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少爷的吩咐不能不听,夏豆撇撇嘴角解下围裙,慢悠悠地跟在周彦之后头出了后厨,这两人前脚一走,身后厨工们立马抬起头来挤眉弄眼,看到没看到没,又来找这丫头玩儿了,这丫头是给五少爷灌了*汤了吧?
“有什么事儿您就说吧,”到了一处拐角处,夏豆见四下无人便揉着太阳穴道:“我忙得很,没空子跟你这大少爷闹。”
“你有什么可忙的,”周彦之伸脚踢了踢她小腿:“要不我让肖贵给你换些事做?”
“别,求放过,”夏豆拱手作揖:“少爷,我跟您真不熟,您这是何苦逮着我不放。”
“因为你好玩啊,又能做好吃的,还能捏小玩意,”周彦之神秘莫测地笑笑,故意拉长着语调说:“最重要的是,本少爷还没弄明白,你和晏七是何交情,为何他要...”。
“他要什么?”夏豆脱口而出道。
“嘿,你们莫不当真是老相好?”周彦之挑挑眉头怪笑,“他怎么会看上你的?”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夏豆恼怒地摆摆手,“有事说事,没事我先走了。”
“不是老相好,为何他要将你金屋藏娇?”周彦之抱着手斜靠在墙角,看着转身待走的夏豆慢悠悠地说道。
“金..金金屋藏娇?”夏豆骤然返身,“开什么玩笑,你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昏话。”
“我拆了那香囊了,”周彦之啧啧几声,“想不到啊想不到,晏七竟然会买了进宅子养女人,还是你这样的...”他抻抻紧实的长腿,抬起一只鹿皮白靴朝着夏豆指指点点,“啧啧,什么眼光,什么口味。”
冬日的阳光投进了这屋檐之下的角落,恰有一缕光线落在了夏豆的眼边,周彦之漫不经心地将那丫头从脚打量到头,最终落在她半明半暗的剪秋水瞳里,“奇哉怪哉,为什么我觉得我从前好似见过你的。”
“别别”,别又来这一出,“您大少爷高不可攀,这回我是真没见过的,”面对的是这无赖,夏豆便答得底气十足,“你说你拆了香囊?哪个香囊,你不是说要守君子之约么?怎能乱动他人的东西。”
“唔,爷又没说爷是君子,”周彦之摸摸下巴,“你不是不要么,拆不拆有什么关系。”
“好啦,我找你就是为这事,好歹原本是你的东西,”他松了双臂掸掸衣角就要走,末了又反身朝夏豆眨眨眼睛,“爷就是来和你通通消息,说真的看晏祁吃瘪爷还挺高兴的。”
“等等等,”夏豆一时没转过弯来,忙问他道:“你把话说清楚。”
“就不告诉你,你不是不想知道么,”周彦之心情愉快地跨着长腿迈出步子,几步就到了前院堂间,扎煞着两边宽袖左右摇摆,“来追我啊。”
夏豆扶额差点倒地,“您还能再幼稚一点么!”
后院厨房并没有因五少爷的频繁到来而有何异常,唯一有变化的只是夏豆的处境,那些个伙计虽还是不大搭理她,但也再没人把洗碗扫地的活计都推给她做。
夏豆做事勤快人又心细,吴婆子慢慢的开始教她做些点心,夏豆本身就有底子在那儿,学起来上手快,还总能触类旁通想出些别的巧花样,吴婆子打心眼儿觉得这丫头不错。
再有上回做得那鼎盛糕,赵府那边很是满意,各种各色的小玩意儿糕点,玲珑可爱,宴上哪个见了不多吃一个。
夏豆在那儿帮厨,虽没有上灶掌勺,但将各样菜品摆设得好看精致,席面花了巧心思,主人家面子也有光,故而赵府下人送了那两笼糕的余款来时,特地还夸了夏豆一句,这让肖掌柜看她也越发顺眼,偶尔就派几项事让她去做。
不过上门送食这种事毕竟少有,上回是因赵府忙不过来才让夏豆去帮个忙,既能吃顿好的还能有赏钱,哪能天天碰上。
离发月钱还有小半个月,夏豆身上尚有余钱五十多文,住还在宝佛庙里住,吃就在酒楼里吃,中午有餐正食,傍午走得晚也能吃些冷菜饭,点心房偶尔便有发软过潮的糕点,肖掌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吃了当作早餐。
不思前不想后的话,单只这般将就的日子还真算过得舒心。
点心房中,夏豆手里搓揉着面团,脑子里一片混沌。
“小夏。”
“嗯?”夏豆停顿了浮散的思绪,抬头朝正清点存货的肖掌柜轻声道,“掌柜的有何事?”
