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见若谖似听非听,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药,轻唤了她两声,问:“小姐在想什么呢?”
若谖道:“我在想,凝烟不是受了仗责吗,昨晚怎能跑到玉带河边玩?”
琥珀也醒悟道:“小姐不说,奴婢还没意识到,现在回想起来,凝烟那贱人走起路来腿脚利索得很,根本就不像是受了仗责的样子。”
若谖道:“既这么着,派绿玉去查查。”
一杯茶的功夫,绿玉就回来了,彼时琥珀陪着若谖在房里,一个做鞋,一个看书。
绿玉禀道:“奴婢去了芷晴院附近,稍稍打听了一下,就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昨日的确有衙门捕快进了凝烟家,顿饭功夫之后,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惨叫和打板子的声音,可第二天有街坊看见,跛了脚行走困难的是香草,凝烟依旧好手好脚地站在院子里骂拾叶拾花两个丫头。”
若谖听了,若有所45 思。
绿玉身子向她倾了几分,神秘兮兮道:“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
若谖问:“什么事?”
绿玉道:“凝烟的两个哥哥家吉、家如,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打断了腿,扔在荒郊野外一天一夜,昨儿傍晚才被路人送回。”
若谖冷笑:“活该!”
绿玉继续道:“听人说,两个人的腿都伤得不轻,要花好多银子才能治好,不然会落下残疾。”
若谖满脸讥笑道:“就凭程氏那点银两,能坚持几天?到头来肯定要打凝烟那点金饰的主意,凝烟又那么吝啬,怎肯拿出救她兄长,到时她家可有戏看了!”
绿玉也掩嘴而笑,眼睛无意中瞥了琥珀一眼,惊叫道:“姐姐!你扎到手了!”说着,冲到她身边坐下,拿起她受伤的手看起来,问道:“姐姐都不会觉得痛吧?针扎得这么深,流了这么多血!”
又看了眼她手里才做好的黑底滚白边,粉色绣花缎面的鞋,埋怨道:“这是做给小姐的吧,好好一只鞋被血污了,白糟踏了。”
若谖怕琥珀内疚,忙道:“绿玉姐姐,你不是说过你还有个表亲在这长安城内,那家表亲的女儿跟我差不多大吗?我的鞋她应该穿得上,你要不嫌弃,这双鞋拿去给她,不就不浪费了吗?”
绿玉听了大喜,嘴里道:“嫌弃什么!奴婢那表妹自生下来就没了妈,跟着我表叔过活,只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罢了,哪里穿过像样点的衣赏,更别说缎面鞋了,我把这鞋拿去送她,她不定高兴成什么样了!”说着,从琥珀手里拿过那双才完工的绣花鞋,准备给她表妹送去。
琥珀暗沉着脸,起身道:“小姐,奴婢出去一趟。”
若谖一面点头应允,一面对绿玉道:“你别急着走,我还有好些八成新的衣服,你一并带去给你表妹。”
主仆两个动手,把若谖不穿的衣服,从夏到冬的,全清理了出来,打了三个大包袱方才勉强装下。
绿玉喜不自胜道:“我表妹肯定要高兴坏了,这些衣服穿身上,左邻右舍的女孩子看了只怕羡慕死了。”
若谖听了心酸,吩咐道:“跟你表妹说,邻里的女孩子一人匀一两件衣裳,,别舍不得,以后我多的是旧衣裳给她。”
绿玉应喏。
若谖又拿了一盒自己不怎么戴的绢花给她,装了一篮点心水果让她带去。
绿玉肩扛手提拿了若谖赏的东西欢天喜地地去了。
若谖在后看着她蹒跚的背影眼睛都湿了,替那些可怜的贫家女叹了口气,发了会子呆,拿起竹简看了起来。
看没几行字,觉得头昏沉沉的,眼皮也重,于是和衣在榻上睡着了。
待琥珀喊醒她时,已是午膳时间。
若谖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为我只睡了一会子,竟睡了这么长时间。”想要站起来时,觉得鼻塞头晕,对琥珀道:“这次真的伤风了。”
琥珀心中一惊,紧张地问:“不是在吃药吗?怎还会伤风?”
