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成业话是带到了,也带了一两银子回来,那闺女却没个口信说回不回来过年,她爹跟她哥哥几个日日在屋里骂,一两银子能顶什么用,能买到些啥,她哥在城里吃了两顿饭就花没了。
眼见着都到了年三十,戚八婶这是抹着泪地日也盼夜也想,方才一见村头口有动静,她这心口就蹦蹦跳了起来,只到有人在喊问谁家娃儿没回来。
戚八婶终于忍不住边哭边往村头口跑,“我的闺女哟,你可总算回来了!”
戚老八几个闻声也是心头大喜,连忙也跟着跑去,连路欢天喜地的喊闺女喊妹妹,你可算回来了。
村里人齐齐朝他家投去羡慕的眼神,都驻足站在祠堂口没回去,只想看看城里回来的小容闺女如今可显贵成啥样了。
众人边看边议论纷纷,唯独夏老爹一家都紧绷着脸沉默不语。
李氏也早就看到了村头的动静,她紧紧攥着一旁夏荠的手,竭力忍着浑身的颤抖,以及在嗓子眼里要喊出口的那句话。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豆儿,我家豆儿也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为什么我就不能咬咬牙跺跺脚...每天多码些字呢!
第69章 晚生景纯
马车得得地驭进了村里,晏祁夏豆两人远远便望见祠堂口围满了人,因夏豆也不曾祭过祖,这会儿也不知村里人都聚在这儿是作甚。
“那可是你母亲?”不一会晏祁又看见了朝这边疾奔而来的妇人,“好似是迎你来了,不若我们下马步行?”
虽隔了些距离,那妇人激动的哭喊声倒含糊能听见,晏祁心下不免有些动容,“母亲大人想必也是极为思念你。”
“可是...”夏豆听着那声音就觉得不像,再从车厢里探出头使劲儿往那边瞧,“可是那不是我母亲啊,我母亲身形更瘦削些,声音也不是的。”
“难道后边还有谁回村了?”夏豆又反过头去看来路,后头茫茫冰雪路并无车马行人。
马车走的更近了些,夏豆也看清楚了来人,“那好像是,戚八婶?”晏祁好奇地朝那妇人看,“那她是来迎谁的?”
“不知道,我家里在村尾,需往直走再往那边拐,”夏豆跟晏祁指了指方向道,说起戚八婶又想到了戚小容,夏豆顺嘴跟晏祁介绍道:“戚八婶的女儿就是小容,便是慧音寺那回,给云阳报信的那个小姑娘,不是说她在周府做事么,你可有见过?”
晏祁想了片刻不确定地应道:“好似有这么个人吧。”
“这你都不记得,”夏豆笑他,“人家好歹也对云阳有过恩的。”
晏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夏豆又笑他太傲慢,两人正说说笑笑着,便见戚八婶哭天喊地朝这边疾奔来。
村路狭窄,车马已占了全部的道,那妇人也不知往边上避一避,直直朝路中间跑来,晏祁见了赶紧扯住缰绳拉了马,让道给她先行。
“小容啊,娘的心肝宝贝,你可算回来了!”
转瞬间满脸涕泪的戚八婶就扑到车辕上来了,拉着夏豆的裤腿就是嚎啕大哭,“你这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往家里捎个信,你老娘我是日也盼夜也盼,眼珠子都看穿,莫不是娘老子死了你都不肯回来啊!”
夏豆一脸错愕还没反应过来,后边又跑来了仨汉子,冲上来拉着夏豆就往车下拖,“妹妹啊!”“丫头啊!”“你可算回来了啊!”
“我我...不是.”夏豆一时结结巴巴不知所措,又转头向晏祁求救,“晏..晏..”
晏祁一见情况不对,几步跳下马车,飞快地出手将那几人推开,拦腰抱了夏豆又跳到了马车上来。
“你们认错人了,”他皱着眉头冷冷道。
戚八婶一家都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肩胄处一痛闺女就被人抱走了,戚八婶巴巴地张大了口,鼻涕水都差点溜到了嘴里去,“小..小..容..”
“..啥啥?”戚家那几个汉子也是一脸痴懵,“不...不是小容?”
