倚梦笑道:“一个小小的人儿,哪来那么多心思,处处要考虑周全,让人人满意?有时候做人呢,要放下包袱,让自己活的轻松些,不然这日子该怎么过?”
若谖抬眸问道:“姨娘心里有很多包袱吗?”
燕倚梦微怔,答道:“哪有?”又笑着问:“听说昨晚子辰的认亲酒宴上热闹非凡?”
燕倚梦素来孤傲,不屑参加任何宴会,因此昨晚的酒宴她并未出席。
若谖当然明白她所说的“热闹非凡”是指的什么,于是把昨晚自己在酒宴上修理凝烟的片段讲与她听。
燕倚梦听了,以帕子掩嘴而笑,又似无意道:“在大漠里,阴险狡诈的狼跟在猎物身后从不发出任何声响,让人注意到它的存在,总是乘人不备,伺机扑上来要人性命。”顿了顿,补充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谖笑了,这个道理她在前世就懂了,这世上总有天生狗性的人,你不理他,躲他躲的远远的,他还要一路追踪过来,咬上你一口再补一口,说起来还不如一头狼呢。
狼最起码是为了填饱肚子,那种人纯粹就是疯狗,对付这样的疯狗,只用拿铁棍打得他头破血流就好,不必心慈手软。
两人一时各想着心事,绿玉走了进来,见燕倚梦在,先向她行礼问了好,才对若谖道:“小姐,药拿来了。”
若谖点头道:“先去琥珀房里等我。”
绿玉领命出去。
燕倚梦知道她要给琥珀疗伤,起身告辞,若谖送她出门。
燕倚梦道:“谖儿若是和老夫人说通了,到我那里去练字,我做好吃的给你吃。”
若谖雀跃道:“我要吃孜然烤全羊!”
蝶舞在一旁警惕地看着她。
燕倚梦伸出纤纤玉手抚了抚她娇美的小脸,疼爱道:“这个可以有。”便转身翩然离去。
若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赞叹不已,她从未见人走路轻盈的仿佛在跳舞,那么优美。
燕倚梦主仆二人出了荣禧堂,又走了一段距离,蝶舞担忧道:“谖小姐是不是对我们的身世已起了疑?”又懊悔不迭道:“奴婢昨天应该买了东西就走,不该站在那里和摊主聊天,叫谖小姐撞见。”
燕倚梦淡笑着安慰道:“他乡遇到同乡,想讲几句乡音是人之常情,何苦自责?
况你昨儿回来跟我说起那事,我就说了没事,怎么今儿又提起?”
蝶舞仍是心结难解的模样:“可奴婢就是担心,谖小姐如果不在乎,怎么昨儿特意看我篮子里买了什么食物?今儿又提什么烤全羊?这分明是试探!人心隔肚皮,姨娘可别太天真。”
燕倚梦道:“放心吧,谖儿是不会出卖我的,即使是试探也只是她的习惯,她从小吃了凝烟那小贱人太多的亏,所以凡事戒备。”说到这里,不由欣慰的笑了:“这对她未尝不是好事。”又对蝶舞道:“那些爱装良善的人未定是真善人,那些性格硬气且性情中人反而更值得信赖。”
蝶舞笑道:“姨娘对谖小姐的喜爱非同一般。”
燕倚梦笑笑不语。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询问
若谖扬声叫琥珀、绿玉到她房里来。
绿玉放下药后,若谖就指着一件事叫她退下了,自己拿起琥珀受伤的手细细察看,还好,只是皮肉伤,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琥珀一愣,一头雾水道:“小姐想问什么,奴婢怎么听不懂?”
若谖一边用自制的棉签给她清理伤口,一面道:“我是问你伤口怎么弄的?”
琥珀微怔,讪笑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当然是茶杯被滚水烫炸了呀。”说罢,心虚地垂下了双眸。
若谖打开绿玉放下的药包,里面的药果然已按要求被卫总管捏成了粉末。
她将粉末轻轻地均匀地洒在琥珀手上的伤口上,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竟然拿我搪塞红香的话跟我装糊涂,你觉得糊弄得过我吗?”
琥珀咬唇以沉默顽抗。
若谖一字一句戳穿她道:“现在只是秋天,虽然天气凉快,可是滚水倒进茶杯里并不会炸,除非是严冬那样的寒冷天气,才易发生这样的事,但还有个前提,就是茶杯的工艺很差。
可像我家这样,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用低档的茶杯,所以不存在滚水倒进去会烫炸茶杯的情况发生。
再者,真有此事发生,你既被烫到,又被割到,当时为何不喊不叫?就像不知道痛一样。”
洒好了药,若谖撕了一条白纱布给她包扎,继续道:“你别告诉我,你内力深厚,故意捏碎了茶杯,放血玩。
——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事,让你如此愤怒,以至于迸发出这么大的力量,把茶杯都捏碎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琥珀:“你心中隐藏的事应与家吉或者香草有关。”
琥珀脸色渐白,低声沉重道:“小姐别问了!”