“这几盒子翠玉豆糕莲花酥,是你换的?”肖贵边握着只笔在账本记记写写,边不经意地问道。
“是,”夏豆朝那边看了眼,颇有些不安的说道,“婆婆教过我了,新买的应当放在上头,那几盒是先前换的。”
“那法子挺好的,这几盒子糕折损的少多了,”肖贵点点头道,“这几样糕冬日不好卖,又易过潮,买的新的压在下头,先卖完了旧的再说,以后你都这样换。”
“但是..”夏豆朝一旁的吴婆子心虚地看了眼:“这样岂不是客人总吃不到新点心。”
“什么新点心旧点心,只要不过潮,客人还能吃出个门门道道来,”肖贵清点好了单子,皱着眉头抱怨几句,“味香居的点心价钱这般贵,买回店里卖原本就赚不了几个钱,每回折损那么多,还讲究新的旧的,净做赔本生意。”
肖贵走后夏豆才磨磨蹭蹭地跟吴婆子赔不是:“婆婆...”
肖掌柜说的还是上回放点心那事,吴婆婆习惯是直接将新买的点心,覆到盒子里旧点心上即好,客人每日买到的都是新鲜糕。
但夏豆见那糕易潮又贵,总是先将旧的全倒出来,新的糕点再放进去,再盖旧糕点。
“你不说我也知道,”吴婆子朝她摆摆手:“那几盒子糕你后来都是照原来的法子放的”,吴婆子叹叹气,“罢了,小姑娘脑子活,是我老朽了。”
“...不是,婆婆,”夏豆又想了想道:“咱们想个法子,让点心不受润潮,新旧可不都是一样的了。”
“新做的和久搁的,那味道就是不同的,”吴婆子固执起来就只认那个理,“这冬日无阳屋里头阴湿,点心回潮是没法子的事。”
“是是是,味道是不同的,”夏豆承认道,又说:“婆婆,我家里有个盛了石灰的大缸子,我娘有啥点心糕子都搁在里头,半年都润不了呢。”
“这算的什么法子?难不成咱们这么多点心都要搁在石灰缸子里头?”
“不不,”夏豆也是方才想的主意,这一到冬日屋里湿气格外重,买的的点心第二日就软潮败了味,若是能用些防潮干燥剂,没卖完的点心至少能多搁存几日。
“哎呀,我去前边找顺子哥问问这事,到时再来跟您细说,”夏豆揉好面盖上白布醒着,洗净了手就出去找小二顺子。
顺子正哈腰弓背的在门口招呼着来客,客人进了店围坐在桌,问过几句话后,顺子便朝着后院吆喝:“三号桌,贵客三位。”
夏豆知道他是在喊堂倌平二前去,转头看平二没动静,便也帮着他喊了句:“平二,顺子哥那边有客来了,唤你去呢。”
正撑着手聊闲话平二只瞟了她一眼,脚步却半点不挪。
夏豆暗暗给了他一个白眼,又叫了另一个堂倌大安前去,直到大安走到了那桌客人前,顺子才甩着白巾子溜到后院来。
“平二,我在前堂吆喝半天了,你咋不来呢,”顺子憋红着脸冲着平二怒道。
“没听见啊,”平二翘起小拇指掏掏耳朵,接着朝一旁的活计聊闲话。
顺子憋了一肚子怒气却又无话可说,只得狠狠瞪他两眼。
也是夏豆做了这些日子才知道的,顺子和平二都是伙计堂倌,职责却是大不一样,顺子只负责招呼顾客进门吃喝即可,至于接下来吃什么喝什么,那就得靠平二几个过去报菜名酒名,再让客人们听着点了。
是的,这个朝代的酒楼没有菜单酒水单这玩意,几样拿手的招牌菜,都用巴掌大木板写着名儿挂在进屋墙边,至于其他的,就全靠堂倌们耍嘴皮子功夫。
每家酒楼都得有几个能一气儿报完几十上百样菜肴的小二。夏豆刚来时看平二张口就能报出一串菜名,叽叽呱呱就跟就演电视剧似的,着实惊奇了一番。
也正是因为平二能报菜名,顺子只能招呼客人进门,平二的月钱就比顺子多出一倍,地位还比顺子高一截。
“不过报个菜名罢了,你端着这么大架子作甚”,夏豆看不过眼,便帮着顺子说了句。
“呵,说的轻巧,报菜名罢了,那也不是人人能做的,你有本事,你去招呼客人啊,”平二摊着两手,半吊着眼嗤声说道。
第50章 菜单子
平二有恃无恐的模样,让夏豆被噎得不轻。客人是归顺子招呼的,他只负责报些菜名,若是招待不周,那也是顺子的事。
这是什么荒唐规矩,夏豆眉头紧锁,思索了一番又不由哂笑:“不就是点个单么,有什么难的,还真拿自己当回事。”
“哟呵,”平二圆目一瞪立站起身,顺子赶紧扯了夏豆先溜,“姑奶奶,你去惹他作甚,日后他真要拿乔不去招呼客人,过错可都是我揽着的。”
夏豆抱着手不解道:“这算得什么大事啊,点个菜真有这么多规矩?非得他平二不可?”