若谖解释道:“七日风最是降低人体抵御力,吃的药只能清除七日风毒素,不能对抗伤风。”又怨道:“都是姐姐,出去那么久也不回来,害人家睡病了。”
琥珀内疚地低下了头。
若谖趴在她肩头,笑着道:“跟姐姐开玩笑呢,你又当真了。”
说罢,写了个药方交与琥珀:“等吃了午饭去抓药,煎了我喝。”
琥珀点头,收了药方。
若谖在宴息处强撑着陪老夫人吃了午膳,闲聊了几句,便回到自己屋里倒下便睡。
琥珀替她脱了鞋袜和外衣,盖好被子,对红香绿玉道:“我不在时,你们好歹进来个人在屋里守着小姐呀,害她白白睡病了。”
红香绿玉赶紧进屋坐下守着若谖。
琥珀到了回事房药库取药。
旺财接了药方,看了看道:“姑娘稍等。”说罢,转身在一格格抽屉里取了药,拿布帛包了,放在长案上,手肘一不小心碰到长案上放的一个茶杯,茶杯里流出的凉开水打湿了那包药材。
☆、第二百零二章 借口
琥珀慌的把药拿起,不耐烦地斥责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旺财点头哈腰赔不是道:“我这就重新抓一副。”
琥珀以前家道艰难,节约惯了,又想着反正这些药马上就要煎,才打湿应该无妨,因此摆摆手道:“算了!”拿了那包湿漉漉的药走了。
旺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整个人如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虚脱得差点瘫坐在地上。
没容他彻底缓过神来,琥珀去而复返。
旺财顿时神经高度紧张,整个人如木头一样僵直了身子,陪着笑问:“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琥珀蹙眉道:“我想了又想,终觉不妥,这是给小姐吃的药,马虎不得,还是另抓一副吧。”
旺财谄笑道:“我刚才就说要重新抓的,劳烦姑娘稍等。”
琥珀点头。
旺财顺手拿了块抹布把长案上的茶水擦拭了,然后才去抓药。
他手脚利索,三下两下就重新抓好了药,郑重地交给琥珀。
琥珀拿了药,到了厨房,把给小姐煎药的药罐反复洗了,再将才抓的药材往里放,加上适量的水,放在炉子上煎好,拿回了荣禧堂。
进了东次暖间小姐的闺阁,见小姐背靠着个大迎枕,半躺在榻上,正跟绿玉说话,身上还搭了床薄被,满意地对红香绿玉道:“你们早些这样尽心服侍小姐,小姐哪里会得伤风?”
两个丫头齐叫冤道:“并非我们不尽心,实以为姐姐在屋里才没理论。”
琥珀听了,面露懊悔之色,趁热倒了碗药给若谖遮掩过去。
若谖喝了滚烫的药,鼻塞暂时好了大半,额上也沁出一层汗来。
琥珀一见,本一直郁郁寡欢的表情现了丝喜悦,道:“出汗就不怕了。”吩咐红香绿玉准备洗澡水,给小姐沐浴,换上干爽的衣服,免得汗湿的衣服穿在身上难受不说,还容易生病。
红香绿玉应了声,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准备妥当。
若谖惬意地泡在热水里,用手捞着浴桶里的玫瑰花瓣玩。
琥珀边给她洗澡,边闲聊道:“奴婢刚进屋时,小姐和绿玉在聊什么?”
若谖道:“绿玉说,她表婶死了,她表叔家没个女人,家里乱得不行,全靠她年方九岁的小表妹操持家务,怪可怜的。”
琥珀叹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奴婢五岁时就开始学纺线,每次纺线老爱断,我娘就拿木棍打我,骂我没用。”
若谖听了一怔,问:“那你恨你娘亲吗?”
琥珀笑了起来,道:“小姐也有犯傻的时候!奴婢的娘亲对奴婢姐弟两可好了,有好吃的,她和阿爹怎么也不肯吃一口。
有年冬天,奴婢的棉袄小得穿不上了,娘把她自己的棉袄改了给我穿,她自己穿着夹衣过冬,手上脸上全冻出冻疮。
奴婢纺线纺不好,娘打我也是没法子,纺线织布是一个女孩必须的生活技能,如果不会纺纱织布,以后嫁到夫家也会受气,我娘全是为了我将来好。
小姐生在富贵人家,哪里知道纺纱织布的重要性?