若谖听她如此说,也就没再逼问了,谁心中没有一点不愿提及的伤痛呢。
她将琥珀受伤的手捧在自己双手里,目光坚定地看着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我都会帮你的,既然是朋友,就应该两胁插刀。”
琥珀听到这里感激不尽,刚想说:“奴婢哪里配和小姐做朋友。”就听到若谖神转折道:“绝不会插朋友两刀。”顿时笑喷,嗔道:“小姐说话真真假假,尽逗奴婢。”
若谖望着门外奇怪道:“怎么红香扔个碎茶杯,这么好久没露面,莫不是把自己也当垃圾扔了?”
红香正好进来,听到若谖的话,佯装委屈撅嘴道:“小姐尽打趣奴婢,奴婢并非躲起来了,只是见小姐一直不得空,就没进来,现在看小姐闲下来了,就立刻来了。”
若谖笑着道:“几句玩话,竟急成这样,倒是我的不是了。”
红香拍手笑道:“小姐也有上当的时候。,奴婢才没生气呢。”
然后收了笑脸道:“奴婢知道小姐急于想知道奴婢昨夜跟踪烟小姐有无发现,奴婢这就讲给小姐听。”
绿玉端着一盘红艳艳的石榴进来,也坐下来听红香讲述。
“昨晚宴席一结束,奴婢想着烟小姐在酒宴上出丑都出尽了,应该会老老实实回家吧,本来准备回来睡觉的。
后来一想,既是小姐吩咐的,就要认真完成,一直要亲眼看着烟小姐离开方府才行,幸亏这么一想,不然可要错过了烟小姐的精彩表演。
荷花水榭女宾客这边的酒宴结束了,可醉月楼那边半个时辰之后方才结束。
烟小姐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奔醉月楼而去。”
若谖正掰开一个石榴,听到这里,停了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香草道:“不会吧,她就那么大咧咧跑上楼去?若果真那样,与烟花女子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又想了一想,蹙眉道:“她应该不会这么做,这不符合她这个心机婊的一惯作风。”
红香道:“小姐后来的猜测是对的,凝烟小姐果然工于心计,躲在树影里,凡是有上厕所的公子哥下得楼来,她就立刻抢到那公子前,倒在上厕所必经之路上,等着别人来扶。”
琥珀插嘴道:“有人上当吗?”
红香道:“起先是没有人上当的,最开始的几位公子大概尿急的很,且不是一人,有的带着自己的小厮,有的结伴而行,见到倒在地上的烟小姐很是惊讶,立刻绕道而行。”
若谖一面吃着晶莹剔透的石榴籽,一面暗想,这几位公子都是聪明人,款待男宾的地界横卧着一个小姐,实在太可疑,怕碰瓷,自然避之不及。
只听红香继续道:“大概烟小姐也发现这样不是办法,就爬起来又躲在黑漆漆的树影里,观察了好久,终于等到一位长相非常温和的单身公子上完厕所出来,她便故意疾步迎上,与那位公子相撞,倒在人家怀里,直叫崴了脚,走不得路了,又恰好被别的公子看见,只得把她送回了家,之后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若谖道:“这就很够了,我总算明白许夸为什么急于给凝烟好衣裳好头饰了,原来是要她抓住机会钓金龟婿来了。”
她嘴角弯起一抹坏笑道:“既然这个许姨这么是非不分,我就给她些苦头吃,让她知道什么是农夫和蛇的故事。”
几个丫头忙问:“什么是农夫和蛇的故事?”
若谖言简意赅道:“就是讲的一个农夫在严冬里救了一条冻僵的毒蛇,结果那条毒蛇苏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咬了那农夫一口。”
红香瞪大眼睛追问道:“后来呢,那个农夫怎么样了?”
若谖无语地看着她,狠狠戳了一下她的脑门道:“当然是毒发身亡了呀,傻姑娘!”
几个丫头拍手赞道:“这个故事用在许小姐和烟小姐身上,再贴切不过了,那个烟小姐比那毒蛇还毒!”
琥珀发愁道:“可许小姐那么信任烟小姐,又那么排斥小姐你,小姐又如何让她明白烟小姐是条顶毒的毒蛇?”
若谖神秘地笑着说道:“既然许姨那么巴望凝烟那个贱人有个好归宿,那我就将计就计,趁她的心,如她的意!”
忽然记起燕倚梦的叮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对琥珀几个道:“我与你们所说的话,以及交待你们去办的事,你们切不可对他人说起。”末了,又补充道:“特别是青梅!”
☆、第一百一十七章 莲蓬
几个丫头知道若谖对青梅有了戒心,都没有多问,但也没人落井下石。
若谖刚吃了早饭,要去消消食,换衣服准备出门,琥珀手受了伤,红香侍候她更衣。
当拿起昨夜穿过的绣花鞋时,朱绣不禁“咦?”了一声。
若谖问:“怎么啦?”