“不是,”晏祁漠然道。
他面上蒙着半面本就有些慑人,又加之方才出手又快又狠,这时抱着夏豆高站在车上居高临下,气势更是逼人,戚老八一家一听他说认错了人,当即就有些吓懵了。
夏豆挣扎着从晏祁身上滑下来,伸手取下自己的口罩,不好意思地朝那几人道:“戚八叔,八婶婶,我是夏豆,不是小容。”
因天寒行路颠簸,夏豆便穿了身绣折枝白花卉缎面长袄,外罩了件鹅黄色云锦连帽斗篷,头上盘了个简单的小螺髻,插着白玉兰花头的银簪压发,刚摘下面罩脸上还带着红润,更显得她粉面唇红,眉目清妍,戚八婶几个一时竟看得呆愣住。
“你是...是..?”
“夏豆,八婶婶好,”夏豆微微笑着回道,又看了看祠堂那边打听问:“今日是聚在一处祭祖么,婶婶可见着我爹娘了?”
“豆..豆二丫?”戚八婶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她没回应夏豆的问话,只失神地呐呐道:“咋不是我家小容,那我家小容呢,小容咋还没回来...”
“婶婶是来接小容的呀,”夏豆一看她那样子不由有些怜悯,只得软声安慰道:“您别急,路上冻雪堆得厚,挺难走的,小容可能晚些才能回来。”
“她跟你说了?”夏豆只是说些安慰话,戚八婶一听却激动地连连来抓她的袄裙角边,“小容可跟你通了话,说了晚上要回来的?”
“不是不是,婶婶,您别误会,”夏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我只是说路上难走,可能会耽误工夫,我跟小容不在一处,没见过她,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回来...”
晏祁眼见着这家人既喜欢动手动脚又听不懂话,十足十的不可理喻,索性推了夏豆进了车厢,挥着马鞭冷声道:“劳烦让让。”
戚老八几个一见他这架势便知不好惹,连忙拉了戚八婶回来,“丑婆娘别拦路,人家要赶车了。”
戚八婶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晏祁面无表情的继续驱车前行,夏豆看着他有些尴尬,“我村里,都是些山里农人,你也知晓,不怎么计较礼数...”
“无事,若方才那位是泰水大人,或许反而能使人动容,”晏祁软声回道,“不过既知认错了人,仍在不依不饶,可见便是愚昧刁民了。”
“你再说刁民我可要生气了呀,”夏豆扯着他衣领子半真半假玩笑道,“我爹娘说不准就是你口中的刁民,倒时看你这声泰水大人还叫不叫得出口!”
“那位,总该是泰水大人了吧,”晏祁放下了马鞭,伸手指了指前边的妇人柔声问道。
夏豆惊愕地一抬头,便看见了自己母亲李氏,正立在前方的路边上,浑身打着颤,通红着一双眼,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
*
下邳村众人都看着戚老八这边情形的,见那高高大大的车夫将车停下,又出来个俏生生的华衣小姐,当即都在啧啧称叹,“小容这丫头果然是不一样了,城里的还是城里的,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我这远远看着都认不出来了。”
直到那边突生变故,那车夫竟敢抱着小容丫头上了车,还将她爹娘甩在后边,自己两个坐着马车往这边来了。
村里人当即惊得都当自己眼花,这哪跟哪儿啊!这时夏老大家的婆娘却突然跟发了狂似的,拔腿就往那边跑。
李氏边跑边忍不住扑扑地落泪,她没看错,是自家的豆儿,她变得再多,当娘的一眼也能看得出来,那就是她家的豆儿。
“真是我娘!”夏豆一见她娘便喜上眉梢,连忙起身跳下了马,边笑声喊着:“娘!”
幸亏晏祁拉马拉得早,夏豆跳下马后便直直朝她娘飞奔而去,“娘,我回来了。”
夏豆抱着她娘激动连连欢呼,“娘,你是来接我了吗。”
“娘你冷不冷啊,这么大的雪出来干什么嘛,冷得慌,不用接的。”
“娘我好想你啊,”“娘,你不要哭了嘛。”
夏豆说着说着笑语里就带了哭腔,她娘只知搂着她无声的打着颤的哭,“别哭了别哭了,大过年的,我回来莫不是来惹你哭了不成。”
夏豆刚掏出手帕来想替她娘擦泪,身后又同时传来了两道稚嫩的哭喊声,“姐!”