我们乡里,有能干的女孩就靠着没日没夜纺纱织布卖钱,养活自己的寡母和幼弟。”
若谖听了默不做声,心里却是唏嘘不已。
隔了会子,琥珀道:“小姐,水不热了,不能再泡下去了。”
若谖这才从浴桶里出来。
琥珀服侍她穿衣。
若谖踌躇着问:“我想把拾叶说给绿玉的表叔,姐姐你看可好?”
琥珀发了一回愣,同情道:“拾叶拾花二位姐姐真够可怜,二十岁了还没个家,小姐若能给她们寻个好人家,也是功德一件。
——只不知绿玉表叔年岁多大,人才如何?毕竟拾叶姐姐是初嫁,别太委屈了她。”
若谖拍拍她的手背道:“还是姐姐虑的周详,我这就找个借口溜出府去,亲自会会绿玉的表叔,要是堪配拾叶姐姐,我再想法子玉成他俩。”
琥珀关切地问:“小姐现病着,这般奔波身体可吃的消?”
若谖笑道:“没事,越是身子沉重越要动一动才好,不然越发短了精神,再说绿玉表叔就在长安城里,来回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不碍事的。”
琥珀听说,便依了她。
若谖做了小子打扮,到了荣禧堂,老夫人一眼没能认出她来,只见一美玉般的小公子昂首挺胸跨了进来,喜的连问左右:“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迷了路,钻到咱们家了,长得竟这般俊俏,比那天上的小仙童还要好看。”
屋里的丫鬟婆子早认出若谖来,听了老夫人的话,笑得前仰后合。
翠玉把若谖牵到老夫人跟前,笑着道:“老夫人仔细看看,她是谁?”
老夫人当真倾了头贴近一看,认了出来,自己也笑了,一把把若谖搂在怀里,道:“没想到谖丫头扮小子这般好看!”
若谖趁机道:“穿了男装好出府去玩儿,求老祖宗应允。”
老夫人板了脸道:“昨晚才出府玩过,今儿又要出去玩?”
若谖强词夺理道:“昨天吃过饭,难不成今儿就不用吃了?”
老夫人嗔道:“一个千金小姐,老抛头露面可不好。”
若谖狡黠道:“哪有千金小姐,只有老夫人的小孙子罢了。”
老夫人笑道:“只知油嘴滑舌,你且跟祖母说,你出去究竟干嘛,我听着有必出去的理儿,自然会放你出去。”
若谖道:“祖母不知,长安城里来了一位新厨子,做的清蒸牛肉拉面端的好吃,听人说面里的辣子最是辣的过瘾,谖儿正嘴里没味儿,想去吃上一碗开胃。”
老夫人倨傲道:“不就一厨子吗?多多的给他银子,叫他来府里,做给我们谖儿吃!”
若谖赶紧阻拦:“祖母,万万使不得,那厨子可是正宗的****,脾气执拗如老牛,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不愿来还是不会来的。
前两日皇上听说他的拉面好吃,想召他进宫做御厨,结果被一口回绝,皇上无法,只得微服出宫来吃他的面。
皇上尚且如此,何况谖儿?少不得亲自去他小店里吃上一碗罢了。”
老夫人听了,只得答应:“既如此,你吃了就快些回来。”
☆、第二百零三章 察看
若谖出了府门如脱缰小马,尽情撒欢,琥珀绿玉在后跟着跑,一个劲儿地喊:“公子慢点,摔跤了可不是玩儿的。”
她俩话音刚落,若谖已撞到一人身上,倒地哎哟喊疼。
绿玉急上前扶起小姐。
琥珀已冲到那个倒霉鬼跟前,怒目圆睁,劈头喝道:“你走路没长眼睛!连永安侯府的谖小姐也敢撞!”
那人吓得腿软跪下,磕头告饶:“琥珀姑娘,小的实在不是故意的!”
琥珀听那人叫出自己的名字来,定晴一看,那人竟是旺财,问:“怎么是你?你不在府里当差,跑到外面来干什么?”
旺财支支吾吾道:“小的去买茴香豆了。”
若谖记起前世吃过几次茴香豆,味道端的不错,自魂穿来到汉朝就再没吃过了,现在一经提起,有些怀念,于是招了琥珀耳语了几句。
琥珀踢了旺财一脚:“把你的茴香豆交出来,我就饶了你冒犯小姐之罪。”
旺财刹时脸煞白,嗫嚅着竟无言以对。
若谖在旁看了纳闷,心想,只是要他几粒豆子,却像要他性命一般,脸色这般难看!对琥珀道:“算了,我们走。”
若谖走出一段距离,回过头去,发现旺财居然没走,正疑惑地打量着自己,见若谖在看他,急转过身去,连走带跑地往方府府门而去。
若谖暗笑,他一定是奇怪自己为什么女扮男装。
正想着,绿玉忽道:“到了!”