“规矩大着呢,你刚来有所不知,”顺子叹叹气:“光店中正菜菜式就是八十多种,加之衬菜、汤品、饭粥、点心、果品、酒茶,各类各项,你都得了然,还得跟知晓各色菜的口味特色,记清客人意属的菜肴择用,这活儿还真是挺难。”
“我天,有那么复杂吗,”夏豆诧异道。
“可不是,我初来时也想过学着报菜名,可惜我这脑袋瓜子不灵泛,记不住那么多弯弯道道,客人问起来一概不知,差点丢了咱店里的面儿。”
“但是,有那么闲的客人?要听小二讲店里的菜谱都背上一遍,说了那么多他也记不住啊,”夏豆依然不解道:“谁会这么闲的慌?”
“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闲得慌!”后边又跳出个人来,穿身亮眼的宝蓝锦衣,大喇喇地往夏豆两人走来。
“伙计能将店里的菜品茶酒名头倒背如流,这可事关咱店里的派头底气,客人记不记得住是一回事,咱小二反正要背得来。”
顺子见来人立马窘迫地低头唤句:“五少爷。”
“你看他脑子就笨吧,背了半个月都背不得呢,只能做个跑堂的,”周彦之双手叉着腰,用鼻子朝着顺子哼气道,“你和他这种蠢物有什么好说的,还说得这么久。”
要说一般的客人,吃啥点啥,小二报几样招牌菜,便就喊了停随意点几样,真让小二将菜品从头背到尾还得介绍口味特点的,顺子还真极少见到。
当然,眼前这就是一个。
“该不是就你这么闲吧?”夏豆狐疑地打量他一番,“这是你定的规矩?”
周彦之扯着她肩膀将她拉离了顺子身边,这丫头跟他说话说不上几句就找借口说忙,神情全然戒备模样,反而跟个小二有说有笑的,还挨得这么近都凑一堆去了,“你不是点心房的么,做好你的点心就是,管这么多作甚。”
夏豆被他拉的一个踉跄,“五少爷,有话好好说,能不能别动手动脚,我找顺子哥有正事商量。”
“就你俩?”周彦之嗤笑一声,“一个揉面的一个吆喝的,能有什么事商量,还正事?”
“...”夏豆语塞,顺子将头压得愈发的低。
这少爷一副居高临下浑不在意的样子,鄙视的话说的随意又自然,偏他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好吧,我们有闲事要谈,”夏豆认输道。
“好啊,活儿不干凑一块说闲话,可算被我给逮着了,”周彦之洋洋得意昂昂头,又戳了戳夏豆的肩膀,“不过算你走运,本少爷这时也正闲的很,正想听人说说闲话,你们继续说。”
顺子是怕了这行事张狂,又喜怒难辨的五少爷,二掌柜每次应付着小祖宗都要出一身的冷汗,说不准哪句话不对就要丢了饭碗。
之前好几个伙计都因惹怒了五少爷被赶出了店,就他相熟的隔壁邻居家侄儿,就因五少爷嫌他长得鼻不对眼,现下正在西街卖炸豆腐果...