朱绣道:“一只鞋上的珍珠没了。”
若谖不以为意道:“大概是昨晚扇凝烟的脸时扇掉的。”
琥珀惋惜道:“那么大颗珍珠就这么没了,怪可惜的。”
若谖建议道:“反正是散步,不如顺便去荷花水榭找找看,珍珠是夜里掉的,谁会留意捡去?”
若谖带着琥珀边走边玩,不知不觉就到了芙蓉树林前。
自那晚在芙蓉树林受到惊吓后,琥珀一到那里就紧张发怵。
可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
琥珀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芙蓉树林,一脸惊恐,一把抓住若谖的胳膊,颤着嗓音道:“小姐!你看!林子里有人!”
若谖一看,芙蓉树林里果真有人影在闪动,脑子里立刻浮现出昨夜窗外那个神秘的女人的身影来。
她跨前一步,将琥珀护在身后,道:“别怕!有我!”其实心跳如擂鼓,只是好奇心支撑着她往前走,心里猜测,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是鬼吧。
可转念一想,如果有人大白天的混进了府,还藏匿在这林子里,定是有歹意,岂不比鬼还要可怕?
正犹豫着是进还是退,就听树林里一声断喝:“是何人鬼鬼祟祟?”
两个人女孩冷不丁吓得几要跳起,听这声音耳熟,若谖探身问:“是卫大叔吗?”
卫总管已经阔步走了出来,对若谖抱拳道:“原来是小姐,怎么逛到这里来了。”
若谖拍拍胸口,道:“瞎逛呗。”说着走进了林子里,见几个护院家丁在树林里穿梭忙碌,惊奇地问:“他们在干什么?”
卫总管道:“把昨天晚上来不及收的灯笼和升灯笼用的竹竿、铁丝都收了,免得小姐在林子里游玩被铁丝绊到了。”
若谖点头,和琥珀向荷花池走去,两人到了荷花水榭一看,那里早就清理过了,桌椅皆无,铺着大理石的地面干净的都能照出人影了。
琥珀丧气道:“来晚了,找不到了。”
若谖分析道:“左不过是清场子的丫头们捡了去,要么私藏了,要么交周大娘了,待会儿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说罢,在水榭边缘坐下,荡着双腿,粉色的裙子垂落在地板上,还有一角落在水里,但她丝毫不在意。
上两次来荷花池都是夜里,现在是白天,若谖才发现池子里有一半荷花已谢,长出莲蓬来,若谖看了嘴馋,伸手去够。
琥珀在一旁吓得半死,忙拦腰抱住她,把她拖到水榭中央,劝道:“小姐,贪嘴归贪嘴,但总不能为了个吃字丧了命吧,就是死了也会被人叫做贪吃鬼的。”
若谖想想有道理,跑下曲桥想叫卫总管帮忙采几个新鲜莲蓬吃吃,结果大失所望,卫总管和他的手下已经走了。
若谖找了个木棍到岸边去够莲蓬,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坠入水里。
琥珀吓得魂飞魄散,忙飞奔过去伸手去拉她。
幸亏在岸边,水并不是很深,若谖半截身子在水面晃荡,琥珀一使劲把她拉上了岸。
琥珀一面帮她拧着衣裙上的水,一面后怕道:“这池子里有水鬼原是真的,不然小姐不会每次一接近池水,就掉进去了,这里再来不得了。”
若谖好奇地问道:“总听你们说水鬼水鬼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琥珀摇头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年纪大的妈妈们说过,这池子里曾失足淹死个丫头,有人见过那丫头的魂魄在岸边徘徊。”
“后来呢?这里淹死过人没有?”
“好像没有。”
若谖见她这么说,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两人往荣禧堂走去。
子辰在荷花池的另一端目送着若谖远去的身影,嘴角微扬。
若谖与琥珀避开众人,悄悄溜回东次暖间。
红香绿玉几个小丫头见她浑身湿漉漉地跑了回来,大吃一惊,心想,小姐可真会玩儿,干的出去,湿的回来,到厨房提了热水忙侍候她沐浴。
等若谖洗浴完更衣出来,见到胡桌上放着好多碧绿新鲜的莲蓬,笑着问:“怎么我才想吃莲蓬,老夫人就派人送来了?”
朱绣道:“这些莲蓬不是老夫人送的,是辰公子刚送来的。”
若谖既意外又高兴,问:“他人呢?”说着,在胡桌边坐下,拿起一个莲蓬来。
莲蓬一看就是新采的,莲蓬下被掐断的根茎一点未曾变色。
朱绣禀道:“辰公子把莲蓬放下就走了。”
若谖正撕开莲蓬,取里面的莲子,闻言,失望溢于言表道:“你都不晓得留留他。”
琥珀道:“深闺重地,怎么留?就算朱绣留辰公子,辰公子也不敢答应,他又不像靖墨公子与小姐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同胞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