*
从村头到村尾,晏祁一路尽量控制着眉尖舒展,面色如常,并且不时轻咳几声,他觉得自己是该说些什么了,也必须得做些什么。
或是宽慰一番老泪流了一路的泰水大人,或是逗乐那两位哭哭啼啼的弟弟妹妹,再不济,也得跟泰山大人搭上两句话。
他来时早在心里便琢磨了许多开场话,甚至还特地写了些方策,要怎么说,怎么做也细想了一路,但事实上,一切的计划和筹谋,这时毫无用用武之地。
他甚至连手头上的活计都没守住,那位哥哥生生要抢过他的缰绳,磕磕巴巴地说要帮他赶车。
晏祁莫名地想起了两句莫名的话,纸上得来终觉浅,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就这样绷着一张脸,步伐僵硬地走到了山脚下的一座茅草屋边。
夏豆一家人都呼啦地进了屋,晏祁跟着抬脚进去,“怦咚”一声就被门框上槛撞了头。
沉闷的一声响让屋里人齐齐停了手脚,夏豆一家人当即面面相觑,都呆呆地看着晏祁不知怎么接话。
“没..没事吧,”夏豆打个哭嗝小声问道。
“没事,”晏祁揉了揉脑袋弯腰进屋,再取下面罩来,温和有礼地笑着看向岳家一家人,准备好生地说几句开场话,至少得略作一番介绍。
“伯父,伯母安好,后学景纯有礼了。”
晏祁慎言慎语地只说得这么两句,抬眼却见这家子齐齐呆滞着无人应话,一时间他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难道是言行太冒失使岳家人受了惊?初来乍到的晚生,应当在居室外请安见礼的,想通这点,他又弯着腰退到了门外。
再举手作揖行礼道:“晚生原阳景纯,失礼了。”
夏老爹两口子就那么呆呆地立定不敢动了,那谪仙似的玉人,竟竟竟...就这么恭恭敬敬地朝自己作揖行礼了,两次。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掉了个手机,今儿刚买的手机到了,玩了一个半小时,想把桌面的视频推送给删除了,无果。
偏执症是病。
第70章 吃茶
屋里屋外悄然无声了那么片刻。
夏豆不明所以地去瞅她爹娘,莫不是仍被吓到了,女儿一声不吭带了个陌生男子回来,到底有些于礼不合,“那个,爹,娘,这是送我回来的晏..景纯,食美楼一道做事的,车夫。”
夏豆尴尬地介绍过后,半觑着眼的李氏才回过神,“这这...这是城里来的客人?”她又连忙局促地招手唤晏祁进来,“莫..莫多礼,快进屋坐,进屋坐。”
夏老爹也在一旁搓着手跟话道,“进屋来吃茶,吃茶,”晏祁再施礼后温和地笑,“那便多谢伯父,伯母。”
“快端茶,端茶,”夏老爹与李氏更为拘谨不安了,当即手忙脚乱地去上茶水点心,晏祁这才屈身进了屋,夏豆逮着时机悄悄剜他一眼,收敛着点啊,笑这么好看是吓唬谁呢!
李氏端火盆堆火炭,夏荠洗瓷杯倒茶水,夏树摆糖点瓜子,待夏老爹陪晏祁坐在上席,李氏再接过茶来直直往晏祁手里塞,“家里的糙茶,客人莫嫌弃,”晏祁接过茶杯很自然的抿了几口,夸道:“茶味很醇,多谢伯母了。”
“那..多喝,你多喝,”李氏脸上这才有了喜色,又将糖瓜点心往晏祁身前推,“吃糖,吃糖。”
桌上放的都是夏豆前段时间托人捎回来的年货,夏家人一点都没舍得吃,都留着等夏豆回来过年才摆的。
夏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自家人,几个小的都长了不少,爹娘却都更为苍老体瘦了。家里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屋内依然狭小不堪,虽屋顶墙脚都像是新修葺过,但看起来依然像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夏豆还在揪心中,她娘又抓了几块蜜枣糕塞到她手里,“豆儿,你也吃,娘知道你最喜欢吃甜糕,你捎回来这些稀罕东西,娘都没动,就留着你回来吃呢。”
“娘,”夏豆心里一时又酸又甜,却又不知怎么说话,想起这回带回来东西还没拿进屋,便转头问晏祁道,“车上的东西都拿下了么?”