“说啊,怎么不说了,”周少爷不满地催促道。
顺子抖了抖结结巴巴道:“小夏,你找我有..啥事啊。”
“小夏?”周彦之瞪着溜溜的眼睛大声道:“你们俩何时这么熟了?”顺子又是一抖,“夏,夏姑娘。”
夏豆皱巴着一张脸,暗叹了三大口气,下定决定要找个时间和这五少爷好好谈谈。话题都被他带偏了,夏豆咬咬下唇又捡起顺子的事说,“背菜单既然那般难,为何不写张菜式单子,让客人自个儿看,自个儿点?”
“呿,写菜式单子?”周彦之再戳戳她肩膀,“你当这是下聘礼呢,还写清单子”。
夏豆不解道:“写菜单子有何不可,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看见中意的就点,也懒得听小二聒聒噪噪你在耳边一顿念。”
“这..这,”顺子看看夏豆为难道:“我也不识字,写不出单子来。”
“谁说让你写,咱们去找会写字儿的人写嘛,南街那边不是有许多代写书信的书生么。”
夏豆劝服他:“你不识字没有关系的,能来咱店里吃东西的,能有几个不识字?就算真不识字,也定带了识字的随从啊。”
“不...不行的,”顺子依然吞吞吐吐,“哪有这样的单子,别家都没这样做。”
“就是因为别家没有,咱店有才显得更与众不同,更高大上呀,”夏豆又想到他只是个小二,和他说也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只得偏头朝那少爷献策道:“五少爷,你觉着呢?”
“唔,你再说说,似乎还挺有意思的,”周彦之摊摊手接话道。
“嗯,是这样啊,咱们找人将菜式啊,价钱啊,都写在硬纸上,字就写小个点,菜果酒茶,分门别类,一目了然,也无需小二在耳边念念叨叨。”
夏豆正经的和他说:“小二报一长串菜名,客人们听着听着就混了,但是有单子看的话,客人们看得仔细,也知晓价钱,能挑自己想吃的,小二也不需吵吵,省了两边烦扰,这不挺好的,您说呢?”
“我说啊,”周彦之又16 拉长着调子回道,又反身朝正堂那边走,“我说还不错啊,你随我来吧。”
“我?”夏豆指指自己,“叫我去干嘛?”她心中一紧,又怕那少爷闹甚幺蛾子。
“你不是要请人写清单子么,费那个钱作甚!”周彦之说着说着又得意起来,“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少爷一手字写得,那叫一个,啧啧啧,游龙走凤,鬼斧神工。”
“您要亲自写单子?”夏豆有些讶异,听他硬憋出那两个成语,又怀疑道:“您会写么?”
“什么?你竟然信不过本少爷,你问问他,本少爷这一手字写得,”周彦之朝顺子点点手,“是不是极好的?”
“是的是的,”顺子忙不迭的点头,又恭维道:“五少爷从前在书院进学时,就习得一手好字,门口的牌匾就是他亲自写的呢。”夏豆尚且还有狐疑。
“你来,你有本事你来,”周彦之气呼呼地道:“本少爷不写上几笔字惊呆你!”
夏豆最终还是磨磨蹭蹭地跟着那少爷进了账房,笔墨纸砚都有现成的,但那等次品周少爷可看不上。
他有意露一手显摆显摆,从一旁柜子里翻找鼓捣好一阵,才找出一套笔墨书具来,末了端着架子甩袖道:“你来,给爷磨好墨。”
夏豆看他耍宝似的,也遂了他的意,挽了袖口走近,捏着研石在那方青石砚台上细细研磨。
洮石砚台绿沉泽腻,指下研磨的触感温润细滑,松烟墨香徐徐缓缓散开,夏豆垂目看着墨汁渐浓,神思忽而一阵恍惚,那人身上时常伴有清隽的墨香,可亦曾用过这方墨。
“嘿,你发什么愣呢”!周彦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嘴角又斜斜扬起意味莫名的笑。
“这笔啊墨啊砚啊,都是先前晏~七惯用的。”他故意将晏七两个字拉长声调说,又凑到夏豆耳畔来循循善诱:“还不错吧。”
不知是说人不错还是物不错,夏豆再抬眸时眼底已一派清明,收了研石轻放在砚台边,“嗯呐,都还不错,”她笑道。
“嘿嘿,本少爷也不错啊,”周彦之摇头晃脑地笑道,挑了只羊紫兼毫蘸墨作书,“咦?要写什么来着?”
“菜单子啊?”夏豆道:“有甚招牌菜,特色菜,都要一一写好,字可有点多哦,您要亲自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