若谖一愣,不是说好从自家到绿玉表叔家有好几里的路程,怎么只转眼就到了呢?
她扭过头来,就见街边有一低矮的土坯房,房前摆了个摊,卖各种炒货零嘴。
若谖更是疑惑,这个场情与绿玉描写她表叔家的模样完全对不上号,刚要开口问,琥珀与绿玉已并肩跑到摊位前站定,一起喊:“夏婆婆,来一斤茴香豆。”
若谖此时方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看着绿玉拿了一大包茴香豆给她:“小姐,尽情吃吧,整个长安就夏婆婆家的茴香豆最好吃了。”
主仆三个一路走,一路吃豆,豆子吃完了,嘴也干了的时候,到了绿玉表叔的家门口。
若谖看了一眼她表叔的房屋,三大间房屋虽有些年纪,却是齐齐整整的砖瓦房,应是能度温饱的人家。
绿玉带头走到她表叔家里,叫开门,一个和若谖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儿开了门,见了若谖怯怯地往屋里缩。
绿玉道:“这就是我的表妹,名唤婵儿。”
又对婵儿道:“快去烧滚水来,给我家小姐喝。”
婵儿听了,眼睛瞪得溜溜圆,吃惊的看了几眼若谖,心道:“明明就是位小公子,表姐怎称小姐?”
小户人家的女孩儿,胆子小,虽满腹疑问,却不敢问,一溜烟躲进厨房里,方觉身心放松,自由自在烧起滚水来。
若谖四下打量,屋子里虽有人整理的痕迹,可仍显凌乱,还是缺个女主人的缘故。
过了一会子,婵儿怯怯地探进头来,喊绿玉:“表姐,水烧好了。”
绿玉知她怕见生人,自己进厨房里泡了茶端了出来,先奉了一杯若谖,她与琥珀也各一杯。
若谖边喝茶边问绿玉:“你表叔靠什么营生?”
绿玉听了有些找不着北,小姐来之前只说到她表叔家里略坐一坐就走,怎么现在像里正在盘查傅籍一样?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我表叔在街面上有一家小小的打铁铺,靠打铁为生。”
若谖又问:“收入如何?”
绿玉道:“只能糊口而已。”
若谖点点头,慢慢地饮着茶。
绿玉有些按捺不住好奇道:“小姐打听这些干嘛?”
若谖道:“回头告诉你。”将杯子里最后一点茶饮尽,放下杯子道:“你表叔什么时候回来?”
绿玉不知,问婵儿,婵儿在厨房里应道:“阿爹快回来了。”
若谖起身道:“该走了。”
三人走出绿玉的家,若谖并没往回家的路上走,而是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绿玉问她缘故,她也不说,只道:“你表叔回来,你指与我看。”
绿玉应喏。
将近半个时辰,绿玉用眼指着一个红黑脸膛的男人,小声道:“那就是我表叔。”
若谖细细打量,那男子三十左右的年岁,筋骨强健,面相忠厚,一看就是个本份人,心里满意,对绿玉琥珀二人道:“我们可以离开了。”
在路上,琥珀吞着口水,问若谖:“小姐所说的那家清蒸牛肉拉面在哪里?咱们一起去尝尝可好?”
若谖笑伤:“姐姐可真是热衷于吃,我那些话只是胡诌用来哄骗老太太的,姐姐竟然信了!”想了想道:“既出来了,咱们就找家拉面馆吃上一碗牛肉拉面再回去。”
正值傍晚时分,街上陆续摆满了小吃担子。
若谖三个在一个干净的拉面担子前停下,要了三碗牛肉拉面。
琥珀与绿玉都喜辣,直叫多多地放些辣椒粉。
若谖本因伤风,嘴里没味,可又热又辣的拉面实在开胃,满满一大碗拉面也吃了个精光。
三个人心满意足地往家走,直到这时,若谖才把自己的打算告诉绿玉,绿玉听了喜不自胜,道:“等过几天我跟我表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