晏祁放了茶杯无辜地回:“...令兄非得帮我去栓马,也不知他将年礼都是否卸下了。”
“咋,咋又买了东西啊?”李氏又惊又喜地问,“可不是顺路买了些吃用回来么,哥这是牵马去了哪里,东西还有点多,他一人怕是拿不到啊,”夏豆朝外边看了看回道。
“哎你哥那傻大个,怕是牵着马往村头那大牛栏去了,”李氏难掩喜色地连连喊夏树,“四儿,你赶紧喊你哥牵马回来,东西还没放呢,这憨小子急啥急。”
夏树夏荠一听姐姐带回了不少礼,兴冲冲地拔腿就去喊哥哥回来,正巧夏木牵着马刚进了牛栏要拴,邻里看热闹的叔婶们就在说了,“木哥儿,牛栏里味儿大,莫脏了这马车了。”
夏木挠挠头道:“要不待会我挑担水来冲冲。”
“那可不就冻着这马了,”叔婶们又笑道,“雇马车风光倒是风光,就是没地儿放,弄脏了坏了,怕你家二丫要赔不少钱呢。”
“哥,哥,娘叫你快牵马回去,”夏木正左右为难着,夏荠夏树俩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姐买了许多东西还没放呢,你急啥急嘛。”
“啥,还有东西啊?”夏木赶紧再牵了马出来,夏荠也急哄哄地去拉马,“哥不是我说你,姐这前脚刚落屋,你后脚就把马牵来了,也不看看东西放没放,太大意了。”
仨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牵了马就要往回走,后头看热闹的村人们却好奇了,“都买了些啥啊,还要把车拉回去,莫不是买了一车年货不成?”
夏木尴尬着脸也不好回话,夏树悄悄地拉开了车帘觑了眼,眼睛当即就泛了亮光,又人小鬼大的知道要收敛喜色,只得连声催他哥哥:“快点回去啦哥!”
夏荠也偷偷的往车里看了看,被满车的物什喜得差点喊出声,赶紧放了帘布闷声往家里赶,却有眼尖的婶婶也看到了,“你姐姐买了啥好东西,也给叔婶们看看,开开眼呗。”
夏木几个一时也不敢做声,只加快步伐走路,后边的村里更好奇了,但因许多人跟夏老大家关系一贯不大好,都只好在身后议论纷纷。
李氏在门口张望着娃们牵马来了,赶紧上去帮忙拿年礼,车帘一拉开,满车的礼盒匣子,大小包袱,脚边堆着大袋米粮,最上头堆着被褥布匹。
李氏看得呆呆的不知怎么动手,只得唤夏豆,“豆,豆..”夏豆也跟着走出屋招呼,“娘,买的都是些吃用的年货,没啥珍稀物,都别愣着啊,四儿几个都帮着搬啊。”
得了姐姐的话,夏荠夏树喜颠颠地应了,连忙爬到车上头去搬运东西。
夏豆买的年货都是再实用不过的,用笼屉装的糖粿,礼盒装的点心,匣子装的福桔冬果,各类猪羊生肉、肉脯腊肉,都用油纸包好,放在麻布袋里装着,还有棉袄厚被,米面粮茶酒油酱等,都妥善地归类安置在车厢带了回来。
李氏带着孩几个搬了一趟又一趟,直到把车厢搬空,里屋都都堆得踩不下脚来,李氏看着这些东西又是喜又是忧,趁着夏树几个还在闹腾,她拉着夏豆躲进了侧房里,不放心地悄声问:“二丫头,你老实跟娘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买得这些多东西?”
“娘,又没啥稀罕物,就是些寻常吃用,花不了几个钱,”夏豆安抚她娘道,“成业哥应当也跟你说了,我在那家酒楼待遇还不错,攒的月钱都买了这些,也没剩几个子儿了,娘您可别说我败家。”
“就你这么花用,还不叫败家叫啥,”李氏听她这样说才放下心来,成业那孩子确实也来说过,她家豆儿在城里出息极了,这才没再多细问,只多嘴叮嘱几句,“下回可千万别买东西回来了,你也不小了,应当要知晓存钱攒嫁妆...”
“哎呀娘,”夏豆连忙推着李氏出里屋,“你快去清点那些东西,咱还有客人在呢,不归置好今晚可怎么睡啊?”
李氏这才想到外边还有个神仙似的客人,今儿怎么睡还真是个大难题。
正屋里夏老爹仍陪着晏祁在吃茶,他也不知道说些啥好,只好不停给晏祁倒茶递点心,晏祁吃得肚胀腹饱偏又不好拒绝,一停了嘴夏老爹便变得局促不已,像是自己没招呼好客人一般坐立难安。